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懂棋,却因为父兄爱棋,且熟人之中也有许多是好棋的,平日里见了,没更多的话说,只是一个棋字儿,满耳灌着好像满世界再没别的可说之事,好似懂棋才是智慧,不懂棋便是白痴,又好似下棋方有人生之乐,不下棋的人生便是乏味人生,无聊人生,且又多半感觉良好,底总是应该,输则是不应该,永远是底棋下输了,输棋下底了的感觉,可爱可硒,尽在其中,与这些人等为伍,久而久之,便误以为自己也是个棋迷似的,觉得和棋多少也有了些缘份。
既有了些缘份,便也有些关心棋了,关心棋的文章也写过,只是写得半通不通,被人偷笑,关于棋的消息也常常关心一下,却又关心得不在点子上,错误百出,见过许多下棋人的姿态,听过许多下棋人的故事,也知道许多观棋人的情形,常常觉得就在眼前,活动着,也想将他们写出来,却在每每要下笔时,便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读到了梁先生的《下棋》。
不由叫好,会心会意的笑,从心底里发出来,觉得梁先生所写下棋人及观棋人,似可用一个字以概括,那便是:人。
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喜怒哀乐,于下棋人来说,七情六欲九九归一,归于小小棋盘之上,喜怒哀乐也趋于简单,只在输赢两字,且看输者: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汗珠在额上陈列出来,或哭丧脸作惨状,或咕嘟嘴作吃屎状,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吁短叹,或自怨自艾,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串噎肠打个不休,或红头涨脸如关公,再看赢者,点起一枝烟,或吸一碗茶,静静欣赏对方的苦闷的象征,亦有旁观者不吐不快的形象,挨了一个耳光之后还要抚着热辣辣的嘴巴大呼,要抽车,要抽车,有性子慢者,想一着棋半个小时不动声色,急得对手拱手认输,有性子急的,下棋如赛跑,劈劈晰啪,草草了事,更有把生命置于棋之外者,警报声听而不闻,到炸弹爆炸了,弹片乱飞,一人起身要走,另一人却扯住不放,道,你走算你输。读文章至此,实在也是叫人忍俊不住的了。
叫人忍俊不住的文章,现在真是不很多了。
一群生动活泼形象遇真有血有肉的下棋者观棋者在梁先生笔下走了出来,走到读文章人的心里去,写文声的人写得字字到位,入木三分,读文章的人读得痛快淋漓,心领神会,于是想自己平时所遇所见下棋人观棋者不也正是这等形象么,佩服梁先生眼到心到,笔到神到。
读梁先生的《下棋》,忽地想起另一位能让人拍案叫绝的作家,那便是金庸。金庸小说里,弈棋观棋则常常是一种武功高低的象征,甚至直接就以下棋决武功的高下也是有的,记得最清楚、并且一直认为是金庸写得最好的一处,是《天龙八部》中小和尚虚竹和苏星河的一局棋,棋局之后,虚竹说了一段话,道是,学武讲究胜败,下棋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负心,吃饭、行路之时,无胜负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负心,那便是近道了。
同样说的是下棋,梁先生是不喜欢太有涵养的人,杀死他一大块,或是抽了他一个车,他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像是无关痛痒,使人觉得索然寡味,梁先生认为,君子无所争,下棋却要争的,而金庸笔下的虚竹则以为自己的赢就赢在胜负心甚轻上面,无胜负心,无净自安,梁先生和金庸,看起来是两种说法,却偏偏让人有一种类似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别的,就是对好文章的感觉,梁先生写的下棋人,或者就是一种现实的人,耐金庸写虚竹的歪打正着,似乎写的是一种理想的人,无论是现实的人,还是理想的人,在梁先生和金庸笔下,他们同样可亲可爱,通过梁先生和金庸的笔而认识了他们认可了他们的读者,都不会将他们忘记,这是毫无疑义的。
现实的人要下棋,理想的人也要下棋,会下棋的人要下棋,不会下棋的人读了精彩的关于棋的文章,也忍不住要说说棋,就像我。
说得好不好,那是另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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