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情马上变了，气愤地说：“院长，我是学外科的，不是学妇产科的，再说我一个男的，怎么好看女的——”
话还未说完，院长就发火了，厉声打断了我，说：“什么男的女的，在医生眼里都是病人，男女都一样。你要是不愿意，就另栖高枝吧。”
我一个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刚刚毕业，在这座城市一点社会关系都没有，又能怎么样呢？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我憋着一肚子气，来到了妇产科。
妇产科主任是个挺开明的老太太，快退休了，她愉快地接待了我。见我情绪十分低落，便安慰我说：“小吴，你不要有什么偏见，以为男的就不能当妇产科大夫。其实你错了，全国10万名妇科大夫中，就有近万名是男的。你是外科专业的高材生，在妇产科不但不会屈你的才，而且正好是你的用武之地。妇科手术往往关系到女性的生理功能，关系到传宗接代和家庭的稳定问题，每一例都事关重大。当然，你进了这里，不能只等着手术做，还要自己学会看各种妇科疾病，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这个市第一位优秀的男妇产科大夫。”
妇产科主任这话说得好体贴人，我的心情好受些了，便点了点头。
她又对我说：“小吴，妇产科的男性大夫替患者做妇科检查必须要有第三者在场，全国都这样，我把小袁安排给你当助手，有个女同志在旁边，可以帮你免除好多尴尬。疑难病症，多找我商量。”
小袁是个调皮鬼，她眨了眨眼睛，冲着妇产科主任说：“主任，你莫封建死脑筋了，现在的男同志，脸皮厚得很，愁的就是没办法接近女人，尴尬个鬼！伤脑筋的是那些女患者，到时只怕见了吴大夫，不吓得掉头就跑才怪呢！”
我根本不是小袁说的那种脸皮厚的男人，她在主任面前这么说，我又羞又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用眼光怒视着她，哪知她根本不当回事，冲着脸红成了关公的我继续嬉皮笑脸呢。
妇产科多的是手术，跟外科专业还是对路的，我稍稍准备，第二天便坐到了新设的第二门诊室。可一天下来没看过一个病人，不是没病人上门，而是妇女们进了门，一瞅见我这个男大夫坐诊，转身就跑，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没一个不露出慌张狼狈样，还有的患者受惊后发出阵阵尖叫声。小袁说得真是太对了，我在心里服了她了。
这些患者真是可恶之极，她们跑了还不算完，居然纷纷找院长告状去了。有的说：“自古以来，男女有别，找男大夫看，我们不习惯。”有的说：“女人的身体怎么能随便让男人看呢？我们有心理障碍。”还有的说：“你们医院太没规矩了，这纯粹是乱来，是败坏社会风气，我们坚决不答应！”
面对这么多人的抗议，院长坐不住了，他抓耳挠腮了好一阵，才对反映意见的患者说：“你们的意见有对的一面，也有不对的一面。对的一面是的确有个心理障碍或不习惯的问题，不对的一面是你们太偏激了，其实全国好多大医院都有男妇产科大夫。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医患关系，他的眼中没有人，只有病……当然啦，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殊情况，问题既然提出来了，我们还是会好好研究的。这样吧，你们还是先去找女大夫看吧。”
打发完这些告状的患者后，院长立即打电话把我叫了去。我一进院长室就冲着他发脾气，说：“院长大人，你这是成心叫我难堪。你如果不肯让我去外科，我明天就走，南下打工去。”
院长笑了，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受，才打电话要你过来当面骂我的，你就痛痛快快骂吧，把怨气都骂出来，心里自然就舒服了。”
院长这么说，我一下不好意思了，哪里还作得了声，只好青着脸听他的下文。院长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我说：“你不骂了？那好，我送你六个字：坚持就是胜利。我这个人，就有这么倔，越是难办的事我就越要把它办好。妇产科除了主任外，没有一个叫得响的大夫，她退休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院里的想法就是要把你全力培养成妇科的一把刀。当然，问题比我先前想象的要严重一些，这里太闭塞太落后了。不过万事开头难嘛，开起了头，往后就什么都不成问题了。你不能急，要耐心等候，我就不信这地方一个思想解放的人都没有。反正我又没扣你的工资，你就照常坐你的诊，静待转机吧。”
我不知怎么搞的，听了院长这番话后，不但气顺了许多，而且心里也有点热乎起来。在回妇产科的路上，我脑海里老纠缠着一个问题：院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看起来那么古怪，可内心深处似乎又很有人情味。
接下来的日子，照样是重复第一天的情况。只是因为院长给我交了底，我心里踏实多了，闲着无事，我就埋头看妇科专业方面的书。
小袁提意见了，说：“吴大夫，我们俩每天就这么干坐，这叫隐性失业，说不定哪天要裁减冗员，第一批下岗的就逃不了你和我。你是活该，我却是受了你的连累，太冤枉了！”
小袁这话说得太滑稽了，我止不住笑了，给她打气道：“不用怕，这都是院长叫我们干坐的。不是有一句歌词这么唱嘛：不要急，不要躁，你要等的人马上就会来到。我们还是耐心等候病人上门吧。”
又闲了几日，终于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先问等候在第一门诊室外的一大群患者：“请问新来的吴大夫在哪个诊室？听说他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厉害着呢。”
人群里哄地爆发出一团笑声，接着听到的就全是叽叽喳喳的声音了，这个说：“他是男的。”那个道：“男的看妇科，太不方便了。”
谁知这个妇女却不以为然地说：“我早知道他是男的，有什么好笑的。找医生看的是病，又不是别的什么，管他是男的女的，只要问医术高明不高明就行了。”
听到这个话，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马上鼓足勇气站起来，走到门口对她说：“大姐，我就是吴大夫。你进来吧。”
她看了看我，说：“哎呀，想不到这么年轻。这年头，越有学问的越年轻。我找你算找对人了。”说出了这句话后，她才走进来，坐在凳上候诊的病人马上都站起来了，挤在门口看稀奇。
我按捺住激动紧张的心情，恭敬地问道：“请问大姐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烦死了，我小腹疼了一个多月了，这个月的例假也没按时来，我怀疑是不是小肚子里长了什么东西？”
还不等我说什么，就有病人掩嘴笑起来，还有的脸色绯红，替她感到害臊。
此时，我已经完全进入医生治病的状态，根本不晓得管这些了，便要这位患者躺到床上去，告诉她要检查后才好下结论。这位患者配合得极好，马上按要求躺到里面床上。我把她的小腹仔细按捏了一遍，对她说：“好了，你起来吧。我可以给你下结论了，你小腹里面没长什么东西，一切正常。我看你脸色不对，肯定是精神紧张引起的不适反应，回去注意休息就行了。”
我说得这么肯定，患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疑惑地问我：“吴大夫，你能肯定我真的没病？”
我定睛望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真的啥病都没有，完全可以放心。”
这位患者的眼睛里一下放出了感激的光芒：“吴大夫，你敢这么肯定，我完全可以放下思想负担了。我们女人啊，你不知道心灵有多脆弱，最怕生病了！”
这位患者走了后，看稀奇的人里面有几位受到了鼓舞，忸忸怩怩地也找我看了病。大多数人还是默默退出去了，我尊重她们的选择，示意小袁一点儿也不要勉强。
我自信有了开端，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果然不出所料，以后找我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过了不久，第一位患者还给我送来了锦旗。后来，找我看病的患者越来越多，我完全找到了一个妇科大夫的成就感。
两年后，妇产科主任退休了，院长在全院干部职工大会上宣布我接任，我的心情十分激动。
中秋节的时候，我买了一盒月饼去住在城郊的院长家里，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敲开门后，院长夫人热情地把我迎进屋里，我越看越觉得她有点眼熟，就在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后，我想起来了，对她说：“嫂子，你好像一个人。”
院长夫人愣了一下，说：“我会跟谁像啊？”
我认真地说：“真像，越看越像，太像我的第一位病人了。”
院长夫人正要说什么，院长冲完了澡，从浴室里出来了，他指着我哈哈大笑说：“小吴，你记忆力不坏，她正是你的第一位病人。慧兰，你也不要再装了。”
我一时呆住了。
院长夫人见状，忙用轻松的口吻说：“吴大夫，你的医术真不简单呢。你们院长把解决难题的任务交给我后，我想别人都不方便，也只有我自己出来支持你的工作了。当时我装病去请你检查，你诊断得好准啊，硬咬定说没病，还指出我脸色不对，如果有什么不适反应，也是精神紧张引起的。你想想，我一个从未上过舞台的人，却要在生活中不露破绽地演一场戏出来，能不紧张吗？哈哈！”
院长坐到我身边，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吴，妇产科五个大夫中，他们几个资历比你高，临床经验比你丰富，但你年轻，有文化，视野开阔，又肯钻研，所以我把主任的担子压到了你的肩上，很多人都怕你扛不住，你可要替我争气啊。”
我抹掉溢出眼眶的泪水，看了看对我寄托着深切希望的院长，又看了看帮了我大忙的院长夫人，坚定地说：“院长，嫂子，你们对我太好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干出一番事业来，成为一个优秀的妇产科大夫的。”
（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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