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火的杀意-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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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岛河太郎

    多年之后,我重读了陈舜臣的《孔雀祭》。

    昭和四十四年(1969年),本书与《玉岭的叹息》共同摘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当时我作为评审员之一,在本书出版之初,曾在《产经新闻》上发表过一篇书评。如今重读这部作品,除了坚持当年的评价之外,我还感觉到了一丝清爽。在这个哗众取宠的时代,作者能够不为潮流左右,坚持自己的风格,实在难能可贵。

    对于这部作品,我曾经做过如下介绍:

    “主人公是一名名叫罗丝的英日混血儿。时隔十三年,她回到了曾经生活了十四年的日本。”

    “罗丝五岁时,母亲因火灾死在神户,而父亲从不提母亲的事。父亲死后,罗丝渴望了解真实的母亲,同时对一起与父亲相关的间谍案深感兴趣,因此应聘了日本扶桑女子大学的英语教师,重返神户。”

    “然而,抵达神户的第二天,住在她隔壁的法国妇人便惨遭杀害。警方在死者的遗物中发现了几封信件,据鉴定皆出自罗丝父亲之手。罗丝和在海上认识的青年分头行动,四处探访母亲当年的旧交亲友,希望能够重新勾勒出母亲的形象。”

    “辗转于小诸、金泽、广岛之间,罗丝一边探寻父母生前留下的秘密,一边不可避免地比较着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她深深体会到身为混血儿的悲剧,同时也渐渐发现父母亲一直被爱恨交织和阴谋迭起的命运所摆布。”

    “八年前,作者凭借江户川乱步奖崭露头角,写了《枯草之根》、《方壶园》、《黑色喜马拉雅》等推理小说。今年年初,该作者又以一部《青玉狮子香炉》拿下了直木奖。《青玉狮子香炉》以浓重的笔调,刻画了一名工艺匠人对自己作品的挚爱之心,不过并不是推理小说。”

    “作者在刻画推理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时,着力于将思想与人性融入其中,《孔雀祭》在这一点上进行了飞跃性的尝试。该作品以扑朔迷离的情节和严谨深刻的推理取胜,和那些粗制滥造的作品相比,高下立判。”

    当时,评审员松本清张和荒正人缺席。城昌幸氏认为该作品与《玉岭的叹息》难分伯仲,岛田一男氏则认为“作为大众读物,《玉岭的叹息》格调较高;作为推理小说,《孔雀祭》的设定更加优秀”。

    虽然荒氏缺席,但他表示,“如果只能推荐其一作的话”,他更倾向于《玉岭的叹息》。

    我也有自己的观点。

    “《玉岭的叹息》情调较为感伤,确实使人不忍释卷,而《孔雀祭》在解谜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东西方文化的比较,更是趣味十足。《孔雀祭》的深刻与某些作品的肤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推理小说乏善可陈的时代,《孔雀祭》实在弥足珍贵,因此我更推荐《孔雀祭》。”

    这就是我当时的立场。

    该作品对我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原因还在于作者对人物心理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大多数作品都只注重是把人物行动付诸笔墨,其结果是人物被情节牵着走,没有立体感,枯燥无味。

    昭和十年(1936年)前后,侦探小说革新之火熊熊燃起。新人木木高太郎两三年内就彻底否定了之前的侦探小说。他认为人们尚未发掘出侦探小说应有的形式,并强调侦探小说也应具备艺术性。然而,木木一直未能找到一部佳作来印证自己的观点,这一点令人遗憾。我能理解木木的心情。在当时的小说中,出场人物不过是被作者操纵在手中的人偶罢了,他对推理小说的这一现状无法继续容忍,因而希望能出现一枚重磅炸弹。

    阅读该作品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木木。他是提出“描写自由思考的人物”理论的第一人,不知道他看到《孔雀祭》后是否曾会心一笑。

    在作者笔下,主人公罗丝并不只是一个与案件有关的线索人物。她在追寻父母的过往时,一方面反省自己的行为,认为母亲的人生只属于母亲,身为女儿不该刨根问底,一方面又为认识真实的母亲这一愿望所驱使。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在各国转了一圈,最后选择海路回到日本,不料立马就卷入了一场凶杀案中。而有关该案件的报道,则正好将罗丝抵达日本的消息传到了全国各地。

    不管是看到报道后来找她的人,还是她主动去拜访的人,在谈论其母亲时,都不约而同地用了最高级的赞美词。面对大家对母亲的褒扬,罗丝不仅没有太多的感动,反而心生困惑。作者对罗丝的心理活动进行了细致的刻画,不动声色地为后文埋下了伏笔,写作技法之高超,令人惊叹。

    曾经与母亲有过接触的人,不是热情洋溢地赞美她,就是极端厌恶她。

    为罗丝揭解开困惑的是母亲年轻时的一位追求者。

    他告诉罗丝,在一成不变的金泽,在老字号商铺里,她母亲那种“引爆自己,点燃灵魂,尽情燃烧”的性情,不管走到哪里,都让人无法接受。而这样的母亲,却本能地嗅出了需要她这团烈火的地方——那个需要火球、无限寂寥的人身边。

    为了守护心仪的男子,这个罕见的女子不惜与他人结下功利婚姻,也不惜与自己的亲生女儿远隔重洋。她是执著的化身,世间确实难找拥有她那样强烈的个性和意志的人。

    如果说,罗丝心中的母亲,是她随意想象出来的,那么这次她探求真相的结果,就是将这种印象一点点地打破,从而看到了真正的母亲。或许其真实面目凄凉如化作了废墟的广岛,罗丝也必须继续探寻。

    罗丝这种追根究底的个性,丝毫不逊于其母,但两人也有着巨大的不同。那个站在“坚强与脆弱之间的极端的不平衡”上的母亲,有时会化作火球勇往直前,有时又会脆弱得有如一条绷直的线头,一阵风就能将她彻底吹散。

    而造成这种不平衡的,是母亲那波澜起伏的人生,是那份赌上了性命的间谍工作。混血女儿将谜团一层一层掀开,用日本式的思维和欧洲式的思维,不断讨论,不断反思,向前探索。

    如果认为推理小说的生命就是殚精竭虑地设置奇妙诡异的谜团,然后千方百计地用读者意想不到的办法去解决,那么其命脉大致也就枯竭了。因为读者早已熟悉国内外的作品,对那种稍带惊险的表现并不会感到瞠目结舌。

    与那些牵强附会的谜题不同,本书描写的是一连串由人性酝酿出来的、在行动中自然产生的不解之谜。这样的作品更能直达读者的心灵深处。或许这就是时代的趋势,而唯有使人物描写和谜题设置融于一体,并使其浑然天成,推理小说才能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

    这是我国侦探文坛一直以来的梦想。《孔雀祭》在这方面进行了一次具体的实践,并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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