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韶光日月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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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拂过了他的衣袂,他背对着千雪衣,耳畔传来她的笑声,悦耳却也轻浮。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听到这种声音,他的心里就莫名地有一股怒火,就连千雪衣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格外刺耳,他隐忍怒意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没有转身去看,却还是能想象到那个死女人在那群男人中间,嫣然轻笑的样子。

    又是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明明她在笑着、闹着,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贪财好色又变态的臭女人,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万花丛中,片叶之间,她对那么多的人和事都婉转留情,却唯独对他嗤之以鼻。

    这个死女人不仅喝酒,还在众人的起哄下跳起了舞,紫色的衣裙随着舞姿摇曳,千雪衣站在酒案之上笑靥如花,好像脚下根本没有受伤一般。那些人已经醉得人事不知,迷醉的目光注视着千雪衣,纷纷拍手叫好的同时,大把大把的银子也朝她扔了过去。

    千雪衣只跳了一会儿,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倾倒在酒案上,她收敛了笑,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奈何脚下的伤口疼痛麻木,连带着半条腿都没了知觉,勉强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她疼得脸色苍白,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观舞的人们顿时不乐意了,连声嚷嚷着:“怎么回事儿,快站起来啊……”

    还有人拍着桌子骂道:“胡娘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们花钱就是寻个乐子,你现在是给我们添堵是吧?”

    泠涯的手指握得森白,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阔步朝着千雪衣走过去,态度十分恶劣地拨开了一个酒徒,用傲慢轻蔑的眼神打量着她,语气不冷不热地道:“你再跳啊,千姑娘不是很厉害的吗?再跳一会儿我看看。”

    “你……”千雪衣的脸色不太好,冷冷道,“我不用你管!”

    泠涯迈近一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千雪衣顿时一怔,注视着他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泠涯的容貌清俊动人,眉宇之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他打横抱着千雪衣,身姿挺拔俊朗,伫立在众人之间显得英武不凡。他甚至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直接迈步朝着千雪衣的房间走去,不料刚走出几步,就有人大着胆子上来拦他。

    三四个酒徒硬着舌头问:“你谁啊你,去去去,别扫了大爷的兴!”

    泠涯瞥了那些人一眼,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走,没想到这狂妄的态度立即引起了众怒,十几个酒徒晃悠着身子拦住了他们,乞伏胡商眯着眼睛,指指点点道:“你谁啊……快把胡娘给我放下!”

    酒徒们纷纷附和:“是啊,你谁啊……”

    泠涯还未来得及说话,千雪衣便轻笑了一声,悠然地说道:“刚才忘记说了,他……是我千雪衣的男人。”

    泠涯闻言,立即看向了她,神情间的震惊不亚于看到了敌人的千军万马。他愣了好一会儿神,又怔怔地收回目光,居然没有开口解释反驳她,只在心里嘀咕着,这个贪财好色的死女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占他便宜!

    千雪衣靠在他的怀里,伸手搂住了泠涯的颈子,嫣然地轻笑着:“酒已经喝完,舞也跳完了,现在我要跟我男人回去休息了,你们还要拦着吗?”

    酒徒们面面相觑,迟疑犹豫地让开了一条小缝,泠涯这才不紧不慢地抱着千雪衣离开,雪灵见此,赶紧走出来收拾烂摊子:“各位客官,走了一天想必累了,姐姐已经准备好客房,请客官上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美人已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想起明日还有路程,那乞伏胡商摆了摆手,示意手底下的人都回去睡觉,一场风波总算险险避过,只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有点儿不高兴。

    泠涯抱着千雪衣上了楼,伸脚踹开了她的房门,立即引起了某人的不满:“哎呀,这门可花了我好几两银子呢,你别给我踹坏了!”

    泠涯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千姑娘的东西金贵,在下怎么敢?”

    他迈步走到房间内,把千雪衣放在床榻上,退后几步却没有走,只是抱臂站在离她不远处,神色淡淡地望着她。雪灵这时候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匣子:“姐姐,这是今日的进账。”

    千雪衣立即双眼放光,差点儿流口水:“快,拿来我看看。”

    木匣子打开,里面零零散散全是碎银,看上去应该有几百两,千雪衣把它们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喜滋滋道:“总算没白费我的一番功夫……”

    她把木匣子交给雪灵:“拿回去放好,不要被人看见了。”

    雪灵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又抱着木匣子出去了。泠涯已经困得不行,连连打着哈欠正要跟着她走出去,却听到千雪衣道:“你别走!”

    泠涯顿住脚步,望着她挑了挑眉:“做什么?莫不是又让我赔你的门吧?”

    千雪衣轻哼了一声,偏过头道:“别太小瞧人了,我可没那么贪财的,偶尔也会帮帮穷人什么的,在这里,大家都叫我铁珊瑚。”

    泠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慢慢道:“铁珊瑚没有见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倒是现成的。”

    “你……”千雪衣哼了一声,伸出自己的腿,“过来给我看脚!”

    泠涯侧了侧身体,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你自己不会看吗,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脚?”

    千雪衣不乐意地怒视他,定定道:“我手疼!”

    泠涯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冷哼:“疼死你活该!”随即走到千雪衣的面前,倾身半蹲下来,握住她的一只脚腕,见淡紫的锦靴上已经渗出血迹,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沉默着给她脱掉了靴子。

    千雪衣的脚上裹着白布,上面已经被血迹浸湿,他蹙着眉小心地取下了白布,见脚上的伤痕已经变得紫黑,只有外围还泛着淡淡的绯红,由于伤口裂开,紫黑的疤痕里又翻着殷红的血肉,连看着的人都忍不住会觉得痛。

    泠涯端来了一盆热水,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脚上的血迹,千雪衣坐在床榻上,偏着头一直看着他,眸中含着些许笑意。觉察到她的目光,泠涯的手一顿,皱着眉看向她,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千雪衣毫不避讳,悠然地道:“以前都没有发现,原来你除了模样长得好之外,人也算不错。”

    泠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继续给她擦脚,似是漫不经心地问:“还疼吗?”

    千雪衣点了点头,很认真地答:“疼,很疼。”

    泠涯意外地挑了挑眉,挖苦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

    千雪衣用含笑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正在盛开的雪莲花:“若是在从前,我肯定会那么说,不过现在不会了,至少在你面前不会。”

    泠涯疑惑地问:“这是为何?”

    千雪衣更是笑得开心,伸手摸着他的脸,笃定地回答:“因为你是我的男人啊……”

    泠涯怔了片刻,嫌恶地皱了皱眉:“把你的手拿开!”

    千雪衣讪讪地缩回自己的手,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真是小气。”

    泠涯垂下了首,眸中的神情晦暗不明,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赚的钱还不够多吗?”

    千雪衣连想都没想,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泠涯又看了她一眼,显然不大相信她的话,一个嗜钱如命的臭女人,怎么可能回答得这样干脆?他轻嗤了一声,不咸不淡道:“还是算了,别到时候你又来找我要钱,说是我害得你赚不了银子。”

    千雪衣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钱我已经赚了很多,足够我和雪灵下半辈子生活,只是从前除了赚钱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顿了顿,用幽静温浅的目光看向泠涯,声音有些意味深长:“不过现在我找到了,除了赚钱之外,值得我去做的另一件事情。”

    泠涯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问:“什么事情?”

    千雪衣“扑哧”笑了一声,美丽的容颜间还有些孩子气的耍赖:“我不告诉你。”

    泠涯索然无味地扯了扯唇角,继续问:“你的气也该消了,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见千雪衣有些意外的神情,他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听雪灵说,你的祖上曾在朝中为官,先前没想起来是谁,不过看你这些天对待我的态度,我才总算猜出来一些。”

    千雪衣眸光淡淡,即使被人提起灭族的往事,也不见得有多么悲伤:“我并不想找你报仇,毕竟已是祖上的事情了,那时候你我都还未出生,没必要为了前人的事情再纠缠不休,我也没有那个闲心。”

    泠涯蹙起了眉,语气不太好:“那你这些天戏弄于我,究竟是为何?”

    千雪衣偏着头,露出懒懒的笑意:“好玩啊……”

    “你……”泠涯气得咬牙,脸色阴沉,“你果然是个讨人厌的死女人!”

    千雪衣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接近他,揶揄地调侃:“现在不再关心我的婚事了吗?”泠涯哼了一声,立即丢开她的脚,愤愤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留下千雪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失神,她顺势躺在床榻上,拿出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片刻之后露出温暖笑意,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大笨牛。”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便是与伯涯约定里应外合诛杀休邑王的日子,想到弟弟在帝京中的安全,泠涯决定不再等下去,于是打算跟千雪衣告别,即刻前往边关与裴照会合。

    这天,他早早起身洗漱完毕,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就去找千雪衣,没想到千雪衣没见着,却在路上遇到了雪灵,雪灵手中捧着两个包袱,远远见他走过来,她连忙迎了上去:“公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把包袱递给泠涯,解释道:“这个是姐姐要我交给你的,她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泠涯一愣,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什么?”

    雪灵又详细地说道:“姐姐说,家里的米粮不多了,不想养两个闲人浪费银子,所以打算让你们走了。”

    见泠涯有些愣神,连包袱都忘了去接,雪灵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我说的吧,姐姐人很好的,是你们偏偏不信。”

    泠涯顷刻回过神,伸手接过了包袱,对着她勉强笑了笑:“那个死……你姐姐在哪里?”

    雪灵的手指抵着下巴,摇了摇头:“姐姐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就离开房间了,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她顿了顿,想起千雪衣临走前的消沉模样,又迟疑道:“不过姐姐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去莲池待上半天,公子去那里或许能找到她。”

    泠涯心中一顿,下意识地问:“你姐姐从前经常不开心吗?”

    雪灵又摇了摇头:“不是啊,你看她的样子,像是经常不开心吗?”

    想起那个死女人笑嘻嘻招待客人的模样,泠涯勾起唇角,轻嗤了一声:“说得也是。”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姐姐……大致都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雪灵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答道:“姐姐不经常跟我说这些的,不过她每次不开心,都是在接近叔父和婶娘的忌日那天,之后过几天就好了。”

    泠涯一怔,想起千雪衣的父母,心里有些凄然,连语气都轻了不少:“既然她心情不好,就让她静一静吧,这几日你好好照看酒坊,莫要让你姐姐操心。”

    雪灵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想了一下,觉得泠涯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又接着道:“公子,叔父和婶娘的忌日是在仲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听到她的话,泠涯更是迷惑了,按说千雪衣刚刚赚了一笔银子,应该窃喜到做梦都能笑醒才是,他不解地问:“那她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雪灵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低着声音道:“可能……是因为公子你要离开了吧。”

    泠涯沉默了下来,又把包袱交还到雪灵的手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劳烦姑娘把包袱交给默风,我……叨扰多日,也该向你姐姐道别才是。”

    雪灵闷闷地“哦”了一声,看着他心急火燎寻找千雪衣的模样,不由得抿唇偷笑了一阵,这才转身向客房去了。泠涯迈步向莲池走去,途经酒坊正门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两道熟悉的人影正在向这边靠近,他迟疑片刻,转身迎出了门。

    远远望去,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上披着狐裘披风,看上去优雅非凡,清贵逼人,而他旁边的小姑娘一身锦衣,衣襟和袖口处都镶着狐毛,衬着白皙的皮肤甚是灵动可爱。不过这小姑娘似乎有点儿不大高兴,愤愤地嘟着嘴,皱着眉头往前走,而那位年轻公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边,卖力讨好地哄着。

    他不由得笑了笑,风水轮流转,这两个人倒是有趣。

    云初末和云皎走近了,见泠涯正站在门口的角落看着他们,云初末有些尴尬,讪讪地收起了糖葫芦,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泠涯兄倒是有兴致,不去陪千姑娘,还有闲暇在此晒太阳。”

    泠涯还未开口,某人就不满地嘟着嘴:“泠涯明明就是在等我们,谁像你一样,整天没事晒太阳!”

    云初末一时语塞,连忙附和道:“说得没错,他就是在等我们。”

    面对他的刻意讨好,某人又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偏过头闷闷道:“泠涯明明就是在等我,谁要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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