蒲坑村,在一个很深的山坳里,周围都是山,我的故乡就在那里,我所住的村子在一个牛坡山上,那里的景色十分美丽。村里著名的学者权威人士,已经一百零八岁的三伯公说,这座山很像牛在耕地。蒲坑村就在牛的背上,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拍打着牛屁股,这就是牛坡山的来历。三伯公说,如果这个牛屁股不是翘得高,村里会出状元的。可惜风水不随人意,本来可以是状元命的三伯公到死都是一个童生,连秀才都没混上。要不是民国,他准能考上秀才。可惜,没赶上时候。于是他来到这里,在这里买了几亩地,由于位于河流入海的水塘边上,三伯公大笔一挥,蒲坑村的名字就诞生了。
这是三伯公的说法,没有人和他争辩。因为村里唯一识字的九十多岁的老人都是三伯公的学生。三伯公在蒲坑村办私塾,一办就是几十年。三伯公虽然已经一百零八岁了,但精神依旧。每天早上,他会背着药篓,到山上采药。在三伯公的小院里,到处可以看到药材。蒲坑村不大,离行政村还要十多里路,到镇上也需要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村里有个头痛发热的,都来三伯公这里拿些草药。三伯公从不收费,而且非常热情地嘱咐村民怎么煎熬,怎么服用。
到了近些年,我们再见到三伯公的时候,老人依旧是鹤发童颜。走路不需要拐杖。再后来三伯公离开了村子,居住在山上一个山神庙里。三伯公为什么要走,大家说,他已经成了仙了。你看看,一百多岁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走路脚下有风,怎么也看不出他是百岁老人。他现在经常穿着皂服,花白的头发高挽起来,银白长须飘在胸前。有时在半山腰,就能够听他在山神庙里咏诵“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的声音,声音洪亮,气度昂扬,俨然又回到当年他坐馆教书的时代。
蒲坑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了,村里只剩下那些老人和留守的小孩。三伯公会定期到村里看看,给大家送些药。看到那些年幼的童子,就热情地教他们学《三字经》。
我就是从山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那还是20世纪90年代,三伯公已经上山多年了。当我接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一轮明月高挂的晚上。三伯公从山上下来了。这么晚的夜晚,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不会走山路。三伯公一进门,就给我作揖:“你是蒲坑村第一个读大学的人,按说,你就是举人,再考上研究生,就是进士了,将来是要做官的。但要记住一点,为官要清正,就像我们这里的山山水水,没有一点污点。”说完,他拿出一本《包文正传》说,“这是家父的祖传手抄,留给你作为自己人生的座右铭。”当时我非常虔诚地接受了老人家的赠送。翻看了很久,典型的正楷金子文,字迹清秀。发黄的薄棉纸透着文墨的清香。可惜我没有如老人家的愿望,只是做了一个并不吃香的文人,每天靠爬格子维持生计。但空闲的时候依旧不忘记翻看那本手抄《包文正传》,多年养成了习惯,至今没有遗弃。
离开家乡后,在城市的夹缝里生存,把年迈的父母都接到了省城里安居。逐渐把蒲坑村忘记了,只有在梦里,依稀还有些印象。但是由于这本手抄本,三伯公的样子依旧清晰地存在在我的脑海里。
去年要到山区支教,我报名要到我们村的教学点。这是从叔公那里得知的,村里已经有了教学点。但是我知道,就是到了村里,也已经很难再见到三伯公了,因为算起来,他应该是超过一百一十岁了。来到这里的时候,让我吃惊的是,竟然又见到了三伯公。还是那个样子,还是非常严肃。看见我,知道我要在这里支教一年,非常高兴。虽然我一再说我没有当官,可是他依旧认为我做了官,而且不忘乡亲。我们谈了很久,我丝毫没有看到这个百岁老人的疲倦。谈至最后他说:“我要去里山了,那里有我的一个师兄。”
三伯公去了,后来山神庙里再也见不到他的踪影,里山很深,很少有人去。总之,在我支教的一年里,再也没有见到三伯公。唯独那本《包文正传》,依旧伴随着我。三伯公真的去了里山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这个问题至今还困惑着我。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选自2015年8月29日《泸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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