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的时间无处可去,当红的电影都看了个遍,无事可做也是桩苦差事,反正不想写字。突然想起来,有位画家曾经把住址写给我,要我随时可以去看画,我问炎樱:“你有没有兴趣?”她点点头,我们便一同去看画。那位画家倒是住得不远,弄堂口两层小楼,从厨房后门进去,宽大阴暗的客室里,有十几幅没配画框的油画挂在墙上。画家领着我们走了一圈,唯唯诺诺很是拘谨。也不过三十几岁的人,穿了一件泛色的墨绿西装,满脸胡碴,头发油腻邋遢。不过画风倒是很唯美,但是你只能看画,不能看人。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时候,胡兰成突然走进来,他和画家很熟,却没想到我们刚巧也在这里。大家点头致意,房间里光线昏暗,他满脸笑容,却带着窘意。炎樱知道面前就是那位胡先生,却一直在说,说个不停。我们说的是英文,他们不懂英文,为了避免尴尬,我只好奋力做翻译。我们把画家画作看了个遍,又巡视了两圈,方才离开。胡兰成送我们出来,过道的小穿堂有一桌麻将,没来得及细看,仿佛都是些太太小姐们。
第二天胡兰成过来告诉我,昨天她太太正在那里打麻将:“偏偏你那位朋友话又多,嗓门又大,叽里呱啦说个没完。”他笑着说,他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有一个女人,满脸怒容地从我身边走过,年纪很小,个子很高。“我上次出狱后,更爱她了,她倒是对我冷淡起来,总是和我闹,一来就闹。”他笑道:“要是换了别人,给她这么一闹只有更亲密,我们还是一样。”我冷静下来一想,似乎不记得他有这么一位太太,他也从来不曾和我说过。我只记得他有一个过世的发妻,还有一个好发神经病的老婆,他什么时候又冒出这么一位太太呢?我迟疑了一下,说:“她知道我吗?”“我和她说过你的,现在是一提起她就哭,要她出去是不行的。”我垂下头去,有发自内心的鄙夷,像是对他也像是对我自己说:“不过是法律上的程序,没什么难的,这个你最好不要对我说。”他愣了一下,随即走开。
一连许多天心里好像搁着个东西,像石头又像棉花,说不清什么滋味。连姑姑都看出来了,她很聪明,只是偶尔会到我房间坐坐,半带嘲笑半带同情地说:“这个婚结不成了吧?”我拉下脸说:“反正我也是不想结婚的。”姑姑说:“嘴还是蛮犟的啊!你早晚还是要结婚,否则人多嘴杂又要说我,是我把你带得也不结婚了。”我抬头坦然地看着她:“真的,我一点也不骗你,我就是小时候小说看多了,想听一听人家如何向我求婚。”姑姑说:“那他求了吗?”我摇摇头,姑姑在一旁吃吃地笑起来,笑了半天,还在笑。我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可笑的啊?”姑姑抬起头来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有一次,绪哥哥忽然问我:‘你为什么不结婚?’我听错了,我把他的话听成:‘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我当时这样回他:‘你也没有向我求婚啊?’然后我还用英语对白,仿佛是好莱坞电影里的俏皮话,自己还相当得意,反而绪哥哥在边上急的:‘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在一旁听出一身汗来,姑姑这才说完了,我说:“当时多窘啊?”姑姑说:“那可不,想结婚想疯了,怎么把人家话听成那样,可不就是想结婚想疯了。”姑姑说着仍然想笑:“现在完全不了,就是一阵子,像一阵风,过去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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