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张爱玲-在一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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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又来找我了,也不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仿佛我应该心知肚明。但是这一次他有点失魂落魄。这表情折射在我的眼睛里,我看着他,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脑袋一片空白,别人的情愫,别人的故事,我掌控得游刃有余。可是临了到自己身上,我就词穷了,茫然、无知,手足无措。他其实明白我为什么而苦恼,他只是不愿意去直面那一部分。这样,就变成是我的责任了。半晌,他说:“我又要去南京了,以后你该清静了,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任性,想你就来找你,要说有个理由没有?还真没有,就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你。”“是和你太太一起去吗?”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不应该提到他太太的,怕他误会这是我心中的一个结,其实也没有什么,他知道我不在乎的。他略微顿了一顿,说:“我们怕是要离婚了。”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哦?是为了什么?”“还要问?”我没有作声,明晃晃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折射进来,不够含蓄,周围的空气飞絮般迷蒙。他靠近我,拿起我的手,紧紧握牢,笑吟吟的一双眼睛看着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这句话他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现在不想结婚,过几年或许我会去找你。”我说得很含蓄,也很假。也许战后,他逃亡到边远小城的时候,我会渡水越山地找过去,也不一定。他微笑着没作声,心里一定也认为我是在说玩笑话。他讲起了在看守所时期,为了看我新写的东西,托看守替他买杂志:“当时就想出去了一定要来找你,你这名字脂粉气很重,也不像是笔名,我想着也有可能是男人的化名。如果是男人,我也要来找你,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望着我。他的正面比较宽,笑起来更有点女人气,而且是市井的女人的坏心眼的笑。

    坐了很长时间,他走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姑姑,这么个情感负重,实在需要有个交代。姑姑听了笑道:“这算是求婚吗?我一直都好奇人家求婚会怎么说。”我说:“他还说了要离婚的。”姑姑说:“你要想清楚,现在离婚是便当,但你是知道的,在婚姻上你们俩还是情形不同。再说,男人的话你也不必当真的。”我说:“我知道的。”

    胡兰成真的没有再来过,一两个星期之后,姑姑忽然说:“他又有好几天没有来了。”我笑着说:“你怎么比我还急?”姑姑在一旁没出声,后来我细看,原来她在笑。我这句话太毒了点,也太没头没脑了。姑姑捂着肚子笑得没有一点声音。后来她让我帮她剪头发,我们常常在家互相帮忙剪头发。但是一直剪肯定不行,在头发烫过又长得比较长后,自己在家这么修剪一次,或两次。顶多两次,然后要去美发店再烫,否则一直自己弄,会将发型弄得奇丑无比。这是姑姑的看法,也是我的看法。我们常常在家是这样,将一张大报纸中间剪个洞,套在脖子上,然后就左看看,右看看,哪儿长了,就剪哪儿。当然得在大玻璃镜前,当然我们两人要互相商量,常常我们的审美观惊人的一致,而不管我剪或她剪,一般都是恰到好处,因为我们都是看准了才下手。剪过后洗头发,再吹一吹,姑姑坐在镜子前说:“蛮好的,看来,我们可以开个美发店。”我说:“你开吧,我是没有兴趣,我这辈子,除了发挥我的天才外,别无目标。”姑姑翻了我一眼:“哼,天才?跟着天才讨饭吃。”

    胡兰成一直没有来,春寒,冷得有些湿腻。走在路上,我的心情却十分轻松,感觉一件事情就这样圆满结束了,真好。虽然,也有些惆怅,我对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感。我真的以为我和他之间不会再有交集了,我在想象中太了解他们这些当小官的。就在我断了念头时,他又来了。那天早晨开门看到他,我露出了诧异的微笑。他以一贯的笑吟吟的神情说:“直觉让我再来一次。”他带来了几本日本版画册,坐在沙发上和我一起看,突然他说:“我想如果你真是愚蠢的话,那也是不行的。”他停了停,又自顾笑道:“我总是忍不住对别人讲起你,那天拿着你的相片问别人,你觉得这位小姐美不美?人家说,风度很好。我就生气,你在我心中超过了任何一个人,我认为没人比得上你。”最后一句话让我脸红,头低下去。还好,我可以假装欣赏画册掩饰一下,想起了旧小说里那句滥调:“怎么也抬不起头来,有千斤重。”也是真的抬不起头,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他温热的唇贴上来,柔软、湿润,来不及反应。我瘦削的手腕悄然溜上他的肩膀,围在他的颈项上。我想我就是这么贱,这么不听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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