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手机,却还是扔了。
不能养她这毛病。
昨天和老袁喝酒,还信心满满。只要不给她信儿,肯定绷不住了。
别的不敢笃定,这点在乎还是有的。起码要知道是否安全到达。
就得抻着!
只要她主动打电话,就马上出现在面前。
可设置好的程序,到底哪儿出错了。
江成辉一屁股坐下,又看了手机,心急难耐,跑到隔壁敲老袁的门。
“到底让人活吗?”老袁真想揍他。
“她干嘛还不打电话。”江成辉一脸困惑,不甘心的拿起他的手机,按了几个字发过去。
老袁想都不想,这又是在使“小性子”了。
“你这样折腾人家,不觉得可耻?”老袁闭着眼睛,敲起二郎腿。
“她折腾我的,从认识我就开始了。”
“你看看你如泣如诉的样子。”老袁啧啧了两声,哭笑不得,拿过手机看了下,心想,按照规律,她也会问下自己,毕竟两人是闹着脾气分开的。
江成辉毫不羞涩的以老袁的口气发过去:成辉一直没有消息。
真受不了这种自导自演的苦情戏。
舒微一直没回音。老袁盯着自己的手,暗自算着昨天喝了多少,明天拿刀的话,会不会抖。
“我帮你找她算了。”
“不行。这次我低了头,以后能直得起来吗?”他愤恨的横了眼“睡着”的手机,强撑起下巴,戏谑,“她正犹豫呢,得给她时间。”
江成辉猜得确实没错。
舒微在课堂上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心开始揪起来。
她犹豫着,点开了成辉的号码,按了几个字上去,又一个个删除了。
来回反复,一节课就下了。
解决好!
想起陆淳的话,她习惯地会听。哪怕是无意说起的。只看自己,愿意怎样地拆解领悟。
舒微彻底的认识到,江成辉这件事,不能再心软了。由感激和不忍心带来的牵挂,对他只有伤害。
不能再有恻隐之心。
他有好的未来。何必留这儿一个不能给他快乐的拖累呢?
又一节,正是“新闻发布会”模拟课。她顾不上乱想,先开始整着资料,老师已经点了她的学号,做发言官。
面对将近四十个“记者”,教授开始随时叫停。
对“设置问题”和“回答问题”做口头评述和指导。
一个话题被要求用至少十个角度阐述和应对,以锻炼学生思维快速反应的能力和视角的多元化。
她在这样的场合,显得异常镇定兴奋。
左视角50度的位置,她点了第一个人来攻击自己的论点。显然该同学惊诧莫名。
他摸着脑门站起来,语调像便秘:“你……你……”
“停。”教授在一旁皱着眉,对了下学号,“007,你是梦游呢?”
“不是。”他一愣怔,忙举手,挡了下,示意给自己调整。神情很“深邃”。
“舒总,我代表其他的记者们向您问一下,为什么不是点右视角45度左右的那位啊?”他坏笑着添乱。
本做好对自己角度攻击的准备,却被这样一个捣乱问题搞得有些发懵。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微笑着:“何以见得?”
“上次刚讲过发布会惯性嘛!一般为了被点到的几率高,新闻记者尽量抢右视角的位置。”他咧着嘴,一下子精神了。
“我左撇子。”舒微几乎想都没想地扔了出去,场面活跃了。她倒神情严肃,示意他:“不进入正题吗?”
教授靠在第一排的桌子,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笑起来。他期待,下面这场跑题的发布会怎么开下去。
“您也是一位女性,若作为旁观者,如何看待李阳家暴的问题?”他的眼睛盯着她。
舒微不咸不淡的一笑,望着他:“首先站在这个台子上,我就不能代表自己。”
“您在闪烁其词。”
“你在偷换概念。”舒微感觉到他完全毫无准备,在临时抱佛脚。转着弯地想蒙混过关。
台下学号“007”的男生一下子被刺到了,抓着桌边,似乎找到了一个对峙的兴奋点。
“停。”教授作了一个手势,站过来:“007,016,问题还没问出个有水平的,两个人对扣帽子吗?”
几十位“记者”哈哈笑起来。
“老师,是您说的,要想办法打乱受访者事先准备的节奏嘛!”他诡辩,盯着舒微。
“007,你的问题能靠谱点吗?”舒微歪在讲台上,笑起来。
“舒总,新闻发言人的能耐就是回答记者最不靠谱的问题。”
“那也得先观察下软肋,再找缺口打乱吧。要不然,人家以为你的记者证挂错脖子呢!”
“你看,她跳脚了。一跳脚,节奏就乱了。”他大言不惭,脸蛋通红,“这已经有人身攻击之嫌。”
“007有狗仔队的潜质。”同学开始起哄。
教授哭笑不得,做了个止声的动作:“刚刚这段广告表演的不错,不困了吧。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舒微笑起来,歪在讲台一边,等着大家重新把情绪调整好。她忽然感慨,眼前的这些人都认识三年了,仿佛这一次才互相开起了不会生气的玩笑。
三年前的晨跑,体育委员都会迷迷糊糊的跑了出去才发现跟错了班。
而他们,一个个惺忪睡眼,脸蛋发红,骨节抓在桌边都泛白的男生们,欢笑着、娱乐着,习惯用“大家”、“我们”、“代表”、“从某种意义上说”等等词汇,让自己的观点充满悲天悯人的情怀。
她在不断的杂志写作里开始注意人的个性。学新闻的人,好像很容易形成公众意识。自恃优越,并逐步认为自身具有改变舆论与公众意见的能力。意淫自己代表公众意见。
现在的舒微,却觉得自我很渺小。无法理智、客观、冷静,尤其是跟“左右”这个词语有关的事物。她分明感觉到,很多事都是无法左右的。一遇到这样的阻力,就带着极端的无力,想缩回壳里去。
尽管,她能够表现得绝对镇定,却不是越挫越勇的类型。
两堂课在一下午的思维跳转中结束,她惊讶自己脑筋的灵活和语言的流畅犀利。
快两年了。这是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转头望向窗外,已经浓密要命的叶子,绿莹莹得晃眼。
全散去了!
她独自坐在座位上,刚刚还喧闹一片的观点碰撞和语言武器仍有回音,而这样的安静又产生极大的反差,显得静谧荒凉。潮水般的落寞一下子涌上来。
手机有好几条短信,催稿的、汇报排版的、安排校版的、稿酬到账的,还有分组制作三十分钟语音节目的作业。
她深深出口气,每天都把自己填得很满,满得毫无杂念。
已经六百天了吧。忽然觉得自己孤单的要命。
正发呆,门边闪过两个熟悉的人影,侧耳倾听,显然“影子”完全没看到角落里的舒微。
“打她电话不就行了。”老袁的元州话语速很快。
“不打,不是说了,要制造惊喜。”成辉四处看了一下,“你打?”
“这什么破事啊。你自认为的惊喜。”
舒微听到此,先是惊讶,继而又狐疑。忙把手机调了静音,在角落里,看着两个人。
“你自己玩吧,我晚上得去值班了。”老袁烦心地要走。
“得帮我找他啊。”成辉想了想,“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
“说我是骗她的,我都没走。就是想看看她在乎不在乎。”成辉理了下头绪,“这样多矫情。”
“你还知道自己矫情?”老袁哭笑不得,拍了下他,“行了,晚上就走了,实话实说,她能理解。”
成辉呆呆矗立在金色的光影里,看着老袁把自己留在这,倒像一个被丢弃的小孩,发着呆,一脸委屈。
舒微望着他,默默无声。
他微微低着头,呼吸急促却又面容清淡,浅蓝色的衬衣在阳光里安静又心疼。这还是第一次穿浅蓝色的衣服吧。
那个黑白灰三色调的成辉怎么一下子“天蓝”了。
在看到成辉失落地想挪动步子时,舒微还是站起了身,叫了他:“成辉?”
“嗯?”他扭转头,看到树影斑驳下的舒微一张白净又温柔如水的面孔,“你在这?”
舒微侧着头,一切勘破似的望着他:“犯错误了吧。”
“我……怎么又是我的错误?”
“晚上送你走。”她笑起来,拿起书和手机一个个台阶走下来。
“你不生气吧?”他一眼的不安。
“生气了。”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又吐了下舌头,把书和手机都放在他手里,“我先去趟洗手间。”
蹭的跑了出去。
在开水龙头时,舒微才敢放大呼吸声。
成辉的小脾气、恼怒、等待、忍让,都让她无法生气。但越是这样,越有着极大的逼仄和心疼。
她彻底地感到,他是等不到自己的。
就像成辉总说起的科罗拉多大峡谷。那是他的抵达。而自己的路,无论如何都无法漂那么远。在刚刚独自安坐的一刻,居然那么孤独无依。
他的愿望是可以像火箭一样,有着巨大的POWER,使劲向上冲,在自己得意或失意时,开着车,听着COUNTRY ROAD去大峡谷吹风。
可自己呢?她跟林申说,自己希望可以飞出去看一看,看看不同人的生活,然后就回来了。他要等她回来。一起在一个有院子的房子里住着,他看着藤椅上的她,笑着在厨房里忙活。
舒微已经无法忽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和无力,那似乎是一个真实的她。那些优秀都是其他人的,真正的要求,她不敢正视,这曾经林申给了她又夺走了的温暖和踏实。
那是他一点点把另一个舒微挖出来的,快活、执拗、简单、任性、自卑、寻求安逸、让小聪明时刻泛滥,他却全是宠溺。
舒微不敢去想,抽丝剥茧后的自己是个浑身柔软无骨又脆弱易伤的生灵。
坚强是自己逼出来的。
她狠狠抿了下嘴唇,调整五官,忙跑出去。
成辉仍然在教室里坐着,却没抬头。
“怎么了?”舒微手指上的水珠还是冰凉的,在周身温热的空气里,一下子蒸发了。
他把手机递给她:“你不回短信?”
“有什么可回。先吃饭,赶紧送你走。”舒微开始一本本书往包里塞。
“胡扯。”
她这才发现他眼眶居然微微犯红,一眼的伤心。
“什么啊?”
“我就说有个陆淳。你到底够了没啊?”他几乎咆哮。
舒微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机,毫无异常:“你想干嘛?天天都找事。”
“你跟他联系?”他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啊?”舒微拿过来,翻看了下,几条短信还是在那一天发的,“也不知道是谁,弄错……”她一下子不敢说下去,更不敢提林申的名字,难道跟他说,自己是给林申发,结果不知道陆淳的号码被存了进去。
“说不出来了?”他像抓到把柄,狠狠盯着她。
“你干嘛看我手机?”她改口。
“心虚?”
“无理取闹。”舒微选择不看他,自顾自背起了包,“走吧,别多想。”
“舒微。”成辉拉住她,要把这张脸所有的五官全挖下来,“你是喜欢他,对吧?”
“神经。”
“先是林申,后是陆淳。你怎么这么花心。”他费解。
“只通过两条短信。”舒微百口莫辩,也不敢再说刺激的字眼。
“你到底想干嘛?你跟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你只有他了。”成辉抓着她的肩,“都过去了,你原来都已经过去了。”
“你别乱联想。”
“还只有他。你们两个真不要脸。”成辉委屈起来,“想办法的回来,大多数时间都在飞机上,就为了能看到你。你呢?水性杨花。”
“你不要乱用词。”
“对,他会用词。”成辉点点头,“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你误会了。就那天发了两条。我和他没什么。”
“那你还存着他的短信?”他一针见血,“从来你看完就删的,为什么没删?”
舒微一下子愣了。
窗外的太阳红彤彤的。多好的一个傍晚,教室里一层层的台阶和座位被晚霞柔美的光凝固了,风吹起,额头上的刘海都飘了起来。
可这样的一个彼此,却只剩一声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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