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黑金-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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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陆平遥似乎很守信用,他的人没有找黄毛滋事,也没有再来找梁倩倩。这让梁思勇一直揪着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可项目部的工作却开展得不怎么顺利。

    近一个月来,项目部属下的六个钻井队,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次卡钻事故,这就成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了。

    西普地区油层较浅,钻井井深一般也就两千多米。勘探石油,两千米左右的井不算深,四五千米深的井都不稀奇。即便是两千米深的井,也要一根一根的钻杆接起来,把钻头送到井底,由钻杆带动钻头,一寸、一尺、一米地啃食坚硬的岩石,让岩石变成碎屑,再由泥浆把岩屑带出井口。这样一说,外行人也会明白一个道理,井下的岩屑一旦不能被泥浆有效地带出,岩屑堆积到一定时候,就可能把钻头和钻具埋住,出现钻井过程中的卡钻事故。所以,有人把泥浆称之为钻井的“血液”就不足为奇了,当然,泥浆在钻进过程中的作用远不止于此,泥浆还具有平衡井下压力、防止井壁坍塌、防止井喷以及冷却钻头等作用。

    梁思勇学的是钻井工程,又在钻井队工作过,几个井队先后出现卡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泥浆液出了问题。人为的硬物掉落井下,也可以造成卡钻,但那种卡钻的特征与现在不同,况且几个队都出现了卡钻。他怀疑泥浆技术参数设定有问题,起码不适合这个区块的地质特性。

    每天的生产例会,一般都是刘世坤主持,黎总和梁思勇一般都不参加。最近井上事故频出,梁思勇坐不住了,生产例会不请自到。刘世坤赶紧让座,他也没客气,还没坐定就开始提问。

    “乔工,你说说卡钻的原因。”梁思勇一开口,他就向主管泥浆工作的乔榛发难。

    参加例会的人,不仅有机关主管技术的人员,也有钻井队的生产副队长。人们见梁总黑着脸,心里就有些发毛。出过卡钻事故的几个井队副队长,一个个吓得头都不敢抬,生怕被当成靶子。乔榛是项目部主管泥浆液工作的工程师,技术管理由他负全责。以前,他是黎总的得力干将。

    “我是负责泥浆工作的,梁总问,我只有从泥浆问题说。”乔榛没有丝毫推卸责任,这体现在他只说泥浆存在的问题上。钻井过程中的卡钻,泥浆有问题当然是一种可能,但绝对不是唯一。如果他要是硬往其他方面扯,先不说梁思勇是否认可,那几位副队长肯定是坐不住了。

    梁思勇依然气哼哼地,等着乔榛继续往下说。

    乔榛并不看梁思勇,他语气深沉地说:“钻井队不同程度地出现卡钻,最近,我们也分析了,泥浆参数的不稳定,是卡钻的主要原因。”

    梁思勇本来是憋着气来的。之前,他也看了一些资料,发现泥浆参数的确有问题,他是准备好了与乔榛理论一番的。但乔榛并没有推三挡四,他再发火,也解决不了卡钻问题。他压着火,对泥浆参数调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要求各队全力配合。不管怎么说,这次会议后,卡钻事故似乎解决了,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各队再没有发生过卡钻事故。然而,好日子并没有持久,一直平稳生产、近来没有任何事故的185队,却出现了严重的卡钻事故。

    夏日西部荒漠的夜晚,风凉气爽,吹在身上,让人感觉一扫白日的燥热。

    钻井平台上,人们一个个面容沮丧,汗流浃背,没有一点惬意的感觉。副司钻程青手扶刹把,不时地活动着钻具,可游动滑车提升不了两三米,指重表便会迅速爬行,从几十吨迅速上升到一百多吨。这时,柴油机便像得了哮喘似地低声吼着,感觉像是人捯不上气,随时有可能会一下子背过气去,很是瘆人。钻井架这时也在超负荷的情况下,出现剧烈的颤抖,死亡的恐惧弥漫了整个井场。

    井上的所有人员都清楚,看似程青非常一般的提升钻具操作,此时则存在极大的安全风险。井下钻具被卡住,钻具提升时,一旦哪个部位承受不住超负荷,就有可能出现设施损坏,甚至造成人员伤亡的重大事故。

    操作刹把的司钻满头是汗,他不敢再继续提升钻具。他摘掉离合器后,停止超负荷运转的柴油机,像是吃了特效哮喘药似的,立时恢复正常喘息,机器声立时欢快地哼唱起来。他不敢怠慢,立即扬起刹把,失去了牵引力的钻具,开始急速下滑,可没有几秒钟,钻具又遇阻了。

    梁思勇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急匆匆地赶到了井场。他脸色阴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特别发虚。

    卡钻是钻井施工中的术语,就是钻具被井下某个部位卡死,一般都在一千米以下,导致钻具不能上提或下放。卡钻一旦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相关的其他事故,甚至整个井会报废。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们这些人就不仅仅是要挨批了,被送进监狱也不是件稀奇的事。

    刘世坤来到井场时,梁思勇已到了钻台上,井队的林队长陪在他旁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程青还在不停地反复尝试着把钻具提出来,同一个动作让他做的既机械又标准。泥浆工程师乔榛哭丧着脸,急得满头大汗。他在震动筛前,眼巴巴地看着从井下返上来的泥浆,从中寻找着泥浆中的砂岩。他仰头看钻台,梁思勇站在程青旁边,像根木桩似地戳在那。他叮嘱正在加药剂的泥浆工大刘,继续加快速度,自己也急忙上了钻台。

    “梁总,先让程青停下来吧,再给我点儿时间。”乔榛壮着胆子说。

    梁思勇并不看他,眼睛继续盯着前面的指重表。他不发话,程青还在重复操作。忽地,梁思勇一挥手,示意程青停止操作。他也不说话,气哼哼地冲下了钻台。

    二

    “换药。”黄毛硬生生地吐出两字。

    小张大夫背对着门,正蹲在房间的过道洗衣服。他回头看了黄毛一眼,眼神中带着疑惑。黄毛转身进医务室时,抬脚在小张大夫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好狗不挡道。”

    项目部的野营房外表都是一个规格和颜色,内部结构也相同,房门居中,进门后是一个约一米宽的过道,过道两侧各一个房门,把一栋野营房分为两间,一般是两人一间,一栋野营房住四个人。由于卫生员的工作性质,黄毛的居住房间,也就成了他的医务室,项目部员工一般的小病,都在他的宿舍兼医务室里就诊。在项目部,医生是单独一人居住一间房。除此之外,那就是副经理梁思勇单独住一间房,同时是他的办公室。最特殊的只有一例,那就是经理黎建斌,他的野营房内部结构与众不同,一进门并没有过道,而是大通间,这既是经理的宿舍,又是项目部唯一的会议室。

    黄毛往床上一侧歪,身子仰靠在被子上,头枕着双臂。他的脑袋还不敢沾枕头之类的东西,那样头上的伤口就会钻心的痛。

    那天,黄毛从酒馆回来,小张见他满脸是血,慌忙让他坐到椅子上,一边替他检查伤口,一边急切地说:“你出工伤了。”

    “你别妨我,自己碰的。”黄毛大大咧咧地说。

    “被人开了。”小张麻利地处理伤口,忍不住又说。

    “谁敢开我。哎,你轻点行吗?我感觉你不是上消炎药,你像是在撒盐。”黄毛吸着冷气说。

    “你这伤口不仅要消炎,还必须打破伤风针。”小张说。

    “这脑袋也不值钱,你看着办吧。”黄毛大大咧咧地说。

    怕啥来啥,黄毛的头还是有些感染。没办法,黄毛每天都得来报到,本来今晚应该上夜班,他的副司钻程青劝他歇一天。他想反正井上也没什么事,干脆休息一个班算了。他换完药,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就与小张闲侃起来。

    “黄毛,你真会躲清闲。”小张说。

    “操,老子受伤这么严重,可一天都没歇,今晚井上正常钻进,不是没啥事嘛。”黄毛不爱听这话,替自己开脱着。

    “没事,你没听说,刚才你们队也卡钻了。”小张有些惊讶地说。

    黄毛不相信,惊异地看着小张大夫。忽地,他像是回过味儿来,腾地从床上坐起,身子子弹般地蹿了出去。

    “你慢点儿,伤口还没好呢。”小张冲着早已跑出房间的黄毛喊。

    三

    梁思勇脚步沉重地进了值班房。

    值班房里空无一人。梁思勇“咣当”一声拉开抽屉,一把拿出了泥浆参数记录台账。人们跟进来,谁也不敢言声。他认真地看着,脸色随着翻看的参数记录,越来越阴沉,让人看了简直要窒息。他“啪”地将台账摔在桌上,站在旁边的乔榛猛地一怔,脸色蜡黄。

    乔榛知道,单从这两天的泥浆参数记录台账看,技术参数偏离标准值过大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失职更是明显的。这样的泥浆参数,不出现卡钻事故是偶然,出卡钻事故才是必然的。

    “乔榛,你搞了半辈子泥浆,你他妈的不知道嘛,泥浆是钻井的血液。”梁思勇愤怒的情绪快要到达顶点了,他指着乔榛的鼻子骂,转身离开了值班房,气哼哼地冲向了循环罐。

    循环罐是专门用于储存泥浆,由两台压力可达到200兆帕的泥浆泵打入井内,在冷却钻头的同时,超高压水流也能起到破碎岩石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让泥浆保护好井壁,再由泥浆把井下钻进过程中产生的岩屑带出井口,通过振动筛把岩屑筛除,泥浆再重新流入泥浆罐。

    几个钻工正满头是汗,扛着袋装泥浆药剂往泥浆罐上送,他们几乎是小跑着来来回回地搬运,加药池边,泥浆药剂堆起了一座小山。这么多人帮忙,泥浆药剂又不缺,乔榛怎么就调试不好泥浆技术指标呢?梁思勇想不明白,脚步却没有放慢,顺着扶梯几步就上了循环罐,见泥浆工大刘正在和一个钻工捣鼓烧碱罐的闸门。大概是闸门芯子出现了问题,流量不能控制,大刘急得汗水已湿透了工服。

    梁思勇对着跟上来的井队长喊着:“赶快去拿个新闸门呀。”

    “等不急了,先人工加吧!”大刘说着,提了水桶往烧碱罐里舀。

    “小心。”乔榛见状急忙喊。

    或许是大刘过于紧张和劳累,他提了半桶烧碱,正准备人工往泥浆中加时,他的脚下忽然一滑,一屁股坐在了泥浆灌上,烧碱瞬间洒在了他的腿上。

    人们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大家都知道,这种工业烧碱的厉害,平时烧碱溅到衣服上,哪怕是一滴,都会把衣服烧成一个洞。今天,半桶烧碱洒在大刘的腿上,后果是什么样子,人们不敢想象。乔榛眼疾手快,在人们惊讶的一瞬间,他迅速地抓起冲刷岩屑的胶皮水管,对着大刘的腿部猛浇着。

    人们迅速把大刘扶起,快速扒掉裤子。

    乔榛机械地用清水冲着大刘的腿部。梁思勇挤到跟前急切地俯身察看灼伤的情况,幸运的是大刘今天出的汗很多,加上腿上的裤子已经被泥浆糊了一层“铠甲”,当烧碱撒到裤子上时,起到了延缓的作用,再在加上乔榛迅速将清水浇到腿上,清水起到了稀释烧碱的作用,这才避免了一次严重的人身事故。即便这样,大刘的小腿皮肤由红肿迅速变成了燎泡,人们稍稍安稳的心又紧张起来。

    梁思勇脑门儿上的冷汗不停地冒着,他内心的火气被后怕替代了。

    如果不是大刘裤子上的泥浆起了保护作用,推迟了烧碱功能的发挥,如果不是乔榛迅速用清水稀释烧碱的功效,工业烧碱会在几秒钟之内把衣服变成灰粉,肌肤会在瞬间被烧焦,骨头说不定都会受到影响。可怕的后果虽然被有效地降低了,但梁思勇在内心不断地提示自己要冷静,自己不冷静,将直接影响到人们的工作情绪。

    “快送医务室。”梁思勇急切地喊。

    人们小心翼翼地抬着大刘往医务室跑。

    这时,黄毛气喘吁吁地迎面跑来,看到众人抬着大刘,他呆愣愣地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他看见大刘的腿被烧碱灼伤后,恼恨地拍着脑门,沮丧地说:“怎么会是这样。”

    梁思勇被闹蒙了,他不知道黄毛为什么如此懊恼。

    “大刘,你就是太老实了,这年头,他妈的老实人遭报应啊。”黄毛看到大刘腿上布满的血泡和烧成焦黑的皮肤,痛惜地说。

    “别这么说,我也是瞎猜。”大刘倒吸着冷气,艰难地说。

    “这还用猜吗,肯定是泥浆材料存在问题。”黄毛近乎疯狂地喊。

    人们愣住了,不敢相信黄毛说的话,都疑惑地看着乔榛,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乔榛躲避着大家投向他的目光,把头垂下。梁思勇恼怒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乔榛的衣领,愤怒地问:“是真的吗?”

    乔榛抬头看着梁思勇,目光迷离,他慌乱地摇了摇头,又无力地点点头。

    “你他妈的是在害人、犯罪,你知道吗?”梁思勇疯狂地喊着,抓着乔榛的衣领用力地摇晃着。梁思勇愈发激愤,已经达到了顶峰,情不自禁地挥拳,重重地捣在了乔榛的胸上。

    乔榛往后踉跄几步,仰面倒在了地上。

    四

    项目部的副总,在工作场合中居然动起了拳头。如果说打的是二了吧唧的“老钻”,也许人们还能理解,可他打的是一位工程师,一位在工作中兢兢业业、独当一面的泥浆液技术权威。

    梁思勇的怒气并不能消除,恼恨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乔榛,像是一头猛狮随时要过去撕咬一番。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没人敢说话,只是尽力用身子去挡住乔榛。

    “梁经理,这事不能怨乔工。”大刘坐在担架上,硬撑着身姿艰难地说。

    乔榛几乎是爬到大刘身边的,他跪伏在大刘身边,看着那几乎被烧焦的小腿,伸手想抚摸却停在了半空,他哽咽着说不出话,痛苦地用拳头拼命地敲击着这片黄土地。这敲击是懊悔,还是恼恨,在场的人谁也不清楚。

    “乔工,你别这样啊。”大刘痛心地说着。一阵剧痛袭来,他的身子向后一挺,几乎昏厥了过去。

    火气顶着脑门的梁思勇,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能只顾发火而耽误了正事。他对赶来的张医生,大声吩咐说:“快送医院。”

    望着被担架抬走的大刘,梁思勇心情越发沉重,不知道大刘腿灼伤会恢复到什么程度,他暗暗下决心,这件事情绝不能善罢甘休。不能甘休,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乔榛呀,自己作为主管生产技术的副经理,难道就没责任吗。这么想着,他觉得有些后悔,真的不该这么鲁莽呀。他走过去,伸手去扶跪伏在地上的乔榛。

    乔榛一甩胳膊,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乔榛慢慢地从地上站起,目光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扫视了大家一眼,那目光似乎有些迷离,又像是目空一切。隆隆的钻机声笼罩着井场,人们的心越发沉重。乔榛下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土,挺直了腰快步走向了循环灌。

    刘世坤急忙对林队长说:“安排人,配合乔工调整泥浆。”

    黄毛没等吩咐,就蹿上了钻台,他要亲自操作刹把。整个井场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人们都清楚,这场卡钻危机并没有结束。

    乔榛整整一夜没离开井场。他在现场一会儿指挥钻工加各种药剂,一会儿又拿了量杯亲自在仪器上测试泥浆,一会儿又蹲在振动筛前,认真地观察井下岩砂返出的情况……

    当冉冉升起的一轮晨光洒在黄土高原时,井场上的老钻们一个个累得脱了相,卡钻事故虽然还没解决,但从井口返出的泥浆中,砂砾被带出的效果不错,人们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但梁思勇却不轻松,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四合院走去。虽然只是熬了一个通宵,但他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梁思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怎么也睡不踏实。快吃中午饭时,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洗了把脸,觉得胃口里堵着,啥也不想吃,就站到了门口,冲着斜对面扯着嗓子喊:“乔工、乔工。”

    过了许久,乔榛才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原地站着。

    “到我这儿来。”梁思勇说着话,掉头回了房间。

    乔榛明显地也没有睡好,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站在门口,也不说话,身子斜靠在门框上。

    “乔工,你坐呀。”梁思勇平静地说。

    “有什么事吗?”乔榛冷冷地说。

    梁思勇郑重地看着他,沉默一会说:“乔工,还生我气呢。昨天,是我太冲动了,是我的不对,在这里我正式给你道歉。”

    “梁总,我不怨你。”乔榛身子没动,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梁思勇的确很后悔昨天的事,见乔榛没有坐的意思,掏出烟走上一步递给他,也只好陪着他站着。

    “乔工,近来的卡钻事故不断,你把泥浆液的技术参数分析一下,看看为什么总出问题。”梁思勇不想绕弯,直截了当地说。

    “好,我马上去做。”乔榛简短地说。他没有食言,下午没吃饭前,一份并不算长的分析报告,送到了梁思勇手里。

    泥浆液分析报告,梁思勇认真看了。乔榛既然承认在钻井过程中,泥浆液参数指标时常不达标,换句话说,泥浆液经常出问题,是造成卡钻的主要原因,他为什么不能彻底解决。而且,在通篇分析中,他也没有推脱责任,或者找些客观理由。这就让梁思勇着实不明白了,想不明白,他就绞尽脑汁琢磨,以乔榛的技术经验,不该是这样啊。

    忽地,他有一个不好的感觉,莫不是泥浆材料出了问题。但他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这些关键材料,都是通过正规厂家采购,而且每个批次都有检验报告的。那么,为什么参数总是不稳定呢?一定还是材料有问题。这么想着,他后脊梁开始发凉,再也坐不住了,出了门直奔调度室。

    调度老贾正在接收日报,见梁思勇进来,点点头继续对着电台喊。项目部地处偏远,手机信号时常不好,为了不耽误生产,项目部给各队都配了电台。

    “老贾,你先停一下。”梁思勇不想等,直接让他停止接收日报。

    “梁总,有什么事情。”

    “通知各队,所有库存泥浆材料封存。”梁思勇果断地说。

    老贾疑惑地看着他,试探着说:“这会影响生产的,是不是……”

    梁思勇知道老贾想问,黎总知道吗?但他没有给老贾这个机会,他打断了老贾的话,决然地说:“我会向黎总解释。”

    “好的。我马上通知。”

    “等等,这样吧。立即封存,如确需使用泥浆材料,必须经我同意。”梁思勇说完,转身出了调度室。

    五

    黄毛觉得对不住大刘。那天,他如果不换药,去上夜班,大刘或许就不会出工伤。

    大刘是他们班的泥浆工,人老实憨厚,干活儿从来没有怨言。泥浆工没有确定参数的权力,他只是按照要求去做,但这也非常关键。配比泥浆参数,有点儿类似于调鸡尾酒,加入几种酒、多少量,那是有一定之规的,只是不如泥浆参数要求高。最近泥浆常出问题,除了容易卡钻,也影响钻进速度。黄毛人虽然操蛋,但干起活儿来却很认真,这些日子他没少跟大刘急眼。大刘也不吭声,闷着头用药剂调,效果还是不稳定。最后,大刘被骂急了,吭哧半晌才说:“药有问题,我有啥法。”

    “他妈的要是药品有问题,咱让队上换呀。”黄毛也急了,他认为大刘是在找借口。

    大刘一听,马上迟疑了,憋了半晌才说:“我就是说说。”

    黄毛也认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井上出了事故,大刘还被烧碱给烫伤了。处理完事故,他连觉也没睡,搭车去了医院,在医院里守了一天一夜,要不是大刘急眼了,他还要再陪几天的。

    从医院赶回队,还不到吃午饭时间,黄毛便直接去了酒馆。这些天,他心里一直惦念着梁倩倩。

    梁倩倩留给他的悬念,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增添了神秘感。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为什么会招惹陆平遥呢?她说不知道“他”在哪儿,这个“他”又是谁呢?

    黄毛风风火火地闯进酒馆,并没有在后厨找到她。他心里一紧,心想她真的走了吗?黄毛预感到她会离开,因为她在这里呆着,随时会被陆平遥的人抓走。她走了,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那些人永远找不到,或许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可是,她走之前没说一声,让黄毛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她如果找不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又该怎么办呢?

    心里有事,他便急于找到梁倩倩,当他得知她在后边宿舍收拾东西,心里忽然便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庆幸来的还真是时候。他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面一间低矮的毛坯房前。

    “倩倩。”黄毛高声喊着,并用力地拍着门。

    房门“吱扭”一声开了,梁倩倩站在了门口。几天没见面,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神里的惶惑,让黄毛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恐惧。

    “黄哥。”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也有些有气无力。

    黄毛笑了笑,尽量轻松地说:“我能进屋吗?”

    “不,不方便。”梁倩倩为难地说。

    黄毛有些木然。他在女人面前,从来没有正经的时候,但在梁倩倩面前,却有了一种放不开的感觉。面对她的犹豫,黄毛一时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屋里传来了女人慵懒浪荡的声音:“黄哥,你咋变得扭捏了,妮子还在被窝里等你呢。”

    黄毛笑了,他像是盼到了援兵,即刻精神一震,扯着嗓子高声说:“妮子,哥一会儿闲了就找你啊。”

    房间里飘来一群女人放荡的笑声。妮子年龄虽稍大了些,可风韵尚存,她是酒馆里最风骚的女人。在这种环境里,妮子是男人最好的宣泄品种。自打梁倩倩到来之后,黄毛对她们便没了兴趣。

    黄毛看了一眼梁倩倩,坏笑着说道:“这有啥不方便的,我又不钻妮子的被窝。”

    “受不了了。”妮子在被窝里扭动着身子,夸张地呻吟着。

    黄毛抽出胳膊,在妮子的背上拍了一掌,不屑地说:“行了、行了。你真能整事,还没动真格的呢,整出这些动静。太假了。”

    黄毛悠闲地环顾着。以前,他几乎每月都来这里几次,在淋漓尽致地疯狂发泄之后,他的最大快乐就是将点好的票子,洒脱地塞进女人的胸罩,这时,他还会顺道提醒一句:“该丰满的地方,怎么就胖不起来呢,回头哥哥送你一瓶丰乳精,保你的奶子像个气球。”

    梁倩倩似乎成了局外人,她默默地站在自己的床前,收拾衣物和行李。

    “你为啥要走,难道就是怕那些人吗?”见她的行李快要收拾好了,黄毛在一边急切地问。

    梁倩倩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她看着黄毛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狠,你千万别和他们结仇。”

    “他们算个鸟,我压根就不把他们当人看,惹急了,我找几个人灭了他们。”黄毛恶狠狠地说。

    这时,妮子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白花花的胸脯在昏暗的光线中晃动,她冲着黄毛说:“你一个大男人可以不怕,你让她一个女人怎么办,他们随时都可以再来的。”

    “他们要是站着撒尿的男人,就不能这么没有信用。道儿上,也是有规矩的。不然,还怎么混。”黄毛不屑地说。

    “现在的男人,有几个讲规矩的。提上裤子又重新划价,算什么东西。”房屋一角的一个女人愤愤地骂。

    “女人不讲规矩,叫男人怎么讲。要说好人啊,也就是妮子了,绝对属于有职业道德的女人,床上肯卖力气,叫床也让人销魂。”他说着,又来到妮子床边,手在她的脸上抚着。

    “我们不讲规矩?笑话。陪你上床是偷工减料了,还是伺候不周呀。你别为了讨好人家倩倩,就一竿子抡翻一船人。”一个满脸沧桑的女人,醋意十足地说。

    黄毛瞟了她一眼,讥讽地说:“你以为床上的动作标准就行了,做体操和做爱是有区别的。”

    梁倩倩像是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当初,她为躲避陆平遥的追踪,来到了人迹稀少的荒漠,本以为在这儿应该安全,但鬼使神差,还是让他们又碰到了,也许这就是命吧。此时,她从内心并不愿意离开,她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

    “倩倩,你现在要是去别的地方更危险,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黄毛郑重其事地说。

    梁倩倩看着他,继续沉默。

    “哎,我们黄哥哥啥时学会温柔了,还会文词了,‘肆无忌惮’。这个‘惮’有你的那个蛋好使吗?”妮子在被窝里说着,像是有些寂寞难耐。

    “昨晚没让男人给弄舒服吧。”黄毛猛地吸口烟,使劲儿地吹了过去。

    妮子在被窝里“咯咯”地笑着。

    黄毛没笑,他看着梁倩倩说:“你再考虑考虑。”

    梁倩倩躲开他的目光,嘴唇动了动,还是保持缄默。

    “我们出去走走。”黄毛说。其实,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自己与黑社会的人结了仇,有可能把梁思勇也牵扯进来,值吗?

    梁倩倩迟疑了一下,默默地向门外走去。

    既然想不明白,不如顺其自然,黄毛想着也走出了房间。中午的阳光很灿烂,照在两人身上暖暖的,可没有一会儿两人便感受到了阳光的炙热。

    六

    调度老贾按照梁总的要求,通知各队封存了泥浆材料。老贾接收完各队的生产日报资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闷着头接连抽了两支烟。野营房的狭小空间,立时烟云密布。他抓起报表出了门,径自去了黎总的办公室。

    黎总低头看文件,头都没抬地说:“有事。”

    老贾迟疑了,“吭吭哧哧”地说:“黎总,我给您送日报来了。”

    黎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看文件。以前,黎总并没有要求送日报,他如果想知道哪个队的指标情况,也只是让他们口头说说。梁思勇来了以后,许多事情都要书面的,工作风格不同,他也没有说别的。

    “黎总,刚才梁总让我通知各队,封存了现有的泥浆料。”老贾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

    黎总又一次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老贾,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在严肃中似乎增加了些怒意,他淡淡地说:“哦,我知道了。”

    老贾有些蒙,分不出黎总说的知道了,是他早已知道了,还是自己说了,他才知道。

    “老贾,报表放下吧,我一会儿看看。”黎总说完,又低头看文件。

    老贾出了门,黎总推开面前的文件,心里的火气直往脑门上顶。梁思勇想干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竟然擅自封存泥浆料。上次,他在井队居然打了乔工,这是打给谁看,仅仅是一时的冲动吗?他拿起桌旁的一盒烟,抽出一支横在鼻子下面,轻轻地嗅着。

    梁思勇本来要找黎总,却被刘世坤拦住,他只好先回了宿舍。

    “思勇,这两天我一直担心,你得叮嘱一下黄毛,叫他别再找那个女孩儿了。”刘世坤没绕弯,直截了当地说。

    “他又没有咋着人家女孩儿,咱管他干啥。”

    “你真不明白吗?让他躲着那个女孩儿,千万别再趟这个浑水,免得招惹陆平遥。”刘世坤认真地提醒着。

    梁思勇纳闷地看着他,有些疑惑地问:“我们怎么做,难道都要看陆平遥的脸色。”

    “有些事情,还真得看他的脸色。”刘世坤说。

    “我要不看他脸色呢。”梁思勇质疑地问。

    “会有很多麻烦,甚至有些事情做不成。”刘世坤肯定地说。

    梁思勇轻蔑地笑笑,说:“我倒要看看。”

    “哎,咱说黄毛呢,咋又扯到你那儿了。”刘世坤也笑着说。

    梁思勇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世坤,咱哥儿俩在一起混也有些年头了,现在又在一起共事,有啥话就直接说。”

    刘世坤心里的确有话,可他不知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他担心有些事情,现在说了,梁思勇也不会理解,闹不好还会有许多副作用。还是以后再说吧,或许有些事情,在过程中了解,会容易接受。他犹豫着,一些话还是忍着没说。

    七

    梁思勇在做汇报时,黎建斌的脸阴沉似水。

    “你考虑到负面影响了吗?”黎建斌突然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强硬。

    梁思勇语塞,执拗地看着黎建斌。黎总的不悦,他早已感觉到了,但没想到黎总会这么不耐烦,不耐烦到不等他说完,就用质询打断了他话。他看着黎总,目光中有茫然,却也充斥着执拗。昨天,黎建斌找过他,问乔榛被打的事情。说是问,实际是敲打。如果真是敲打,他也不会有别的想法,谁让自己做出了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呢,何况什么事情也没弄清,他就居然打了乔工。但听着听着,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在黎总冷漠语气的后面,分明是告诉他,今后项目部里的错与不错,是他黎建斌说了算的。

    冷静下来,梁思勇觉得黎总说的不为过。作为行政一把手,责任要远大于他人,遇事能不慎重考虑吗。但在封存泥浆材料问题上,梁思勇做的没错,作为负责生产经营的领导,对运行中存在的问题,有责任弄清楚。负面作用,他当然考虑过,但不能因为有问题,就不做事情吧。

    “黎总,你是项目部的主要领导,考虑问题肯定比我们全面。我作为副职,自然会积极配合黎总的工作。但我认为,对生产材料的正常检定,对施工中避免再发生事故,是有益处的。”梁思勇倔强地说。

    黎总脸上掠过一丝讥讽的笑,淡淡地说:“思勇,你想的多了,我不是说允许你做啥或不做啥。我是想告诉你,不管做啥,都要考虑实际情况,让大家服气。”

    “黎总批评的对,我以后会注意的。”见黎总口气有些缓和,梁思勇忙应承着说。

    黎建斌之所以见好就收,因为他清楚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点到为止往往是最佳的。他还有两年就该退了,这期间和梁思勇共事,关系不能弄得太僵,两败俱伤的事情,在他这个年龄,是绝对不能做的。他见梁思勇很识时务,便岔开话题,认真地说:“下午生产月度会,你可以谈管理上的想法。”

    梁思勇心里清楚,黎总看了他的管理方案,这是对他一些想法的默认。

    许多事情并非理所当然,有些看似很正常的行为,在某些时段就会非同寻常,甚至给人感觉有很强的针对性。在黎建斌的宿舍兼办公室兼会议室里,正在召开项目部月度生产例会。黎建斌主持生产例会,参加会议的人员,也比平时有所扩大,有机关项目负责人和技术人员以及各钻井队的队长。

    整个会议开得很顺利。先是每个井队长汇报生产运行情况,也提出一些问题,需要项目部协调解决。接下来便是项目部的技术负责人,谈解决问题的办法,并将各路的生产技术要求和工作进行安排。期间,黎总插话点题,对一些不满的事情,他也毫不客气地训斥。他今天似乎情绪很高,会议中总是打断一些人的话。整个例会都充斥着紧张、间或也有轻松的效果。以往,在汇报和安排后,是主持人黎总训话,训话的时间长短是根据他的心情而决定的。他的言辞激烈或玩笑似地调侃,是根据钻井进尺的满意程度决定的。人们都习惯了黎总的训斥风格,钻井队是干啥的,打井呀,只要把井打出来,没的说。

    黎建斌看看表,笑容满面地说:“在我的印象里,例会还第一次开这么长时间,今天的会有些超长了。但今天我还是要请思勇谈谈管理问题,给你们这些老脑筋开开窍。”

    会议期间,梁思勇也有过插话,但碍于黎总主持会议,他只能点到为止。现在黎总让他讲话,谈管理问题,又说会议时间超时了,这明显是告诉他,还是点到为止好。他想着,也抬腕看看表,脸上努力挂上笑意,尽力谦逊地说:“黎总高抬我了,我哪儿敢在黎总面前卖弄呀。不敢谈管理,那是我的不自信,抓管理是大家的事,我们以后有机会一起磋商。今天,我想提一个问题,是不是管理问题,我还没有调查,不敢断言。项目部在两个月之内,发生了七次卡钻事故,是不是应该引起我们反思呢?我想大家拿出一点儿时间深入分析一下。”

    会议内容忽然转向了,人们面面相觑。

    黎总刚才还笑容满面,现在已经是冷若冰霜了。

    八

    黎建斌不表态,会场上的人谁也不敢言声。

    会场瞬间有了死一般的沉寂。梁思勇有些尴尬,他稳了稳神,尽力平和地对黎总说:“黎总,我先谈谈一些想法吧。”

    作为项目部的副经理,在会议期间提出新的建议,本无可厚非。黎建斌见他征询自己的意见,也不好再说别的,他面无表情地微微点点头。

    “在185队处理卡钻事故时,由于急躁心理,更因为我素质差的原因,失手打了乔工。在这里,我正式向乔榛工程师道歉。希望乔工别跟我一般见识,如果心里的气不能消,你也给我一拳。”梁思勇说着,站起身向坐在一侧的乔工,深深地鞠了一躬。

    乔榛心里的气消没消不知道,但人们注意到,他的脸色很不自然,但坐在那儿,没有说话更没有起身。

    梁思勇好像没在乎这些,重又坐下继续说:“最近的几次卡钻,我们对事故处理都比较顺利,这也导致了我的一些误判。起初,我还认为这个区块地质结构复杂,我们制定的泥浆参数还不能满足地质需求,才经常出现卡钻,但从185队的事故分析,我发现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的泥浆实际参数与设计严重不符。这是我们泥浆工的失职吗?不是。大刘为了不耽误给泥浆加药品,他的小腿被工业烧碱灼伤。哦,要不是乔工及时用清水稀释了烧碱,大刘小腿上的肌肉肯定会全部烧焦。那是我们的兄弟啊!家里还有等着他养家糊口的老小啊。如果他真的有个意外,我们如何向他的家人交待?”

    乔榛低着头,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一言不发的。按常理讲,处理地质卡钻事故的专题会议,泥浆工程师是重要的讲解角色,他的建议是事故的处理的主要依据。可现在他不置可否。

    “乔榛同志,你是泥浆技术管理的负责人,你能不能谈谈这几起卡钻事故的原因,责任该怎样界定。”梁思勇把矛头直指乔榛。

    乔榛仍然木讷地坐着,对梁思勇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沉默不语,让梁思勇一时火起。在他的概念里,石油人就得像钻塔似的,时刻挺直腰板,不应该唯唯诺诺。

    梁思勇的话开始变得尖刻:“当然,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但有些话还是说在桌面上好。乔工,你是泥浆专家,泥浆参数不稳定,是不是药品质量存在问题,你应该给在座的各位一个合理解释。”

    作为项目部的副经理,梁思勇给下属提问题,哪怕是质询,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在今天的会上,他对乔工的提问,在某种程度上带有的强烈质问,给人的一个感觉就是,梁思勇太锋芒毕露。而且,已不是就事论事了。这就让在座的大伙儿有些担心,西部项目部运行几年了,虽不能说成绩斐然,但这么多年的业绩还是有目共睹的。当然,任何事物都是具有双重性的,项目部虽然每年的业绩优异,但潜在的问题也不少,尤其是在管理上存在很多漏洞,这些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些问题不是用简单的方式就能轻松解决的。

    梁思勇端起杯喝水。他并没有一吐为快的感觉,心情反而更加沉闷,他看不出人们对他发言的态度,但有一点儿他还是非常清楚,那就是会议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

    黎建斌坐在会议桌的首席位置,表情平静地看着大家。他是西部项目部的元老,从项目部成立到现在,普通工作人员换几茬了,可他始终没有调换位置。没动的原因也很简单,甲方的领导,都曾是他的属下,他与甲方协调一些工作非常顺畅,换一个人很难做到。再者,在处理地方上的一些棘手问题时,他拿捏得比较稳妥。他从事石油钻探工作大半辈子了,离退职也不远了,要回家享“清福”了。对于一般管理人员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工资不少拿,又可以落个清闲。可对掌握一定实权的他,这种“清福”挺可怕的。在这种环境下,他又有了这种心态,前些年上面就要给他派副职,他的态度始终不积极。大概是上面并没有太合适人选,这件事情就一直拖着了。

    “大家还有要说的吗。”黎建斌平静地问,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大家。

    人们知道黎建斌要讲话了,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以体现他的作风民主。这个时侯谁愿意说话,那不是不长眼嘛。

    项目部的人都知道,黎总有两员干将,负责工程技术的刘世坤,负责泥浆液技术的乔榛,这两人支撑着钻井的两大路工作。梁思勇炮轰乔榛,别人不说什么,黎总是准保会站出来的。

    黎建斌在集团处职人员中的,直率敢说是出了名的。黎总也喜欢喝点小酒,在项目部,他要是张罗喝酒也就三两个人,陪他喝酒最多的就是乔榛。乔榛很佩服黎总,说他不唯上,上面却很器重他;说他训下面,下面却很服气。他纳闷的问黎总,他原来的领导,也是什么都敢说,但上下对他都很烦。黎建斌喝了点儿酒,兴致很浓,便借着酒劲儿分析起了人性。

    他认为在国企工作,主要有三类人:一种人是遇事不急于表态,尽量随波逐流,凡事不愿冒头,只有涉及到自身利益时,才表现出自己的棱角;还有一种人遇事从不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把工夫都用在了暗处,通过私下做工作达到目的;最后一种人最具欺骗性,他们在一些事情上敢于亮自己的观点,甚至锋芒毕露。其实,你细观察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事情上都冲在前,而是根据事情确定冲动指数,这些人的聪明之处,就是在火候掌握得十分到位。

    “我说几句。”乔榛忽然说了。

    在座的人们心里一紧,他想说些啥呢。如果他破罐破摔,说些不中听的话,梁思勇是很难下台的。

    黎建斌也没想到,乔榛要说几句,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九

    梁思勇心情也很复杂。问题的根源还没弄清楚,他却咄咄逼人地将矛头指向乔榛,是不是有借题发挥之嫌呀。

    会场上出奇地静,人们都在猜测,乔榛能以什么方式表达。

    人们注视着乔榛,想不出他会怎样说,也都替他揪着心。他这个时候说话,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嘛。不管站在什么立场上,只要开口不是得罪黎建斌,就是得罪梁思勇,在这件事上,没有谁能让两位领导都高兴。有人想,这个平时谨小慎微的知识分子,肯定是大脑进水了。一些人又很同情乔榛,乔榛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现在不管是解释或说明,都可以理解,甚至他替自己开脱责任,也情有可原。实话实说,即便是泥浆液有问题,各井队的责任也逃脱不了。这些事情若都归罪乔榛,显然不公平。

    刘世坤同情的看着乔榛,他知道从卡钻开始,乔榛就没有合过眼。以前的几次卡钻,他也是同样地尽职尽责。在井场上,他亲自盯着配比泥浆药液,亲自化验泥浆性能。

    其实,听到乔榛要说几句,最不痛快的是黎建斌。刚才,梁思勇点名道姓地指责他,他什么也不说。那时因为,他要是说话,他可以借机发挥一下,敲打一下梁思勇的气焰。现在,他倒想起说话了,是大脑积水了吧。

    “时间关系,长话短说。”黎建斌语气冷漠,他想以此把握会场情绪。如果乔榛说话对自己有利,可以适度延长,如果他要说些不得体的话,他可以随时截住他的发言。

    乔榛好像并没注意到黎总冰冷的语气,就像刚才梁思勇质询时,他还是没作声,神情木讷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打印纸。

    会场有些骚动,人们把目光盯在那张纸上,像是要看穿里面的内容。不会是辞职报告吧!这是在座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如果是的话,乔榛太跟自己较真了,责任终归不能由他一人承担吧。但是,换一个角度分析,如果此时他真的提出辞职,也够梁思勇难堪的。毕竟梁思勇只是一个副职,辞职批复与否,黎建斌签字才能生效。

    “这是泥浆配比参数,我昨天又做了实验,各队拿回去作参考吧。”乔榛停顿了一下,看着人们异样的目光,又解释道:“现在使用的泥浆原料和药品,按照这上面的比例配置,参数基本稳定。”

    梁思勇心情有些内疚,看着刚刚还在被自己质询的乔榛。乔榛的工作服上沾满了泥浆,这两天他大概没有洗澡,脸上的灰尘也难以掩饰他的疲倦。

    梁思勇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现在清楚地意识到,乔榛一直在努力拯救泥浆参数,他在试图用自己的经验和技术能力,降低运行中的损失。可有些事情,单靠他是不能解决的,一味地逼他,看似强硬,其实在是回避主要矛盾,也是懦弱的表现。

    黎建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沉思中醒过来。他清清嗓子说:“刚才,乔工把泥浆参数配比数据给大家了,各队回去后,要立即按照新的数据调整泥浆配比,马上就调,不能耽误一分钟。确保不再出现卡钻事故。散会。”

    在大伙儿起身离开时,黎建斌叫住了梁思勇:“思勇,你留下。”

    梁思勇起身,给两个人的茶杯里蓄上水,又坐到了黎总的侧面。

    “思勇,你来项目部快俩月了吧。”黎建斌关切地说。

    “五十三天。”梁思勇说出了准确的数字。

    “嗯,从你平时记数字习惯看,你在工作上应该会很严谨。”黎建斌赞许地说。

    “做个记录数字的统计简单,但做管理者不易呀。”梁思勇感慨地说。

    “臭小子,一阵阵挺明白的。”黎建斌笑了。说实在的,他对梁思勇还有那么一些好感,这小子的处事风格,有点像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只是现在情况变了,他换成了他当年的领导,被调教的人换成了梁思勇。调教人,其实也是一个很操心的差事啊。

    “黎总,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梁思勇认真地说。

    黎建斌笑了笑,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表情有些僵硬地说:“你就别互相谦虚了。思勇,你既然来了项目部,就必须尽快熟悉这里的情况,有些事情很复杂,解决起来相当棘手,就连上面也不得不采取息事宁人的做法。”

    梁思勇刚要说话,被黎建斌用手势制止。

    “我们在这里打井,方圆百里人迹稀少,看上去少了与社会人员打交道的麻烦,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错了。”黎建斌语气平缓地说,目光却很犀利地看着他。

    梁思勇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像是很理解他的用意。

    “有些事情我跟你通报一下。目前,项目部的泥浆药品由当地的商家供应,这家公司的老板叫陆平遥,此人势力很大。哦,你应该在我办公室见过的。这个人背景极深,他与甲方的一些人交往很深,我们不用他,恐怕会有许多麻烦。”黎建斌语气里夹杂着许多无奈。

    “黎总,这些事情我明白,材料供应商的选定我也没意见,只是产品质量得保证吧。如果我们在这上面不坚持,出了问题责任咱们可担不起呀。”梁思勇语气坚决地说。

    黎建斌面露温怒,心想这个梁思勇还真的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什么叫担不起责任,好像他来之前项目部就是一群窝囊废。看来这小子不撞南墙,他是不知道痛呀。

    “你得拿出质量有问题的证据,在这期间,你提出的暂停泥浆药品进货,我不反对。不过要尽快拿出东西来,不然井队泥浆药品断档,麻烦就更大了。”黎建斌慢悠悠地说着。

    “这是当然。”梁思勇没想到,黎总这么痛快地支持他。

    黎建斌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他心里却有些焦躁。项目部运作多年,他自认为成绩斐然,但成绩的背后,沉积的问题也不少。这些问题如何看待,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对问题的认识,绝对迥然不同。梁思勇现在的优势是,他初来乍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放手干,根本不用瞻前顾后。但什么事情也是正反两方面的,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要是真的遇到了虎,那结果也是不言自明的。梁思勇是他的副手,他还不愿眼看着他有什么不测,但适当地教训一下未尝不可。

    “哦,甲方有一个区块招标会,你带人去吧,正好和甲方沟通一下感情。”黎建斌像是忽然想起,便对梁思勇说。

    梁思勇犹豫着问:“什么时间。”

    “后天出发。”

    “我与甲方并不熟悉,上来就接手区块投标,别影响了我们中标。”梁思勇担心地说。

    “前期我们做了许多工作,拿十几口井不存在问题。不过,这次区块招标竞争也很激烈,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去了以后,要抓紧拜会相关人员。具体事宜,我会让李锐联系,他跟那些人很熟的。”黎建斌耐心地叮嘱着。

    “好吧。”梁思勇答应着,心里却不踏实。

    梁思勇急忙找人拿来了标书以及投标区块的相关地质资料。说实在的,他到项目部以来,这是黎总第一次对他给以重任,但这项工作却充满了未知数。目前,项目部剩余的井位,仅够一个月的工作量,如果这次投标失手,可能就会有井队没井可打。这不仅会影响到项目部的年度指标,也会直接影响井队职工的工资奖金,责任非同一般。

    心里有压力,梁思勇便没有一丝困意,他认真地翻看资料,宿舍的灯光一夜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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