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哪弄来这么多的野蔷薇？
小洁说，山上挖的。我把附近山谷里的野蔷薇全挖来了。
夏文华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不相信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女人还有这个兴致。
小洁低了头，小声说，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你高兴了就能常回家。你回家了，我们娘儿几个就安全了。
这个话题敏感，夏文华不敢接茬。他垂下头，不再去看那满院墙似乎欢笑着的艳艳蔷薇。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他故意将锄头在廊檐坎上磕响，并含混地嘟囔道，地里石头太多，锄头都碰豁了。
早餐是丰盛的，一大碗春芽蒸鸡蛋，一大盘凉拌莴笋，还有豆瓣酱炒腊肉，主食是玉米粥和葱花油饼。小洁的茶饭好，夏文华回老家，总能尽享口福。
餐桌就在院边樱桃树下——一大块天然青石板，下边由两块大石头支着。夏文华坐下来，小洁奉上清茶和香烟。他抽烟的功夫，饭菜就摆上桌了。
童童在院边用柳条编帽子，夏文华叫她，童童，过来吃饭，一会儿大伯给你编个好看的。
童童走到桌边，说，爸爸，你给我编个花篮。
夏文华说，你叫大伯，大伯就给你编花篮。
童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就是不会叫“大伯”这两个字。
夏文华长叹一声，抱过她去泉边洗了手脸，然后让她坐在凳子上自己吃饭。第一次学着自己吃饭的童童，撒下许多饭粒，引得鸡和狗都跑到桌下来，鸡咕咕叫着，狗不时的叫一声，这一派农家的景象，很合夏文华的心意。他就慢慢的品茶抽烟，想等着小洁忙完手头的事，一起来吃饭。
他仰靠在椅子上，一抬头，惊讶地看见，油桃的花蒂里，已经露出了小小的青果，那青果米粒般大小，碧玉一般，甚是可爱。自然界真是太神奇了，一个春天，就这么花开花落的不歇着，果实就一层层的长出来。这个院子里，就有樱桃、李子、梨子、桃树和油桃树，还有丁香和蔷薇，春风里依次开花，先是樱桃，再是李子花，接着是桃花和梨花，再下来，油菜花就开了。丁香和蔷薇盛开的时候，整个山野就醉了。可惜的是，现在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些。钞票只有一个颜色，但是钞票的颜色把所有的颜色都淹没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候小洁正好出来。她问，哥，你心里不畅快？
夏文华说，我在想，过年时文宇回来，我一定劝他不要再出去打工了。家里多好的日子，再说孩子们一天天大了，教育必须要跟上。否则后患无穷。
小洁说，那个犟牛，他要听你的就好了。
夏文华说，他不听也得听。他的老婆娃娃，总不能这样长期撂给我吧。
小洁眼睫毛一闪，眼泪就啪嗒掉下来了，说道，哥，我们拖累你了。
夏文华说，看你，这么爱多心。吃饭吃饭，这么好个天气，累了一上午，咱们好好吃顿饭。
小洁却不能好好吃饭，也不知怎么了，她的目光总是黏着夏文华。每一筷子下去，夹起的菜都落到了夏文华的碗里。夏文华说你吃你的嘛，菜就在跟前我自己夹。小洁不听，继续给他碗里夹菜，他的饭碗就推起一个小菜山。夏文华唉声叹气，一口一口吃那菜山，却不敢多说什么。
下午干活时夏文华就不那么专心了。他不住地张望路口，看大姨会不会送母亲回来，又盘算早点干完手头的活儿赶最后一班车回去。可是，还没等他做出决断，小洁那边又出事了——童童吃多了隔年的核桃，肚子疼得要命，小洁急急地到地畔唤他，他只好赶紧跟她回去。临出门，小洁可怜巴巴地说，哥，只好麻烦你一个人带童童去看病了。你看家里这一摊子事，猪没喂，羊子还在山上，一会儿旺旺放学回来还要吃饭，如果家里没人，我担心他……
好了，好了。我带童童去看病就是。夏文华打断她，独自背了童童往外走。小洁赶上一步说，到乡卫生院找刘医生看看就行了。
夏文华低头走路，也不回答她。一路上他在想，完了，自己总是这样被绑架，何时是了。他想今年春节文宇回来，他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在家里，再不能这样了。
乡上医院虽不需要乘车，路却也不近，要沿着山谷足足走半个多小时。平时空着手不觉得什么，背着童童就累得要命，还没走出多远就不得不停下歇息。童童却是哭闹不止，他只得又拍又哄。就这么磕磕绊绊奔到医院，童童却说肚子不痛了。找来刘医生检查，也说没病。让他哭笑不得。不过童童没病总是好事，他心里不那么紧张了。回去的半道上，他让童童在路边玩儿，自己掏出手机，毫不犹豫拨通了弟弟文宇的电话，开口就说，嗨，你的婆娘娃娃还要不要了？
那边沉默许久才回话，哥，家里有事？
他没好气地说，有事，天天都有事，你赶快回家。年年都说回来不走了，可年一过你还是走了。你走了倒利索了，家里这么多事你撂给谁啊？
文宇在那边说，哥，你端着金饭碗，反正也不忙，家里的事你就多担待些呗。
夏文华说，你这个混球，这不是担待不担待的事，总之你设法赶紧回来。你知道吧，旺旺大了，小洁她一个女人家管不住，旺旺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你这辈子混不出人样儿，你打算让儿子也跟你一样吗？
那边掐了线，任他喂喂的喊叫，再没有声音传过来。他茫然地望望夜幕笼罩的山野，觉得这世界简直疯了，欠债的把债主逼得走投无路。
他回到家时，童童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他只好直接把她放到床上去，并问跟过来的小洁，怎么不见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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