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黑金-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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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黄毛风风火火地赶到项目部时,梁倩倩正在乔伊的床上睡觉。

    从乔伊那里,梁倩倩知道了黄毛的许多事情。尤其是她听说了,黄毛不顾一切的执着和痴情时,她内心的悲怆更深了。一个从农村长大的女孩儿,对贞操观是很看重的。当初,她把自己女人的第一次给黄毛,虽然不敢保证今后会嫁给黄毛,但还是寄希望黄毛会娶她,她真心喜欢上了这个男人。现在,她知道黄毛为了她,几乎不顾一切,痴情的近乎疯狂时,她却下定决心离开黄毛,她不能让自己被侮辱过的身子玷污了他,她更怨恨自己在关键的时候,不忍父亲被那些人折磨,违心地顺从了那些人的要求,承认黄毛强奸了她。她之所以听从乔伊的劝阻留下来,就是想当面向黄毛忏悔,如果他不能消除内心的恨,她会任凭他处置,也算是对黄毛有个交代。

    黄毛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梁倩倩,她眼角上的泪痕依稀可见。他慢慢地坐到床边,轻轻地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从眼前消失似的。

    梁倩倩睡得很沉,时不时地还说些梦话。忽然,她的身子一抽,从梦中惊醒,惶恐地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梦呓般地说:“是你吗?”

    黄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梁倩倩身子僵硬,表情木讷,她恍惚还在梦中。

    “倩倩,我终于找到你了。”黄毛动情地说着,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慰着。

    “是你吗?黄哥。”梁倩倩喃喃地说,身子不停地抽搐着。

    “是,是我。你再也不用怕了。”黄毛的声音,在她耳边徐徐飘荡。

    忽然,梁倩倩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她内心一直积蓄的痛苦在迸发。呜呜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黄毛用臂膀紧紧地搂住她,让俩人的身体融为一体。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呵护她,让她感受到爱的魔力。

    梁倩倩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挣脱开黄毛,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黄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忘了我吧。”

    黄毛的情绪还在忘我中,他稍平静一下认真地说:“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承认的。”

    “我被那些畜生糟蹋了。”梁倩倩虽然低着头,但她分明感觉到,黄毛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屋里变得死一般寂静,梁倩倩牙齿用力咬着嘴唇,像是在等待宣判。

    黄毛感到喉咙阵阵发紧,他痛苦地紧闭双目,用力地仰起头,他怕控制不住情感,泪水流淌出来。自从那次在家里堵住老婆与野男人鬼混后,他让自己变得愈发放荡,借以缓解郁闷的情绪。可后来他爱上了梁倩倩,而且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从那儿以后他表面上虽然还是放荡不羁,可内心开始变得专注,并且再也不与那些陪酒女人鬼混了。可上苍并不钟爱他的痴情,反而开始变本加厉地捉弄他。许久,黄毛像是从痛苦中缓过神来,他慢慢地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抚着,说:“那不是你的错。”

    梁倩倩抽回手,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水:“黄哥,忘了我吧。”

    “说啥呢,你要让我忘了你,你先杀了我吧。”黄毛说着又抓起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脸上露出幸福的坏笑,说:“你掐死我吧,让我幸福地死在你手里。”

    梁倩倩猛地扑到他怀里,双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

    二

    乔伊许久没有来过梁思勇的房间了。黄毛来找梁倩倩,乔伊识趣地要躲出去,却被梁思勇拽到了他的房间:“干啥去,待会儿还要你帮忙呢。”

    “我能帮你什么忙。”乔伊赌气地说。

    “待会儿那边儿万一需要你帮忙呢。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缺乏同情心。”梁思勇说着,拽过一把椅子摆在她面前。

    乔伊并没有坐下的意思,讥讽着说:“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像您这样的人物是需要别人同情啊,还是你要同情别人呀。”

    “乔伊同志,请你记住,男人虽然不需要同情,但女人不应该缺少爱心。”梁思勇语气中透着霸气。

    “爱心,是那种可以四处乱撒的东西。”乔伊冷冷地说。

    “嗯,快说到点子上了,爱心可以多撒点,像阳光似的让人们都享受点。可情爱就应该吝啬了,不能逮哪儿都撒。”梁思勇似调侃又似认真地说。

    乔伊脸色有些阴沉,她把脸侧向一边,看着窗外不再说话。梁思勇见乔伊情绪不好,也不再说什么,俩人有些窘迫地默默无语。

    这时,他们听到那边儿话音有些冲动,梁倩倩说自己被强暴了,俩人都被惊得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下,乔伊立时把目光移到了一边。俩人各自想着心事,继续他们的沉默,等待着黄毛的反应。梁思勇有些担心,她老婆因为有外遇,他坚决与老婆划清了界限,谁说什么都不行,非得离婚。现在梁倩倩又被那些人强暴了,他说不定要发作的。

    出乎梁思勇的意料,黄毛终于平静地接受了。乔伊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着转。她专注地抬起头看着梁思勇,很郑重地说:“要是你,你会怎样。”

    梁思勇被她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但他并不想回答这样的话题,说:“盼我点儿好啊,弄这么个沉重的话题干啥。”

    乔伊眼眶里的泪水消失了,眼光变得暗淡无神,曾经的记忆噩梦般地在眼前萦绕。

    那是她的痛。

    那个男人四十多岁,外表属于那种冷峻的男人,很有些阳刚的,这样的男人又有些钱,在这个城市可以说是稀罕物,身边是不缺女人的。大概是乔伊身上那种淳朴的学生气息以及她身上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稚艳,深深地吸引了他。但是,他绝不是那种忘乎所以和傻傻痴情的那类男人,他对乔伊的追逐纯属是一种猎奇,是交易,是男人对心仪异性的一种理性消费。

    乔伊是个穷学生,但同时也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她对性交易之类的行为嗤之以鼻。她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多次要求,虽然,那些要求的附加条件非常诱人,但她丝毫没有动心。同室的好友数落她,为此,她背了一个“浪费资源”的名声。但她并不后悔,她觉得“资源”利用是要有节制的,更重要的是要按常理开发。

    乔伊的主动上门,男人自然是欣喜若狂,开出的条件依然相当优厚,解决了她为父亲看病的燃眉之急。在以后俩人的交易中,她恪尽职守,从不偷工减料,男人也很大方,从不克扣该支付的费用。

    男人正值壮年,加之床上经验老道,对付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虽有饿狼般的凶猛,但也少不了柔情似水的抚慰。乔伊开始非常紧张,体会到的大多是屈辱。但日子一长,她渐渐品尝到了做女人的快感,这种感觉随着日子的推移愈发明显,以至于她经常盼着约会的时间。起初,她来到他们“交易”的房间,等男人的到来,她都是很守时的,从不提前到也不会晚去。可后来不知不觉地,她总是提前很长时间就过去,而且开始布置房间,不觉中她把房间收拾得很有情趣。在俩人相处的半年里,男人以他特有的“爱”,让她享受到了女人的激情,她觉得他的“爱”,慢慢变得真实起来,她应该接受他的爱,享受他的爱。她对他开始由好感,渐渐变成依恋,以至于后来,她竟然有些爱上了这个男人。

    乔伊爱上这个男人后,首先表现出的是配合,俩人在床上合欢时,她的肢体语言开始丰富多彩,男人自然能够感觉到,同样以爱抚回应。后来,她婉转地提出想嫁给他,她觉得那个男人也是爱她的。

    男人挺有风度,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情意绵绵地看着乔伊。稍倾,他把乔伊揽入怀中,很柔情地亲吻她的眼睛、鼻尖,他的舌尖在她的耳朵上滑动。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嘴唇开始发热。当他把舌尖送入她的口中时,她用力地咬住。男人身子一颤,随即把她楼得更紧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们都急需进入爱河,在那里畅快地游荡。激情过后,俩人躺在舒适的床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男人说话了,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和她聊天,又表现出对现实的无奈。她听了那些话后,心里阵阵绞痛,可她却表现出很平静,她没有资格做出激烈的反应。本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是契约化的,除此之外他没有承诺。男人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上,轻轻地揉捏着,自言自语地说着,好像并不需要听众:“男人活着累啊,尤其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单说性问题,男人的性交并不都是酣畅淋漓的。为了责任,他需要‘性’的付出,这种干巴巴的例行公事,让男人痛苦;还有一种简单的是‘性’发泄,解决的只是身体问题,这种宣泄,长此以往无异于自杀;其实,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需要的不光是‘性’,他们更需要的是‘性爱’,性和爱是并列的,只有这两个条件并存时,性生活才是完美的。”

    乔伊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聪明的知识女性,她听的有些云山雾罩,可她还是明白了男人的中心意思。他们的性爱能走多远呢。她不愿多想,但求尽早结束这段痛苦的经历。

    在进入大四的下学期,乔伊毅然地离开了那个男人。

    乔伊自从分到项目部后,一直对那段生活感到痛心,但为了父亲,她并不后悔。梁思勇对她的情感,她能感觉出来。她对他的魅力,也是情有独钟。但那段经历,让她总是心存芥蒂。今天,梁倩倩的事情,虽然触到了她的伤痛,但她着实被黄毛的态度感动了。

    梁思勇会像黄毛那样,去包容自己吗?乔伊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三

    西北的夏天刚刚过去,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就变得更大了。

    钻台上,“老钻”穿着单工衣,中午时分被太阳烤着,一个个汗流浃背。但到了晚上,人们加上秋衣秋裤也感到阵阵发冷。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开始乌云密布,空气中充满了土腥味。一场暴雨就要来了,这个季节,一般很少遇到这样的天气。

    项目部调度室接到185钻井队的紧急呼叫,电台的步话机传来了林队长急促的声音。

    从林队长的汇报里,梁思勇知道井上在起钻时,给井口灌泥浆,但始终没有泥浆返出,他们怀疑是井漏了。项目部在这个区块打井多年,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虽然林队的怀疑还没得到证实,但梁思勇并不敢怠慢,急忙带刘世坤和乔榛赶到185队。

    井上的当班司钻是黄毛,他带领着钻工们正在起钻,随着他操作刹把的动作,钻具被游动滑车提出了井口,当钻具起出大约二百多米的时候,洪波气喘吁吁地跑上钻台,大声对黄毛说:“黄哥,井口不返泥浆了。”

    黄毛听了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左手立即摘掉离合器,右手几乎同时用力把刹把按了下去。隆隆的钻机忽然减轻了负荷,粗重的喘息声立时匀称了许多。吊着近百吨重的游动滑车忽然失去了动力,慢慢地停了下来,就在游动滑车停止运行的一瞬间,黄毛用力按住了刹把,几乎同时迅速旋转刹把上的气刹,让刹把固定在刹车位置。他急忙来到钻台边,伸着脖子看井口导管是否有泥浆流出,果然,导管处没有一丝泥浆流出。

    “再开一台泵,加快灌泥浆。”黄毛急赤白脸地喊。

    “都开着呢,可泥浆灌进去多少都没了影。”洪波焦急地搓着手,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快,接方钻杆。”黄毛高喊着,顾不得脚下泥浆的粘滑,快步回到刹把前。他操作刹把迅速放下悬在半空的游动滑车,吊卡在与转盘接触的一瞬间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洪波迅速带领两名钻工摘下吊环,一个钻工忙用工具把游动滑车的钩子打开,几个人调整好游动滑车的方位,拼力把游动滑车拽到巨大的水龙头吊环下方,在这瞬间黄毛果断地合上离合器,游动滑车猛地上升,恰到好处地把水龙头吊环钩住,“咣当”一声游动滑车的钩子自动关闭。

    方钻杆接上后,两台泵同时往井里打泥浆。黄毛让程青替他扶刹把,自己则守在井口导管处观察着动静。五分钟过去了,井口终于返出了泥浆,但流量与泵的排量绝对不符,说明井漏非常严重。

    “停。”黄毛对着柴油机房的机工喊着,并高举双手做出停止的手势。泥浆泵慢慢地停止了运动,他却风风火火地顺着梯子往下跑,迎面正碰上梁思勇一行赶到井场。

    “怎么样?”梁思勇此时显得到很平稳。

    “肯定是井漏了,刚才两台泵打了约五分钟泥浆才勉强返出井口。”黄毛说着就往泥浆罐的方向跑。

    梁思勇转头对乔榛说:“你去看看泥浆参数。”

    这时,林队从值班房里一溜儿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拿着泥浆记录本:“梁经理,泥浆参数符合设计要求,没有大的问题,可能是地层有变化,导致这口井的泥浆技术指标设计不能满足地质需求。”

    梁思勇接过记录本,翻看着,随手又递给了刘世坤:“世坤,你看是把钻具起到技术套管内,还是先调整泥浆参数。”

    刘世坤知道梁思勇此话的用意。在钻井工程中,由于地质情况比较复杂,泥浆的参数都是不同的,指标设计要有极强的针对性。在钻井过程中,泥浆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它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通过泥浆的粘度,堵塞地质层中的缝隙,避免出现井漏这样的事故。按照这种逻辑也许就会有人说,既然知道提高泥浆粘度可以预防井漏,那为什么不提前把泥浆粘度调高呢?这里就回到了前面说到的,钻井是一项技术复杂的系统工程,它的每一项技术参数的失衡都可能引发钻井事故的发生。人们把泥浆比作钻井的血液,泥浆粘度太高就像人的血脂超标,会影响身体循环系统的安全,先是造成亚健康,接着会引起并发症。泥浆的粘度高了就会影响钻井进度,甚至影响到泥浆比重,使井壁与井筒内的泥浆压力失去平衡。那样造成的后果会更为严重,泥浆比重过低井壁很容易出现坍塌,造成严重的卡钻事故,要是赶上井下油压或气压过大,泥浆的粘度并不能替代泥浆比重的作用,极有可能造成压力失衡,出现井喷事故。

    这时,天上一道闪电掠过,“轰隆隆”一阵沉闷的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打在人们的身上,可人们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

    “我看还是把情况碰一下再定吧。”刘世坤犹豫了片刻,决然地对梁思勇建议。

    四

    雨点已经开始变成了迷蒙的雨雾,不一会儿人们的工衣已经贴在了身上。

    梁思勇带着几个人在泥浆罐上仔细查看,人们的脸色都变得严峻起来。梁思勇在振动筛前抓起砂岩,放在手心里仔细地捻着。然后,他仍掉手里的砂岩,拍拍湿漉漉的手,说:“去值班房。”

    值班房里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在梁思勇身上。

    梁思勇看着黄毛,严肃地说:“你开始起钻时用的是几档车。”

    黄毛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按照规定钻机挂的一档。”

    “你在起钻前循环时,是否有井漏迹象。”梁思勇又继续问。

    “没有啊。”黄毛有些犹豫,右手不自然地挠着后脑勺。

    刘世坤接过话头,说:“刚才我看了,你们起了七柱钻杆,你用一档车起钻,大约用了三十分钟,你们用一台泵,泥浆泵只有两个凡尔在工作,往井里灌泥浆,大约二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理论推算大约往井里灌入泥浆二十五方左右。你们接上方钻杆后,开启了两台泵……”刘世坤不愧是搞技术出身的,观察问题总是落在数字上。最后,他总结的结论是目前循环罐里的储存泥浆与起钻后井漏的泥浆不符,起码差着十五方左右。这说明在没有起钻前就已经出现了井漏,只不过开始并不十分严重。而且,在起钻前人们都在忙着做准备工作,大家忽视了井口泥浆流量了。

    黄毛哑然,偷眼看着梁思勇,等着即将来临的一顿暴风雨。按照刘世坤的说法,这次井漏虽然不是黄毛他们班直接造成的,但由于他们在循环泥浆时没能及时发现井漏,耽误了最佳堵漏时间,这个责任他们是跑不了的了。要是在平时黄毛听到刘世坤这样下结论,早就开骂了,这不是当着领导的面故意挑火吗。可是,今天他不敢,黄毛知道刘世坤并不是故意在给他难堪,现在并不是查找事故的责任,而是要找准井漏的原因和发生的时间。

    梁思勇目光落在乔榛的脸上,用征询的语气说:“泥浆比重先降到零点七,大幅度提高泥浆粘度。”

    “提高到多少呢?”林队忍不住问。

    乔榛焦躁地说:“你们最起码要做好再漏失几十方泥浆的准备,加上前期漏失的就得在一百方以上,这些都得靠清水补进去,你算算仅CMC就得需要多少吧,你们队上有多少储存?”

    林队此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知道像这样的井漏,乔工说的数字只是在比较理想的情况下,假如井漏一时不能堵住,他说的数字可能要翻几番。

    “钻具暂不起出,降低泵的排量,保持泥浆液面别太低了。”刘世坤看着梁思勇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梁思勇扫视了大伙儿一眼,毅然地说:“黄毛你马上到钻台上,按时活动钻具,决不能出现钻具卡死的事故。”他说着又对林队说,“你们队上除了明天接班的人员,其余的全部上井配置泥浆。”

    雨水哗哗地泼洒在井场上,人们在雨水里忙碌着。梁思勇站在循环罐上,看着钻工们小跑着将一袋袋CMC扛上循环罐,没多长时间就堆成了小山似的。林队长指挥着人们,把几个能用上的水源全都打开,同时往循环罐里放原水。循环罐上的搅拌机同时打开,高速旋转的叶片搅动着罐里的泥浆翻滚。梁思勇看着翻滚的泥浆,脑海里忽然想起电影《创业》中的一个镜头,王铁人在寒冷的冬季穿着棉衣跳进泥浆池,用身体做搅拌机的情景。现在钻井技术的进步,使钻井工人的劳动强度和辛苦程度降低了许多。

    “梁经理,现在的雨太大了,你到值班房去吧。”林队长来到梁思勇身边劝着。

    梁思勇瞪了他一眼,说:“你赶快组织人,两个小时之内必须把那些药品全都加进去。”

    五

    雨时下时停,但雨量明显小了许多。

    梁思勇始终盯在井上,由于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并没有感觉出累。现在已是后半夜了,林队长带着大家几乎把队上储存的泥浆材料全用完了,大家才得以稍稍有了喘息的时间。人们神情紧张地开始等待乔榛对泥浆做的化验结果,如果技术指标合格,就开始大规模地往井里注入高粘度的泥浆了。

    经过连续几个小时的强体力工作,钻工们在等待泥浆测试结果的短暂时间,就没有了刚才搬运CMC时的猛劲儿,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着,或者干脆躺在湿漉漉的泥浆罐的铁板上。这些钻工由于搬运药品时用劲儿过猛,雨水和汗水搅在一起,穿在身上的雨衣就有些碍事,他们索性甩掉了雨衣。现在他们一个个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冰凉的铁板上,虽然感到了一时的舒服,但接下来就可能是着凉后的感冒发烧,甚至会落下风湿之类的毛病。梁思勇见了,忙过去用脚使劲儿跺着铁板,想以此方式提示大家,整个泥浆罐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嗨、嗨,哥几个别凉着,快起来。”梁思勇见这帮小子根本没有反应,就着急地大声喊起来。

    一些钻工懒散地动动身子,但并没有起来。这些生长在渤海边的小伙子们,虽然个个身体强壮,但他们毕竟习惯了海拔几米的生存环境,在这海拔一千多米的黄土高原,要是长时间做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起来。”梁思勇怒吼着。

    钻工们见梁思勇开始发火,便不情愿地一个个爬起来:“领导,让我们缓缓劲儿。待会儿要是还干活,我们也得有精力啊。”

    “你们要是在这里躺着,恐怕三天都别想起来,全他妈的住院了。”梁思勇虽然骂骂咧咧,但语气里透着关切。

    等待,有时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梁思勇逼着钻工们下了循环罐,他让林队长在值班房准备好烟,让大伙儿提提神。钻工们听说抽烟一个个兴奋起来,“嗷嗷”叫着冲向值班房。这应该是梁思勇对当班钻工特批的一种奖赏,因为在平时井场上绝对不允许抽烟。

    梁思勇无奈地摇摇头,他实在没有好的方式让这帮弟兄们能够提起精神。

    远处的沟谷里传来沉闷的隆隆声,人们知道这不是雷声,而是由于降雨的缘故,沟谷里出现了山洪。梁思勇由于来这里时间较短,还没真正碰上过山洪暴发,但他听说过这里洪水爆发的威力,尤其是上游赶上雨水大的时候,倾泻的洪水奔腾的速度让平时柔情的溪水能发出吓人的吼声,它的流速之快甚至可以把巨石变成木块,顺水漂浮在水面上,许多沟壑上的桥梁就是被随水流漂浮的巨石给撞毁的。

    梁思勇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怒吼声。忽然,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185队所处的位置虽然与项目部和其他钻井队直线距离不远,但他与他们却隔了一条沟谷,外部人员和物资要进入185队,必须要经过一座石板桥,这是为井队搬迁搭建的一座桥,也是通往井队的唯一一条可行驶车辆的通道。今晚假如桥梁被毁,井漏又不能顺利堵上,配置泥浆的原材料可就断档了,那样就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刚刚配置的泥浆能够顺利堵住井下的漏点。

    天已经大亮了。乔榛把泥浆测试结果递到梁思勇手里,由于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乔榛脸上反而看不出疲倦。他踌躇地说:“泥浆指标出来了。”

    梁思勇接过来看了片刻,说:“有把握吗?”

    “没有。”乔榛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为什么?”梁思勇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语气里明显带出不满。可说出来以后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乔榛要是说有把握或者说有一定的把握,这反而说明他在信口开河。因为,在这个区块井漏还从没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在地质砂样中没有任何反映,到底是地层结构出现了什么新情况,还纯属是一个意外,他们现在还都不清楚。

    他们现在采取的措施不过是应付井漏的常态办法。他心里埋怨自己咋就这样沉不住气,为了缓和一下情绪他伸出两指比划着,林队手忙脚乱地抽出一支烟,递到他手里。他慢吞吞地开始独自吞云吐雾,好像是下着最后的决心。

    就在这时,值班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拉开了,一个钻工浇得落汤鸡似地冲了进来,他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慌张地说:“大事不好了,河面上的石桥被水冲毁了。”

    六

    井场值班房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人们虽然想到大雨会带来很多麻烦,也想到石桥有可能在洪水中受到损坏。但当真的得知石桥被冲毁时,人们还是惊愕得不知道说啥是好,一个个目光盯到了梁思勇的脸上。

    梁思勇把烟扔到地上,用脚使劲儿地捻着。他抬起头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呵呵”地笑着说:“本来,我们可以去欣赏山洪的,难得一遇啊。你们谁见过这里的山洪暴发吗?”

    人们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真的来了雅兴,还是脑子进了水。

    “你们来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梁思勇好奇地又追问。

    “见到是见过,不过都不太大。洪水漫过桥的时候有,但等到水位落了,桥还是在的。”一个年岁稍大些的钻工在一旁说。

    “那还真有些可惜了。不过你们比我强,我还没见过山洪暴发呢。”梁思勇有些遗憾地说。

    在一旁一直闷着头计算的刘世坤抬起头,见梁思勇把目光投向他,他也没说话,用目光征询着。

    梁思勇知道,他已把堵漏方案设计好了,便急不可待地说:“说吧。”

    刘世坤并没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首先把已经起出的钻具重新下到井底。不过,为了降低事故风险,我们在下钻的过程中,要有循环的过程。具体地说,就是每下两根立柱,就要把方钻杆接上,用一台泵循环。只要泥浆没有全部漏掉,就可以继续下钻,直至钻头到井底时,我们把一台泵的排量再降低一半儿,避免压力过大造成新的井漏。”

    老钻们虽然文化不高,但在井队见得多了,实践经验都很丰富。刘世坤说的,大家自然明白。

    刘世坤说着,目光落在梁思勇脸上,见他听得认真,又继续说:“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泥浆漏失是肯定的,只要不出现更为严重的井漏,保证井筒里有泥浆平衡压力,就不会有连锁反应。现在泥浆罐中大概有二百立方泥浆,只要给我们留四十方应急就行……”

    梁思勇看着大家,说:“情况大家都非常清楚了,我们行动是向最好的结果努力,做最坏的结果准备。”梁思勇停顿片刻,轻松地笑着说,“桥虽然被冲垮了,唯一的运输通道被截断,但我们这里并不是孤岛,只要雨一停沟里的洪水会立即消退,必要的物资暂时可以用人送过来。再说了,酒馆不是没冲走吗,只要井漏堵住了,我请大家喝酒,一醉方休。”

    钻工们的情绪开始活跃,洪波“嘿嘿”地笑着,说:“梁总,弟兄们光喝酒还不过瘾,得找个方式发泄一下,您要是真请客,来个一条龙吧。”

    林队见洪波开始瞎咧咧,他怕梁思勇不高兴,在洪波后脖子上拍了一掌,骂道:“又开始贫嘴,不看看跟谁。”

    林队在钻井队干了十几年,知道钻井队的生活乏味,深知在单调的生活中,造就了这帮钻工的放荡不羁。平时这帮钻工们根本没个正经,开玩笑或找个乐子从来不拘泥于场合,时不时地弄出些幺蛾子,会让你难以收场。记得当年,林队才来井队时,井队的工作条件极为艰苦,生活环境也很差,钻工找对象简直比登天还难,许多钻工为了解决个人问题,只能找条件更差的农村姑娘。班里一个外号叫猴子的钻工,三十出头了一直找不到对象,一心想调出钻井队。有一次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猴子上前拦住领导,要求调出钻井队。领导冠冕堂皇地说着大道理,什么钻井工人光荣呀,劝猴子安心井队工作。猴子急眼了,说领导要是帮着娶了媳妇儿,他在井队干一辈子。领导煞有介事地训斥随从,说他们工作不到位,嫁给钻井工人多光荣。随从们一个个如鸡捣米似的应承。猴子更急了,也忒能忽悠人,他对领导说,你有女儿吗?领导无奈地告诉猴子,我女儿只有五岁。猴子慨然地说,没事,我等她二十年。那位领导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为这件事情,猴子的队长差点儿被撤职。

    梁思勇“呵呵”地笑了,他很适应这些人的调侃和不羁行为,“林队,他提出的条件不过分。我已经说了,酒我负责,剩下的事情你解决。”

    “梁总,不能惯着他犯错误吧。”林队长有些不摸门儿了。

    “他喝完酒,你放他假,回家去一条龙不就结了。”梁思勇笑着说。

    七

    钻台上开始按照刘世坤的要求下钻。从泥浆返上来的流速看,井漏还是非常严重的。梁思勇与乔榛守在泥浆导管出口,计算着流量。

    “井漏的速度要比预想的快。”乔榛忧郁地说。

    “只要还有返上来的,说明没有完全失控。”梁思勇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

    钻具终于下到井底,泵的排量减少后,泥浆不能彻底返出井口了。乔榛看着梁思勇,张张嘴没有说话。梁思勇的脸色愈发阴沉。

    “乔工,你看好了,别把泥浆都打光了。”梁思勇提示着。

    乔榛其实一直注意着泥浆罐里的液面,梁思勇提示后,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弯腰向罐的开口处仔细观察。梁思勇掏出手机,躲到循环罐一角,这个地方钻机噪音稍小些,拨通了黎建斌的电话,但信号很弱,通话断断续续的。

    黎建斌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当他得知必须紧急调运泥浆材料时,他犹豫了。从外面紧急购入起码得三天时间,即便像梁思勇说的,先从其他井队调拨救急,石桥已经垮塌,车辆已无法通过了。

    “黎总,先把泥浆材料运到岸边,待洪水消退后马上组织人员搬运……”梁思勇说着自己的想法。

    黎总默默地听着,提示道:“思勇,你们起钻时,钻具一定要起到套管里。现在必须派专人检查防喷器。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保证两点:一是不要把钻具埋在井里;二是不能出现井喷事故。别的什么事情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黎总不愧是老石油,把风险和预防目标,几句话就点到了要害。由于井漏迟迟不能堵住,泥浆比重只能再低,这样一来其他风险随之增大,由于井壁与泥浆压力失调,井塌事故随时可能发生,更可怕的是当井内压力过低时,也有可能出现井喷事故。

    井漏情况比预期的要严重得多,打入井内的泥浆一点儿都返不上来,梁思勇的情绪开始有些急躁。这时,他看到钻台上刘世坤在指挥黄毛转动转盘,方钻杆开始匀速旋转。他知道这是刘世坤想通过钻具在井里的旋转,把粘度很高的泥浆像抹墙似的涂在井壁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罐里的泥浆在逐步减少。乔榛走到梁思勇跟前说:“起钻吧,剩下的泥浆不多了,我们怎么也得留些维持着往井里灌呀。”

    梁思勇用牙齿咬着嘴唇,呆呆地望着旋转的钻杆,心里期盼着奇迹的出现。过了一会儿,乔榛实在忍不住了,在一旁提示着:“梁总,别等了。”

    梁思勇长长地吐了口气,无奈地对着钻台上的林队做出起钻的手势。

    乔榛表情凝重,对一旁的梁思勇说:“泥浆的粘度很强,静止十几个小时后,漏洞里泥浆一旦凝固,或许会有预想不到的效果。”

    梁思勇没有说话,独自默默地顺着梯子下了泥浆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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