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书店的角落里瞥见一本关于拉萨的书，很明显的，前面的照片比文字吸引人。大概看了一下，纳木错的神圣，被众人膜拜的布达拉宫以及物欲横流的现代生活，成为作者标榜自己时尚的标志，肤浅而不被亲近，我在看完那段作者把咖啡种类生硬的罗列出来的文字以后狠狠的丢了回去。“利用”本身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和果果在那个很精致的咖啡厅小坐，地方虽然不大，却有落地窗。我把热咖啡送进嘴里，其实它对我来说已经很久不起作用了，只剩下隐了。我听到它咕嘟咕嘟下肚的声音很寂寞，我对果果说，把寂寞喝下去，我便不再孤单。

    果果笑着说：“你总是有那么多矫情腔调来安慰自己。”

    我说：“我要借用琼瑶阿姨的才情把阿Q精神推向极致。”

    果果沉默了。

    古诺离开我以后，我开始看不畅销的小说，听老掉牙的音乐，王菲，那英，张国荣，梅艳芳。那些渐渐死掉的神话被我重新拾起，仍旧亲切如昨，依旧的汹涌澎湃。甚至带来昔日没有的欣喜若狂，他们叱姹风云的时候，我在看电视旁就津津有味的看哆拉A梦，他们在歌坛成为流星的时候，我已经长大。我总是喜欢膜拜历史，想念爱过我的男孩子们，买给我的棒棒糖，大眼睛的洋娃娃，阿迪的包包，甚至薄荷味的520。他们以为烟嘴上的红心象征一种初恋的味道，可中看的东西通常不中用，于是他不知道这种香烟的过滤作用极差。他们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总是看不见他们，直到他们大声的责问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却依然无视。我一脸无所谓的说，因为我的眼睛长在前面。我记得他们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可是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于是假如许多年以后我回头哼唱《东风破》一定不会有人惊讶，而我也会原谅自己的后知后觉。

    二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不能忽略古诺，他是我其中的一个男朋友。他的头比其他的男孩子大，于是把瘦小的身子衬的更小，看上去有些比例失调。而我总坚信头大的男孩子很聪明。事实也的确如此，古诺是学校里学习最好的孩子。

    我喜欢他的一些小情趣。比如mp4里面的那些外国歌曲或者轻音乐，vitas的歌以及舒伯特的钢琴曲是他的最爱，他不懂音律，声音却极好听。他只为我唱过一首歌，生日那天的生日快乐歌。他说我是他最爱的姑娘。他喜欢摄影，可是他的镜头里从来没有人物，反而是一些不被人注意的东西。把头低低垂下的向日葵，落在叶子上的露珠，叫春的猫，甚至蚂蚁洞。

    同学们都觉得他是个十足的怪人，他的这些小情趣以及沉默寡言落得这样的评价，可是你知道么？他在我心里是个英雄。因为见过他最勇敢的样子。他来到我班级门口的时候，我正拿着可乐瓶当麦克风学nana。我承认他在门口大叫，麦小沫，在一起好不好的时候我的确感动了一把。追我的不少，可追得这么明目张胆的是第一次，我恨不能冲出去抱住他赞赏他一下说：“你真是一爷们！”可我没有，我只是站在桌子上十分矜持且羞答答的说：“好啊！”

    那个冬天，我和古诺牵手吃遍了学校的附近的路边摊，过完了高三最奢侈的一段时间。我们成了彼此的影子，甜蜜的小快乐。他并没有别人眼中的那样木讷，那种生活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幽默常常令我开心半天。他们惊讶于我们截然不同的性格怎么会走到一起，并且断定我们的爱情走不过这个冬天。我跳起来亲他的左脸说：“古诺，你丫的是我最喜欢的男朋友了。”他的脸由红变白，斜着眼睛瞪我，我在他的脸变黑以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于是赶紧跳起来亲他的右脸，我说，现在就你一个男朋友了。他当时连瞪我的力气都没了，直接倒地。

    我倒在古诺的怀里说，古诺，我要在我的房子上装大大的落地窗，窗前放我的婚纱，放到死。

    他说，我要买一张大大的床，把你放在我的床上，放到死。

    这次轮到我晕了。

    三

    其实高三之后，并没有什么时间去风花雪月。没有精力去悲春伤秋。抬头仰望不曾流动的天空都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那朵花被繁重的枷锁深锁在墙角。无法生还。我们会在上晚之前在走廊里拥抱，他身上的味道被我记得，我觉得就算有一天我们走散了，我也可以因为他的味道而识别他。

    我们的毫不低调弄的满城风雨，可我一点都不怕，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是我的古诺不同。仿佛降生开始他便被给予很多厚望，我不知道那些希望会不会压的他喘不过气，总之他从来不说，我们聪明的知道现在说未来显然很奢侈，可是谁说的，有些事情就是要且行且珍惜。

    高三那场模拟考试我的成绩依然惨不忍睹，古诺的成绩依旧的名列前某。我把卷子狠狠的揉成团忘书桌里一塞，吃着棒棒糖来到了古诺的班级。那天晚上大家都在上晚自习，白炽灯以及窗上的霜，还有古诺的一袭白衣，我看得有些失神忘了叫他。就站在门口定定的看，这样的情形大概很快就要看不到了。他正全神贯注的看书，偶尔蹙眉思索，偶尔在纸上演算，直到同学们发现了我的存在，开始起哄说，古诺，你们家宝贝找你来了。他站起来喉了一声：“笑什么笑！自习！”于是走了出来，把门轻轻关上。屋子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他说：“怎么没上自习？”

    “不想上，你陪我出去散步吧。”我用手圈住他的手臂。

    他皱了皱眉头说：“不行啊，我这会儿还看书呢。你也回去看书吧，我听说这次你的成绩又不是很理想。你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的。”

    我把含在嘴里的棒棒糖从嘴巴里拿出来，已经被我咬去了一半，无所谓的扬扬手说：“我都不会。”他刚要发作，古诺的班主任迎面走来，看到我白了我一眼，转向古诺说道：“怎么不上自习？出来干什么？”

    “我……”

    “我来问他题。”我礼尚往来的白了回去。

    “你们班没人明白么？跑到我们班来问。”老师的声音开始变高，以示气氛。我讨厌别人用这种腔调和我说话。“我就喜欢问他。”我小声嘀咕着。“你就喜欢？你以为学校是你们家开的？别以为家里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能靠家里一辈子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破事儿，古诺可是要考北大的，你耽误得起么？年纪轻轻的就搞这么多恶心的事儿，我要是你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你有什么那么资本？……”

    “吵死了！死老太婆。”我打断了她越来越过分的话，继续说道，“你不是我班主任，没资格教训我。”说完我转身走掉了，后来她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其实我根本就不介意他说什么，我介意的是，自始至终，古诺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就那么不争气的流下眼泪。原来我们都还很小，小到我们面对伤害的时候并不能自我保护，更不能保护爱的人。

    四

    我在数学课上思维总是天马行空，于是90分钟里我并不寂寞，有太多人陪伴我，连自己所忌恨的人都一一呈现，闲暇的作用是会令你回忆起一些事情。所以，我记性很好，别欠我什么。

    老师并没有因为那场顶撞而善罢甘休，她找来了古诺的家长，那个很端庄的中年女人，从服饰到妆容都恰到好处，我可以感觉那是一位极严厉的母亲，那种震慑力是与生俱来的，什么都不用说就有一种威严。假如说在面对老师的时候，我可以有十足的把握去维系我与古诺的关系，她的力量并不足以拆散我们。哪怕那个老师在侮辱我的时候古诺一语不发。可是在面对他母亲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场不用征战就注定失败的战役。我在一旁不停的用眼神问古诺，你爱我么？他不回答，他都没敢看我。

    那个下午，我们坐在咖啡厅大大的落地窗前欣赏太阳的退场。咖啡厅里放sinead的歌曲。我们坐了一会儿，古诺的母亲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们都很忙，所以我不像拐弯抹角，你和古诺的事情我不能不去干涉，这一年很关键，关于你的一些情况我也有所了解，阿姨并不是封建，只是希望你能够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我希望我儿子凭借自己的努力上一个很好的大学。至于你们的事情，放在大学以后，假如我儿子仍旧喜欢，我不会干涉。”

    说完，她停下来等待着我表态。其实她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我本来应该很气愤的，可是我根本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去生气。这样一种场合，看上去我是主角，可其实根本就是等待判决的囚徒。判了你死刑之后再假惺惺地问你一句你服从判决么？你把我的犯罪那么赤裸裸的呈现出来，还要问我是否服从判决！这简直是开玩笑。我没办法了，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我希望古诺能够出来救我，只要他能看我一眼，哪怕是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我就能够大声地对他母亲说：“我爱古诺。不管我们有没有未来，至少我们现在是不想分开的。我们宁可有一天会因为此刻的决定而嘲笑自己，也不要在日后咬着嘴唇责怪自己的不知珍惜。”

    可是没有，我亲爱的古诺什么都没有说。他把头埋得那么低，几乎贴到了桌子上，这个时候他像一只没了太阳的向日葵。他在我心里的高大全无。我侧脸看太阳最后挣扎着隐没在地平线之外，世界彻底暗下。

    我站起来对他们说：“我明白了。古诺，我们分手。”说完，我把100块丢在桌子上，我说：“咖啡我请。”

    古诺，你恨我吧，就算如此，我也要不甘示弱的想要羞辱你们一番，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难看，可其实我已经成了最丑的姑娘了不是么？

    五

    我们的爱情终究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是这个冬天太过漫长，还是我们的爱情太短。

    我用笔百无聊赖的在本子上涂鸦，不发一语。果果在一旁看着我谈气：“她说，你还是忘不了。”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一张白纸被我密密麻麻地写的都是古诺的名字。我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却也不想太丢脸，于是把那张纸狠狠的揉成纸团丢到地上，我说：“别瞎想，我练字儿呢，不就一男的么，不过就是脑袋大了点。有什么大不了的。”果果说：“小麦，你可以骗我，我很笨，但别骗你自己。”说完她继续孜孜不倦的抄着老师的板书。

    我顺着果果的视线看到前面的倒计时牌。135天。触目惊心。

    六

    网络上的一个陌生人对我说：“我喜欢在情人坡上上晒太阳，不过这里大多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我在一边有些奇怪。”

    我说：“北方的冬天没有太阳，没有山坡，也没有情人。”

    他说：“那你来我怀里吧。这里很温暖。”

    我缓缓地在电脑上打出：“好，等我。”之后就下线了。

    第二天，我对果果说我要去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太阳还有情人坡。她说我疯了。结果我第二天就真的没有上学。

    我来到火车站，背着简单的东西，只是我平时上学用的书包，我拿了母亲很多钱。对我来说一切东西都是累赘，带了钱就够了。

    火车进站的时候带来一阵阴冷的风，这个时候的车站可以冻死人。我告诉自己马上就可以好起来了。我站得远远的，我怕被一阵风就卷车下了。我不想死，我只是想去找一丝温度。我在cd里放着sinead，我希望这个女人给我力量。

    我死死的捏着那张火车票。那张可以把我带到有情人坡的地方。我并不在乎那里有没有情人，我只是想要一个太阳。

    可是要上车的时候我突然失掉了所有的力量，突然之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舍不得离开，我不知道这趟车还能不能够再把我带回。我怎么能为了逃避一个冬天而冒着丢失无数夏日的危险呢？

    我终究还是狼狈的回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次无疾而终的离家出走，除了果果。她一如既往的叹气并且拍着我的背说：“小沫，别再折腾自己了。你可以过得很好，像你曾经那样。其实你可以做一个快乐的麦小沫。”

    我想对果果说：“这次任性逃亡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我可以忘掉古诺。”

    七

    我和古诺彻底成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的分手得到他母亲最伟大的见证。从此没有返还的余地。这大概是我最悲壮的一次分手经历。我有的时候想也许只有古诺能够配得上这样的庄重和悲壮了吧？若不是这样巨大的失望，你让我如何忘却这个男孩。那个说要把我放他床上放一辈子的男孩。这么经典的话除了这么大的脑袋的人还有谁能说出来？

    那天，我和古诺在那个长长的走廊里逆方向的不期而遇。我们看到彼此的时候都忍不住地站住了脚步对视。之后我从他身边狠狠的擦肩过去。

    我突然停下背对着他说：“古诺，我要忘记你。”

    他说，“好。”

    他说好。

    他没有留我。没有对不起。干脆而直接的说了一句好。我怒了。我跑到他面前仰着脸问他，我说：“你他妈的到底爱没过我？”

    他的眼神变得痛苦，叹了口气终于坦诚的直视我，缓缓地说道：“小麦，我爱你这件事情你难道感觉不到么？只是我突然发现，在这个年月爱上你是多么奢侈的事情。我们可耻的谈情说爱。用一辈子的前途作为筹码。我不能做那么疯狂的赌徒，因为我不仅要承担自己的一辈子，还要承担你的一辈子。我输得起么？”

    我被他的话吓得退了一大步。我承认我在此惨败，可是，我到底输给谁了呢？

    八

    那年，我望着夕阳款款落幕，太阳在城墙的一角挣扎着渐渐隐没。没有人能计算出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个日升月落。只是那份望穿秋水的感觉不知与何人说。我和古诺的故事虽然结束了，然而我高三的生活仍旧死去活来的继续着。我不知道我还不会遇到第二个古诺，只是假如遇上了，我会先问他：“你愿意承担我的一辈子么？”

    暮色四合，我站在走廊里看外面的余晖，这个地点，这种景色，有多少寂寞的影子曾经与我重合，而心静大抵都是这样的吧，一年又一年的，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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