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什么地方,于连都没有忘记拉莫尔,只是不再那么痛苦了。
于连一直在注意听侯爵府的大时钟报时的钟声。
这钟声,意味着用餐的时间快到了,他就会见到拉莫尔!他非常仔细地穿好礼服。接着,他重新上楼,回到自己屋里,又换上了一套简朴的旅行装。
“现在,”他想,“要留意的是眼光。”这时候还只有五点半钟,晚餐的时间是六点钟,他决定下楼到客厅去,他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看到蓝色的长沙发,他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很快他的双颊就变得发烫。“必须摆脱这种愚蠢的敏感,”他为自己的这种表现感到羞耻,他愤怒地对自己说,“它会使我露出自己的软弱。”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拿起一份报纸,从客厅到花园来回踱步。
他浑身发抖,在一棵大橡树后面躲好,才敢抬眼看德·拉莫尔小姐的窗子。窗子关得很严,他差点儿跌倒,靠在橡树上待了很长时间,接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去看看园丁绑住的那把梯子。以前,唉,在如此不同的情况下被他撬开的那个链环,还没有被修好。
在客厅和花园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很长时间,他觉得很累,这是他强烈地感到的第一个成功。“这样,我的眼光将会是黯淡无神,它不会让我露出心里的热情!”吃饭的人逐渐来到客厅里,在于连的心里引起一阵极度的慌乱。
大家开始入座。最后德·拉莫尔小姐露面了,她仍然坚持让人等候的老习惯。她看见于连,脸红得很厉害,还不曾有人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于连看到她的手在颤抖,这个发现也使他自己的心乱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他对自己表现出疲乏的神色收到了满意的效果而感到相当高兴。
德·拉莫尔先生赞扬他,过了一会儿侯爵夫人也跟他谈话,说了几句与他的劳累和神色有关的问候话。于连每时每刻都在对自己说:“我不应该过多地看德·拉莫尔小姐,但是我的目光也不应该逃避她,我不该表现得畏畏缩缩,应该显得她对我的伤害我已经无所谓了……”他有理由对取得的成功感到满意,继续留在客厅里。他还向女主人献殷勤,使谈话的气氛保持活跃。
他的殷勤得到了报偿,将近八点钟,仆人通报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来到。于连溜出去,很快地又重新露面,特别用心地换了一身打扮。德·拉莫尔夫人对他这种对高尚客人表示尊敬的行为非常感激,并明显地表示了自己的满意,于是向德·费尔瓦克夫人介绍了于连。这样坐定以后,他完全把德·费尔瓦克夫人当成他如醉如痴般仰慕的对象,与她侃侃而谈,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元帅夫人说要去歌剧院,于连也赶到那里,正好在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包厢旁边,他不停地看她。
拉莫尔在他旅行时几乎已经把他忘了。“他毕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她想,“他的名字将永远使我想起我一生中犯过的最大错误。应该真心诚意地回到那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群中探讨我们伟大的话题,一个女人忘掉了这些,就会失去一切。”跟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之间的婚事已经在着手准备,她表示她愿意最后安定下来。
但一看到于连,德·拉莫尔小姐的想法又变了。“说真的,这才是我的丈夫,”她想,“如果我真需要婚姻的话,显然我应该嫁给他。”
她料想于连会纠缠不休,会显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已经准备好她的回答,因为吃完晚饭以后,他一定会找机会跟她说几句话。然而完全相反,他坚决地留在客厅里,甚至连他的目光也不朝花园这个方向转过来,这有点儿让她伤心了。
德·拉莫尔小姐对自己说:“最好立刻跟他解释清楚。”
她独自一个人走进花园,于连没有在花园露面,拉莫尔来到客厅的落地长窗附近散步,她看见他正忙于向德·费尔瓦克夫人描述莱茵河边的小山顶上的古城堡。
德·费尔瓦克夫人几乎每天都到拉莫尔府上来,于连也就每天晚上坐在离德·费尔瓦克夫人相当近的地方。
这是为了要在拉莫尔的眼里显出他的创伤已经痊愈。
他强迫自己做出的努力,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他表现得从容大方,又那么得体。
于连知道根据灯光的布置,哪个位置最适于突出德·费尔瓦克夫人的那种美。他事先来到那儿,但是很仔细地转动他的椅子,避免看见拉莫尔,他这样坚决地躲避她,使她感到惊奇。有一天,她离开蓝色的长沙发,来到贴近元帅夫人的扶手椅的一张小桌上绣花。于连从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帽檐底下望过去,可以离得很近地看她。这双支配他命运的眼睛,起初叫他感到惊恐,接着他就能够进入自己为自己安排的角色。他开口说话,而且说得非常好。
他朝着元帅夫人说话,但是他唯一的目的是对拉莫尔的心灵起影响。他为自己的聪明暗自高兴,他是那样兴奋,甚至到最后连德·费尔瓦克夫人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
于连开始给元帅夫人写信,每天写一封。元帅夫人也给他写了回信。
这一段时间,拉莫尔被内心斗争折磨着。有时候,她自以为能够鄙视这个如此卑贱的年轻人,但是他的谈话还是一下子又把她迷住了,不过她似乎也怀着愤怒的嫉妒心。
一天下午,看门人把一封元帅夫人给他的信送到图书室里来,正好遇上拉莫尔,她看到那封信。她在看门人出来时走进图书室,信还放在桌子边上,于连正忙着写东西,没有把它放进抽屉里。
“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拉莫尔叫道,“您把我完全忘了,可我是您的妻子呀。您的行为是可怕的,先生。”
她对自己的极其失当的语言和举止又感到惊讶,自尊心受了伤害,她泪如泉涌,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于连觉得她的呼吸要停止了。
于连惊讶、慌乱,没有能够看出这一幕是多么美妙,对他多么有利。他帮助拉莫尔坐下来,她整个身子几乎倒在他的怀里。他发现这个动作的头一个瞬间,快乐到了极点。美妙的感觉回来了,他想亲吻她,紧接着他的胳膊变得僵直,他想:
“我不可以让自己把这个柔软、迷人的身体贴紧我的胸口,我一表示爱抚,她立刻会蔑视我、虐待我。多么可怕的性格啊!我要表现得冷漠些才是。”
他在诅咒拉莫尔的性格的同时,反而更百倍地爱她。他觉得在他怀抱里的是一位王后。
德·拉莫尔小姐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痛苦撕碎了她的心。于连无动于衷的冷淡态度更增加了她的这种痛苦,要想从他眼睛里猜出他这一瞬间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必须有冷静的态度,而她却根本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图书室的长沙发上,头转过去避开于连,正在受着自尊心和爱情可能使一个人的心灵受到的最强烈的痛苦的折磨。她刚刚干出了多么骇人听闻的举动啊!“我是多么不幸啊,我注定了要看见最有失身份的主动接近遭到拒绝!而且是遭到什么人的拒绝呢?”她痛苦得发了狂的自尊心补充说,“遭到我父亲的一个仆人的拒绝,这对于一个有身份的小姐是多么羞耻的事情。”
“这是我不能容忍的。”她高声说。
她狂怒地站起来,她拉开书桌上的抽屉,和看门人刚送来的那封一模一样,抽屉里有八九封信,她看见这些信都没有拆开,吓得一下子愣住了。
“这么说,”她怒不可遏地叫起来,“您不仅仅是跟她好,而且还蔑视她。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居然敢蔑视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啊,请原谅,我的朋友,”她跪下来,补充说,“如果您愿意,就蔑视我吧,但是要爱我,没有您的爱,我不能再活下去了。”她完全昏过去了。
于连对自己说:“这个骄傲的女人,她跪倒在我的脚下了!”在这场激烈的感情波动中,于连感到的主要是惊奇,而不是幸福。这仿佛真的就只是一场战斗,没有爱情。
他扶起拉莫尔,一句话也没有说,让她坐到长沙发上,渐渐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她把德·费尔瓦克夫人的那些信拿在手里,慢慢地把它们拆开。当她认出元帅夫人的笔迹时,身子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十分明显。她一页页翻着那些信,没有细看,大部分信都有六页。“至少您要回答我,”拉莫尔最后用苦苦哀求的声调说,但是不敢看于连,“您清楚地知道,我很骄傲,这是我的地位、甚至是我的性格造成的不幸,我愿意承认。这么说,德·费尔瓦克夫人已经把您的心从我这儿抢走了……这不幸的爱情促使我做出的所有那些牺牲,她也曾为您做过吗?”
拉莫尔试着去看看那些信,可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没有办法看下去了。
一个月以来,她还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嫉妒和爱情在一瞬间里战胜了自尊心,她坐在长沙发上,离他非常近。他望着她的头发和白皙的脖子,忽然间他把自己该怎么做完全忘得一干二净,只凭自己的感觉做事,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把她紧抱在胸前,他感到她的心在剧烈跳动。
她慢慢地朝他转过头来,她眼睛里的极度痛苦和痛苦里的狂热使他大吃一惊,已经认不出通常的那种眼神了。
于连感到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支持下去了,他强制自己采取冷漠的行动,已经非常非常困难了!就在这图书室里占有她!这个念头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我让自己沉浸在爱她的欢娱中,”于连对自己说,“这双眼睛很快就会仅仅表示出最冷酷的轻蔑表情,这是必然发生的。”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用微弱的声音和勉强有力气说完的话,一再向他保证,她对因为自尊心太强而可能干出的那些事感到十分懊悔。
“我也有自尊心。”于连也用勉强发出来的声音对她说,他的神情显露出他的努力即将崩溃。
拉莫尔迅速朝他转过身来,她拼命地诅咒自己的高傲,恨不得能找到一些特别的办法来向他证明,她是多么崇拜他,又是多么厌恶自己。她竟然想到就在这里与他再次结合。“也许是因为有一位与您同样高贵的女人对我产生了爱情,”于连继续说下去,“您才又对我有了好感。我受不了您那喜怒无常的感情,我可能爱上了元帅夫人……”
拉莫尔打了个哆嗦,她的眼睛里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她就要听见判决了,这个反应没有逃过于连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勇气消失了,是经历了无数次幸福的破灭之后。
“啊,”他在心里说,“如果我能够吻遍您这如此苍白的双颊,爱抚您的全身,而您又感觉不到,那有多么好啊!”
“我可能爱上元帅夫人了,”他继续说下去,他的嗓音越来越微弱,“因为她不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女人,我不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打击……”
拉莫尔望着他,他经受住了她的目光,他希望他的脸部表情没有泄露出他的真实感情,他感到爱情一直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他崇拜她从来没有崇拜到这般程度,他几乎和拉莫尔一样疯狂,但是他的口中却说着这样的话:
“单单感恩也足以使我爱慕元帅夫人,她体谅我,她在别人鄙视我的时候安慰我……我可以在她那里一次又一次地享受她能够给我的幸福,而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
“啊,伟大的天主!”拉莫尔叫了起来。
“好吧!您能给我什么保证呢?您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我。”于连又说,语气严厉而坚决,“什么能保证呢?哪一个神灵能向我保证,您此时此刻对我的爱能够存在两天以上呢?我怀里的温柔的女神,也许明天就会恶狠狠地鄙视着我!”
“我有着强烈的爱情,如果您不再爱我的话,它又会变成强烈的不幸。”她一边对他说,一边握住他的双手,并且朝他转过身来……女人的热烈而性感的气息向他扑面而来,她决定这一次她似乎要倾注全力。
她做出的这个急遽的动作,抖落了她的短披肩,于连看到她迷人的肩膀。她的头发稍微有点儿乱,眼神迷惘了,这唤起了他美妙的回忆……
他浑身发热,就要屈服了,接着在转瞬之间恢复了勇气。他抽回被拉莫尔紧紧握着的双手,带着明显的恭敬神情,他下着多么大的决心,略微离开她一点。接着他把散落在沙发上的德·费尔瓦克夫人的信一封封全都拣起来,装出彬彬有礼的,但是在这时候变得如此残酷的态度,补充说:“请德·拉莫尔小姐原谅,我已经没有了在您的卧室里的热情。”他迅速地离开,走出了图书室,她听见他接连地把所有的门重新关上的声音。
“这个恶魔一点儿也不动心!”她对自己说。
“我说了什么,恶魔!不对,他聪明、谨慎、善良,是我犯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错误。”
这种看法继续保持下去。拉莫尔这一天几乎都感到了幸福,因为她整个儿沉浸在爱情之中。
晚上,在客厅里,仆人通报德·费尔瓦克夫人来到时,她吓得打了个哆嗦,这个仆人的声音听上去很不吉利。她一看见元帅夫人就感到受不了,急匆匆地走开了。于连对自己费尽心机取得的胜利并不感到骄傲,他为自己的眼神担心,没有在拉莫尔府吃晚饭。他的爱情和他的幸福,随着他远离战斗的时刻在迅速地增长。他已经开始责备自己,“我怎么可以和她对抗呢?”他对自己说,“万一她不再爱我呢!一瞬间可以改变这个高傲的心灵。应该承认,我对待她的态度太可怕了。”晚上,他深深地感到他必须在歌剧院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包厢里露面。
十点钟的钟声敲响了,该露面了。
悲痛欲绝的歌声,让他听得泪如雨下。
这与他平常的那种男子汉的坚定形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连这位贵夫人也被打动了。
他看拉莫尔的眼睛闪着泪光,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都透着怜爱与惋惜。
“可是今天不是她们上歌剧院的日子,”于连想,“多么热心啊!”拉莫尔说服她母亲上歌剧院来,虽然一个经常上她家献殷勤的女人急忙向她们提供的包厢位置不合适。她只是想看看于连会不会跟元帅夫人在一起度过这个晚上。
于连跑进德·拉莫尔夫人的包厢里,他的眼睛首先遇到的是拉莫尔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她毫无节制地流泪,那儿只有一些地位低微的人物:出借包厢的那个女朋友和她认识的几个男人。拉莫尔把手放在于连的手上,她好像把对她母亲的畏惧完全忘了。几乎被泪水窒息的她只对他轻声说了这两个字:“保证!”
于连也非常激动,他借口吊灯太刺眼,勉勉强强用手把眼睛遮住,他对自己说:“至少我还可以和她说话,如果我开口,她对我的心情过分激动就不会再有所怀疑,我的嗓音会泄露我的真实感情,一切都可能再一次完蛋。”
他内心的斗争比上午还要艰苦得多,他的精神有些动摇了,他的心在这以前已经乱了。他害怕看到拉莫尔虚荣心发作又使自己受到伤害,虽然他陶醉在爱情和快乐中,他又克制住自己不跟她说话。
德·拉莫尔小姐坚持要带于连回到府邸去。幸好雨下得很大,但是侯爵夫人让他坐在自己的对面,不停地跟他谈话,使他没法跟她女儿说上一句话。他不再害怕因为自己的情绪过分激动而毁掉一切,于是疯狂地沉湎在过分激动的情绪之中。
他在疯狂中大声嚷道:“拉莫尔,我多么爱您啊!”于连跪倒在床边,头埋在双手之间。
渐渐地他恢复了几分冷静,他把自己比做刚在一场大战役中取得一半胜利的将军。“优势是肯定的、巨大的,但是明天会有什么情况呢?一瞬间可以失掉一切。”
“她的这颗心和德·瑞纳夫人大不相同。”他对自己说,“让她害怕!”他突然站了起来,“敌人只有在我令他害怕的时候才会服从我,从此以后才不敢再蔑视我。”
他高兴得如醉如痴,在小屋里踱来踱去。
他的这种幸福主要是来自于自尊心的满足而不是来自于爱情。“使她害怕!”他骄傲地重复说,他有理由感到骄傲,“在这儿,我制服的是一个恶魔,因此必须制服。”
他清楚地知道,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她就会来图书室。
他一直到九点钟才到图书室,虽然爱情像烈火般烧着他,他的理智还是能够控制住他的心。也许没有一分钟他不在重复地对自己说:“要让她老是怀着这个事关重大的疑团:他爱我吗?她的辉煌的地位,每一个跟她说话的人的阿谀奉承,都能使她很容易地恢复自信。”
他发现她脸色苍白,静静地坐在长沙发上,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动一动了。她朝他伸出手:
“亲爱的,我冒犯了您,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于连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直爽的口气,他差点儿泄露他的真实感情。
“您要保证,我亲爱的,”她在一阵沉默以后补充说,她原来希望他能来打破这阵沉默,“让我们到伦敦去……名誉和地位我将都不要了。”她有勇气把她的手从于连那儿抽回来,蒙住自己的眼睛。所有那些谨慎的和贞操有关的感情全都回到她的心里……她最后叹了口气说:“这是一个保证。”
于连想:“昨天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有勇气严厉对待自己。”在短暂的片刻沉默以后,他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自己,用冷冰冰的口气说:
“一旦到了去伦敦的路上,谁能向我保证您那时候会爱我呢?谁能保证我出现在驿车里,您不会感到讨厌呢?我不是一个恶魔,毁掉您的名声,对我来说,只是又一个不幸。成为障碍的,不是您在社会上的地位,而是您的性格。您能不能向您自己保证您将爱我一个星期呢?”
“啊,但愿她能爱我一个星期,仅仅一个星期,”于连低声对自己说,“我就可以幸福地死去!未来对我算得了什么呢?而且只要我愿意,这种无比美妙的幸福马上就可以到来,一切完全取决于我!”
拉莫尔见他仍在沉思。
她握住他的手说:“这么说,我完全配不上您了?”
于连立即抱住她,吻她,但是痛苦的经历又抓住他的心。他想:“如果她看出我有多么崇拜她,我就会失去她。”他放开了她,企图保持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尊严。
以后一连几天,他都能够掩饰他的过度的幸福。有些时候他甚至连拥抱她的快乐都放弃了。在另外一些时刻里,幸福的狂热战胜了谨慎的一切忠告。花园里有一个金银花棚,是用来隐藏梯子的,他习惯于到这个花棚旁边站立,远远地观看拉莫尔的百叶窗,悲叹她的反复无常。眼前有一棵非常大的橡树,树干遮住了他,不至于被那些走过的人看见。他热泪盈眶,把他的情人的手举到自己的唇边。“在这里我想着您和我度过的时光;在这里我望着那扇百叶窗,一连几小时地等待着我能看见这只手打开它的那个幸运时刻。”他的意志已经失去了抗拒力,他用真实的语言,向她描绘当时的过分绝望。一些简短的感叹词,证明已经把这种残酷的痛苦结束了……
“我在做什么?伟大的天主!曾告诉过自己要谨慎起来的。”于连突然清醒过来,对自己说,“我差点儿把自己毁了。”在过度的惊慌中,他相信自己已经看到德·拉莫尔小姐眼睛里的爱情减少了,这是一个幻觉,但是于连的脸迅速地起了变化,蒙上了一层死一般的苍白色。他的眼睛有一瞬间失去了光辉,一种高傲之中带着恶意的表情很快地代替了最真挚、最强烈的爱情的表情:我绝对不能暴露出自己的一点儿热情。拉莫尔温存地对他说:“您怎么啦,我亲爱的?”
“我在说谎,”于连生气地说,“我在对您说谎。我为这件事责备自己,然而天主知道我非常敬重您,不愿意对您说谎。您爱我,您对我忠实,我不需要为了讨好您而说好听话,这样会伤害别人。”
“伟大的天主!您十分钟来一直对我说的所有这些令人心醉的话,难道都是漂亮话?”
“这些话是我从前为了一个爱我却使我感到讨厌的女人编造出来的……这是我性格的一个缺点,我向您揭发我自己,原谅我吧,我已经在责备自己了。”
悲痛的泪珠沿着拉莫尔的脸颊流下来。
“只要有什么不顺心的小事情,使我一时之间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于连继续说下去,“我那可恶的记忆力——我现在要诅咒它——就会给我提供一个解脱的办法,我也不加考虑就用上了,这么做多么冒失。”
“难道我刚刚无意中做了什么使您不高兴的事吗?”拉莫尔带着天真可爱的神情问道。
“有一天,我记得,在这些金银花旁边经过,您采了一朵花,德·吕兹先生从您手里拿过去,您也就让他留着它,我与您的距离只有两步远。”
“德·吕兹先生?这不可能,”拉莫尔说,那种高傲的口气对她说来是那么自然,“我绝不会干这种事。”她仿佛又是原来的样子。
于连反驳道:“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好吧!这是真的,亲爱的。”德·拉莫尔伤心地垂下眼睛,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儿童。
确确实实,几个月以来,她一直不曾允许德·吕兹先生干过任何一件这样的事。
于连望着她。“不,”他想,“她还是同样地爱我。”
当晚,她开玩笑责备他对德·费尔瓦克夫人的钟情。“一个小市民连元帅的夫人都敢爱,她竟然也会给你写信表示爱情。我的于连真成了一个花花公子了。既然如此那还是我爱的于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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