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张爱玲-胡兰成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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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有点糊涂地跟着苏青去了周公馆,在路上苏青告诉我,她要救的那个人是汪精卫先生的宣传次长胡兰成。还说他曾写信向苏青打听过我,苏青没好气地告诉他:是个女的。这样的回答有点负气,也近乎多余,“张爱玲”这三个字明摆着就是女的。但是听说他因为文字下狱,我就无端起了同情心,救他就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没有和周先生这样的大官打交道的经验,但是苏青似乎和他们交情很深。一进门,周太太杨淑慧就忙着倒茶、布点心。我则装模作样地在一旁欣赏古董和文房四宝,不知道周先生从哪里弄来一屋子的古董。

    周先生见我看得认真,就凑过来说:“这块是端砚,鱼脑冻和胭脂晕是最好的两种,都同出自大西洞,张小姐是大作家,想必对文房四宝是有研究的。”看到周先生幽幽发亮的眼光,我明显感到周太太不高兴,我有点冷淡地说:“我只用派克笔,我们这一辈子,怕只用派克笔了。”周先生笑起来,说:“当然,当然。”我马上说:“中国真是,连砚台的名字都叫得这样好。”周先生说:“下回,你写文章就有材料啦。”杨淑慧在一旁看着,突然说:“就你这个木渣渣的脑袋,也好跟人家才女攀谈?”周先生有点难堪:“我看张小姐对砚台有兴趣,你看张小姐,穿的都是古朝衣裳,我们男人要是穿上,都以为搞复辟呢。”杨淑慧白了周先生一眼:“三句话不离本经,胡兰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要把他关起来?”我到这时才知道,苏青已经提前和周太太说过了。周先生停顿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汪先生要找他谈谈而已。”周太太说:“真是这么简单?一谈就谈个把月?”周先生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周太太看了苏青和我一眼,说:“那你就去问问,要是没事,就把人家给放了,你们这些人,老虎打不动,苍蝇倒是拍得勤。”周先生唔唔应着,低头喝茶,周太太显得很得意,大概是在我面前展示了她指派周院长的本事,周先生当时任南京政府的行政院院长。我在心里笑起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和苏青坐在双层公共巴士上,苏青告诉我说:“看不出吧,这个杨淑慧,把周先生制得服服帖帖。”我说:“是的。”苏青笑起来:“你想不到吧,周先生在外头养了小,周太太找到了,堵住门不让他们外出,然后舀了大粪便劲往里泼,泼得两个人一头一身,那个臭啊。”我大惊失色,禁不住也笑起来。苏青说:“周院长死要面子,吃个闷亏还不敢说,这个周太太,是个厉害角色。”我说:“那这个胡兰成,能放出来吗?”苏青说:“我也说不上,能救他就救他一把,好歹是个文化人,帮不上忙,我也没办法了,我苏青就这点本事。说实在话,我只给胡兰成寄过杂志,他给我写过信,我们,到今天还没见过面。”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想起来心里沉甸甸的,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总有半个月到一个月,那时候我住在爱丁顿公寓六五室。有一天我正在家里赶稿子,突然就听到秦妈和一个男子在对话,老秦妈警惕地问:“侬找啥人?”那位男子说:“请问,张爱玲小姐住这里吗?”我心里一惊,猜到他可能是胡兰成,站起来不知所措。果然,那位男子说:“敝姓胡,胡兰成。”秦妈说:“张小姐勿交代有客人来的,张小姐不见人的,侬请回吧。”秦妈关上门。事发突然,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当时衣着随便,也是不能见胡兰成的。我在房间里站立了片刻,秦妈突然进来说:“有个姓胡的先生来找你,还在门口没走。”我说:“你忙你的去吧。”我有点好奇,就来到客厅,透过门洞张望,胡兰成果然就站在门外,在一本小本上写着什么,然后将那张字条扯下来。我正在迷惑,却发现脚下有动静,低头一看,那张字条从门缝隙下轻轻塞进来。我弯腰拿起来细看,笔迹龙飞凤舞的,相当洒脱:

    爱玲先生赐鉴,贸然拜访,未蒙允见,亦有傻气的高兴。留沪数日,盼能一叙。

    电话:13472

    胡兰成拜下

    看到“胡兰成拜下”几个字我相当高兴,将字条贴在胸口,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那一刻我和胡兰成一样,亦有傻气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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