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秘密-刘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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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一民五十岁了,还是个光棍。光棍不是因为他个人条件差,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浓眉大眼的,年轻的时候,也有女人哭着闹着要跟过他,可他不要。也不知道是眼光高还是其他原因,反正最后就这样耽误了。几十年下来,村上的几个残疾人都找了老婆,可他却还是光杆一个。他也不急,也可能是急也白急,干脆不急了,这些年跟着这个建筑队出来打工,混成了个伙夫。

    他混成伙夫,不是因为他做饭手艺好,而是因为别的人都不愿意做。因为当伙夫工资低。年轻人干划不来。他年纪大点儿,重活不愿意干,又因为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多挣个钱少挣个钱无所谓。他就下厨当了伙夫。工地上的伙夫,又不是大饭店里的厨师,好干得很。白菜土豆胡萝卜,一锅炖,做的是大锅菜,咸点淡点也不要紧,咸了,顶多马红旗吼他一句:

    刘一民,你是不是把卖盐的给谋害了,抢劫了人家的盐筐子,你这菜咸死了!啊——呸!一口吐出个盐疙瘩。马红旗在吊车上干活,不敢多喝水,怕咸。

    味道寡淡了,也不要紧,顶多大嘴再骂他一句,说:狗日的,是不是自己私扣了盐,回家开盐店呀?

    大伙就都笑起来。工地上一时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刘一民也不恼,慢悠悠地说,爱吃不吃。

    嚯!刘一民成了老大了。嘿嘿,牛!

    关于刘一民不找老婆,大家有许多猜测。马红旗认为是刘一民憷女人,他就见过一个这样的男人,平日里爷们得很,杀人恨不得都敢,可就是怕女人,一看见女人就害怕,腿软,气短,不敢说话。李前进认为不是这样,他认为刘一民是得了厌女症,年轻时受过女人的伤害,曾经沧海了——的确有人说当年刘一民在外面做小生意的时候,谈了一个,两个人好得差不多都要睡了,可是那个女的却一下子移情别恋,离他而去,从此,刘一民就开始厌恶女人了。

    但大嘴不这样认为,他说,嘁,还厌女呢,我看他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他那里肯定不行。要行的话,他怎么不找女人?猫哪有不吃腥的?

    马小淘嘿嘿地笑起来,说,他不会是个太监吧?

    大嘴说,马小淘,我交给你个任务,你下次和他一块去厕所时,观察观察,看看他那里是不是有那一嘟噜。

    晚上躺在窝棚里,人家当面也开刘一民的玩笑,刘一民也不恼,任他们开去,只管往被窝里一钻,呼呼大睡。

    刘一民就是这么个不声不响的人。可就是这么个不声不响的人,却弄出了一件很有些动静的事来,一下子把大家给震住了。

    刘一民有相好的了。

    那天刘一民喊大嘴过去,就给大嘴说了这个秘密。他说,大嘴,我有相好的了。大嘴不信。真的,刘一民又说,也不是那种单纯的相好,她也是一个卖那个的,只不过给我是免费的。给你免费,为什么呀?大嘴问。嘿嘿,喜欢我呗。刘一民卖关子了。大嘴生气了,说,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就凭你?

    刘一民说,是这样的。这个妇女吧,长得还蛮漂亮,就是命苦。她男人前些年出车祸死了,连肇事司机也没逮着,更别说赔偿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成了混混,整天吃喝嫖赌,动不动还拿他母亲出气。这个妇女是菜市场卖青菜的,我老是到她的摊子上买菜,就认识了,后来聊起来,知道了她的身世,我就有些可怜她。给她说话什么的就暖和一些,没想到她竟然愿意和我那个。

    哪个?大嘴问。

    就那个呗。还能哪个?刘一民说。

    你不是不行吗,那方面?

    怎么不行?谁说不行?我就是因为太行,她才粘上我的。

    你就扯淡吧!大嘴说,忽悠,接着忽悠。

    不忽悠,真的,大嘴。

    你给我说这个干啥?

    我,我,是这样,刘一民说,大嘴你说,一个半老的寡妇,每天卖点青菜,能挣几个钱,再说了她还有个儿子,她还要为儿子着想吧。所以,她除了卖菜,还干个副业——就是卖那个。

    真的?大嘴说。

    不骗你。刘一民说,我就是想给你说,你要是想那个了,你就找她,干净,还安全。关键是人挺好的,蛮漂亮。

    你看看,这事竟然是这样的,怪了。刘一民不仅有相好的了,而且还拉开了皮条,成了皮条客。

    大嘴半信半疑,说,真的假的啊?

    真是缺啥补啥,这里短就有那里长,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光棍,勾搭上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半老徐娘,还颇有几分姿色,厉害不厉害?信不信?

    大嘴把这件事给大家说了,大家都不信。说,瞎编吧。就他那能耐?

    但很快大家就都信了。因为那个女人来找刘一民了。

    那个女人来找刘一民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那时候,马红旗正在天车上吊一堆砖头,他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向他们工地走来。女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穿一件暗红色上衣,黑裤子,还是披肩发。那女人进到工地的时候,先看见了大嘴,大嘴正在搅拌沙石,看见女人朝他走来,眼都直了,张着大嘴,都忘了按电源了。那女人嘴也大,牙却白,眼角有点皱纹,可看上去还算年轻,四十多点吧。

    那女人问大嘴,大哥,你知道老刘在哪里吗?

    老刘,哪个老刘?

    你们工地上做饭的那一个,刘一民。

    刘一民呀?在那里,那个地方——刘一民!

    大嘴喊起来,刘一民听见了,跑出来说,喊啥喊?啥事哩?

    啥事?你看看是谁来了?大嘴嘿嘿地笑着。

    噫?你咋找来了?刘一民对那女人说。快进屋吧。

    那女人跟着他到厨房里去了。

    一伙人都傻了眼,一个个咽唾沫,说,操,这个老刘!

    老刘,老刘,成了老流(流氓)了!

    其实,在工地上,民工们找个女人消消火是常有的事。你想想,他们常年撇家舍业地在外面干活,有的甚至是蜜月还没过完就来了工地了,天长日久,能不想那事?不想才怪呢。

    想了咋办?又不能够回家,只好找小姐解决。

    当然,姿色好的、年轻的小姐他们消费不起,那些高档小姐消费一次还不得干好几天的工资?他们不想多花钱,只要实惠、扎实、实实在在是堆肉,暖暖和和的就行。基本属于低档消费。三二十元,最多不超过五十块。年龄当然就不好要求了,只要不是太老,看了不让人恶心,就差不多。到简陋的小旅馆,灯一灭,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

    所以,在工地旁边的居民区或者村庄里,经常有这样的一些妇女。她们大多四十岁左右,姿色平平,家庭要么残缺要么有巨大的困难,平日里做些小买卖——卖个报纸或者青菜豆腐什么的,晚上的时候呢,就换了衣服,到工地边上逡巡。她们的目标就是民工,常年在外忍受性饥渴的农民工。

    民工们都心知肚明。包工头也心知肚明。有时候阴天下雨,不能出工,还专门放一天假,休息休息,提前发点儿工钱,让大家去乐一乐。劳逸结合,以逸待劳,提高效率嘛。

    大部分民工都会利用这样的机会出来快活一下。逛逛街、喝个小酒、洗个澡、看个录相、再找个小姐什么的。后来,他们就瞄上那些晚上搞副业的“老”小姐——像刘一民相好的这样的。白天卖菜,晚上营业。她们便宜,热情,甚至上门服务(可以省了开房费),有时候还会来个买一送一。

    都不容易,为了生活嘛,优胜劣汰呗。

    不过,这个女人大白天来工地找刘一民还是让人觉得奇怪。她来干什么?让刘一民拉皮条?大白天的。先来亮亮相?混个脸熟?大家不得而知。

    大嘴跑到食堂门口去偷听,因为不敢靠得太近,就听得断断续续,主要是那女的说,说,她儿子什么什么,又说看守所什么的。没听明白。

    直到那女的走了,也没看见刘一民出来送她。

    大嘴憋闷坏了,抽个空哧溜钻进屋里,说,老刘,行啊你?怎么回事?

    刘一民在那里扑哧扑哧吸烟,末了,把烟屁股一拧,说,她儿子打架进局子里了,想让我去帮她弄出来。

    那你有什么办法?大嘴说。

    想让我凑点钱,她说,托关系找了个人给问问,说是要三千块钱才能放人。可是她哪里有三千块钱,她全部的家当都拿上了才二千来块,又借了点,还差五六百呢。

    嘁!刘一民,你是不是想认个干儿子呀?你还真想帮她?大嘴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刘一民说。

    你手里有钱吗?大嘴问。

    三四百块钱倒是有,可还差二百呢,再说了,我怕这是肉包子打狗。你说怎么办?那母子两个也怪可怜的。

    大嘴也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说,要不我给大伙说说,都捐两个?

    捐?操!这是捐款的事吗?刘一民说。

    不是捐,我的意思是说,大伙先掏点钱出来——她不是也干那个的吗?我们可以先预支一次两次的钱,到时候,大家再消费回来不就是吗?大嘴说。

    这样——这样——行吗?刘一民说。要不你先借我点,我借给她得了,大不了让她写个借条,嘿嘿,是不是你也看上她了,不如把钱花给她算了,反正你早晚也要花这钱的。

    操!天底下什么怪事都让我赶上了。大嘴骂。

    不过,大嘴的确有些心痒痒了,他看上那个女的了。他也觉得把这事说出去不好,还不如自己拿出来帮她一把,这个事就刘一民知,他知、那女的知,其他人谁也不让他知。

    这是个秘密。两个人共同的秘密。他们共同守着这个秘密。

    大嘴掏出来的是他偷料卖来的钱,前天卖了一次,老徐头刚给了他二百块钱。他掏出来递给刘一民,说,你记着,我可是提前支了钱,到时候别再向我要了。刘一民也摸索出三百块钱来,一大包毛毛票票的,也有钢镚儿,说,我还得去银行给她换成整的,太零碎了不好看。换完了我给她送去。

    你怎么有这么多零钱呀?大嘴问。

    刘一民愣了一下,嘿嘿笑笑,没说话。这是他的另一个秘密,他不想说。他这些毛票来之不易,也是他用副业挣来的。原来作为伙夫,除了一天三餐之外,上午下午基本没有什么活干,他就去大街上转悠。离工地不远,就是城市广场,他也去那里转悠过。有一天,他突然就发现了一个挣钱的门道。

    乞讨。

    他看见广场地下超市门口总有两三个乞丐跪在那里乞讨,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弄个破盒子往地上一放,人往那里一跪,就有人往里头扔钱。

    虽然那些乞丐的收入看上去也不高,都是些一毛两毛的钞票或者钢镚儿,但是架不住大省城广场,人多了去了。现在钱不是钱了,有个几角零碎钱或者钢镚儿的,大家都嫌带着麻烦,出了超市就直接扔给他们了。万一再碰上个大发慈悲的人或者外国游人什么的,给个一二十块的也很有可能。再说了,这个东西无本经营,只赚不赔,何乐而不为?

    于是,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抽一小时,再就是晚上或者休息日,刘一民总要来广场上乞讨。他拾了一身破烂衣裳,又弄了个更破的草帽戴在头上,遮了脸面,省得熟人看见,到时候往那里一跪,头一低,还真行。

    这是他的一个秘密,谁也没告诉。有相好的事可以说,但这个事不能说,这个事关乎尊严,坚决不能说。

    干这个副业,不耽误工作,虽然辛苦点,收入倒也可以,有时候一天就可以收入十块二十块的,够他喝个小酒抽个烟卷了。他想,自己真是生财有道啊。

    拿钱走的时候,大嘴又说,刘一民,别忘了让她写个借条啊。

    一定,一定,有了借条就跑不了她了。刘一民说。

    李前进在脚手架上看见了,喊:刘一民,你出去约会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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