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心的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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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五月的风最温柔了,不急不缓、不冷不热。

    她的裙摆在风中涤荡,毛衣外套被街边的路灯勾勒着融融的轮廓,与夜色结合,张弛有度,一点都不凌厉。

    像是从夜里撕了一块出来,带着缝隙的参差不齐,却显得诗情画意。她四处张望,轻轻一转,眸光在暗色的世界里透着亮。

    陆淳站在西门的石柱后面,神经有些发麻,可脑袋里的思维系统还不肯停下来。

    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舒微,不忍心打破,痴痴地望着。她是要回元州的,自己哪会不知道。

    他不敢奢求太多。越在一起久,越不敢。父母的负担、孩子的渴盼、各种生活杂事,这是必须背着的东西,不可能丢掉的。十多年留下的这些,更没理由逃脱。舒微?能要眼前这个她,应付这些,憋在南城吗?

    多少次狠心想好的一切,见到她的短信,见到她的人,全泡汤了。陆淳发现自己深深地迷恋她、不仅仅是肉体和青春,她像是一根细弱却晶亮的针,别在自己心口。

    不小心刺到,痒痒痛痛,血脉贲张。拿下去,自己都不知道它会跳了。

    陆淳想,总有一天,她会舍他而去的,这是规律,无法改变。也可能是自己的偏见。能做的、可以做的,只能更多地为她留一点空间。哪怕自己痛到要死。舒微眼波里一丁点的动摇、矛盾、游移、害怕,他都看得太清楚。可自己一丁点的变化,她何尝没有尽收眼底呢?

    他似乎在等着她离开,又深深地矛盾,希望她离不开他。

    舒微站了一会,看不到陆淳,快十点半了,有些慌,打算掉头。

    陆淳完全打不倒情感的作祟,跳出去拉住她。

    “呀!”她一惊,被他按了下嘴,揽到一边。

    “故意的啊?”她定下心神,靠在柱子后望着他。

    “那么多人面前说我爱你,胆子真大啊。”他身上有酒气,眼睛却不红。

    “对啊,我故意的。”她洋洋自得,挑衅地望着他,“那你都不看我。”

    “还没看你啊?”陆淳抱紧她,“你想我怎么看你?全身上下怎么看,你说。”

    她感觉到一种快要迷乱癫狂的气息,忙轻轻拍下他:“别闹。我得赶紧回家。”

    “不行,必须跟我走。”陆淳耍起赖。

    舒微望了下檐角的月亮,心底热浪翻搅,一点都静不下来。

    “你是不是要走了?”他本以为自己不清醒。

    “啊?”她转过头,撞上他快崩堤的落寞,“得去答辩啊。”

    “我不会拦着你的路的。”他保证,伸出手,要她伸开手掌。

    “嗯?”

    “你拿好!”他把一只钢笔放进她手心。

    “这?”

    “下定啊。这钢笔从我大学第一年就买了,一直到现在。有一半的陆淳都在上面呢。”他认真得像孩子。

    “舍得给我呀?”她在月下看不清。

    “你还想要什么?心都给你了,魂也给了。”他嘟着嘴,深深望着她。

    “不止这颗心,还有你这个人。”她的手放在了他腰际,却不敢吻他。

    “舒微,你有你的路,我永远都会在南城守着你。”他的眼眶像浇了杯红酒,浓烈又沉醉。

    “我不要。”她投进怀抱,死死扯着他衣角。

    “我知道。”他不敢继续说,吻着她的发。

    “你像诀别一样,哪是下定啊?”她居然哭了。

    “说了是下定嘛。”他拍拍她,“机会对一个人太重要了,人生不能重来的,你要珍惜。”

    “不要,老师的口气。”

    “我爱你,舒微。”他有些怕了,居然不敢去想,越想就越无力。好像这点迷人的夜一过,亮光就把两人分开,像横亘在远处的天际线。

    “你就是我的机会。”她执拗又认真,却声音颤抖。

    “傻瓜。”他拍拍她,四下只有两颗心通通地狂跳,“你老说我是唐僧。对你,能不是吗?舒微,很多事不是想得那么简单。现实……”

    “你不要啰嗦嘛。”她拦住他,不愿听。

    “好好好!”他慌忙哄她,脑子乱得不行。

    “陆淳,你到底在想什么?被动着等我离开你?”

    “能想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想什么。舒微,我是掉你的坑里了。”他忽然害怕得要命,怕她去了元州不再回来,更怕她远走他乡,越来越远。

    舒微的心被风吹得痛起来,抬起头,望了眼云彩旁的月亮,转过来,定定看着他:“那就好好在坑里呆着。”

    “哦,你站在坑外面啊?”他的眼睛在月下柔得像水。

    “把你活埋了?”她笑起来,感觉手机震了一遍又一遍,“我舍得吗?陆淳,你听好,就算埋了,咱俩是一起的。”舒微赶紧按掉电话,留恋的望了一眼,快速钻出他的怀抱。

    “我送你吧?”他真想狠狠拽着,撒泼打滚地不要她走。

    “还送呢,这会,太后该出动了。”她拿好笔,向他招招手,深深一眼像心头描了一笔画,慌忙跑走了。

    只留下一束白色跳跃的光,一瞬间就隐没了。

    五月的元州比南城的夏天要快很多。四处早没一点浪漫的温婉,除了江边的风带点春的凉。太阳一出,火辣直接,坦率得若不激情狂涨,就该烦躁了。

    舒微从院长室出来,论文过了,其他全沉在明暗不定的前途里。

    老袁开着车,看到她走出来,吓一跳,灰心失落的表情哪带着点元州积极的阳光?

    “怎么了,交换生还不定?”他等着她系好安全带。

    “我……材料全都交上去了。”她语气不明,望着窗外忽然问,“出国就那么好吗?”

    “读书两年,对你有好处。既然读书,就到国外走走看。”他已经分析了无数遍。

    “我不想出国。”她转过头,“真的!”

    “原来不是跟林申说过,你想飞出去,到处看看吗?”老袁笑了笑:“他嘱托过我。何况你是个读书的材料。”

    “我?”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当然记得。她还记得,那天的黄昏漂亮得夺目。

    林申说如果自己也要出去走走呢?她告诉他,那就把自己的爱随他披星戴月。他一下子驾个云卷再不回来了。

    可如今,舒微一身、一心的牵挂都那么复杂,难以拆解。恐怕老袁再快的手术刀都分解不开。

    “夏院长说,还定不下我。”她找着借口。

    “这个不绝对。自己申请也可以。”老袁胸有成竹,“只不过学校的交换生,以后若回来,有条就业的后路。”

    “你和林申怎么认识的?”舒微忽然好奇起来,看着车子在中广校园里不慌不忙地移动,窗外的风景一片。

    “我?”他怀恋地笑起来,“学医的和学化学的都要有个能耐,就是手不能抖。我们在一次吹牛中,手托一个大盆,谁能最快速度一滴不漏地把盆里的水倒进啤酒瓶,谁就厉害。这点能耐,我当时全学院绝对老大啊,结果林申比我厉害。那小子一个坏笑,轻车熟路。”说到这,老袁兴奋起来,敲了下方向盘,仍然不可思议。

    “他真是一个谜。”舒微笑起来。

    “我想,他很感谢你,你带给了他人生最大的快乐。”老袁摆下方向盘,“这小子,鬼精灵的!很多事,在一种美好的状态嘎然而止,未必是坏事。”

    “是吗?”舒微却满心地期待,哪怕他们闹得冤家对头分了手离了婚,也不要就这么迷迷糊糊地丢了他。

    “你还小,很多事都没经历。”老袁叹口气,“等现实一繁重,你就该希望生活若能像做手术一样,一刀下去,干脆明了就好了。”

    “林申会怨我吗?”她想起陆淳。

    “怨?”老袁认真地摇摇头,“他会为你开心。起码,现在的你还是快乐的。”

    “另一面是害怕啊。”她心口一阵堵,“像快地震一样。往往大事来之前,四下都是最美好、最静谧的。”

    “舒微,这点冷静你得有。陆淳并不是林申。他的现实太重,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那就……”

    “我不要。”

    “适可而止。”他望着窗外的灿烂景色,“风景有很多。留一片最好的风景放心里就好了。婚姻是个太实际的抵达。如今的你,早早进去,是不是唐突了?”

    “我……”

    “这世上,是你的东西,肯定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都得丢了。”他叹口气,“也许林申是你的死别,陆淳就是……”

    “你说的真残酷。”她不想等下面那个“生离”出口。

    “你错了,世界上最残酷的是两个有情人被搅和得不爱了,只有厌恶。”他冷静又清晰,“你要有林申的聪明。”

    “我都讨厌他那么聪明。”

    “舒微,你必须要聪明。道理不用讲的。”

    “我离开他,他也不会好。”舒微笃定。

    “你难道不懂?如果你不好,他会痛死。如果你好,他还能有点安慰,还会有风景。很多事情不是在一起就圆满。”老袁的话近似冷酷,“许多事不是一个决定就完全解决了!”

    “我……”她一时语塞,居然找不到任何的依据。

    “看天意吧。解决不了的,老天一定帮你解决。”老袁笑起来,安慰她,“我不是不支持你们,是你的念头现在太不理智。”

    她呆呆望着窗外,恨不得翻几眼老天,老天爷,又是老天爷……

    还是第一次,舒微进到张遥誉的办公室,四周的陈设并不华贵。杂乱的书本、材料簇拥着,沙发旁的绿萝有些枯萎,两只小金鱼拼命扬起头,随着水面一起一伏吐着泡泡。

    她和老袁坐下,视线正对着侧面桌子上许多照片。有张怡小时候的样子,还有父女的合影,笑容灿烂。这是个有爱和荣誉的家庭,起码照片上带着许多古旧书本的气息和严谨的生活要求。他正通电话,朝他们点点头,手不停找着材料。

    那一张?舒微定睛望着,那个笑容熟悉得快要飘起来。黄昏的光在照片上一起一伏,要晃碎他,一抻一抽,还是凝固着。

    张遥誉亲切从容的笑,拿着水晶座的奖杯,作势要压他的头。那个人,带着框架眼镜,顽皮耍赖地笑,微微缩着头,冲张教授吐了下舌头。

    两个人全是白色大褂穿着,偏偏他把里面的小领子立起来,显得顽劣又潇洒。舒微歪着头,看着他,那明媚耍坏的眼眸就把一眼的光亮全投向你。

    舒微换了个表情,他仍然笑着,不会改变。她一下失落了,那个林申只是在照片上的。

    老袁看张挂了电话,关切起来:“张怡好多了吧?”

    “还可以,最近睡眠好多了。”他叹口气,想起什么忙起身,“你们喝点水。”

    老袁忙压下他的手,转过头:“林申这边的手续全都办完了,让您费心了。”

    “唉,应该的。”他的手微微抖,提起一根半截的香烟燃了火,抽起来。

    “当时,很多事,不是故意的。”老袁想为林申解释,却被张遥誉一手大方地挡过,“于公就不提了。于私,我很痛心,他都不肯告诉我,要我帮他。”

    舒微的心口一震,不敢看他眼角的皱纹。

    “您是他的伯乐。”老袁点点头,“谢谢您,张教授。”

    “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但对我,他是难得的千里马。”张遥誉沉吟片刻,抬起头,“我就一个女儿,林申是我寄托最大希望的儿子了!不说了,舒微,怎么打算的?”

    “我?”她一抬头,正撞上他五内俱焚的伤心眸子,“还在等。”

    “需要我帮忙吗?”他弹了一指的烟灰,“你可让我那个调皮的林申听话懂事得多了。”

    “张怡的药停了吗?”老袁一口截住,不敢触碰许多古旧的症结,“能停药就赶紧停。”

    “现在也不敢强求她做什么。”他无奈地摇头,“本想让她出国,从大一就开始规划,大概我的要求太多了。”

    “现在只要她好起来。”老袁安慰着,从身边拿出两盒包装古朴的茶叶,“张教授,这是林申曾经交代的。我代他给您。”

    “别,别,别。”他站起身,要推。

    “我是受他之托。”老袁不慌不忙,却很坚定,“里面有林申留给您的字条。”

    “哦?”舒微也同样惊讶。

    张遥誉的手抖起来,忙按了锁扣,打开来。上面是一个字条,只有四个字。

    “师恩难忘”(三十五章)

    他斑驳的皱纹里仿佛浸了泪,一下子泛起潋滟波光。

    舒微望着那四个字,确实是林申的笔迹。熟悉又陌生,他把一切都想到了吗?

    路过宿舍楼,舒微要老袁停下车,自己要下去。

    “别看了吧?”老袁有些担心。

    “没事,你先走。”她关上车门,一个人往门洞里走。

    管理员早认识她,有些讶异,拉开窗子问:“还有漏掉的东西?”

    她只管点头,走了进去。

    空旷的廊道里仍然阴冷的,她走一步,就有两声回荡。舒微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外,敲了敲,没有反应。

    她仰起头,望着门框的上方,里面是有光的。

    一年一个袜子,许的老天都烦了,心想,干脆实现你一个愿望吧。舒微,我就是这样把你许到了。

    他好像就在身边,笑的声音,虔诚又戏谑。

    她笑起来,又敲了敲:“林申,你开门。”

    小微,世界就是一个硬币。我把不好的全背起来,留给你的全是好的了。

    她有些失望,蹲下来,靠在门口。

    舒微,为什么要背过身去呢。其实你转过来面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用手指画着暗黑色的水磨石方砖,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向尽头窗边延伸,如一条与黑暗分界的路。

    她站在这边,看着尽头教室里出来的林申,他含笑:“快,跳过来,咱们走。”

    “我不!”

    “真是。”他支起两只手,像个僵尸一样的跳到了她身边。

    舒微视野迷茫地看着这条忽隐忽现的暗黑格子。尽头,一扇狭小又似乎别有洞天的窗子,微微发着金色的光。

    “快,我就在这儿。”陆淳耐心的笑起来,等着她。

    舒微无助地靠着门瘫坐下来,喃喃自语:“林申,你都安排好了吗?真的都想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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