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做着类似的事,只不过是以相反的顺序而已。他在回忆,我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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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恋。娘娘腔。收银者。
当我的街坊们想教训谁,数落谁或者想毫不留情地羞辱谁时,他们惯用这样的词;当你表现得与众不同,离经叛道时,这样的词也会落到你的身上;如果你无意中触怒了某人,他又没啥好说的,你也可能得到这样的称谓。
我说不太准其他地方是否也一样,但我知道,在我熟知的这个地方,情况就是这样。
这个城市。
这些街道。
马上,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周四,我决定去理发。对我们这些头发又硬又顽固的人来说,这可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决定。你只能祈祷它不会以一个悲剧而告终。你别无他求,只求理发师不要忽视你的要求,把你的头发剪得像鸟巢一样。
“哈一一偻,兄弟。“当我走进小巷深处的这家小店时,理发师说,“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脏兮兮的等待区里,杂志数量相当地可观。当然,看看出版日期就能知道它们在这儿已经待了好多年。这里有《读者》、《故事会》等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发黄的书籍。当然还有娱乐期刊,最棒之处是着装暴露的封面女郎。她总是坚毅无比,眼含渴望。她的泳衣迷人而暴露,牺成棕褐色的腿修长柔美。
你提醒自己娱乐期刊还是有好文章的,但是你明白你在撒谎。这本杂志确实有很多精彩的文章,但是真的很该死,那绝不是你选择它的原因。相信我,性感迷人的封面女郎才是你爱不释手的真正原因。
因此,我立马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看我后立刻拿起迅速翻开,假装浏览目录。好像是为了找一篇精彩的文章。当然你懂的,我是想看看那个女人在多少页。
第七十六页。
“好了,老兄。”理发师说。
”我?“
“没人等了,不是吗?”
是。
可是,我感到阵阵沮丧,找还没翻到七十六页昵!
全白忙活了。
理发师准备好了,你可万万不能让给你剪头发的人等你呀。理发师是万能的。事实上,他就像上帝,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去美发学校学了几个月,转身在这十到十五分钟里就变成了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黄金法则是:不要让他不好过,否则你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立马把杂志正面朝下丢到桌子上。这样理发师就不会立刻知道我竟是一个好色之徒。至少他得等到整理杂志时才能知道真相。
我坐上理发椅(听上去它和电椅一样危险),心里却惦念着那个封面女郎。
”剪短?”理发师问我。
“啊,不要太短,我其实想留长点,免得头发总竖着。“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吧?”
“嗯。“
我们友好地对视了一下。这让我感到在剪刀、椅子和理发师构成的作战前线中,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的平复。
他开始理发。而正如一分钟前说的一样,我脑海里还想着那个封面女郎。我承认我渴望她的身体。然而,我真诚地相信自己对她的渴望是源于我的灵魂。在我内心深处,更深处,我有强烈的渴望想哄她开心,好好待她,和她的灵魂合二为一。
对此我深信不疑。
深信不疑。
但是,我可不敢再想了,我得好好和理发师聊天。
”生意怎么样?“
“你知道的,老兄。贸易战开打了,还在大撒币。大人物们喊喊口号,遭殃的总是底层百姓。”他停下来,冲镜子里的我笑笑。“时好时坏,勉强维生吧!为了活着!”
我有点可怜他。上帝保佑!“
你介意我问你结婚了吗?”我问他。
“当然不介意。”他回答道。“我的老婆几年前去世了。周末我都去墓地,我从来不献花,也不说话。”他轻叹了一声,说得很真诚。“真的,我总觉得她活着的时候,这些事我做得挺多的,你知道吧?”
我点头。
“人一旦死了,就没有意义了。哪怕是细心呵护的腊肉,也没有任何意义。活着的时候,在一起的时候,你要对她好。”
他有好一会儿没有给我剪头了,所以我大胆地点了点头。我问他“那你在墓地做什么呢?”
他笑了笑,“我就是回忆呀,就是回忆。”
不错。我想说,但我没说出口。我只是冲镜子里站在我后面的他笑了笑。
“可以了吗?”
“可以了,非常感谢,看起来不错。”虽然我直到四十八小时之内,我这桀骜不驯的头发又会根根直立。但我却很高兴,不光因为剪了头,还因为有了这次愉快的谈话。
理发师收拾落到地上的头发时,我付给了他五十元,对他:“谢谢,很高兴和你聊天。”
“我也是。”毛发浓密的大个子理发师笑着说。我开始为杂志感到内疚了。我希望他能理解我拥有着不同层次的灵魂。毕竟,他是一个理发师。你知道,理发师、出租车司机都比一个小学文凭更知道该如何管理国家,他们是那么的见多识广。我再次道谢并说了声“再见”。
出来一看,还是大中午。我想,我可以去通州呀。那为什么不呢?
所以自不必说,我到底是去了,站在那个女孩的屋外。
楚乔。
在这儿看夕阳西下真是美极了。太阳掩起妩媚的笑脸,纵身慢慢没入城市后方的云海之间。我靠着墙坐了下来,在落日中想起那个理发师。
我和他做着类似的事,只不过是以相反的顺序而已。他在回忆,我在期待(我得承认,就算是乐观地讲,这也几乎是滑稽可笑的期望)。
天渐渐黑了,我决定回家吃晚饭了。我想,不过就是面条,再炒个菜。
我站起来。
手插着兜。
我满心期待地看了又看,无奈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真可怜,可我知道这就是我的人生了。我想,不承认也没用。
最后,我离开的时间比预期的要晚很多。想来想去,我决定做公交车回家。
有几个人在公交车站等车,
有一个拿着公文包的男人,一个烟不离口的女人,一个像民工或木匠的家伙,还有一对在等车时相互依偎亲昵的情侣。
我禁不住看着他们。
当然,不能太明显,假装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他妈的。
我被发现了。
“你看什么看?”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说,“想挨揍,是吧。告诉你,老子的叔叔是刑警。”
“没有。”
我就这么回答。
确实也没事。
女孩也冲我发火了,“为什么不看看别人,你这个怪胎。”
她有一头金发。街灯下,她那两只褐色的眼睛还算柔美,声音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钝刀在敲打着我,“你这个怪胎。”
挺正常的。
无数次的,我被冠以这样的称号。但这次它伤到我了。我猜它能伤到我,就是因为说这话的是个女孩。我不知道,某种程度上这真让人有点沮丧,我们怎么总遇上这样的事。我们连安静地等公交车都不行。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应该对骂过去,骂得文雅却恶毒,可是我没有。我不能。哎。如果那样,我就会变成一只疯狗。我所做的就是偷偷地看最后一眼,看看他们有没有打算继续对我谩骂侮辱。
那个男的也有一头金发。不高也不矮。黑裤子、黑夹克,冲着我冷笑。
与此同时,拿着手提箱的男人看了看表。烟不离口的女人又点了一根烟。民工模样的人把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上揶到另一只脚上。
他们没再说什么。公交车来了,所有的人一拥而上,我落在最后。
“对不起。”
上车后,我打算交钱,司机却说车费涨了。我却没有足够的钱买一张汽车票。
我灰溜溜地下了车,站在那里羞愧地笑着。
公交车上还有很多空位——奇耻大辱!
当我抬步前行时,眼巴巴地看着它开动,绝尘而去。
我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我的多晚才能吃晚饭?
会有人问我去哪儿了吗?
爸爸会让我和夜风周六一起工作吗?
如果那个叫楚乔的女孩出来看到我(如果她能注意到我在哪儿的话),会发生什么故事昵?
夜风还需要多久才能忘了司音?
夜欢会像我一样记着周一晚上我们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吗?
我姐姐婷婷最近怎么样了(我们好久没说话了)?
如果知道我变成这么个孤独的人,陆夕美女士是否会很失望?
理发师住在理发店会有什么感受呢?
当我开始走,然后跑起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对于辱骂我的那情侣,我没有任何怨恨。我知道我应该怨恨,但是我没有。有时候,我想我真应该混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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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
我的脑海里有一片墓地,在烈日炎炎、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的日子里,我能看见自己的坟墓。
人们经过那个坟墓。
阵阵热浪中,人们谈论着,萎靡不振地移动着,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死亡的声音。
当他们在彼此交谈时,我看到他们的内心充满恐惧。偶尔,恐惧会从内心跌出,落到发烫的小草上。
现在我希望——我能一直站在这个幻影里,直到看到我的墓地上投下一影子。
没有鲜花。
没有声音。
只有一个人在静静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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