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所有的人都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倾颓的灰败之意。
他几乎要发疯。
但是他不能。
母亲病重,努力撑下去已经十分勉强了,他必须作为母亲的依靠支撑着他。
父亲身体也不好,每天都得吃大把的药,他也不能将这副担子压在父亲身上。
亲戚朋友倒是时时来探望,但真心实意关心常风母亲的没有几个,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还有一些人给常风介绍过对象,但他每每拒绝,也让那些人有点不快。
在这里,如果你与其他人不同,你就是异类,就要被特殊的目光注视。
常风三十多岁了,没结婚就算了,连对象都没有。别人好心给介绍,他还常常拒绝,在这里狭小的社交圈子里风言风语早已经蔓延了。
被人用探究的眼光打量他,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常风每天尽量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只有他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家里的日用品该补货了,常风驱车来到最大的超市。
超市已经快关门了,小地方的人夜生活少,平常也很少出来,偌大的场地里除了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什么顾客了。
常风推着手推车,照着购物清单在货架间逡巡。
一样一样的东西被他放进购物车里,购物车渐渐堆得鼓了起来。
他对着清单挨个清点,差不多已经买齐了。
正打算去结账,突然想起常喝的牛奶没剩几盒了,喝完还是得来超市补货,干脆这次一并买了。
超市里各种牛奶琳琅满目,常风一一看去,却找不到自己要的品牌。
他将手推车放到一边,又看了一遍,还是找不到。
常风的脚步加快,在牛奶区走来走去,却始终找不到自己要的。
他停下来,眼眶泛红,深呼吸了几口,又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常风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急。
他大口喘气,仿佛被冲上沙滩的鱼,几近窒息。
他的眼圈越来越红,眼白上甚至泛起红血丝。
常风突然双腿一弯,跪坐在地,脑袋放在地板上,低声呜咽起来。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撕心裂肺,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出口宣泄出来。
他嘴里喃喃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常风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痛苦都顺着眼泪流出来。
保洁人员打扫到这个货架,看到常风像虾米一样蜷在地上,忙跑去问:“先生,你怎么了?”
常风擦干眼泪,慢慢坐起来,道:“没事,胃病犯了。”
他用手撑着地板,费力地站起来,问道:“您知道好牛牛奶在哪里吗?”
保洁人员指给他。
常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了。
真奇怪,明明就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刚才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
他向保洁人员道谢,走过去拎起两箱牛奶放进购物车。
货架这里只剩下保洁人员一个人,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地上一团氤氲的水渍还静静残留。
保洁人员嘟囔道:“真古怪。”
手中的拖把在地上划拉,那团水渍也没有了。
修逸云喊了一声“cut”,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跑上去帮忙收拾。
本次拍摄是在一个打烊的超市进行的,时间非常紧张。
超市九点半关门,工作人员清场盘点之后,剧组才进场开始布置。
第二天超市九点开门,八点钟超市工作人员就会来上班做前期准备,所以真正能留给剧组的时间并不多。
从演员到其余工作人员的压力都很大。
这场戏是《多数》的重头戏,常风压抑很久的情绪在这场戏全部迸发出来,难点在于怎么将感情一点一点释放出来,又怎样再收回去。
为了降低难度,副导演曾经建议分阶段拍摄,这个提议被修逸云否了。
她是精益求精的性格,这种情绪递进的戏,如果加入太多剪辑,就没有那么打动人心了。
所以在修逸云的设计中,这场戏应该一镜到底。
但这种长镜头,对于场景的调度十分重要。
在正式拍摄前,剧组已经做了好几次演练。
拍摄前,修逸云对梅枕书道:“不要紧张,慢慢体会这种情感,不要给自己压力,也不要去管进度。一次不行,我们多拍几次,大不了天天都来租这个超市。反正你们华娱是投资方,我不心疼钱。”
但没想到梅枕书完成得极好,完全出乎修逸云的意料,已经没有再来一遍的必要了。
剧组提前收了工。
修逸云难得大发善心,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时七叶原本已经做好奋战整夜的准备,咖啡都提前煮好装进保温壶了,这样一来倒有些无所适从。
她砸砸嘴:“也好,反正咖啡喝多了会骨质疏松。”
梅枕书帮她将壶里的咖啡倒掉,又洗干净放进车里,乖乖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他原本报了驾校,想快点拿到驾照,这样以后就可以开车载时七叶去不同地方了。
开车是一件极耗神的事情,尤其是开远程,每次时七叶都浑身疲惫,梅枕书说不出的心疼。
但这种事情却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得投入精力。
《琉璃》拍完和《多数》开机之前那段时间,梅枕书托喻知给他找了一家口碑和信誉都很好的驾校,打算一鼓作气拿下驾照。
但刚过完科目二,《多数》就开机了,梅枕书又忙了起来,驾校也没时间去了。
他打定主意,《多数》拍完后,拿到驾照前,他一定不接其他戏了。
梅枕书看看漆黑的夜空,突然道:“七叶,天色还早,我们去山上看星星吧。”
时七叶看了眼时间:“大哥,已经凌晨两点了,再过一会儿,别说星星,都可以直接看日出了。回家睡觉不好吗?”
梅枕书默然,片刻后道:“好。”
这座平常交通总是拥堵异常的城市,在夜晚也顺畅起来。
时七叶一路上几乎没什么阻碍,就连信号灯也像在帮她,全是绿灯。
她开到家门口,还不到二十分钟。
要知道平常这段路,起码得一个半小时。
停下车后她还疑惑地看着手表:“怎么这么快,我不会超速了吧?”
恨不得立刻就查看自己自己的违章信息。
梅枕书则很淡定:“放松一点,既来之则安之。违章的罚款我给你交了。”
时七叶白了他一眼:“反正扣的又不是你的分。”
她打开车门,准备上去,却被梅枕书拉住了手腕。
时七叶疑惑地看过去:“安全带又卡住了?”
不能怪她这样猜测,梅枕书第一次坐她的车时,就因为不会解安全带下不了车。
梅枕书满头黑线。
手机响了,梅枕书低头看了一眼,松开时七叶的手腕,道:“没什么,我们上去吧。”
时七叶更疑惑了。
不对劲,梅枕书今天晚上不对劲。
平常拍完戏要是没有其他安排,他一定第一时间就想回家,累的话就休息,不算累的话就看片,从来不会拖拖拉拉。
而今天,他先是提了一个看星星的无厘头提议,还在准备上楼时拉住自己的手腕,一定有什么阴谋。
但具体是什么阴谋,时七叶暂时还猜不到。
在电梯里的时候,她还在盘算,甚至还对着电梯里的摄像头拼命眨眼睛,想让摄像头读懂电梯里的诡异气氛。
这种疑惑不解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她打开家门。
客厅里透出灯光,时七叶努力在脑海里回想,出门前是否忘记关灯了。
梅枕书倾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去看看。”
被他的声音所蛊惑,时七叶缓步向前,步入客厅。
顶灯没有开,只开了墙角的立式台灯,昏黄的灯光只照到一角。
从客厅门口到阳台的小桌的地板上,铺满了玫瑰花瓣,香薰蜡烛点缀其间。
阳台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时七叶喜欢的水果蛋糕,上面插了一根蜡烛。
梅枕书拉着时七叶走过去,拿过一旁的火柴将蜡烛点燃。
时七叶还处在震惊中没缓过神,她看着蛋糕上的蜡烛,艰难地问道:“等会儿是不是会出来一个女人抱着你的孩子,说今天是他一岁生日。”
梅枕书很无奈:“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握住时七叶的肩膀,将她面向蛋糕,从背后圈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周年的日子。”
梅枕书的声音很低很近,似乎要透过时七叶的耳朵穿到她的心里:“一周年快乐。”
时七叶猛然想起,去年的今日,梅枕书出现在她的房子里。
她松了口气,刚才心里涌起的不安终于消退下去。
她弯下身子,在心里许了个愿,吹熄蜡烛。
接着又觉得好笑,又不是生日蛋糕,许什么愿。
脖子一凉,时七叶伸手摸上去,是一个小小的钻石吊坠。
梅枕书帮她戴好,懊恼地道:“我挑了很久,始终都不满意,这个已经是我觉得最好的一个了。”
时七叶低下头,用手指捏着吊坠,轻声道:“确实是最好的礼物。”
她看着满地的玫瑰花瓣,觉得鼻子有点酸。
吸吸鼻子,时七叶道:“这明天打扫起来得多费劲啊。”
梅枕书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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