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韶光日月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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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千雪衣的话说得并没有错,她的确很会讨男人喜欢,也因此很招女人讨厌。

    泠涯和秦默风在“千杯不醉”里刷碗的这几天,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女人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然后从一群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堆里,揪出一个来,拎着那人的耳朵再气势汹汹地走出去,一边走着还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什么“狐狸精”之类的。即使被人骂得再难听,千雪衣照旧跟那些前来喝酒的男人猜拳跳舞,玩得开心的同时,白花花的银子也就进账了。

    这天,泠涯和秦默风好不容易刷完了碗,靠在酒坊的木柱旁看千雪衣跳舞。许是看惯了王城里中规中矩的宫廷舞,现在看到这种颇具异域风情的胡舞,居然有种别样的味道。

    千雪衣的母亲是当地有名的酒娘胡姬,美貌自然不在话下,舞蹈亦是曼妙动人,而千雪衣承袭了母亲美貌的同时,舞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坊中的酒案上,那道紫色的身影被围在一群男人中间,笑语嫣然地倒着酒,轻巧灵动的身姿翩然躲过朝自己摸来的手,欲拒还迎的魅惑之态更是摄人心魄。

    她赤着脚站在酒案上,脚腕的银铃伴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而翩然旋转,时而仰身钩脚,一颦一笑都带着千种姿态,万种风情。泠涯默默注视着她,心想如果千雪衣不是那么贪钱的话,其实她也算不错……这么一想,他顿时愣住了,再看向千雪衣不由得越发沉默了下来。

    如果她能笑得矜持委婉一点儿,看起来会更好一些;如果她能不跳这种羞死人的舞,会让人感觉更舒服一些;如果她能离那些男人远一点儿,或许此生还能嫁出去……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酒坊的木门突然被人踹开,十几个女人闯了进来,手里拿着木棍对着坊中的酒坛猛砸,一时间酒坛的碎片崩落满地,而方才那群喝得正欢的男人,见到这种情景,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边噤若寒蝉。

    千雪衣不紧不慢地从酒案上走下来,美艳的容颜中带着嫣然的笑意:“妹妹大白天开门做的是正当生意,各位姐姐不由分说,砸了我的酒坊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女人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泼辣货,她的手里掂着擀面杖,愤恨地“呸”了一声:“这年头,挂羊头卖狗肉的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这是酒坊还是别的什么?”

    另外一个女人看起来斯文许多,莺声燕语地笑了一会儿,缓缓道:“奴家听说此处有狐狸精作怪,把奴家相公的魂儿都勾去了,所以才跟着姐妹们来此降妖的,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千雪衣是什么人,别人扇她一巴掌,她恨不能把人家十个手指头都剁下来,此番听到这些人如此奚落她,自然是要反击回去的,她缓步朝着那些人走去,悠然道:“不知道各位姐姐讲完了没有,若是讲完了,我们该算一算赔偿的银子了。”

    她侧首喊了一下雪灵,雪灵立即把算盘递了过去,千雪衣噼里啪啦地算了一会儿,望向那些人笑着道:“总共三百五十八两四钱银子,姐姐们是平摊呢?还是各付自己砸坏的东西呢?”

    见方才的威吓根本不起作用,为首的胖女人立即将擀面杖往地上一丢,挽起袖子朝着千雪衣走了过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炸响在酒坊之中,千雪衣被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倒在酒坛的碎片中央,殷红的鲜血顷刻流了出来,雪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过去:“姐姐……”

    “别过来!”千雪衣侧了一下首,她撑着身体缓缓爬起来,坐在地上注视自己的手掌,几个碎片刺入掌心里,触目惊心。

    泠涯怔怔地望着她,只听她低笑了一阵,道:“还有我的医药费,总共四百三十两。”

    泠涯不由得皱眉,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想钱想疯了吗?他和秦默风站在酒坊的木柱边,看着千雪衣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赤着的双足踏在酒坛的碎片上,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血印,她居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千雪衣脸上挂着散漫的微笑,缓步向那个胖女人走近,语气悠然却没有丝毫的感情:“至于你……相公不肯回家,这只能怪你自己!为人妻子的不仅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要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姐姐觉得这几点,你占了几样儿?”

    不知是心虚,还是被她这种不要命的气势吓到,胖女人居然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从人堆里瞧见自家相公,她立即冲上去揪着那人的耳朵,巴掌噼里啪啦地打着:“你这个臭男人,贱骨头,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千雪衣跷着兰花指,拂唇轻笑了一阵儿,用酥到骨子里的声音道:“王大哥慢走,有空再来啊,奴家就在这里等着你——”

    “还有你……”千雪衣偏头傲慢地打量着另外一个女人,悠然地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进门五年都生不出一个孩子来,赵大哥身为男人,没有把你休回家另娶也就算了,心情不好来我酒坊里喝酒怎么了?”

    那女人被千雪衣戳到痛处,局促地低下了头,讪讪地走到一个男人身边,低声嗫嚅道:“相公,大哥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那男子瞪着她冷哼了一声,绕过她拂袖而去,走到千雪衣的面前来,拱手抱歉道:“千姑娘,拙内一时鲁莽,砸坏了酒坊的东西,还扰了姑娘的兴致,过几日赵某一定登门致歉。”

    千雪衣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点头回礼道:“赵大哥家中既然来了贵客,便请先回吧,致不致歉的倒没什么,下次来多喝两杯水酒,就算给雪衣面子了。”

    剩下的那些人倒是识相,不用千雪衣一一说明,赶紧领着自家相公灰溜溜地回去了。千雪衣望着酒坊里的一片狼藉,很不是滋味地咂了咂嘴巴,站在庭院里一阵失神。

    雪灵小心地接近她,试探地问:“姐姐,怎么了?”

    千雪衣突然回过神,迟钝地“哎呀”了一声,痛心疾首道:“她们还没给我银子呢!”

    雪灵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嘟着嘴埋怨道:“你还是先包扎好伤口吧。”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付诸流水,千雪衣唉声叹气,甚是惋惜,她看向泠涯:“你,过来抱我。”

    泠涯靠在木柱旁,面无表情地抱着臂:“我为什么要抱你?”

    千雪衣挑了挑眉,显得不可置信:“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要不是你,我能这么倒霉吗?”

    秦默风一阵目瞪口呆,这种事跟皇子殿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吧?他愣愣地替泠涯问:“姑娘,旁人砸了你的酒坊,这关我家主子什么事?”

    千雪衣轻哼了一声,站在那里像是傲娇的花孔雀:“算命的说了,我这辈子跟麒麟命途相克,你看你们刚来,我就倒霉成这样,你说这关不关你家主子的事?”

    相比秦默风的好脾气,泠涯对她这套歪理简直听不下去,他立即转身,道:“不用理她,我们走!”

    “公子……”他刚迈出去没两步,雪灵可怜巴巴地喊住了他,“姐姐的脚受伤了,公子行行好,把她抱回房间吧。”

    泠涯顿住脚步,沉着脸转过身迈步朝着千雪衣走了过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打横把她抱起来,迈着步子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千雪衣的房间比较偏远,泠涯肩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一路抱下来,脸色不由得又苍白了几分。想起这些天遭受的虐待,自己反过来还得费心费力地照顾这个死女人,一张俊脸阴沉得像是冰块,伸脚踹开千雪衣的房门,直接把她丢到了床上。

    没想到这死女人居然伸手摘去了他腰间的玉佩,躺在床上仔细打量着:“咦,很不错的玉佩呢,正好可以拿来抵债。”

    “你……”泠涯蹙起了眉,伸手说道,“把玉佩还我!”

    千雪衣在床上坐起来,仰着头含笑看他,像是耍赖的小孩:“落到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这时候,秦默风和雪灵也跟了进来,看到千雪衣手里的玉佩,他叹了口气,诚恳地道:“千姑娘若是想要银子的话,等在下回到帝京,自然会派人送来,只是这枚玉佩……姑娘还是还给殿下吧,这个是北朝历代国君送给王后的信物,不能随便给人的。”

    千雪衣闻言,眼睛立即放光,她双手撑着头,含笑看着泠涯:“泠涯皇子,我当你的王后好不好?”

    泠涯露出嫌恶的表情,脸色阴沉地侧过身:“在下高攀不上。”

    千雪衣盘腿坐着,满不在乎地捋着自己的发丝:“我说你能高攀上,那你就能高攀上。”

    泠涯冷哼了一声讽刺道:“千姑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我随便找个乡野村妇当王后,也比你这种势利恶毒的女人强。”

    许是这句话说得有些重,连千雪衣脸皮这样厚的人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晃悠着手里的玉佩:“可是怎么办呢?你的信物如今在我手里,那位乡野村妇可是一辈子都拿不到了。”

    “你……”泠涯又哼了一声,道,“姑娘方才说,为人妻者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知姑娘做到了几样,凭什么要我娶你?”

    千雪衣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后倾身看向泠涯:“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她轻笑了一阵,那神情就像是在嘲笑傻瓜。“混账话,自然是说给混账的男人听,不然,以后谁还肯来我的酒坊喝酒?”她又道,“天下的臭男人都是一个样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喜新厌旧,始乱终弃,我赚他们的钱,是为那些女子报仇,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泠涯决定不再跟她废话,直接伸手:“把玉佩还我!”

    千雪衣拿着玉佩,悠然地在手里转了两圈:“有本事,你来抢啊!”

    泠涯皱了皱眉,果真迈步上前去抢玉佩,不料那死女人居然飞快地把玉佩塞到怀里了,仰着头无辜地看向他:“有本事,你来拿啊!”

    泠涯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当真一点儿羞耻之心都没有。”

    千雪衣脸上依旧挂着悠然的笑意,不明所以地挑眉:“羞耻之心?那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若是别的东西被她拿去倒没什么打紧,这枚玉佩是母后当年甍逝时,亲手交给泠涯,让他送给未来的王后的,现在却落在这个讨厌的死女人手上,当真是玷污了母后的一片心意。他甚是威严地说道:“千雪衣,你可知擅拿皇族信物,该当何罪?”

    千雪衣满不在乎地轻哼,伶牙俐齿道:“皇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泠涯皇子如今欠了我的银子,莫不是想赖账,拿皇子的身份来压我这种小老百姓?”

    “你这个死女人……”泠涯一时语塞,他生于皇宫,长于皇宫,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仁礼义,自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才能有效打击到对方,沉默了片刻,丢下一句自以为很有杀伤力的狠话,“难怪到现在都还嫁不出去!”

    千雪衣听到他的气话,更是忍不住发笑,悠然地望着泠涯:“皇子殿下似乎很关心奴家的婚事呢,不然这样,既然皇子殿下如此担心奴家嫁不出去,便委屈一些,娶了奴家吧。”

    泠涯英眉紧蹙,哼了一声:“痴心妄想!”

    千雪衣的脸色立即寒了下来,恢复了压榨奴才的老板娘口吻:“你们的碗刷完了吗?还是趁我不在想偷懒?”

    秦默风愣了半晌,呆头呆脑地答了一句:“我们刷完了……”

    被泠涯和千雪衣同时瞪了一眼,他立即闭上嘴。紧接着听千雪衣说道:“刷完了就再刷一遍,还有把院子打扫干净,雪灵看着他们,不干完活就不给饭吃!”

    “你先把玉佩还给我!”泠涯仍是不死心,皱眉倔强地望着她。

    千雪衣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看向他:“本姑娘现在要换衣服了,你要留在这里看着吗?”说着,还真伸手去解自己腰间的花带,泠涯和秦默风赶紧背过身体,冷冷丢下一句“不知羞耻”后,气哼哼地迈步离开了。

    雪灵由于身负“看着他们”的任务,自然也跟着离开了,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千雪衣一个人。她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在眼前晃悠了许久,细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大笨牛。”

    刷完碟子,又扫院子,泠涯发誓他从出生时起就没被人这么虐待过,扫帚飞快地拢着酒坛碎片,很快就把酒坊搞得尘土飞扬,烟雾弥漫。秦默风被呛得受不了,挥了挥眼前的土灰劝说道:“皇子殿下,您若是累了,就到一旁歇着吧,这点儿小事交给微臣就行了。”

    泠涯只顾生闷气,郁闷地扫着院子也不理睬他,隔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故意说气话,还是出于真心:“古语有言,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这点儿小事本王还是能做的!”

    秦默风见状,默默地拎着扫帚到上风口扫地去了,他跟随泠涯多年,深知自家主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沉稳,实际却是小孩心性,如今碰上千雪衣这么一个死对头,曾经的轻狂挚真似乎又被唤醒过来,真不知道对皇子殿下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雪灵奉命看守他们,眼见着这两位大哥哥越来越讨厌千雪衣,她的心里也不好受,犹豫了片刻,道:“公子,你们不要怪姐姐了,她虽然比较爱钱,其实人很好的……”

    泠涯挑眉,冷嘲热讽道:“很好?若真那么好,就不会被人打上门了。”

    雪灵闻言,立刻辩解道:“是真的,当年若不是姐姐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

    泠涯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问:“小姑娘,你每日在酒坊里做什么?”

    雪灵一呆,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于是老老实实地掰着手指数道:“洗衣,做饭,刷碗,搬酒,倒马桶,打扫房间……”

    泠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了雪灵一眼:“小姑娘,你被骗了,那个死女人不是收养你,而是根本拿你当丫鬟奴才使!”

    “才不会呢!”雪灵听他这样说,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会?”泠涯又挑着眉,道,“你自己想想,像千雪衣这么爱钱的臭女人,怎么可能大发善心做赔钱生意?她肯定是拿你当不要钱的奴才使唤的!”

    雪灵看着他,带着哭腔道:“姐姐才不会呢!她以前没那么爱钱的,是因为叔父和婶娘死了,她才会特别在意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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