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黑金-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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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肆虐了两夜一天的风沙,毫无顾忌地蹂躏着这片贫瘠的土地。

    西普油田的黄土高原,地貌奇特,历经亿万年的演变,形成了绵延无尽、?跌宕起伏的山峦,隆起的山丘线条柔和,圆润饱满,被岁月侵蚀成一道深深的沟壑,像女人胸前的诱惑,性感且透着圣洁。其实,当你走进这片土地时,你会发现被雨水和岁月侵蚀过的黄土坡,展现出来的棱角,极像男人身上的肌肉,健硕且充满了野性。

    这里原本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土地。

    沿着山峦一条矿渣铺成的道路,蜿蜒着,顽强地向前延伸,在一处地势平缓些的山坡上,被大型推土机铲平了的一块空地上,坐落着由一栋栋野营房围成的长方形四合院。此时,野营房的房门和窗户紧闭,企图阻挡风沙的肆虐。?然而,风沙并没有放过它们,当狂风卷着细沙吹过野营房时,坚硬的沙砾在铁皮上划过,就有了金属在玻璃上相互作用时发出的尖锐声,像是在戏弄野营房里的人们。这种虽然细小,却又非常刺耳,让人的听觉系统很不舒服,几个小时或许不算什么,如果几十个小时一直听着金属摩擦玻璃的声音,让人的神经系统只有崩溃了。

    风沙终于疲惫了,它三番五次地光顾这里,却没能把这里的人们吓走。它似乎有些羞涩,没有招呼一声就悄然退却了。野营房里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宁静了,睡眠中也会露出安详地笑容。

    大概是年岁的关系,黎建斌没有资格享受睡懒觉了,天刚蒙蒙亮,他就出了房门。他大约五十几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略显发福,那张国字脸上的肉稍显松弛。他漫步走出四合院,顺着一条小道向山上走着,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上,眺望远处的钻塔。

    静谧的时空,让他感受不到往日的惬意。远处钻井架上的灯火还没有熄灭,隐隐约约地在荒芜的黄土高原上闪烁着,钻机隆隆声似有似无地飘来。那是滨港集团西部项目部下属的钻井队,像这样的钻井队有六个,在西普油田打承包井,滨港集团下一步准备再增派六个钻井队。那时,在西普打承包井的井队就会增加一倍,这也就意味着滨港集团西部项目部的实力会大增。

    增派钻井队的消息来源比较可靠,是组织部薛科长说的。薛科长来西部项目部,是宣布任命梁思勇为项目部副经理,配合黎建斌的工作。按理说项目部增派钻井队,不属于组织部门负责,大概消息已经不需要保密了,或者说,上面考虑到黎建斌的情绪,才在宣布任命的会上说了此事。

    对于梁思勇的调任,黎建斌的确有想法。

    项目部成立六个年头了。从成立之初,项目部就是一个副处级的架子,黎建斌是项目部的首任经理,当时也是从副处职平调过来的,这么多年项目部没有升级,他也就失去了晋级的机会,上面从来没有提出配副职。项目部机关人员也非常精练,技术服务、调度生产、安全监督以及财务管理,四大块业务,十几个人各司其职,都能独挡一面。黎建斌心理清楚,如果不是年龄的问题,上面或许不会忽然配个副职。如果项目部没有计划再增加井队,配副职对他来说影响也不大,他再过两年就该退职了。现在有些不同了,项目部有可能升级,却又来了一个年轻气盛的梁思勇,显然是要顶替他。这期间,他要是被顶掉,意味着在最后关头失去升半格的希望,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太阳悄悄地从远处的山峦后爬出来,目光含蓄地射向他,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心里稍稍地安宁了些。

    忽地,他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喊声:“黎总,黎总。”

    他转过身来,看见调度老贾从四合院里跑来。他抬腕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表,心里不由得一沉,老贾这个时候慌慌张张地来找他,肯定有什么急事。

    “啥事,看你慌的。”黎建斌迎着他走着,语气也有些急。

    “黎总,372队有人出工伤了。”老贾喘着粗气说。

    “怎么回事。”黎建斌脸色冷峻地问。

    “可能是泥浆有问题,导致钻进时经常憋钻。井队起钻时,钻具丝扣太紧,吊钳的崩绳断了,恰巧抽在了钻工的腿上。现在初步判断,大腿的骨头是断了。”老贾急切地说着。

    “送医院了吗?”黎建斌急切地问。他在钻井干了快一辈子了,老贾一说崩绳断了,他心里就是一揪。吊钳崩绳是六分的钢丝绳拽着,被拽断了,应该是多大的力量没有计算过,但这种力量足可以让钢丝绳变成刀片,打在腿上后果可想而知了。

    “井队的值班车刚给送走。”老贾说。

    黎建斌果断的命令,说:“喊上小张,坐我的车立即跟上,确保路上不出问题。”

    小张是项目部的大夫,让他跟着送工伤人员去医院,绝对不是作秀。黎总是怕车辆或者病人路上有紧急情况,大夫也好有个应急处理。老贾掉头往回跑,胖胖的身子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多余的脂肪在上下颤动。在黄土高原打井,进出的道路都是黄土路,一些地段铺了矿渣,车在路上跑时,溅起的黄土和砂砾会像波浪一般地涌起,车辆长期在这种环境下运行,很容易让汽车的离合器出问题。他们平时坐车上井或者出外办事,车辆抛锚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黎建斌也疾步往回走,他心里很烦。钻井是一项高风险的产业,除了投资风险外,施工风险也非常大。近年来,集团对安全生产极为重视,对施工过程中的工程事故,尤其是责任事故处理起来十分严厉,人身事故就更严了。作为项目部的经理,钻井队出了人身事故,他的责任无法推卸。

    近段时间,项目部没有什么大事故,但小问题却一直不断,这让他非常恼火。这次项目部配备了副经理,从某种角度考虑,说明集团对项目部的工作不满意了。这个时候出工伤事故,简直是给他上眼药。

    二

    黎建斌回到四合院时,人们已经开始进进出出了。

    四合院不大,排列的野营房既是机关人员的宿舍,又兼具办公室的功能。项目部属于前线临时机关,没有明确规定员工上下班的时间。钻井队有其特殊性,开钻以后二十四小时运转,机关人员一般白天上井,特殊情况时随着井队需求运转,尤其是项目部的工程技术人员,上夜班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如果赶上风沙天气,机关上井的人就更多。风沙天气上井,不是机关人员境界有多高。因为风沙天气在野营房呆着,听外面金属般划过的声音,简直就是遭罪。不如戴上风镜,到井上干些活儿痛快。黎建斌对机关人员安排工作的时间,从来不干预。要是在平时,这个时间正是大家补觉的时候,可现在都起床了,显然是调度老贾弄的动静很大,人们听说井队有了工伤事故,都没心思睡觉了,人们脸上的憔悴难以掩饰。

    刘世坤蹲在房门口,一嘴泡沫,牙刷刺溜刺溜地捅着,像是跟嘴有仇似的。大家已经知道372队出了工伤事故,更知道黎建斌的情绪不好,见他回到院子,也没有人主动搭讪。黎建斌从刘世坤身边走过时,脚步并没有停,淡淡地说了一句:“去我办公室。”

    “喊着老梁吗?”刘世坤正漱口,“噗”地把水喷在地上,仰着脸有些木讷地问。

    黎建斌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他不是不想叫梁思勇,以后再有这种事情,都应该是由梁思勇安排的。他习惯了有事直接安排,忘了多出来一位副经理。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甩出一句话,扔在了背后:“把他叫上。”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黎建斌也没多想,闷头进了屋。在项目部里没人有锁门的习惯,这里远离人口聚集区,假如有外人来项目部,就会像猴子进了鸡群,除了十分扎眼,还会引起骚动。黎建斌一抬头,猛然看见会议桌前坐了一个人,背对着门口。

    “思勇,我还让刘工去找你呢。”黎建斌马上意识到,背对着他坐着的人是谁,他语气和蔼地招呼着。

    梁思勇正在埋头翻看钻井日报,听见声音忙站起来,转过身笑着说:“黎总,出去遛弯儿了。”

    “哎,干咱这行的,没人能让咱清闲一会儿。”黎建斌说着,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铁青了。

    “人伤的怎么样啊。”梁思勇问。

    黎建斌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的意味深长,让梁思勇有些不自在。黎建斌没有言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他的办公桌很小,大约比学生课桌大些,连着办公桌是一张小会议桌。项目部机关是流动的,随钻井队的去向而定。野营房搬迁,需要运输成本。所以,项目部只有黎建斌享受单栋野营房,作为他的宿舍兼项目部的会议室。

    “还得到医院查了才清楚。”黎建斌有些烦躁地说。

    黎建斌心里烦脸色有些阴沉,他一时还不明白,梁思勇是没话找话,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钻工出工伤,是老贾在电台里得知的,老贾肯定也会向他汇报。他与梁思勇虽然刚搭班子,但对他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们以前没有一起共过事,但在集团都是从事钻井业务的,打头碰脸的时候很多,也都听说过对方的工作风格。梁思勇在项目部担任副经理,也只是正科级,但与黎建斌的行政职级,相差着一个关键的等级呢。

    这时,刘世坤来了,黎建斌认真地说:“哦,刘工来得正好,我们商量一下372队的工作。”

    刘世坤还没坐定,梁思勇语气生硬地说:“老刘,我刚才翻了一下报表,近来井上的事故可不少,你分析过吗?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刘世坤是项目部的主任工程师,工程技术和安全管理由他负责。他见梁思勇直截了当地问,有些迟疑,禁不住看了一眼黎总,眼神里透着一丝惶惑,吭哧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啥。

    黎建斌接过话头,冷冷地说:“这个372队的确管理有问题,吊钳崩绳断了,绝非偶然,查查他们平时怎么安全检查的。”

    “如果检查仔细,不会出这种事故。”刘世坤似乎如释重负地说。

    梁思勇只有三十出头,但在钻井队也算是技术骨干,他虽然还没有去372队调查,但仅凭经验就能判断出,钻井队在管理上肯定有问题。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呢。钻井业务是一个系统工程,一口井能否顺利完成,关乎到方方面面,管理只能算是一个重要方面。这么想着,他说:“黎总,你看这样行吗?我刚到项目部,对情况还不了解,想借这个机会,跟老刘一起跑跑各井队,一是了解一下情况,再有也想拿出一份管理方案。”

    黎建斌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刘工,井队的情况你最熟,要配合好调查工作。”

    刘世坤看一眼黎总,迟疑地点点头,他下意识地用手推推镜框,一语未发。他们精神木讷且有些机械。

    “哦,思勇你去医院看看情况,等结果出来了,再考虑是否上报工伤。”黎建斌说。

    梁思勇一怔。集团工伤上报时间有严格规定的,黎总让他去医院,实则交给他处理,却又不上报,这让他觉得有些为难。不及时上报,当然是等结果,如果结果允许也许就不报了。但将来有问题,上面追究下来,他肯定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如果及时上报,又有违黎总的提示。他看黎总的脸色阴沉,心里有些想法也就不想再坚持了。

    三

    梁思勇带着刘工,开始往各井队跑。

    说起来,刘世坤与梁思勇也不是外人,他曾经和梁思勇在一个钻井队工作,可以说当时俩人走得相当近。然而,世事变迁,梁思勇已经是项目部的副总,谁都清楚,过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升任老总。而他呢,只是吃技术饭的工程?师,但靠黎总这几年关照,在项目部给了个主任工程师的头衔,虽然头衔只是项目部的内部粮票,但并非只是个虚名,他的奖金待遇比以前提高了不少。

    他们每到一个钻井队,人们都热情接待,有问必答。那些平时说话动不动就暴粗口的钻井队长,在梁思勇面前,不能说毕恭毕敬,起码也是十分顺从。梁思勇是钻井专业的行家,在调研中发现许多管理上存在的问题,但碍于刚到项目部,即便遇到一些不顺眼的事,也不好发火。

    刘世坤能看出他的心态,适时地也做些解释,说些项目部外闯市场的难度。项目部这只不算庞大的队伍,远离基地,千里迢迢,难处实在很多,棘手问题也不少,有些问题集团也爱莫能助。梁思勇起初只是听,既不附和也不反对,表情显得不以为然。外闯市场肯定有难度,难道这就是管理低下的理由吗?在来之前,他也听说过,项目部外闯市场非常受气,处处像个小媳妇,时时要看着甲方的脸色行事。仅这些也就罢了,外创市场最难缠的,要属来自一些社会人员的滋扰,尤其是对一些具有黑道背景的人,根本没有好办法对付他们。梁思勇有些不忿,堂堂的国有企业,生存在法制社会,还能怕了那些人。但听得多了,他也渐渐理解刘世坤为什么“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些人使用的是近似下三滥的手段,有些事还真的不好处理。跑了几天,梁思勇也感到钻井队的确很难,有些事情要是在集团基地,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心里开始暗暗较劲儿,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他也免不了与那些人接触,到那时他绝对不会手?软。

    梁思勇跑井队期间,黎总找过几次他,说是商量工作,其实是安排一些事情,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有时,黎总挺有闲情逸致,跟梁思勇聊一些项目部的事情,看似毫无目的闲侃,其实是在不经意中,把他的想法说了。梁思勇心里明白,黎总直接安排工作,这是告诉他这就叫做配合。黎总的看似闲聊,实际是给他划定工作思维方式,也算是在给他打预防针吧。

    这期间,有一件事梁思勇是非常关心的,那就是372队的工伤处理问题。372队的工伤上报,一直等到伤者做完手术,确定必然留下残疾,不上报没法对伤者交代后,黎总才同意将情况上报的。当然,项目部在上报工伤情况时,对事故状况适度做了一些调整,将事故往偶发性上牵扯,尽量回避管理上的问题。集团安全部门的处罚结果,没有多长时间就下来了,事故井队相关领导被行政处分,黎建斌作为项目部第一责任人,本应该在安全例会上做检讨,但考虑到远征在外,免去会上检讨,扣罚一个季度的奖金,并通报批评。

    黎建斌对扣罚奖金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这起事故之后所产生的副作用。

    项目部近来小事故不断,这让黎建斌多少有些心焦。说实在的,他离退职也就两年了,只要平平安安,早一点儿或晚一点儿退职,本应该无所谓。但问题的关键是,在一般人眼里,你早退或晚退,体现的是你在上级领导眼里的价值,谁又愿意让别人看扁了呢。再有就是项目部有可能升级,他在这个时候退下来,临了也没有解决正处问题,想来就有些冤枉。

    黎建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降低事故影响上,有意规避事故的深层次原因。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人们有意回避一些问题的时候,钻井队又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故。

    四

    梁思勇用了一个月时间,拿出钻井队运行管理方案,兴冲冲地放到了黎总的面前。

    黎建斌能够感觉到,梁思勇此时期盼和急切的心情。但他却不急,甚至一眼都没看,更没有拿起文件夹。他从桌子的角落拿了一盒烟,随手扔给梁思勇,和蔼地笑着说:“你看还能抽吗?开封两天了。”

    梁思勇手里把玩着烟盒,看似无意,实则不想表现出受宠的样子。他知道,黎总早就把烟戒了,但桌上总放着烟,高兴时也会让弟兄们抽,他这是施与的一种形式。说施与并不是夸张,黎总在项目部有绝对的权威,他的办公室,不允许有人擅自抽烟。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不屑,为了一支烟跟他较劲儿,没这个必要。

    “听说黎总烟瘾很大的。”梁思勇有意让气氛缓和些。

    黎总脸上挂着宽容的笑。梁思勇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很惬意地吐着烟雾。他明白,作为黎建斌的副职,处理好与一把手的关系至关重要,尤其是这个特殊时期。在来项目部前,老领导专门找他谈过,特别叮嘱他,一定要处理好与黎建斌的关系。老领导着重强调了项目部远离集团基地,处理好与甲方关系十分重要,在与当地社会人员的关系处理上,一定要慎重。连老领导都不得不叹服,黎建斌在这方面很难被人替代。

    梁思勇不是听不进话的人,但还是觉得老领导有些过虑了。在处理关系问题上,他不能说是很强,但也不木讷。

    黎建斌把面前的文件夹拿在手里。作为一个副职领导,想抓权可以理解,干事情没有权力不行,但抓权是要有方式的。梁思勇一上手,他就抛出一份所谓的方案,这恰恰也说明他的不成熟。这么想着,黎建斌就显得大度起来,他清楚越是面对不成熟的人,你越要注意把握火候。不成熟便于你调教,但也最容易被驴尥蹶子时踢着。

    黎建斌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方案,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梁思勇聊着。渐渐地,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话少了,他的精力被方案内容吸引了。他只是简单地浏览,但也不得不认同,梁思勇不白给。方案中的基础管理和技术管理,详实具体没得说,关键是方案中的很大一块,涉及到了项目部的采购管理问题,这让他心里有种被抓挠的感觉。

    西部项目部人员也就三百多人,可年收入却有几个亿,人均产值过百万,这在集团的各二级单位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也是黎建斌在集团说话有底气的原因之一。但在方案中,梁思勇却将产值引向了利润,认为这里还有效益增长的巨大空间。他认为在物资采购环节上,材料管理上,应进一步强化管理制度和措施的落实。

    黎建斌敏锐地意识到,他不能与梁思勇在一些问题上纠缠。

    “思勇,来了一个多月,这里的生活感觉如何。”他放下方案,却有意岔开了话题。

    梁思勇一怔。跑井队近一个月,他肚子里憋了一堆问题,想跟黎总沟通。黎总却问生活感觉,他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他认真地看着黎建斌,试探着问:“黎总,是不是组织一些人,讨论一下。”

    “哦,方案我再看看。”黎建斌说。

    五

    梁思勇明白了,黎总根本不想谈方案。如果自己非要坚持,效果一定不会太好,也罢,还是不谈为好。

    “黎总,干钻井的本来就是苦差事,项目部又在这么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打井,一年回不了两次家,日子怎么熬呀。”梁思勇感叹。

    黎建斌脸上有了一些笑意,调侃着说:“天安门人多又繁华,谁让你打井?呀。”

    “您老受教育多年,身体已经百炼成钢了。我们还是肉体凡胎,又是正当年的时候,辛苦累点儿也就算了,没个正常的发泄渠道,身体冲动滋味,实在不好受呀。”梁思勇说得蛮认真,好似在跟大哥发牢骚。他心里明白,在情感上拉近与黎总的距离,很多复杂的事情就会简单化。

    黎建斌脸上略过一丝不易觉察地笑。他明白梁思勇这是拿所谓的隐私,博得俩人情感的拉近。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用手点着梁思勇,语气中却透着理解,调侃着说:“这种事情还能难住你。听说那帮小子经常拉你泡酒馆,没顺便把生理问题解决了?”

    梁思勇立时“嘿嘿”地笑了。其实,他心里并不轻松,他跟“老钻”们跑酒馆,黎总这么快就知道了。

    “黎总,那帮小子几个月见不到老婆,一个个憋得吱吱的,不让他们有个发泄的地方,还不是成天给你惹事。”他似乎在为“老钻”们辩解,可他的位置摆得很正,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维护黎总。

    “思勇,不是我不理解他们。你要清楚这支队伍所处的环境。人人都是别妻离子,过着清一色群居生活。不严管,这帮小子要捅娄子的。”黎建斌语重心长地说。

    “黎总,是集体,集体生活。”梁思勇有意玩笑着说。

    黎建斌没有笑,把手里的笔在桌上轻轻地点着,很郑重地说:“现在的确有一种不好的现象,使集体生活真的变成了群居生活。185队的那个黄毛,出去泡女人不说,还居然把小姐带回宿舍过夜,影响太坏了。”

    梁思勇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见黎建斌滔滔不绝,便点上烟吸着。

    “你在井队呆过,应该比较了解他们。你的年龄与他们比较接近,易于沟通,以后你要多替我操些心。”黎建斌郑重地说。

    “我会的,请领导放心。”梁思勇也一本正经地说。

    黎总“呵呵”地笑了,他拿手指点着梁思勇,语气和蔼地说:“思勇啊,思勇。咱俩在一起,还用得着这么一本正经吗。”

    梁思勇见机会来了,他指了指文件夹,话锋一转说:“在钻井管理上,你老是专家,这份方案还需要你老多指点。我跟着你老干,也想多学点儿东?西。”

    绕了半晌,他终于又回归到了主题,他急于向黎总表态,是想得到支持。说实在的,来项目部这段时间,黎总在管理上的魄力,他还是很佩服的。所以,他的恭维,也是出自内心。

    “哦,你啥时学会恭维人了。酸文假醋的,我不习惯啊。”黎建斌笑着调侃,他那表情却看不出是在开玩笑。

    “黎总,你别看兄弟成天跟钻杆打交道,跟个苦力没啥区别。可咱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大学的时候,经常在省级刊物发表些诗歌。那时,咱身后的文学女青年,可是排着队追我呢。”梁思勇信誓旦旦地说。

    “你就吹吧,追你的文学女青年,现在都哪儿去了?”黎建斌揶揄着。

    “黎总,这我可要和你掰扯掰扯。像咱干钻井的长年在野外拼命,最好是打光棍,即便是娶了媳妇儿,俩人也都活受罪,一年到头在一起呆不了几天。如果一不留神,再娶上一个漂亮媳妇,放在家里让别人用的比咱自己还多,你说他妈的冤不冤。”梁思勇打着哈哈说。

    “那是你娶人不慎。”黎建斌说。

    “那能怨咱们吗,现在的女人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的,男人两天不在家,恨不得招一堆男人睡才解渴。像黄毛的老婆……”梁思勇忽然止住了话题。

    房间里出现了尴尬的气氛,稍倾,黎建斌关切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黄毛现在的情绪咋样。”

    他们说的黄毛,是项目部185钻井队的司钻,工作绝对是一把好手,可惹事生非也是强项。他和哥们儿开玩笑时,经常嘱咐人家,泡别人的老婆时,你得有点儿德性,人家老公不在家,你也得把女人带到别处,不能为了省那点儿房钱,上女人家里的床,他妈的丢份。

    俩人沉默了,谁也不愿意再扯这个话题,他们毕竟是项目部的负责人,手下职工家庭出了问题,而且是让男人难以启齿的那种事,他们的心情都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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