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迢迢西江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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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皎紧张地抓着云初末的手,四处张望着,往角落瞧时居然看见一个小孩,那小孩子不过六七岁模样,纯真可爱,跟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身上泛着淡淡的白光,怯怯地趴在一根木柱后,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孩子?云皎一阵诧异,凝神去打量那个小孩。然而就在与他的目光相对时,她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摄住,不由自主地迈步向他走了过去,刚走了一步就被云初末拉回了现实,再往那边的角落看时,小孩子已经没有了,只有一团黑乎乎看起来像是石块的东西。

    “是怨灵,小心点。”云初末眉头微皱,低声提醒了一句。

    怨灵是由怨气化出的一种灵,因由凡人的七情六欲所组成,所以最会迷惑人心,一旦坠入陷阱里,就只能永远地沉睡在噩梦之中了。不过这种怨灵修为不高,在三界内的地位亦是低微,只能困住一般的凡夫俗子,换句话说,对于妖魔鬼怪,甚至略高一级的灵物,它们是没有办法将其拉入幻境里的。

    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儿沦落成“凡夫俗子”那一流,云皎觉得很丢脸,不由得有了胆气,勉强定了定心神,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云初末惊诧地望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怎么了,莫不是疯魔了吧?”

    云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才疯魔了呢!”

    云初末扯了扯唇角,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继续走。越往里深入,环境就越是令人难以忍受,由于怨气太浓,这里的光线比之前暗了许多,到处都回荡着凄然惨烈的哭号声。云皎想起酒楼大叔的话,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连她这个见惯了妖魔鬼怪的人都会觉得害怕,更别说那些前来偷盗宝物的人了,即使那些人没有撞见鬼,单是听这惨号声,都会吓疯的吧?

    这里的鬼魂修为都高了不少,面目惨白狰狞,带着阴森恐怖的鬼气,三五成群地在半空中飘然而过,甚至还有不知死活者上前纠缠他们,不过往往在距离他们三尺之外的地方,就发出一声哀号便在夜空中破碎,瞬间消失了踪影。

    此情此景,让云皎想起了从前听说过的一个传闻,远古时期的先辈们,其修为非现在的神魔所能比拟,甚至其中有强大者,单凭周身的霸道之气,就能令一般的鬼怪无法近身。她默默抬头望了望身边的云初末,又觉得不大可能地摇了摇头。

    洪荒远古,天地衍生万物,又赋予万物以灵性,其中以神、魔修为最为原始强大,两族分别居于九重天和幽冥渊之中,向来未有矛盾和冲突。却不知为何,一万年前魔族首先发起进攻,誓要将异族生灵赶尽杀绝,甚至企图夺取九重天驱赶神族,神族无奈,只得肩负起守护天地的使命,拼尽全力镇压。

    那场大战,神、魔两族损失惨重,天地人三界皆成一片焦土,六道之中,但凡和那件事有所牵连者,无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由于年代相隔久远,那个时期的强大生灵,或是伤重隐退,或是永远地消亡陨落在天地之间,早已被人们遗忘,唯独剩下一个银时月,还死在了千年前的天谴之中。若说云初末和银时月早在千年前相识,她还勉强能够接受,可若说云初末是从远古时期活过来的人,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似哭似号的声音,让人听了便要起鸡皮疙瘩。云皎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没有去捂耳朵,然而在低头时,又看到地上到处爬着断肢碎骸的鬼魂,浑身血污,脸色苍白阴森,瞪着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支笛子,顿时恶心得不行。云初末的神情倒还正常,只不过一向爱干净、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当然不会让这些丑陋肮脏的鬼魂污了自己的眼,他脸色阴郁地举起了手,同时灵力也瞬间流溢在半空。

    “你做什么?”云皎立即拉住了他。要知道云初末一出手,这些鬼魂哪里还有逃跑的可能,只需一击就能让它们全部魂飞魄散了。

    云初末的脸庞被灵力映得泛白,他望向云皎:“你不是怕吗?”

    云皎拧着眉毛,十分纠结,最终还是闷声说道:“算了,忍忍就过去了,这些鬼魂也很可怜。”

    现在,她已经有几分把握能够猜出三十年前的江月楼究竟发生何事了,看这些鬼魂大多都是断肢残骸,想必在死前曾做过一番殊死搏斗,战况之惨烈,几乎没有人幸免,冤魂积聚在江月楼中不愿散去,所以这里的怨气才会如此浓重。

    同时她又很疑惑,以当时江月楼在江湖上的地位,怎会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而且,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江东之地的人竟然都不知道相关的线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忍着极度的恶心走到了山庄的中央,一座巍峨壮观的高塔就矗立在那里,墨黑的身躯像一个俯视臣民的帝王,在废墟之中显得孤傲疏冷,如果所猜不错的话,这个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江月楼了。

    整座塔身由巨石垒成,也因此在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还能保持着原来的面貌和结构,只有那些木制的门窗皆被烧毁,破碎的木片悬挂在半空中,随风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简直比那些鬼哭声更令人心悸。

    云初末微微皱眉,望着这座塔拿出轮回石来,皎白的灵力四溢,轮回石上泛起淡淡金光笼罩着塔身,在江月楼的前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幻影——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熊熊的烈火几乎蔓延到山庄的每个角落,一个白衣女人站在江月楼的顶层上,望着下面的厮杀惨况露出了几近疯狂的大笑——

    杀……杀了你们……哈哈……杀了你们……

    她面目狰狞,炽烈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眸中,染出嗜血的残忍和悲伤。她居然在哭,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却又在笑着,笑声冰凉而绝望,回荡在夜空中,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呼喊。

    身后的大火无情地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好像浑然不知一般,只是努力地向夜空伸出手去,似乎竭尽全力地想去抓住什么。

    “斩言,斩言……”她的神思恍惚,连脚步都踉踉跄跄的,绕着江月楼的栏杆一直追着跑啊跑的,在跑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熊熊烈火,诡异的表情中居然露出了小女儿的欣喜和娇羞。

    她微微侧着头,试探着轻轻念了一句:“斩言?”随后,像是看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画面一般,幸福满足地迈入了滔滔火海之中。

    云皎蹙起了眉,有些不忍心:“这……”

    还没说出口,只觉云初末立即揽住了她的腰身,纵身一跃,退到了数丈之外的空地上。与此同时,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方,白光乍然一闪发出巨响,地面上顿时就裂开了一道深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垠的夜空中飘荡着疯狂的笑声,一个白衣女子从塔顶之上缓缓落了下来,素白的衣袂像是绽放的雪莲花,她的长发肆意飘散着,脸上泛着死寂的白光,像是一张惨白的纸。她落在地上,手里持着宝剑,神色凄厉冰冷:“入我江月楼者,杀无赦!”

    云皎顿时一愣,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鬼气森森,同时还带着滔天的怨恨,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就是方才轮回石中显现出来的那个姑娘。

    白衣女子带着杀气向他们缓步走来,脸上阴郁冰冷到极点,然而在她的目光触及云初末的时候,忽然愣住了,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向云初末走近,嘴里喃喃地念着:“斩言斩言,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云初末皱了皱眉,没有吭声。云皎望着这两个人,不由得一阵疑惑,什么情况,难道云初末曾经背着她在江月楼里惹下了一桩风流债?

    想到这白衣女子刚才站在江月楼顶上,失魂落魄地念着“斩言”这个名字,又联想到酒楼里,有人说起过江月楼楼主曾经疯了的传言,她微微沉吟:嗯,云初末混迹江湖的名号还真不少,云初末无故惹桃花的本事还真不小。

    她抬起头刚想跟云初末说话,见到眼前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云初末和那个白衣女子都不见了踪影,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他的身上穿着锦红的衣袍,泛着隽永宁和的白光,和周围的黑暗死寂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偏着头,用虚无的声音问道:“其实,你很恨吧?”

    “嗯?”云皎一呆,有些莫名其妙。

    云初末说这小孩是怨灵,除了迷惑人心没有什么能耐,所以她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尽量避开他四处找寻着云初末,可是山庄里一片黑暗死寂,她沿着道路找了许久,就是找不到云初末的身影,甚至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她顿时感到害怕了,难道云初末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还是正在跟那个女鬼在一起……

    望着空洞漆黑的山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独自身处怨气森森的鬼宅,顿时冷汗涔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渐渐升起一丝黯然和落寞,虽然知道不大可能,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其实她心里明白,以云初末的能耐,即使那个女鬼再厉害,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他能出什么事情呢?

    一直以来,云初末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跟她说,就拿以禁忌之术为他人画骨重生来说吧,那些被幻梦长空之境吞噬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云初末收集那些魂魄又去做了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夜晚的死寂让她开始发慌,因为太长时间找不到云初末,着急和害怕的情绪简直让她方寸大乱,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她的心头。

    难道,是为了那个女鬼吗?云皎的脚步顿了下来,伫立在晚风中怔怔地发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云初末收集那些魂魄,莫非是为了方才的那个白衣女子吗?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云皎吓了一跳,抬眸便看见了那个小孩,他飘荡在半空中,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好像要把她一点点拉入地狱一般。

    “你果然……还是恨着的……”虚无的声音,更像是来自她心底的自语。云皎怔住了,恨?恨谁?云初末吗?怎么可能!

    她捂着耳朵坚定地摇了摇头,江月楼毁在三十年前的夜晚,那时候她和云初末是在一起的,所以他不可能跑到江东来,更不可能沾惹上江月楼的是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跟那个女子真的有些瓜葛,也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鬼宅里不管不问。

    那么,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了呢?云皎蹲在地上,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她记得先前云初末拿出轮回石查看了江月楼的过往,然后有个女子突然出现袭击了他们,但是那女鬼在看到云初末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长剑,一直唤他为“斩言”。

    对,就在这里,那时她正失神思考云初末和那白衣女鬼的关系,再次抬头就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在嫉妒,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很想知道……”那小孩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甚至她都能感到他从耳畔带过的风,空虚的声音带着来自幽冥的阴森,冷得让人发颤。

    云皎很是烦躁,捂着耳朵恨不得大叫:“嫉妒个鬼啊,我不要听,一点儿也不要听,你快给我滚开啊!”

    她现在一心只想找到云初末,却忽略了一直以来都应该引起自己注意的事情,她平时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发脾气,可现在她不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还抑制不住那些消极灰暗的想法。

    她痛苦地蹲在地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意念,想把怨灵的声音清除出去,但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渐渐地浮现出来——

    姝妤……姝妤……

    这是云初末的声音,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深情款款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云皎捂着耳朵紧紧缩成一团,身上发冷,腿脚酸麻,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听着他的低喃。

    是的,这是云初末的声音,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睡梦之中浅吟低念着的名字。她从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这个人却是云初末心里最重要的人。这个人是谁,和云初末有着怎样的关系,现在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也从来都没有听云初末提起过,未来……未来是不是又会突然出现……

    她感到很害怕,一种即将被丢弃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那个名字像是恶毒的诅咒束缚了她的心,她迷茫其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你想知道她是谁吗……”怨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阴森蛊惑的力量。

    云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在对上怨灵瞳孔的一刹那,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并且要永远地坠落下去。

    身上传来阵阵刺痛,四肢酸软虚弱得根本抬不起来,云皎不适地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铅色的雾霭笼罩着整个大地,长空之上厚重的乌云缓慢翻滚,仿佛正向大地倾压下来。

    她吓了一跳,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然而等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又顿时愣住了。

    这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无数石块像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控制了一般,静止地飘浮在半空中,地面干涸,生出一道道深壑般的裂纹,足以陷入的裂纹彼此相连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地网,地面上亦有许多石块,如同光滑圆润的种子,看似毫无章法地排列着。

    整个天空阴沉昏暗,雷电刺穿厚重的云层不断地闪烁,击打在浮于空中的石块上,石块纷纷掉落下来,滚雷阵阵,在远处的天际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仿佛就要连接地面,沉寂肃杀的环境中,到处都散发着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她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心神,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可惜目光所及除了乌云和雷电外,就只有无数块冰冷的石头。一种恐惧感渐渐萦上心来,云皎踉跄迈了几步,她感到害怕,同时对这个地方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她从前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她想起自己先前一时大意中了怨灵的圈套,看这情景,此处应该是怨灵的幻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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