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陆洋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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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2年6月,丁亚丽出生于新盘县柏西镇柏西村,父亲丁增强,母亲张扬,另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八岁后,先后在村小学和镇中学读书八年,1989年初中未毕业即辍学。同年夏天,某次去高速公路建设工地给在那里做饭的妈妈当帮手时,结识了钢材供应商陆震寰,并于几天后受到陆震寰强奸,遂成为其情人。父母知情后先反应激烈,后因陆震寰认丁亚丽为干女儿,方默许其关系。陆震寰结束新盘工作后,每个月都会专程来看丁亚丽。陆震寰生于1948年,读大学时学冶金机械,为张集钢厂正科级干部,有妻子和一个比丁亚丽小五岁的女儿。

    1991年1月,陆震寰将丁亚丽带出家乡,去距张集市二十四公里的白坡县城租房居住。如果不去外地出差,他一般每周两次来白坡过夜。同年秋天,丁亚丽更名陆洋,并获得张集市铁南区公安局签发的户口簿和身份证,在未参加任何考试的情况下,入读张集师范学院白坡分院大专班中文系。一年后,因两个学期累计考试及格率不及五分之一,自动办理休学手续,遂去张集居住。其时,陆震寰已任钢厂副处级领导,权限更大,活动范围更广,出差时经常带上陆洋。多次去新盘县时,陆震寰让陆洋回家看望父母的建议,均遭陆洋拒绝。

    1995年秋,陆洋持张集师范学院白坡分院大专班毕业证书和白坡市(此时白坡县已成为县级市)人事局与教育局调令,去白坡市育才小学任职,但因有病休假条从未上班。这期间,随陆震寰结识白坡市委书记张贵仁。十五个月后,张贵仁任张集市委组织部部长,二十个月后,在白坡市育才小学没上过班的陆洋调入张集市启智小学,任专职大队辅导员。其间,结识二十九岁的张集市铁北区政府车队司机安群并与其于1998年十一结婚,次年十月产下一女,名安雅。

    2001年秋,陆洋调张集市尚德县第一高级中学任专职团委副书记(此前该校无此职务),其原本内容空疏的档案里,多了一些有分量的内容:1989年就读柏西镇中学时加入共青团;1994年毕业于张集师范学院中文系,获学士学位;1997年在白坡县育才小学工作时加入共产党。在尚德一中工作期间,经张贵仁介绍,结识时任尚德县副县长的团省委下派干部栗克,又引见栗克及其弟栗芒与陆震寰结识。栗芒所开公司业务范围涉及钢材,与陆震寰始终合作密切。其时陆震寰所在钢厂已更名张钢集团,下辖七个分厂暨公司,陆震寰为三分厂厂长,正处级。为替陆洋办理团组织关系,陆震寰曾只身去过新盘县,事情办完后,还去柏西村看望了丁增强张扬夫妇,替陆洋留给他们五千元钱。

    2003年春,陆洋被借调到张集市“非典”(SARE)防控领导小组任普通工作人员,此后,先后任市五讲四美三热爱办公室工作人员,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铁北区教师进修学校党总支书记,在此期间,因张贵仁关系结识市委副书记姜海生及其情人郑丽,并与郑丽成为好友,郑丽系市京剧院演员。又因栗芒关系,结识铁南区公安局新任局长郭明,后将郭明之弟郭亮以事业编制安排进铁北区教师进修学校。郭亮此前无业。2003年以前,安群至少三次正式提出与陆洋离婚,理由是陆洋不照顾家,还生活不检点。但最后都在陆洋说服下不了了之。2003年以后,两人关系一直良好,安群继续像以前一样承担所有家务,并不再干涉陆洋的社交生活。陆震寰与陆洋的定期约会从未中断过,对陆洋与其他男人的关系方式与交往程度也均有了解。

    2005年春节前夕,陆震寰陪陆洋回家省亲,在柏西镇住了两宿。这是陆洋离家十四年后,首次返乡。此前陆洋已成为张集市政协委员。张贵仁卸任市委组织部长,任市政协副主席。

    2006年春节过后,陆洋出任张集团市委副书记,此时,她的档案材料有了一处重要增补,有了一处重要改动。增补内容为:2004年毕业于张集市委党校研究生班,获硕士学位;改动内容为:她出生于1976年6月。上级规定,青年干部应该年纪轻,学历高,为团市委副书记划的线是,三十周岁以下年龄,硕士研究生以上学历。自此之后的未来三年里,陆洋陆续将爸妈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及其配偶孩子计十二人,分别迁入张集市以及县级市白坡市和尚德县,其中弟弟妹妹及其配偶六个年轻农民,一人成了公务员,三入有了事业编制,两人成了国企职工。丁增强张扬则均以下岗工人身份享受社会保险。

    2007年年初,陆洋成为张集市最年轻的政协常委(按1976年6月出生算)。姜海生先被双规三个月,后被判刑十五年。陆洋与郑丽的关系迅速疏远。

    2009年年底,陆洋获知,各级纪委均收到署名“郑丽”的实名举报信,揭发她为提干而私改年龄,长期收受贿赂并与多人有婚外男女关系。陆洋找到郑丽,郑丽对此毫不隐晦,给出的理由是陆洋破坏她的幸福。原来,姜海生入狱后,已结婚生子的郑丽迅速成为其妻处于癌症晚期的张集市副市长柳建军的情人,两人结识半年后,柳建军妻子病故,并答应娶郑丽为妻,郑丽随即与丈夫离婚。可几个月后,柳建军声称与郑丽性格不合,提出分手,并与另一张姓女子关系密切。柳建军团省委出身,因栗克关系与陆洋熟悉,张姓女子是市电台节目主持人,因参与共青团活动与陆洋认识,郑丽认为,是陆洋对柳建军出卖了她与姜海生的秘密关系,柳建军才抛弃她的,而随之,陆洋又给柳建军介绍了张姓女子以填补空白。陆洋解释,她连郑丽与柳建军好都不知道,怎么能去搬弄是非?而张姓女子非但不是她介绍给柳建军的,倒是柳建军的妻子活着时她就知道,张姓女子是柳建军情人。郑丽不信,并声称她已托过很接洽的关系去中纪委求人,中纪委已答应过问陆洋的事。

    2010年夏,郑丽在家中被害,死前受到轮奸,死后家中被细致翻过,值钱物品被盗。三十七天后此案告破,凶手系分别来自新盘县的农民工张强和来自白坡市的城管局工作人员丁亚明。陆洋随即受到调查,因为丁亚明是她的大弟弟。但无法证明陆洋与此案有关。张强根本不认识陆洋,只是作为丁亚明的同学好友才陪其作案,而丁亚明在被抓的同时服毒自杀。他的毒药是事先准备好的。

    2011年年初,有关部门对陆洋实施双规,免除了她市政协常委和团市委副书记的职务,后移送司法机关展开调查。

    正打瞌睡的王法,被回到车上的蔡猛给惊醒了,他忙把手伸出车窗,和驾黑本田离去的田大平互道再见。他说“再见”,田大平说“晚上见”。王法为这个细节迟疑一下,但没向蔡猛求证什么。蔡猛脸色不好。也不是大不好,是随着黑本田的离去,露出了一些隐约的不快。他先发个长长的短信,然后把从黑本田带回来的一个裹成一捆的黑塑料袋,漫不经心地拆开展平。一幅轿车挡风玻璃大小的画横亘在前后座间,像道夹壁墙被砌进车里。旋即蔡猛又把画卷上,正卷时,手机发出一声短信提示音。他看信,看了肯定不少于两遍,又回个短的长出口气。他那口气出得畅快,好像此前他被绑架了,嘴上一直贴着胶布。

    妈的,晚上得住张集。他情绪好了。

    啊,王法应一声,顿一下问,住会上吗?

    不住会上,我昨天跟他们说的是,陪他们几个头头吃完晚饭就连夜去尚德,有点私事儿,今天再住下就出尔反尔了。今晚田大平安排。接下来蔡猛又像自言自语。在尚德打工的是你妹妹就好了,晚上可以陪陪盈盈。哈,我瞎惦记,人家盈盈也走南闯北老江湖了。这姑娘真懂事,我说得改变日程明天回去,她一点没抱怨。你说,是不是现在,你们这些八零后里,懂事的女孩越来越少……

    王法笑,说一看盈盈就是懂事的姑娘,心里想的却是小凤。他想偷偷比较小凤和罗盈盈,可又不知该比什么。小凤爱他,绝不会新婚燕尔就搞婚外情。他找到了一个比较的点。可谁能说,罗盈盈不爱严养书呢?

    一会这样,在一个铁路道口等火车时,蔡猛说,沿文化路一直往西开,到兴工街口西北角的富豪大厦,说郭总的客人,光登个你的身份就行,钱他们交了,开的套间。歇一会后,咱去会议吃饭,然后你回富豪休息,我在那边找间屋躺一会,下午开会,会后我和他们几个头头一块吃饭,连谈点事儿,你这边等田大平招呼。八点左右最迟九点,见我短信过去接我。

    明白。

    哦你想着,下午回富豪,找服务员要点旧报纸和胶带,把这画好好捆上放后备厢里。蔡猛把画轴扔副驾驶座上。放房间吧,房间总比车上安全。走时别忘带上就行。

    那忘不了。王法溜一眼画。名画?不行我走哪都夹着吧,像夹个双节棒,你保镖似的。

    哈,那更有人抢了,或不抢画了改绑架我。蔡猛笑。三万买的,算名不?

    那——不算吧,三十万算。哈我不知道。但也挺贵呀,真的我夹着吧,反正我也不去会场。

    这画要在市场上卖呢,讲讲价三千就能拿下。朱颜的荷花。知道朱颜不?美女画家。

    嘿嘿,不知道,对画和画的行当我都白痴。可你,真花三万冤大头钱?

    我是计划当冤大头的,花三万买个心里踏实。没花出去,三千都没花出去。人家把钱又退我了,白送了我这幅画,还晚上要请客。唉,欠人大情啦。

    这画,跟田大平有关?

    有关。可和大平,倒没啥欠不欠的,好哥们。是大平搭的桥。

    我知道了,田大平认识画画的朱颜,你是欠了朱颜的情。

    严格地说也不是朱颜。一个市文联的末流画家,我欠她什么。是欠今晚打算招待咱的人。

    今晚?不田大平吗?

    唉,要大平留我我就推了,他可不像老孔大哥。是他引见个张钢的头头。欠人家嘛,不能不识抬举。妈的,认识了,以后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该讨债了。

    哦,是给咱掏房钱的郭总吧?

    可不——哎王法,你说野蛮世界和文明世界的区别是什么?

    这——区别多了也大了,你指的……

    我倒觉得,区别很少,也小。蔡猛抽烟,诡异地笑。这是我刚才琢磨小岳写的稿子时总结出来的。野蛮世界呢,是强者欺负弱者,文明世界呢,是在这基础上,再加上个骗子唬弄傻子。

    嘿嘿,挺精辟……王法减缓车速打量路牌。

    晚上大平也好,郭总也好,应该不能提画的事,要提呢,咱俩口径一致,都说是你喜欢朱颜的荷花你想买它,那三万块钱是你出的。他们不会信,也不用他们信,就个说法。蔡猛缓口气,继续说。这里边有这么个事。雪娟她哥的孩子,今年在这边毕业,考进了张钢集团,成绩还不错。可你知道,成绩好不好屁用没有,去年你还考第一呢,不照样挨刷。考企业比考公务员容易,可也更黑。为防备不测,也是雪娟闹的,也是还想让那孩子留在机关别下基层,上个月,我就让大平帮说了句话。大平光说话肯定好使,可我不想欠人家情,我不想欠大平,也不能让大平欠郭总的,就说有朋友喜欢朱颜的荷花,要出三万买——朱颜是郭总情人,比老婆还老婆,张集人民都心里有数。本来朱颜钱已经收了,这一轮人情算走完了。可郭总鬼呀,招完雪娟的侄子,就让人套他话,那傻逼孩子就把我是他姑父露了出去。没过几天,郭总带两个兄弟缠着大平玩半宿麻将,正好输他三万块钱,然后,就今天上午忽然联系大平,说听说我来张集开会,托大平搭桥认识一下。这是整个背景,你知道一下就行,估计他们不能提啥,连那傻逼孩子的事都不可能提,但万一提了,需要你插嘴,你得知道怎么应对。

    我懂蔡哥。王法冲着十字路口对面说。富豪酒店到了。

    陪王法吃完饭,田大平就匆匆走了。走前再三致歉,说本以为下午忙完能闲下来,可晚上临时又有个小会。但再晚些时候,也许能过来陪他们宵夜。王法并不希望田大平陪,毕竟不熟没什么说的,又怕说时,涉及朱颜的荷花。王法与所有人一样,说敷衍的假话不是问题,言不由衷并不困难;但说明显的假话,瞪着眼睛说假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那种指鹿为马的假话,仍然会有心理障碍。他还稚嫩。晚饭他们吃四十分钟,田大平没提朱颜的荷花。

    回房间后,冲个澡,王法窝到床上看电视,同时与小凤互发短信。小凤正在爸妈家吃饭,他们的短信就没太频,王法也就没开玩笑,告诉她他正看她的崇拜偶像。电视里,那个染黄了头发的女主持人,正和个男嘉宾打情骂俏。黄发女主持人多才多艺,小凤是她的忠诚粉丝,有她的节目,不论重播几遍或何时重播,小凤都守在电视机前。女主持人穿件结构复杂的曳地长裙,胸口的交叉点降得很低,都快抵达肚脐眼了,但乳房仍没显露出来。她乳房小,还过分偏向胸肋的两侧。小风与她两种类型,单比乳房,就能大她四到五倍,那种鸭梨的造型特别漂亮,好像经过填充修饰。没填充也没修饰过。王法不解,小风为什么会喜欢她?通过小凤,王法对她的生活细节也多有了解:她养狗,独身,做瑜伽,听蓝调,喜欢多毛男人,每天睡眠十小时以上。小凤的崇拜偶像不吸引王法,看她顶多七八分钟,王法就侧歪着睡了过去。还有梦。梦中他在升堂办公,接受百姓络绎的朝拜,他身后墙上,本该悬挂“明镜高悬’’的地方,挂着他被放大了的工作证,大小如同那幅朱颜的荷花。忽然,小凤的爸妈从朝拜人群里凸显出来,也欲给他下跪叩头。他有些惶惑,更觉得羞愧,嘴里交替喊着叔叔阿姨爸爸妈妈,想阻止他们……这时,叮咚的门铃声叫醒了他。他稀里糊涂地下地开门,把个有点凶悍的陌生男子迎了进来。那人比他大不了几岁,不可能是小凤的爸爸,更不能是她妈。陌生男子外表凶悍,张嘴说话倒和气谦恭,说你好是省里来的王法吧?王法警觉地问谁怎么了有什么事,还下意识地回一下头,瞟一眼关着门的套间里屋。留给蔡猛住的里屋与他住的外屋没大区别,也是双人床对着电视机,卫生间挨着贮物柜,沙发茶几写字桌皮转椅,都规规矩矩地各就各位。但是,里屋贮物柜底格的大抽屉里,多了一幅朱颜的荷花,它是王法警觉的根源。好在王法很快看出来了,面前的陌生人不是盗贼劫匪,此番上门,与朱颜的荷花也没有关系。我是郭总司机,陌生人说,接你去天净浴都。你没收到蔡主任短信?王法忙看手机,有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张集旅游部门欢迎他的骚扰短信,一条是蔡猛告诉他郭总司机将来接他的短信。同时王法还看一眼时间:八点二十二。王法连说抱歉抱歉,说我睡得太死了。凶悍司机温柔地说,开长途乏呀。

    天净浴都距富豪很近,走过去也顶多十分八分。王法是被凶悍司机开白色悍马送过去的,用时九分钟。他走进VIP区一间小包房时,见蔡猛和一个年龄略大些的男人正聊得火热,好像老友多年未见。他们不是老友,是新朋,坐蔡猛对面的正是郭总。两人显然都喝过了。不是一起在这里喝的,是在不同的酒局上分别喝的。此时包房桌上,只有茶水、水果、烟缸与烟。两人都说,本来就没量,又喝了不少,但现在与蔡主任、郭总相见恨晚,舍命也得再喝点呀。蔡猛倒也表达了另外的意思,说以茶代酒。可郭总说那哪行,我够不戏外了,但在这澡堂子对付也不能没酒呀。郭总说,田秘书是我兄弟,你和田秘书是铁哥们,那大哥高攀,以后你就也兄弟了。大哥大哥——蔡猛拱手,像影视剧里的江湖中人。

    郭总真实呀,蔡猛对王法说,和你们搞企业的打交道就是痛快,他又转回去对郭总说。

    我们简单,事情简单头脑也简单,郭总也看王法,然后看回到蔡猛脸上,不像你们搞宏观决策的,上上下下千头万绪。

    两人说话,字词句里全是酒精。但王法觉得,那酒精并非渗入字词句的,而是被故意掺进去的。王法假装相信他们真喝多了,一个劲劝他们多喝茶水。凶悍司机送完王法,与郭总低语两句就没影了。

    菜上来了,六个,海参鲍鱼之外,是拼凉盘和拌青菜,量都不大也都清淡,还好吃。小瓶啤酒上了两件,十二瓶。

    哪喝得了这么多,退一件郭大哥。蔡猛叫。

    小王多喝。郭总不断劝王法酒,像王法不断给他们续茶。我知道晚上小王的饭是对付的。

    喝到马上十点的时候,两件酒下得差不多了。王法没少喝,蔡猛和郭总同样没少喝,两人的确挺对脾气。郭总又想起田大平了,说大平不够意思,怎么就不过来了呢,蔡猛也说对呀大平这么忙呀,那不等他就散了吧。郭总说不行找他!操起手机就往外打。对方可能按了他手机,他说这大平—活没落音,田大平的短信来了。开会呢!郭总念。两三分钟后,田大平又补一条略长的短信。短会变长会,我过不去了。代我向蔡王致歉,也早点让他们回去休息。不用回。这第二条短信,郭总念两遍,然后两眼茫然呆看门口。这田秘书不来,不来……他叨叨咕咕,像个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大孩子,一遇到事却没了主意。

    他有主意。他的主意一半遮半掩地拿上桌面,蔡猛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蔡猛坚决反对,出示各种理由,但郭总只用一条理由,就击退了蔡猛的众多理由:你跟我外道兄弟,你跟大哥玩虚的兄弟!

    王法顶多滞后五七秒钟,就也明白郭总的主意啥意思了。反刍蔡猛的理由和把蔡猛的理由逼得节节败退的郭总的理由,他脑筋转得比飞还快。没用,他无法替蔡猛反击郭总找到新的理由。或者说,他也能找到一条新理由,那理由还比其他理由更直达根本。可他没想好,那个在他看来最有力量的理由,在郭总看来,甚至在蔡猛看来,是否就不算个正当的理由:我阳痿。

    不论是否正当,他的理由都没机会说了。郭总按一下手机,就把凶悍司机叫到了身边,用暗语或切口般简洁的词汇,三言两语发布了指令。蔡猛肯定熟悉那些暗语切口,望着郭总的嘴,像个能预见到大势已去的败军之将,做好了投降的一切准备。他自斟自饮磨磨叽叽:操郭总你这老大哥……又搂着王法肩膀,满脸为难地安抚解释:放松点兄弟!没办法呀,底下的同志就这么热情,过分拒绝,他们伤心……就速战速决拉鸡巴倒吧。

    王法是怎么被人送进一间小浴室的,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离开喝酒的小包房后,他上了几级台阶或下了几级,就被一团水雾给吞噬了。一只大号浴盆里泡沫如荷花,旁边高挑的花洒中涓流如藕丝,还有宽阔的镜子和宽阔的床,还有电视,还有电视里两个以上性交的男女——电视音量开得不大,性交者肌肤的撞击声和喉咙里的喘息声以及背景音乐声,都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小凤从某种似有若无中滑脱出来,像条觅食的蟒蛇迫切却轻巧,她的体态健美丰腴,她双手的指法灵动活泼,还没等王法耐不住室内的熏热,她就为他剥光了衣裳。而小凤,自出现之初就没穿衣裳。哦,不对,最初穿了,穿了胸罩和三角裤衩,但那胸罩和裤衩都浅肉色,乍一看去像不存在,只有仔细分辨它们在她皮肤的某些地方刻下的勒痕才判断得出,小凤并非一丝不挂。是随着他衣裳被小凤剥光,小凤也才一丝不挂的,既为方便浸入水中,也为确保她以乳房和屁股揉搓他时,使用的工具只是皮肉。后来,他们擦干身上的水珠,搂抱着躺上了宽阔的大床,小凤以从未有过的主动和热情,帮他走进她的身体,去实现这次冲动的有始有终。在别人,这往往是个晕眩的时刻,可王法特殊,竟在这样的时刻恢复了意识,一种深刻的精神满足,在肉体的满足中升华出来。他停止动作,紧搂住小凤,几近严肃地做出表白,说谢谢,说爱,说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幸福,说他会终生忠实于她……他还很想问她一句: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再誓死捍卫你的处女身了,是你爸妈接纳了我吗?他没来得及问,因为小浴室的门忽然开了,三个男人冲了进来,两个举枪,一个举照相机,说别动警察手抱头上!他们身上没穿警服,也没提供身份证明。王法没请他们证明身份,他说服自己相信他们:他们有枪。在中国,私人很难拥有枪支,一般有枪的都是警察,或者军人。在王法的经验里,警察和军人是同一伙人。他们翻看王法的枕头,和挂着的衣服,在确认他没有反抗的武器及可能性后,允许小凤先穿衣服——这时王法蓦然发现,那穿上衣服的小凤竟不是小凤,还与小凤一点都不像。他惊讶!他也慌乱、恐惧、羞愧、内疚、困惑、自责、委屈、绝望……但他的惊讶超过了一切。他想指责假小凤,可指责什么,他一时又没太想好。警察能想好该指责什么,就指责了。是指责他什么,不是指责假小凤。但他太希望能找到假小凤身上的可指责处了,就有点溜号,就没听清警察对他都指责了什么,唯一的印象,是警察出示过一张复印的通缉令,上边有张模糊的照片,以及几行模糊的文字。通缉令上的男人并不像他,文字与他也不相干,只是名字,那被通缉者名字的字形,与他的名字近于孪生:王法。警察的指责里,包括问他叫什么名字。王法,他说。警察笑了,声音宏亮,估计隔壁的蔡猛与再隔壁的郭总都听得到,如果他们错把这笑声当成王法的笑声,一定会以为,他这屋电视里播的是周星驰电影,或赵本山小品,或某级政府发言人就某个突发事件的答记者问。警察是在笑的同时,把通缉令给他扔床上的,然后止住笑,收回通缉令,以强调的语气说:狡猾的王法哪,别王法了,你去富豪一登记,我们就猜到你是谁了。穿上衣服,跟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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