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动口别动手-第四章 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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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丧钟敲响,震耳欲聋,整个皇宫都似震了震。她也跟着浑身一震,然后茫然的抬起头来,入目所及一片白。高飞的檐角挂满了白绫,所有宫女太监妃子大臣们都披麻戴孝,在太监的高唱中匍匐跪拜。皇帝大丧,举国同哀。大丧……这两个字划过心尖,撕裂般的疼痛。多少年来情殇之苦爱而不得之痛积聚在心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然而此刻,层层宫墙之中,白玉台阶之上,宽阔大气的殿宇之中,刺耳的钟声敲响,如重锤锤击她的心脏,从未有过的疼痛,如海水般涌来,淹没了她的所有。她捂着胸口,脸色比那白绫还白,身子摇摇欲坠恍惚似要掉落地狱。旁边一个大臣眼尖的看见她的异样,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湘王,您没事吧?”她茫然的回头,目光无神。湘王?那是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她自己。南齐长宁帝所册封的唯一一个异姓王,朝堂上唯一一个女官。慕容归。她是大越人,最后因他叛逃出国,一生为他驱策,为他打下万里江山,故而册封为王,赐王爵封地,世袭爵位,荣宠优渥乃当朝异数。女子一步步做到她这个地位,当世也少有。然而这样的奇女子,却终生未嫁。湘王心属先帝,这并不是秘密,最起码许多大臣知晓,最起码后宫那寥寥可数的妃嫔们知晓。最起码……那位躺在龙棺里的先帝,知晓。据说,先帝曾有意封她为后,而湘王拒绝。百官不解,宫妃们不解,天下人也不解。唯有当事人,心知肚明。那位刚才搀扶慕容归的大臣默默垂下手,语气几分萧索和安慰。“陛下大去,朝堂内外还需要湘王兼顾整顿,太子也需王爷扶持登基,王爷千万保重身体……”先帝曾赐湘王打王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权力巅峰,仅她一人耳。慕容归又晃了晃。阳光洒过重重屋檐,照见玉石白阶,落在她眉目上。已近四十岁的女子早已不再年轻,眉目之间更是多了世事磨折风霜的苍凉和苦楚,然而她的美丽,依旧未曾褪色。她眼神沧桑茫然,凝聚着亘古不化的疼痛,又漫开更甚更浓的自嘲。她跪在那里,周围的人都在嘤嘤的哭泣,无论是大臣们还是宫妃们抑或者那些太监宫女,哭泣声唉唉欲绝,震恸宫闱。一片哭声中,她没哭。他死的时候,没让任何宫妃陪伴,也没让他唯一的儿子陪伴,唯独让他陪同在侧。当时他抓着她的手,因为病重而浑浊的目光溢满深深的疼痛和亏负。他说,“慕容,抱歉,我终究是负了你……”她坐在床沿边,看着他上了年纪却依旧英伟不凡的眉目,看着他耳鬓淡淡灰白写满了岁月风霜,心口忽然痛了痛。“不。”她摇头,轻声道:“你负了许多人,却惟独没有负我。”她颤抖着去抚摸他的脸,这一生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这样接触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冰凉的指尖触及他的肌肤,她颤了颤,眼底晶莹也跟着颤了颤。他没躲,没力气躲,也不想躲了。他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臣子,也是唯一的红颜知己。她为他叛国,这许多年来对他忠心耿耿,为他鞍前马后,征战天下,为他扩充疆域版图。她功勋卓著,他赐她无尚荣光爵位。然而他知道,那些让所有人都艳羡的荣耀和权柄,在她眼里不过浮云。也曾想过给她更多,但是她……不要。因为她真正想要的,他已经给不起。十八年前,那个女子‘死’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也曾一度不相信,也曾一度派人全天下的寻找,然而终究无果。那年天凤册立太子,他心里升起希望,远赴天凤,见到了那个孩子。她和楚晔的孩子。那孩子长得很像她,然而举手投足的气质神态却像极了其父。凤荀说,当初她为楚晔解毒,最后一步出了差错,赤罗殇毁了,他们也跟着灰飞烟灭。他心痛神伤,黯然离去,从此后,胸口的位置,空了。落凤宫那么大那么大,却住着他一个人,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冷风吹进来,一寸寸……冷彻心骨。他封锁了心门,拒绝任何人进入。包括,那个明烈美丽的女子。慕容归轻轻扶着他的脸,想起七年前,他从天凤回来,将自己关在落凤宫整整七日未曾上朝。七日后,她推开了落凤宫的大门,走到正殿内。如同她第一次进来的场景,他依旧坐在蒲团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挂壁上那幅仕女图。只是这一次,他眼中再无任何焦距光点。她并未靠近,只是低而清浅的唤。“陛下,您已经多日未曾早朝,朝中已有人非议。”他端坐不动,忽然道:“慕容。”她抬头,对上他转过来的脸,对上那一双漆黑黝黯的眸子。她听见他说,“你可愿做我的皇后?”她浑身一颤,目光睁大,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下一刻她便发现眼前紫衣华袍眉目深深的君王,眼神无光,仿佛早已失了灵魂。心口狠狠一痛。她听见自己清晰道:“不愿意。”他一震,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慕容归跪在地上,与他只有数步距离,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的沟壑深深,穷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为何?”他的声音很轻很浅,没有任何悲喜愤怒,带点茫然,又似已经了然。“因为……”她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我是慕容归。”他再次一震,眼神里光芒翻覆,浪腾不休。我是慕容归。只有五个字,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她在告诉他,她是慕容归,不是凤浅兮。她……不做替身。她含着泪,脸上却在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那天,他终于从落凤宫走了出来。然后,下旨选妃。他选妃,却没有封后。所有人都以为他空留后位是因朝堂上那皎皎女王爷,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等那女子回心转意。然而七年。不过七年。短短七年。他已经等不了了。早在十八年前亲眼看着她灰飞烟灭的时候便已无心,七年前得到确实真相后一直紧绷的自欺欺人的那根弦也轰然碎裂。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于他而言,日日都是煎熬。到得如今,终究是……撑不住了。然而终究遗憾,遗憾……再未曾得见那桃花旁笑意如水面若芙蕖的女子。生命即将终结,他握着另一个女子,忽然呼吸开始急促,说:“慕容,慕容,答应我,答应我……让我与这落凤宫……同、葬……”他声音虚弱,极力的说着:“这是我为她修建的,是她的,她的……尽管她没能住一天,但是、但终究是她的……我想……”和她在一起。这几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的眼眶,已经湿润,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也刹那恢复清明,似回光返照。慕容归至今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若时光能倒回三十年前,我一定……不再犹豫……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铛—”沉重的钟声响彻耳边,敲碎了那些久远的记忆,将现实拉开在眼前。慕容归静默着,眼圈慢慢红了。容臻,你何其凉薄,却又何其情深?这后宫妃嫔屈指可数,却人人都有她的影子。而我,岂能做那其中之一?宁可孤独一生,也不要做被你辜负的那些红颜之一。这样,我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你还是三十年前那个站在落凤宫前对另一个女子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容臻。这一生你活在煎熬中,而我,活在虚幻中。临了了,我却依旧会完成你最后的遗愿。这世界太森凉太寒冷,活在这样的世界太孤独太寂寞太痛苦,那些早早离去的人他们已经得到了解脱,徒留着我们还在这红尘之中挣扎徘徊,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去。所以……下辈子,不要再遇见她。下辈子,我也不要再遇见你。她慢慢站起来,转身。容臻,走好。……七日后,湘王辅佐新帝登基,册立新帝生母许贵妃为太后,住永寿宫。先帝下葬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七,然而四月初六的晚上,停灵在梓宫中的先帝遗体被盗,宫闱惊动,随后在皇宫西北角发现火光。宫里的人都知道,那是落凤宫的位置。许太后带人过去的时候,落凤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之外,一株桃花树旁,坐着眉目如画的女子。她一身白衣如雪,衣袂飘飘如仙,几片凋败的桃花落在她肩头上,在冲天火光中,宛然如画。七岁的新帝突然惊呼一声。“湘王殿下。”宫中没人比他更熟悉这个传奇女子,他自出生起被册为太子,然而父皇对他并不多喜爱,自打他记事起,便常常跟着湘王学文习武。他也知道,湘王深爱父皇。而她在父皇的心底,有着不可磨灭也无法替代的位置。他曾以为,父皇也是深爱湘王的。然而四年前,他便知道,所有人都错了。那时他三岁,不过稚龄小孩儿,拉着那女子的衣袖,天真的问:“湘王,你为何不愿做父皇的皇后?”眉目风华的女子怔了怔,似没想到他一个三岁幼童,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即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为什么这么问?”他清清脆脆道:“父皇喜欢你,你也喜欢父皇,你为什么不嫁给他?”他至今记得那女子眼中笑意写满了哀伤,她望着皇宫西北角那座宫殿一隅,语气幽幽如晚霞之梦,轻轻漾开在风中。“不,他爱的人,不是我。”他愕然,‘是谁’两个字还未出口,她却已经转身离去。落霞漫天,风声寂静,偌大皇宫,如此安静。忽然看见衣袂飘过,他回头,看见父皇负手而立,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眼神沉沉而疼痛。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女子。……他慢慢走过去,看着那女子紧闭的眼睛,她嘴角还挂着释然的笑,淡若轻云,美如云花。他闭眼,脑海中浮现过一个久远的画面。“湘王,父皇喜欢的人是谁?”“一个很特别的女子。”“特别?她很美吗?比你还美?”“嗯,很美。”……年幼的他看着她沉凝的眉眼,沉默半晌,然后认真道:“湘王,等以后我长大了,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美丽的女子愕然看着他,随即失笑,习惯性的摸摸他的头,道:“好啊,那等你长大再说。”……长大……他恍惚的想,你是等不到我长大,所以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拒绝我么?他站起来,转身,道:“别忙。”他制止那些意图灭火的人,“这是父皇的遗愿。”所有人都望着这个七岁的小皇帝,渐渐没了声音。他抬眸,看着毫无星子的夜空,道:“将湘王葬于这株桃树旁,另外,封锁落凤宫,不许任何人踏足!”承新元年,南齐湘王,殁,时年三十八。她一生传奇,出生以男子问世,八岁经商,十六岁封侯,十九岁叛国改投南齐,封王拜爵,荣耀半生。史书之上对她毁誉参半。有人说她是叛国贰臣,也有人说她是巾帼奇女子。然而这个女子,最终死在三十八岁的春天,落凤宫前一株桃树旁,伴随着那个同样传奇的帝王,永逝。三十年前情爱之始,三十年后末日之终。你靠她最近,我……离你最近,也最远。这一生,最后的距离,最后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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