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王-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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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景 宫中大厅

    [坎特伯爵及葛乐斯德伯爵上。其子爱德蒙随上]

    坎特 我原先以为,王上喜欢奥尔巴尼公爵,比喜欢康沃尔公爵还胜过几分呢。

    葛乐斯德 我们一向都这么认为。可是这一回划分领土,却看不出他对哪一位公爵存什么偏爱。两份土地,分配得可均匀呢,他们尽可以去斤斤较量,也不能说谁沾了谁的光。

    坎特 (指爱德蒙)这一位,伯爵,可是令郎吗?

    葛乐斯德 把他抚养到这么大,是我包下来的,伯爵。我红着脸儿承认他,回数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坎特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葛乐斯德 这个哥儿的妈妈的肚子里可明白呢,伯爵;所以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不瞒伯爵说,她摇篮里已经有了个娃娃,她的床上却还缺少个丈夫呢。你觉得这话里的味儿有些不对头吗?

    坎特 结下这么漂亮的一个果子,有些不对头也就罢了。

    葛乐斯德 伯爵,我还有一个儿子,是名正言顺的,比这一个大上一岁光景,可倒是并不怎么更贴紧我的心。这个小兔崽子,谁也没有要他来,就这么冒冒失失,闯到了世上——可是,他的妈妈长得真俏啊,当初造他出来的那段时光,着实让我受用了一番;这个小杂种是少不得要承认的。——爱德蒙,你认识这位大爷吗?

    爱德蒙 (上前)认不得,爸爸。

    葛乐斯德 坎特伯爵大人。记住了,他是我的尊贵的朋友。

    爱德蒙 (行礼)听候大人的差遣。

    坎特 我准会喜欢你的;今后我们多来往来往。

    爱德蒙 我决不敢辜负伯爵的抬举。

    葛乐斯德 他这九年来都待在国外,往后还要出洋去。[1]

    [喇叭高声齐奏]

    王上来了。

    [一廷臣捧小王冠前导,李尔王上。奥尔巴尼公爵挽夫人贡纳莉,康沃尔公爵挽夫人瑞干,柯苔莉亚公主及侍从等随上]

    李尔王 葛乐斯德,去把法兰西国王和勃艮第公爵请来。

    葛乐斯德 遵命,陛下。

    [葛乐斯德下,爱德蒙随下]

    李尔王 趁这个时候,我要表明一下

    私下的打算——把那幅地图捧过来。

    (指着展开的地图)

    我已把我的国土,一分为三,

    决心要让我衰老之躯摆脱那

    一切操劳和烦恼,把国家大事

    交托给那年轻有为的;自己乐得

    一身轻松,好爬向最后的归宿。

    我那康沃尔贤婿,还有你,奥尔巴尼——

    同样是我心头的爱婿,我如今郑重

    宣布我三个女儿名下,各自该得

    多少嫁妆,免得日后有什么争执。[2]

    法兰西和勃艮第,两位君主和邦主,

    只为都要和小女儿缔结良缘,

    成了各不相让的对手,他们

    来到宫廷求婚,也有了不少日子,

    现在少不得要给他们一个答复。

    女儿啊,你们说——我就要交出君权,

    放弃疆土,再不问国家大事了——

    你们爱我,算哪个爱得最贴心?

    谁的孝心最重,最值得眷宠,

    她自会得到我最大的一份赏赐。

    贡纳莉,你是我的长女,你先说吧。

    贡纳莉 父王在上,若要说到我爱你啊,

    只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爱你

    胜过了爱自己的眼珠,天地,和自由;

    超越了那能用金银买到的一切,

    稀世的宝贝;不下于我爱那享受

    人间的尊荣、健康又美貌的生命。

    从来小辈爱长辈,为父的受孝敬,

    像这样也就到了顶。这一片孝心

    叫人有口说不出,语言太寒伧。

    那种种比方,都道不尽我对你的爱。

    柯苔莉亚 (在一旁自语)

    柯苔莉亚该怎么说好呢?

    心里头爱,别把口开。

    李尔王 (指划着地图)

    这整片土地,从这条界线——到这一条——

    有的是遮天的森林,肥沃的田地,

    富饶的江河,一望无际的草原——

    都归你,从此奉你做女主人;由你和

    奥尔巴尼的子子孙孙世代继承。

    现在,我的二女儿,心肝儿瑞干——

    康沃尔公爵的夫人,你怎么说啊?

    瑞干 我和我姐姐,用同一个料子做成,

    就用赏识大姐的眼光来看待我吧。

    我抚心自问,只觉得我那份爱啊,

    都让她说去了,只是她还没说到家;

    我认定:凡是敏锐的感官所享受的

    种种欢乐,对于我,都成了仇敌,

    只知道沐浴着父王的恩宠,才是我

    莫大的幸福。

    柯苔莉亚 (自语)那么柯苔莉亚太寒伧了!

    可是也不见得,我心里有一份爱,

    我敢说,比我这舌尖更有分量呢。

    李尔王 (向瑞干)

    这一大块,三分之一的大好山河,

    永远归给你和你的世代后裔。

    论疆域的大小,它的出产、供奉,

    不差于贡纳莉她所得到的一份。

    (转向柯苔莉亚,兴高采烈)

    现在,我的爱,排行最后,最娇小,[3]

    法兰西的葡萄,以及勃艮第的牛奶,[4]

    都在争取你含苞待放的爱情。

    你用怎么一番话好博取一份

    比两个姐姐更富庶的土地?说吧。

    柯苔莉亚 没什么好说的,父王。

    李尔王 没什么好说的?

    柯苔莉亚 没有。

    李尔王 “没有”只能讨来个“没有”。重新说吧。

    柯苔莉亚 可惜我没法把我的心挂在嘴边上。

    我按照我应尽的本分来爱父王;

    不多也不少。

    李尔王 (变色)怎么啦,怎么啦,柯苔莉亚?

    弥补一下你方才说过的话吧,

    否则你要毁了你自己的一生啦。

    柯苔莉亚 我的好父王,你生下我,疼我,

    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理该按照

    应尽的责任,孝顺你,爱你,对你

    十二分的尊敬。为什么,我两位姐姐,

    说是一心只爱你,却又嫁了人?

    有一天,也许我要出嫁,对我的夫君

    许下了终身相托的盟誓,我的心,

    我的关怀,责任,就要分一半

    献给他。我决不能像姐姐一般,

    一心只爱父亲,可偏又嫁了人。

    李尔王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

    柯苔莉亚 是的,好父王。

    李尔王 这么年轻,就这么无情?

    柯苔莉亚 这么年轻,父王,又这么真诚。

    李尔王 (爆发了)

    不用多说了!拿“真诚”做你的嫁妆吧!

    凭太阳的圣光,黑夜女神的魔法,

    主宰人类生死的天体的运行,

    我发誓,从今以后,永远和你

    断绝一切父女的情分、血缘,

    亲族的关系;在我这颗心里,

    你从此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柯苔莉亚一言不发,转身退到一边]

    (气疯了)

    野蛮的西徐亚人[5]把自己的亲骨肉

    当做点心的生番,在我的心坎里,

    会得到同样的关怀、爱怜和好感——

    假使我再会关心你:我以前的女儿。

    坎特 (引柯苔莉亚上前讨情)

    我的好主公啊——

    李尔王 不许多嘴,坎特!

    怒龙已经发作了,快别来讨情!

    本来,我最疼的是她,只想依靠她

    尽心供养,来打发我暮年的晚景。

    (向柯苔莉亚)

    滚开去,别挡在我的眼前!

    (自语)

    我今天和她割断了父女的恩情,

    到入土之后,这口气就消了吧!

    ——去传法兰西国王来!你们听见没有?[6]

    去传勃艮第来!

    [一廷臣急下]

    康沃尔和奥尔巴尼,

    你们得到了我两个女儿的嫁妆,

    (在地图上指划留给小女的领地)

    把第三份也拿去分了吧。就让

    “骄傲”——她说是“坦率”——把她嫁出去吧。

    我授予你们——由你们共同享用:

    我的权力、尊荣和君王无上的威严;

    我本人,身边只保留一百名骑士,

    按月轮流住到你们那儿去,

    由你们轮流供养。除了君主的名义,

    国王的尊称,我仍然保持以外;

    一切实权、税收等,都交给你们,

    由两位爱婿发号施令。为了取信,

    这顶小王冠就归你们俩分配吧。[7]

    坎特 王上,

    我向来把你作为君主般尊崇,

    父亲般敬爱,主人般忠心跟随,

    在祈祷时,总想着你是我的大恩人——

    李尔王 弓已经张开、拉满啦,快躲开箭头吧!

    坎特 (踏上一步)

    就让它射过来吧,哪怕一箭当胸,

    刺穿了我心房!坎特也顾不得礼节了——

    眼看李尔疯了。你打算怎么样,老头儿?

    难道你以为,“权势”给“谄媚”牵着走,

    有责任在身的,当说话就不敢开口了?

    一国之君,落到是非都不分,

    是忠良之辈,还能存什么顾忌!

    留下你的江山吧。头脑儿清醒些,

    快悬崖勒马吧。我用我生命,作保证:

    你最小的女儿,决不是最不孝顺——

    不会说大话,更不肯花言巧语,

    可并不就是没良心啊!

    李尔王 坎特,要活命,快给我住口!

    坎特 我本来只把自己当作个“卒子”,[8]

    跟你的敌人去相拼,只要能够

    保住了你,我还怕输掉了生命?

    李尔王 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坎特 看清楚些,李尔,让我老是站在

    你眼前,当箭垛。[9]

    李尔王 凭着阿波罗起誓——[10]

    坎特 凭着阿波罗起誓,做国王的,

    你向你神明赌咒,也是白搭。

    李尔王 噢,你这奴才!混蛋![以手按剑]

    坎特 来吧![11]

    杀了你的良医,向病魔讨好去吧。

    把你送掉的收回吧,要不然,只要

    我还有口气,我就要大声呼喊:

    这一着,你错尽错绝了!

    李尔王 听着,奸贼!

    你懂得君臣的道理,就给我听着!

    你妄想唆使我毁弃我立下的盟誓——

    我从来不敢做的事;你目无君王,

    竟至于要阻挠我的说话行事。

    如此大胆狂妄,真万难容忍——

    我要行使君权了,你自作自受吧!

    我宽容你五天,准备一切,也好

    少受些饥寒之苦;到了第六天,

    就得离开这唾弃你的背影的国土。

    倘若十天之后,发现你遭了放逐,

    还逗留在国境之内,立即处死。

    滚吧!皇天在上,这命令决不更改!

    坎特 告辞了,王上。既然你拿定主张;

    “自由”跑了,待在这里,等于流亡。

    (向柯苔莉亚)

    姑娘,你心地纯真,说话中肯;

    但愿得上天保佑,大神降恩。

    (向贡纳莉和瑞干)

    吹了一通,果然有实际行动,

    两位说的好话,总算没有落空。

    (向廷臣们)

    再见了,各位公卿;坎特就此起步,

    在新的国土上还是走他的老路。

    [下]

    [喇叭高声齐奏。葛乐斯德伯爵引法兰西国王,勃艮第公爵上。侍从等随上]

    葛乐斯德 陛下,法兰西国王,勃艮第公爵驾到。

    李尔王 勃艮第公爵,我先跟你谈。

    你跟这位国王,争着要娶小女;

    你要求她至少随带多少陪嫁,

    否则你就放弃这门亲事?

    勃艮第 最尊严的陛下,我的要求并不多,

    只要你答应过的也就满意了——想来

    您也不会少给的吧?

    李尔王 尊贵的勃艮第,

    当初她是我心头一块肉,我的确

    很抬举她,可现在,她跌了身价啦!

    您瞧,她站在那里,不起眼的小东西,

    如果她有哪点儿地方——从头到脚,

    加上了我们的厌恶,此外一无所有——

    居然能叫你中意,她就在那里,

    你带她走就是了。

    勃艮第 这叫我怎么说呢?

    李尔王 你自己瞧吧——一身都是缺陷,

    断绝了亲友,新招来我的憎恨,

    顶着父王的诅咒做陪嫁;我发誓

    只把她当做陌路人,这么个货,

    你要还是不要?

    勃艮第 请原谅,陛下。

    这可把人难住了——怎么能取舍呢。

    李尔王 那就别理她吧,公爵;凭造化起誓,

    她的家底我全都告诉你啦。

    (向法兰西国王)至于你,

    伟大的国王,我不能糟蹋你的美意,

    把自己的眼中钉送给你做亲人,所以

    请另找美满的婚姻吧,丢下这亲骨肉

    都羞于承认的贱人!

    法兰西 这真是太奇怪了,

    方才,她还是您掌上的一颗明珠,

    您赞不绝口的话题,老年的安慰,

    最好,也最受宠爱;怎么一转眼,

    竟犯下滔天大罪,就此剥夺了

    她承受的层层恩宠!她的罪孽,

    想必伤天害理,真骇人听闻吧;

    否则,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爱她,

    就未免爱得没有个名堂;

    要说是她会犯下那样的罪恶,

    除非有奇迹出现,单凭理智,

    叫我怎么能信得过?

    柯苔莉亚 我请求陛下——

    要是只为我没油嘴滑舌的本领,

    并不是有口无心,是凭我这本心,

    不愿意还没做到先就吹嘘——

    那求你申明:并不是沾染了污点,

    杀了人,犯了罪,干下了伤风败俗、

    不知廉耻的勾当,使我丧失了

    您的恩宠和钟爱;就只是因为

    我缺少了(那“缺少”反而使我富足)

    一双只想乞求赏赐的媚眼,

    和一条我庆幸我没有的舌头——

    虽然没有它,却失掉了你的欢心。

    李尔王 早知道你不讨我喜欢,当初还不如

    不生下你的好。

    法兰西 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天性稳重,不喜欢把想做的事

    先挂在嘴边?请问勃艮第公爵,

    你对公主怎么说?爱情,一旦

    掺杂了利害得失、无谓的计较,

    就算不得爱情。你可愿意娶她吗?

    她本人就是一份嫁妆啊。

    勃艮第 好王上,

    只要你拿出你许下的那一份嫁妆,

    这会儿我就接受柯苔莉亚做我的

    勃艮第公爵夫人。

    李尔王 什么也没有!

    我罚过咒,我决不改口。

    勃艮第 (向柯苔莉亚)这么说,

    我只好抱歉了;气坏了父亲,你还得

    失掉个郎君。

    柯苔莉亚 不消勃艮第来操心!

    他的爱情只是在钱财里打滚;

    我才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法兰西 最美丽的柯苔莉亚啊,

    失去了财产,方显得你最富有。

    举目无亲,才知道你的高洁,

    遭了冷落,你越发叫人爱慕!

    你和你的美德,我如今据为己有。

    人弃我取,该是情理所容许。

    (拿起她的手)

    天哪!谁想别人冷冰冰的轻贱,

    反激起我的敬爱,像一片火焰。

    陛下,没嫁妆的闺女被抛在路口,

    我欢迎她做法兰西臣民的王后。

    任凭勃艮第水乡有多少亲王,

    也难买我这无价之宝的姑娘。

    (挽着柯苔莉亚)

    说一声“再见”,尽管他们没情义;

    这里不容你,自有那更美好的天地。

    李尔王 拿去吧,她算是你的了,法兰西国王;

    我们并没有这么个女儿,也不希望

    再看见她那一张脸。

    (向柯苔莉亚)快给我滚!

    别指望我的祝福为你送行。

    来吧,尊贵的勃艮第。

    [喇叭高声齐奏。李尔王,勃艮第,

    康沃尔,奥尔巴尼,葛乐斯德及侍从等下]

    法兰西 跟你两位姐姐告辞吧。

    柯苔莉亚 我那父亲眼中的两颗明珠,

    柯苔莉亚含着眼泪和你们分别了,

    你们的为人怎么样,我看得很明白,

    只是做妹妹的不愿意当面说破

    你们的底细。好生看待父亲吧;

    我托付给你们了——你们口口声声,

    一片孝心。唉,要不是失去了欢心,

    我原要让老人家得到更好的照应。

    再见吧,两位姐姐。

    瑞干 用不到你来指派我们。

    贡纳莉 给我去好好侍候你的丈夫吧。

    他收留你,好算得是在做好事。

    你缺少孝心,别怨眼前的报应:

    只落得一双空手,一个空身。

    柯苔莉亚 花言巧语,迟早总要给看透,

    口是心非,将来难免要出丑。

    祝你们称心!

    法兰西 来吧,我的好柯苔莉亚。

    [法兰西王挽柯苔莉亚下]

    贡纳莉 妹妹,我有不少的话要跟你谈一谈呢,全是跟咱们俩切身有关。我想咱们的父亲今晚上就要动身了吧。

    瑞干 那还用说,而且是去你们的家。下个月就要轮到我们了。

    贡纳莉 你瞧,他年纪老了,脾气可就真叫人摸不准哪。我们留心看在眼里的也就不少啦。他一向最宠爱咱们那位小妹妹,可是今天却把她赶了出去,这不是老糊涂还是什么?

    瑞干 这就是他年老懵懂了——其实他做人一向都是不太清楚的。

    贡纳莉 就算他一生中最好、最明白的时候,也是暴躁的;现在上了年纪,本来任性惯了,还得加上老年人的火性、脾气,他说东就不许向西——将来我们的日子有得过啦!

    瑞干 他一光火,就把坎特赶了出去;说不定哪一天他发作起来,咱们也得领教他呢。

    贡纳莉 (向内室张望了一下)法兰西国王临走之前,正在向他告辞呢。听我的,咱们要干一起干吧。要是咱们的老爸爸交出了大权,还只顾作威作福,使出他的老脾气,那么他无非是跟咱们过不去罢了。

    瑞干 咱们以后再商量吧。

    贡纳莉 咱们得拿出个办法,趁早、趁热。

    [同下]

    第二景 城堡内

    [爱德蒙持信上]

    爱德蒙 “天性”啊,你才是我侍奉的女王,[12]

    我只听从你的法令。凭什么我就该

    受世俗的瘟气,容许那些人编排

    一套规矩来剥夺我的权利——[13]

    只因为我晚生了一年或十四个月,

    在我的前头,我还有一个哥哥?

    为什么是“野种”?凭什么叫我“低贱”?

    我这身材长得不也端端正正?

    没有远大的志气?人品不美吗?

    难道比不上好女人生下的好儿子吗?

    那些人干吗指着咱们说是杂种,

    说是下流坯?——是野种?是杂种,杂种?

    咱们才真是得天独厚,趁人家

    偷鸡摸狗,正打成火热的一片,

    盗来了天地的精华,爹娘的元气;

    那些在冷冰冰的床上,没精打采,

    半睡不醒地制造出来的蠢货,

    又有哪一个能跟咱们比个高下?

    好吧,埃德加正宗,我就要你的王地。

    咱们的父亲爱他的野种爱德蒙,

    不差于爱他的正宗。好一个“正宗”!

    得啦,我的“正宗”,要是这封信

    送到他手里,我的计谋成功了,

    我爱德蒙野种可就要压倒你这正宗!

    眼看我出人头地,我有财有势吧。

    嗨,天上的神明,替野种撑腰吧!

    [他的父亲葛乐斯德上]

    葛乐斯德 (自语)

    坎特被流放了!法兰西又一怒而去了![14]

    王上昨晚就离开!交出了大权!

    只领供养金!这都是一时冲动

    干下的事!

    (发现爱德蒙在念信、摇头)

    爱德蒙,怎么啦?有事儿吗?

    爱德蒙 (故作慌张)回父亲大人的话,没事儿。

    葛乐斯德 为什么赶紧把那封信藏起来?

    爱德蒙 (答非所问)我没听说什么事儿,回爸爸。

    葛乐斯德 你方才在念什么?

    爱德蒙 没什么,回爸爸。

    葛乐斯德 没什么?那你干吗这么心急慌忙把纸条儿往口袋里塞?没什么,就用不到藏起来呀。来,大家瞧瞧吧,要是真的没什么,我也不用戴眼镜了。

    爱德蒙 爸爸,请你别见怪。这是我哥哥写给我的一封信,我还没从头到尾把它看一遍;看是看了一些,我觉得最好还是别让你看到。

    葛乐斯德 把信交出来,少爷。

    爱德蒙 我交出信来也好,不交出来也好,总得惹您生气了……信里面有些话,照我看,可真不应该。

    葛乐斯德 快给我看,快给我看!

    爱德蒙 我但愿哥哥写这封信,其实并没什么用意,只是要试探试探我的为人如何罢了。(交出信来)

    葛乐斯德 (念信)

    尊敬长辈——立下这一规矩,真害人不浅,苦坏了我们。正当青春作乐的好时光,我们的金银却不由我们使用;等财产落到我们手中,都快是老头儿了,还有什么用?我现在觉得:老年人的专制,是加在我们头上的荒谬愚昧的压迫。他们大权在握,并非因为有什么了不起,而是由于我们甘心忍受他。到我这儿来吧,还有许多话是要面谈的。只要我们的父亲一觉睡到我把他弄醒了,那么他总收入的一半,永远归你享受,而且你从此就是你哥哥的好兄弟。埃德加。

    哼,这不是阴谋!只要“一觉睡到我把他弄醒了,那么他总收入的一半,永远归你享受”。我的儿子埃德加!他那只手写得下这封信?他那颗心、那个脑袋,想得出信里的念头?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你手里的?谁送来的?

    爱德蒙 不是什么人送来的,回爸爸——蹊跷就蹊跷在这里。这封信是从我房里开着的窗口扔进来的。

    葛乐斯德 你认得出这是你哥哥的笔迹吗?

    爱德蒙 要是信里写的都是好话,回爸爸,我敢发誓,这是他的笔迹,可现在不是那么回事,我但愿这不是他写的字条。

    葛乐斯德 这是他的笔迹。

    爱德蒙 笔迹是他的,回爸爸;不过我希望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葛乐斯德 他过去可曾用这一类话试探过你?

    爱德蒙 从没有过,回爸爸。不过我好几次听见他讲起他的主张:儿子成年了,做父亲的老朽了,那时候,父亲就应该听儿子管教,让儿子来掌管他的财产。

    葛乐斯德 啊,混账,混账!这正是他信里所说的话呀!该死的奴才!丧尽天良、可恨、可恶的畜生哪——比畜生还不如!喂,给我去把他找来。我决不放过他。该死的奴才!他在哪儿?

    爱德蒙 我不大清楚,回爸爸。请你老人家还是暂且按捺一下性子,等弄明白了哥哥的本意到底如何,再作道理。假如马上就去跟他大吵大闹起来,结果却是出于误会,那时候就大大地有损你的尊严,他对于你的尊敬也就此一落千丈了。我敢拿我的生命替他担保,他写这封信,无非是想试探我对你老人家的爱心如何,并无其他的坏念头。

    葛乐斯德 你认为是这样吗?

    爱德蒙 要是你老人家认为使得的话,我给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你可以暗中听着我跟他谈到这一件事儿。你亲耳听见之后,就可以信得过了。这也不消等什么机会,今晚就可以办到。

    葛乐斯德 他怎么能够这么地人面兽心——

    爱德蒙 不会的,当然啰。

    葛乐斯德 ——对待他的爸爸,他爸爸那么疼他,一心一意爱他!天在上,地在下!爱德蒙,费你的心,一定要把他找到,套出他的真心话来;你自己随机应变吧。我宁可抛弃了爵位、财产,也要把这回事弄个水落石出!

    爱德蒙 我马上就去找他,爸爸;看事行事,等有了结果,就让你知道。

    葛乐斯德 最近又是日食、又是月食,这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啊。尽管人们的智慧可以对自然界有这样那样的解释,可是到头来,天下还不是出了乱子!骨肉至亲,翻脸无情;朋友绝交;兄弟成了冤家;城里骚动;乡下发生冲突;宫廷里潜伏着叛逆;父子的关系出现了裂痕。我这个孽种就应了这恶兆。有儿子要害老子;也有那违反天性的国王,父亲不认子女。从前那种好日子,已经过完啦!现在是天下大乱,阴谋、虚伪、奸诈,要把我们一直送进坟墓,再没有一个太平!——去把这个奴才试探个明白,爱德蒙;你决不会吃亏的;得小心点儿——那忠心耿耿的坎特遭了流放!他的罪名:正直!真是从何说起……

    [垂头丧气下]

    爱德蒙 世上最好笑的事儿是,我们碰到了什么晦气——其实是自作自受罢了——却往往归罪于日月星辰;好像我们做恶人,也是命中注定的;做傻瓜,也是出于天意;做强盗、做贼、当奸细,都是冥冥之中早就决定了;你变成酒鬼,你背信弃义,你犯下奸淫,这叫做劫数难逃。我们身上有一百桩罪过,桩桩都怪在老天头上好啦。那奸夫不承认自己是个色鬼,倒说是因为他色星高照,你看,他推托得多妙!我那父亲在“天龙星”的尾巴底下,跟我的母亲交合,我又是在“大熊星”底下出世,因此我这个人,理该又粗野又淫荡了。呸,当初爹娘在制造我这野种的时候,即使天上有一颗最贞洁的星星在眨眼睛,我还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儿!埃德加——

    [埃德加上]

    说到他,他就来了!这不是“无巧不成戏”吗?[15]——我扮演的是一个愁眉苦脸的角色,还得学疯叫花汤姆的那一声叹气。

    (一声长叹)唉,日食哪,月食哪,果然,自有这许多乱子跟着来啦!(哼一个忧郁的调子)Fa—sol—la—mi—

    埃德加 怎么啦,爱德蒙弟弟?你只管在想什么正经呀?

    爱德蒙 哥哥,我正想起前几天读到的一段预言:紧接着眼前这日食、月食,谁知会闹出些什么事儿来呀!

    埃德加 你在为这种事儿操心吗?

    爱德蒙 我对你说了吧,他那许多预言,不幸都应验了——什么父母子女,竟变成陌路人了啊;死亡啊,饥荒啊;世代的交情一旦破裂了啊;国家四分五裂,威胁和诽谤,降落到一国之君和公卿的头上;无谓的猜疑啊;亲友被放逐啊;军队瓦解啊;夫妻离异啊,等等,我也说不尽这许多!

    埃德加 你几时变成了一个星占家?

    爱德蒙 得啦,得啦!上一回你看见爸爸,是什么时候?

    埃德加 昨儿晚上。

    爱德蒙 你跟他说话来着?

    埃德加 嗯,两个人谈了两个钟点。

    爱德蒙 你们是好好儿分手的?当时你不觉得他的语气、面色,有什么不高兴吗?

    埃德加 一点也没有啊。

    爱德蒙 你倒想想,也许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吧。眼前我劝你千万别跟他照面,且等他那一口气平下来再说。这会儿他正怒火直冒,恨不得要伤你的命呢。

    埃德加 准是有哪个坏蛋在中伤我。

    爱德蒙 我怕也是这样。所以我求你啦,要忍耐些,避一避风头,等他的火性儿退了些再说。听我的话,还是到我房里去躲一阵,在那儿我想法叫你听到他老人家怎么说,听我的话,去吧!我的钥匙在这儿。你要是出外走动,随身带着武器。

    埃德加 随身带着武器,弟弟?

    爱德蒙 哥哥,我劝你,都是为你的好。要是这里没有人存心跟你捣鬼,就别当我是好人。我已经把我看到、听到的告诉你了——可也只是约略提一提而已;至于内中真情实况,有多么可怕,那就不谈啦。请你马上出走吧!

    埃德加 (惶惑地)等会儿我能听到你的消息吗?

    爱德蒙 在这件事情上,我帮你的忙就是了。

    [埃德加下]

    父亲是说啥信啥;兄长又太忠厚——

    他本人从来不把别人算计,

    也就疑心不到人家在算计他。

    老实的傻瓜,正好由我摆布!

    办法有了。既然凭我这身份

    家产可到不了手,那就凭智谋;

    只要目的能达到,管它对头不对头。

    [下]

    第三景 公爵府邸

    [贡纳莉及总管奥斯华上]

    贡纳莉 我的父亲可是打了我的家臣——只因为把他的傻子训了几句?

    奥斯华 可不是,夫人。

    贡纳莉 不分白天黑夜,他总是欺侮我!

    每时每刻,他都要暴跳如雷,

    闹一个天翻地覆。我再也受不了啦!

    他手下那班骑士,越来越放肆;

    他本人对我们,也是百般地挑剔。

    待他打猎回来,我不跟他见面说话;

    说我不舒服就是了。你要是怠慢些,

    没往常那么周到,我看那也好。

    要说有什么不是,自有我来担当。

    [一阵号角声]

    奥斯华 他来啦,夫人;我听见他的号角声。

    贡纳莉 你,还有你的下手,尽管装出

    一副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模样。

    看他怎么说。要是他觉得不乐意,

    到我妹妹那儿去好了。我知道

    妹妹的脾气,在这点上跟我一个样:

    不受别人欺。好不懂事的老头儿,

    交出了权力,还想摆当初的威风!

    说实话,人一到了老年懵懂,

    就越活越小,再不懂得个好歹;

    不能够一味纵容,少不得也要

    管教管教。你记着我的话好了。

    奥斯华 夫人说得是。

    贡纳莉 让他的骑士们多看些你们的冷面孔;

    会招来什么后果,你们不用管。

    就把这话关照你的手下人吧。

    我本来要抓住个机会,好跟他说话。

    我马上写信给我妹妹,让她跟我

    采取同一个步子。吩咐开饭吧。

    [同下]

    第四景 公爵府邸

    [坎特乔装上]

    坎特 要是我连我说话的口音也能够

    改变了,那么我这番乔装改扮,

    变得面目全非,也许会成全我

    这一片苦心。唉,被放逐的坎特啊,

    要是在这个不容你立足的地方,

    依然能尽你的忠,早晚有一天,

    你一心爱戴的主人,少不得会有

    用得到你的地方。

    [一阵号角声。李尔王率众骑士及侍从等上]

    李尔王 我要吃饭啦,一刻也等不得;去,快吩咐下去吧。

    [一侍从下]

    (坎特上前,行礼)

    嘿嘿!你是哪一个?

    坎特 我是个人,老太爷。

    李尔王 你干什么的?有什么事要求我吗?

    坎特 你看我像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我表里如一。人家识得我的忠心,我就忠心伺候他。我敬重的是正人君子,愿意来往的是闭着嘴儿的聪明人,怕的是王法;逢到非打架不可的时候,我也会跟人打一架;我是不吃鱼的。[16]

    李尔王 你倒是什么人啊?

    坎特 一条有义气的汉子;可他那个穷啊,像国王一样地穷。

    李尔王 要是你是个穷老百姓,就跟他是个穷国王一样,那么你也穷得可以啦。你要求什么呢?

    坎特 讨一个差使。

    李尔王 你要投靠谁呢?

    坎特 投靠你。

    李尔王 认识我吗,你这家伙?

    坎特 不认得,老太爷;不过你自有一种气派,我愿意认你做主人。

    李尔王 你说我有什么?

    坎特 一副威严的气派。

    李尔王 你能干些什么事儿呢?

    坎特 我能够守口如瓶,骑马、跑腿,把一件曲曲折折的事儿说得一团糟;三言两语传达一个简单的口信。只要是一个普通人干得了的事儿,我都来得;我最大的好处是肯卖力。

    李尔王 你多大年纪了?

    坎特 说小不小,老太爷,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婆娘唱个小曲儿就给迷上了;说老不老,不至于把一个婆娘宠爱得像活宝。算来我已活了四十八个年头啦。

    李尔王 跟在我身边吧,你伺候我好了。如果我用过了这顿饭,还觉得你不讨厌,我就把你留下来——用饭?嘿,开饭呀!——这小子呢?我的傻子呢?(向侍从)你快去把我的傻子叫来。

    [一侍从下]

    [总管奥斯华上]

    喂,喂,奴才,我的女儿在哪儿?

    奥斯华 (穿过走廊,并不停步)抱歉得很——

    [下]

    李尔王 那个家伙说些什么?把那蠢货叫回来。

    [一骑士下]

    我那傻子呢,喂?——这世界是打瞌睡了吗?

    [一骑士重上]

    怎么啦,那个狗头呢?

    骑士 陛下,他说你的女儿身子不舒服。

    李尔王 我叫他来,那奴才怎么不回来?

    骑士 陛下,他回答得很干脆,他不乐意。

    李尔王 他不乐意?

    骑士 陛下,我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可是依我看,陛下近来所受到的款待,比不得往常那样殷勤多礼了;别说那班手下人,就连公爵和夫人,看来也怠慢多了。

    李尔王 嘿!你这么说吗?

    骑士 要是我说错了话,求陛下宽恕;不过我眼看陛下受了委屈,就不能不说,这是我的本分。

    李尔王 你不过提醒我一下罢了,我自己也有这感觉。我最近觉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冷淡;我总怪自己太多心,心想哪儿会有故意怠慢我的道理呢。现在我倒要瞧瞧了——可是我的傻子哪儿去了呢?有两天没看到他了呀。

    骑士 自从小公主去到法兰西之后,陛下,那傻子就消瘦了许多——

    李尔王 别提这些了;我早看到了。去对我大女儿说,我有话要跟她谈。

    [一侍从下]

    你去把我的傻子叫来。

    [另一侍从下]

    [总管奥斯华上]

    嗨,你呀,太爷,你呀,你过来,太爷!我是谁,太爷?

    奥斯华 我家夫人的老爹。

    李尔王 “我家夫人的老爹”!好一个你家老爷的奴才!你这狗娘养的!你这奴才!狗崽子!

    奥斯华 对不起,太爷,我才不是呢。

    李尔王 你跟我瞪眼睛吗,你这流氓?(打他)

    奥斯华 我可不是挨人打的,太爷。

    坎特 (冲上去)而且还是踢不得的吧?你这个踢皮球儿的下流坯![17]

    (自后把奥斯华绊倒)

    李尔王 谢谢你,伙计。你替我出力,我会喜欢你的。

    坎特 (向摔倒在地的总管)来吧,老兄,爬起来,给我滚!这次教了你,下次就懂规矩了。滚吧,滚吧!你这头蠢驴,要是量一次地皮还嫌不够,就待在这儿别跑。还是滚吧!滚你的!你是白痴吗?这才对啦。

    (把他推出去)

    李尔王 呶,我的好小子,谢谢你。这是给你的定钱,就算把你收下了。

    (拿钱给坎特)

    [傻子上]

    傻子 让我也雇用了他吧。这儿是我的鸡冠帽。[18]

    (摘下帽子给坎特)

    李尔王 怎么样,我的乖小子?你好吗?

    傻子 (向坎特)老二,你还是戴了我这顶鸡冠帽吧。

    坎特 干吗,傻子?

    傻子 干吗?为的是人家已经倒下来了,你却反而要去支撑他。唉,这不是扯篷不看风吗?你有得苦啦!拿去,把我这顶鸡冠帽戴上了吧!呃,这位老兄赶走了他两个大女儿;成全了小女儿,这可是他当初没想到的。你要跟他,就得戴我这顶鸡冠帽——(向李尔王)怎么样,大叔?我要是有两顶鸡冠帽、两个女儿就好啦!

    李尔王 为的什么,我的孩子?

    傻子 假使我把我的家当全都给了女儿,那么我还给自己留着两顶帽子。把我这顶拿去吧!再跟你那两个女儿去讨一顶。

    李尔王 小子,小心些——鞭子。

    傻子 “真理”是条只好躲在狗窝里的狗;家主母的猎狗在烤火,发臭味儿;它却给一顿鞭子抽了出去。[19]

    李尔王 这话真不是滋味儿,苦哪!

    傻子 (向坎特)小子,我来教你一段话。

    李尔王 你说吧。

    傻子 大叔你听了——

    家当大,场面却要小;

    心里懂的多,口头说的少;

    手头有多少,不要借多少;

    听多少,不要信多少;

    有得马儿骑,不要把路跑;

    尽管手气好,赌注下得少;

    一不喝酒二不嫖,

    关起门来睡大觉,

    包管你有金银,有财宝,

    只会多来不会少!

    坎特 空话,什么也没有说,傻子。

    傻子 我倒成了一个白费口舌的律师——你什么也没有给啊。你不能在“什么也没有”中找出什么名堂来吗,大叔?

    李尔王 啊,不,孩子。“什么也没有”就只能没有什么了。

    傻子 (向坎特)费心你告诉他,他那许多地租钱粮也是“什么也没有”了。傻子的话他就是不爱听。

    李尔王 这傻子,真会挖苦人!

    傻子 我的孩子,傻子也有苦的,也有甜的,你可知道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尔王 不,小伙子,你说给我听。

    傻子 是哪位大爷劝你

    奉送掉你的土地,

    叫他站到我身边——

    就请你来替一替;

    哪个傻子甜,哪个苦

    立刻可以看仔细:

    (指自己)

    一个在这里,穿着花花衣,

    (指李尔王)

    另一个原来在那里。

    李尔王 小子,你把我叫做“傻子”吗?

    傻子 你把你那许多衔头全送了人,只留下这一个;——那是你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呀。

    坎特 陛下,这个傻子并不那么傻啊。

    傻子 可不是,那班老爷大人不会放过我。要是我领得了做傻子的专利权,[20]他们就要来占我的份。还有那些夫人小姐,她们也死活要来抢啊夺啊,就是不让我独占我那做傻子的专利。大叔,你给我一个蛋,我还你两顶王冠。

    李尔王 两顶什么样的王冠?

    傻子 呃,我先把鸡蛋一切两半,吃了里面的肉,不成了两顶王冠?你把你那顶王冠一切两半,都送了人,这好比背着驴子过泥沼。[21]你那光秃秃的脑袋壳儿里准是空空的,才会把你头上那顶金光锃亮的王冠奉送给人家。我这会儿说我傻子的话,谁说这就是傻话,谁就该先挨一顿鞭子。

    (唱)

    这年头傻子最不受欢迎——

    聪明朋友全都变了蠢人;

    有了头脑不知该怎么用,

    一举一动活像只猢狲。

    李尔王 你这小子,从几时起,这么一唱就是一大串?

    傻子 自从你把你那两个女儿当作了老娘,大叔,我就这么把歌儿唱开了;因为你交给了她们板子,褪下了自己的裤子,那时候啊——

    (唱)

    她们把泪水笑出来;

    我把伤心唱出来——

    堂堂国王爱闹着玩,

    竟来跟傻子做个伴。

    大叔,我求你啦,请一个师父来教你的傻子说假话吧。我想学说假话的本领呢。

    李尔王 小子,你跟我说假话,我就请你吃鞭子。

    傻子 这我可不懂了——你跟你那两个女儿是什么样的一家子。我说了真话,她们要用鞭子来抽我;说假话吧,你可要抽打我;我闭上了嘴,可有时候还得挨一顿鞭子。当什么也比当我这傻子强!可是,大叔,我宁可做傻子也不要当你这个国王。你的灵性已经从两边削掉了,连中间的芯子也不剩了。瞧,那削下的一块来啦。

    [贡纳莉上,面带愠色]

    李尔王 怎么啦,女儿?为什么两根眉毛扭了结?我看你近来老爱皱着眉。

    傻子 当初你不用管她皱眉不皱眉,那时候,你腰又粗、腿又壮。现在,你呀,成了连一位数也不是的圆圈儿“零”啦。这会儿,我还比你强呢。我还是个傻子,你呀,什么都不是。

    (向瞪眼的贡纳莉)对,可不,我闭嘴就是啦。你这副脸色不许我做声,虽然你不曾哼一声。

    (哼)mum,mum!

    不留面包屑,扔了面包皮;

    等到想吃了,活该闹肚饥。

    (指李尔)那可是个剥空了豌豆的豌豆荚。

    贡纳莉 爸爸,也不单是你的这个傻子

    不受管束;就是你那许多[22]

    狂妄无礼的随从,也时时刻刻

    惹是生非。大吵大闹,真叫人

    万难容忍!我本来以为,爸爸,

    把这种种情况都跟你讲明了,

    就会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

    可是现在,倒不由得叫我好担心——

    凭你自个儿这一阵说话行事,

    你就是在包庇,而且是纵容他们

    变本加厉。要是果然有这回事,

    那也不能对违法乱纪,熟视无睹;

    王法和家规,也决不会不闻不问。

    说不得一旦认起真来,你的脸上

    未免不好看,做小辈的也许太过分;

    只为了不得不整顿那家纪国法,

    这么做,也就说得上“明事懂理”。

    傻子 你总知道吧,大叔,

    麻雀儿喂了布谷这么久,

    到临了,给小布谷咬掉了头。[23]

    烛光灭了,我们变成了黑人儿。[24]

    李尔王 你是我的女儿吗?

    贡纳莉 得啦,爸爸。[25]

    我想你向来都是知情达理,

    但愿这会儿放明白些,别像近来那样

    老是怄气,变得不成个体统,

    傻子 大车拉着马儿走,蠢驴看不到吗?[26]

    “喂,大妞儿,咱爱煞你!”[27]

    李尔王 这儿有哪一个认识我吗?这个人

    不是李尔。李尔是这么走路的吗?

    这么说话的吗?他的眼睛在哪儿呀?

    如果不是他那个脑子糊涂了,

    知觉麻木了,那就——哈!醒着吗?

    没有的事!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傻子 是李尔的影子。

    李尔王 我倒要弄个明白。要是我相信了

    君王的尊严,知识和那理性,

    我真会以为我是个有女儿的人呢。

    傻子 有了女儿才好做孝顺的爸爸呀!

    李尔王 请教贵姓?好夫人。

    贡纳莉 爸爸,你何必装得大惊小怪呢,

    近来你就爱来这一套把戏。请你

    好好听一听我的话吧。你是长辈,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该懂事些,

    在这儿,你养着一百名骑士和随从,

    全都是荒唐、放肆、无耻之徒;

    我这宫廷,给他们闹得乌烟瘴气,

    跟那乱哄哄的客栈,差不了多少。

    他们成天吃喝啊,玩女人啊,本来是

    大好宫廷,倒成了酒馆和妓院。

    如果再放任不管,还成什么体统!

    把你的跟班削减那么一些吧——

    还是听了你女儿的话好,否则,

    她只好不跟你商量,而自作主张了;

    那些留下的人员仍然伺候你,

    但要跟你的年纪相称,既知道

    你的地位,也懂得他们的本分。

    李尔王 (愤慨)黑暗和魔鬼啊!

    快给我备马!把我的随从都叫来!

    伤风败俗的贱种,我不打扰你了;

    我还有一个女儿呢。

    贡纳莉 你打了我的人,

    你那班无法无天的暴徒居然

    对他们的上级摆起主子的威风。

    李尔王 懊悔哪,只恨后悔已经太晚了!

    [奥尔巴尼公爵上]

    啊,大爷,你来了?这可是你的主意?

    你说话呀,大爷!——快给我备马。

    忘恩负义!你铁石心肠的妖魔啊,[28]

    你那副面目,在不孝的子女身上,

    比起那海怪,更可怕!

    奥尔巴尼 父王,请别生气。

    李尔王 (向贡纳莉)

    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胡扯什么!

    我的随从全都有身份、有品德,

    一切应尽的本分,他们都懂得,

    都处处小心谨慎,唯恐玷污了

    他们的好名声。——一丁点小缺点罢了,

    唉,怎么在你柯苔莉亚身上啊,

    就这么刺眼,像毒刑般难以忍受,

    逼得我违反了本性,从我心坎里

    割断了亲子之爱,反成了毒恨。

    唉,李尔!李尔呀,李尔!

    你的糊涂就从这脑门里进来,

    高贵的理性就从这里溜了——该打呀!

    [打自己的头]

    走吧,走吧,我的人。

    [坎特及侍从等下][29]

    奥尔巴尼 陛下,有什么事儿冒犯了你——

    我既没有罪名,也并不知情。

    李尔王 也许是这样吧,公爵。

    听着,苍天,听着!老天爷,你听吧!

    老天如果本当叫这一个东西

    生男育女,就打消这个主意吧!

    叫她的肚子像一片不毛的荒田!

    要萎缩她那生育繁殖的器官,

    不许这贱人生下个婴儿添光彩!

    她一心想传代,那就给她个孽种,

    从小就忤逆,没天良,好活活地收拾她!

    要在她那青春少妇的额头上

    刻下一刀刀皱纹;让滚滚的热泪

    在她的两颊,凿成一道道深沟。

    她十月怀胎,辛苦抚养,只讨得了

    冷笑和白眼;好叫她也懂得,生下了

    忘恩负义的小辈,比毒蛇的利牙

    更让人痛彻心肺!我走!我走!

    [下]

    奥尔巴尼 神明在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贡纳莉 这个就请你不用去操心查问了。

    由着他这会儿去胡闹,使他的性子吧——

    老糊涂了嘛!

    [李尔王重上,狂怒]

    李尔王 怎么,一下子砍掉了我五十个人,

    还不到半个月!

    奥尔巴尼 是什么事儿,父王?

    李尔王 等会儿告诉你。

    (向贡纳莉)活也罢,死也罢,我惭愧哪!

    你居然有本领叫我做不成男子汉,

    顾不得当着你迸出这两行热泪。

    天打雷劈的人!为父亲的一声声诅咒,

    都变成一个个你满身烂穿的疔疮!

    你这双老糊涂的眼睛,为这个,再哭,

    我把你挖出来扔了,让你用泪水

    去拌那泥块。唉,竟落到这一步?[30]

    嘿,罢了!好在我还有个女儿,

    我相信她可是十分有良心、又体贴。

    听到你这行为,看她不用手指甲

    撕下了你这豺狼的脸皮。你还道

    就此叫我泄了气——你等着瞧吧,

    我自会重又摆出我的威风来!

    [下]

    贡纳莉 (向丈夫)你瞧见没有?

    奥尔巴尼 贡纳莉,我十分爱你;可不能为了

    这一片恩情就存心偏袒——

    (打断他的话)

    贡纳莉 请你别管吧。——

    喂,奥斯华,快来啊!

    (向傻子)你这位大爷,你不是傻子,

    是可恶的奴才,快跟着你主子去吧!

    傻子 李尔大叔,李尔大叔!等一下,带着傻子一块儿走呀!

    活活捉住一头母狐狸,

    抓住这么个女儿在手里;

    一根绳子套住她脖子——

    假如我这帽子能换根绳子。

    傻子这就去追他的主子。

    [奔下]

    贡纳莉 是谁教他的好主意——一百名骑士!

    他带着一百名拿刀扛枪的骑士,

    真是有恃无恐!对,只要他

    做了什么梦,听了什么话,一转念,

    有什么不称心、不如意,他就好叫你

    看他的厉害!那时你还说他糊涂?

    我们的生命掌握在人家的手里!

    奥斯华,喂!

    奥尔巴尼 呃,也许你担心得过分了吧。

    贡纳莉 总比过分的放心好些吧。

    我宁可把心腹之患永远去掉,

    免得天天的在那儿提心吊胆。

    他的心思我知道。他说的那些话,

    我已经去信告诉了我的二妹;

    并且还表示了:我们怎么也不能

    供养他,连带着他那一百名骑士;

    如果她不管,却还是——

    [奥斯华上]

    怎么啦,奥斯华?

    给我二妹的信你写了没有?

    奥斯华 写了,夫人。

    贡纳莉 你带着几个家人,就上马出发!

    要把我私下里这许多顾虑,全都

    当面跟她讲了,由你去添油加酱,

    好把话说得更振振有词。去吧!

    早去早回。

    [奥斯华下]

    (向奥尔巴尼)不行,不行,我的爷!

    你做人太懦弱,也太婆婆妈妈了;

    虽然我不怪你,可是恕我说一句,

    人家只会骂你好一个糊涂虫;

    不会说:虽然不中用,人倒是好的。

    奥尔巴尼 你眼光看得有多远,我不知道;

    可做事过了头,反把好事办糟了。

    贡纳莉 不,说什么——

    奥尔巴尼 得了,得了,以后且看吧。

    [同下]

    第五景 庭院

    [李尔王,坎特,及傻子上]

    李尔王 (把信交给坎特)你拿着这封信,先赶到康沃尔去吧。[31]我女儿读了信,有话要问你,你再开口,可不要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她。如果你脚下不勤快些,只怕我会比你先赶到那边呢。

    坎特 陛下,我一定连夜替你把信送去。

    [下]

    傻子 一个人的脑子要是生到了脚跟上,那么这个脑子有没有生冻疮的危险呢?

    李尔王 嗯,孩子。

    傻子 你可不用替你的脑子发愁了,它不会穿着拖鞋走路的。[32]

    李尔王 哈,哈,哈!

    傻子 你瞧着吧,那另外一个女儿待你可好啦;尽管她跟这一个,好比苹果跟山楂——一模一样;我可还是能讲出一些名堂来。

    李尔王 讲出些什么名堂来,孩子?

    傻子 你尝尝她的滋味儿就知道了:一个样,好比这个山楂跟那个山楂不分档。你说得上来吗——为什么一个人的鼻子要生在脸儿中央呢?

    李尔王 不。

    傻子 呃,为的是这样就可以两边各生一只眼睛,逢到有谁长了鼻子却嗅不出来,他就可以睁开两眼看个分明。

    李尔王 我不该这么对待她——[33]

    傻子 你能说得出:牡蛎是怎么造它的贝壳吗?

    李尔王 不。

    傻子 我也说不上来;可是我能告诉你,为什么蜗牛身上要背一座房子。

    李尔王 为什么?

    傻子 呃,为了好把它的头缩进去;不是为了好拿来送给它女儿,结果害得自己的触角都没处放了。

    李尔王 还谈什么骨肉之情!做爸爸的有哪些儿待亏了她!我的马儿备好了没有?

    傻子 你那些蠢驴正在那儿备马。天上的北斗七星,为什么只是七颗星?其中可真有道理呢。

    李尔王 因为它们不是八颗星吗?

    傻子 对极了,你大可以做得傻子了。

    李尔王 夺也要把它夺回来!忘恩负义的禽兽!

    傻子 要是你做了我的傻子,大叔,我可要吩咐把你打一顿,为了你不到时候,人先就老啦。

    李尔王 这话怎么说?

    傻子 你还没懂得世故人情,你就不该老。

    李尔王 啊,老天,别叫我发疯吧——别发疯呀!

    让我咽下这口气吧,我不要发疯呀!

    [一侍臣上]

    怎么?马儿备好了吗?

    侍臣 备好了,陛下。

    李尔王 来吧,孩子。

    [率侍臣下]

    傻子 谁家闺女笑我空跑这一趟,

    我可担心她做姑娘做不长。[34]

    [随下]

    注释:

    [1]爱德蒙是私生子,上头又有哥哥,无权继承父亲的爵位和财产,只能出国去谋求前途。

    [2]各自该得多少嫁妆,贡纳莉和瑞干才只新近出嫁,她们的嫁妆还未确定。

    [3]排行最后,最娇小,原文“our last and least”(据“对开本”)“娇小”在这里指身材、也可指年龄而言。“四开本”作“our last,not least”则有“……并非最少宠爱”之意。

    [4]指盛产葡萄的法兰西的国王,和拥有草原丰茂、畜牧成群的勃艮第的公爵。他们两人都在柯苔莉亚面前夸耀自己境内物产丰盛。

    [5]古代黑海北岸,有西徐亚王国(Scythia),据古希腊史家希罗多德记载,西徐亚人有食年老父母的风气。

    [6]听见没有?——这时廷臣们全都给李尔王的暴怒吓呆了。(亚顿版)

    [7]这顶小王冠,指本来打算给柯苔莉亚的那顶小王冠。请注意李尔王上场时,[一廷臣捧小王冠前导]。叫人把一顶王冠拿去“分配”,这话很可笑。(威尔逊)

    [8]卒子,从象棋借来的比喻,下文因而有“保住了你”之语。

    [9]当箭垛,对于“滚开,我不想看见你!”的讽刺性回答。坎特意谓,李尔王应该把他(忠心的臣子)存在自己的心目中。

    [10]阿波罗(Apollo),古希借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

    [11]原文“Do!”根据“四开本”补入。

    [12]天性(Nature),这里其实指不受宗教、法律、世俗观念束缚的个人的欲望,以至野心等。

    [13]我的权利,指财产继承权。爱德蒙是私生子,即使嫡出,因为是次子,也不能继承财产。《皆大欢喜》中的男主人公奥兰多因为是次子,父亲的遗产都被兄长霸占了。

    [14]一怒而去,法兰西国王眼看到柯苔莉亚又被她的两个姐姐奚落一番,因而大为愤懑。(葛莱格)

    [15]无巧不成戏,指英国早期喜剧的情节,往往任意凑合。

    [16]意即不是跟政府为敌的天主教徒。天主教规定教徒星期五吃鱼。英国在伊丽莎白女王治下,已跟罗马天主教断绝关系,推行新教;故当时有“他是个不吃鱼的正人君子”的俗语。

    [17]当时踢皮球只是英国下层市民在街头的娱乐。

    [18]中世纪在王公贵族跟前逗乐的傻子,穿五色衣,戴鸡冠小帽,帽顶上还缀一颗小铃铛。

    [19]家主母的猎狗(Lady's brach),指贡纳莉的心腹走狗奥斯华。“‘真理’是条……狗”,傻子自比之语。(威尔逊)

    [20]“做傻子的专利权”一语含有讽刺;当时英国国王不顾人民反对,向宠臣们滥发“专利权”。

    [21]背着驴子过泥沼,引用《伊索寓言》中的故事。

    [22]不受管束,傻子在王公大臣前向来享有随便说笑、行动的特权。

    [23]据说布谷鸟不会孵雏,把蛋下在别的鸟儿的巢里。

    [24]烛光灭了,暗喻老王失去了权势,在旧剧《莱尔王》中有这样的话:“蜡烛点干油,火灭了……他的女儿便蔑视他的暮年。”

    [25]“得啦,爸爸。”一句据“四开本”补入。

    [26]意谓:女儿教训父亲,傻子在一旁,看不出这太反常了吗?

    [27]“喂,大妞儿……”当时小曲中的一句歌词,这里作为对贡纳莉的讥嘲。

    [28]忘恩负义,在这里作为人格化的抽象名词;下文“你”即指“忘恩负义”而言。

    [29][坎特及侍从等下],从“新莎士比亚版”补入。

    [30]用水拌泥,使泥块变软,好做泥坯;贡纳莉的铁石心肠却无法用泪水软化,所以李尔王有“用泪水去拌那泥块”之语。(威尔逊)

    [31]康沃尔,地名,康沃尔公爵的领地,邻近葛乐斯德伯爵的城堡。(原始版本此处为“葛乐斯德”,不尽合理,兹从现代版本校订,改为“康沃尔”。)

    [32]李尔王遭了大女儿的奚落,却又把希望寄托于二女儿,傻子取笑坎特只知道跑腿,不用脑子;又讽刺李尔从头到脚没有脑子,因此不用担心有生冻疮(因而只好穿拖鞋)的危险。

    [33]我不该这么对待她,她,指柯苔莉亚,李尔王开始感到了悔意。

    [34]傻子念最后两句时,面向观众。“有些编者认为这双行韵文并非出于莎士比亚手笔。谁家闺女只觉得傻子说话可笑,不知道李尔王此去将要遭受多少苦恼,那她准是个没头脑的傻大姐,以至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的贞操。”(新亚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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