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的改革者不是一群不完整的男人。恰恰相反的是,永贞革新的主要对手就是不完整的男人——宦官。
宦官是专制制度的伴生物,宦官作为皇帝的家奴,服务于皇宫中。用周星驰电影里一句经典台词就是“太监,是不完整的男人”。宦官作为一个集团,其成分相当复杂,他们多数是来源于社会下层,由于肉体被残害,所以心理上也常常是畸形的。
宦官通过影响皇帝决策间接掌控中央政权。唐代宗鱼朝恩“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德宗、宪宗时期,在许多关键决策中,宦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僖宗时权阉田令孜独霸朝政,挟僖宗不得主断。僖宗末年,杨复恭代田令孜为神策中尉,“内外经略,皆出于复恭”。昭宗立,杨复恭视天子为门生。刘季述更甚,废昭宗。这一时期,宦官不仅影响皇帝决策,甚至达到了随意废立的地步。
唐王朝自“安史之乱”后,即位的唐德宗李适不是一个昏君,他登基之后还是干了很多实事的。首先,他采纳大臣杨炎的建议,开始实行两税法,正式废除租庸调制,对安史之乱后的赋税调整打上了休止符,增强了唐中央政府的经济实力。其次,德宗任用李泌为相,采用新的外交策略,联合北方的游牧民族和南面的南诏国,对吐蕃形成包围,逐渐减轻了吐蕃的侵扰。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劳,要知道就在十几年前肃宗、代宗时期,吐蕃、南诏,特别是吐蕃的骑兵经常长驱直入,直抵长安。最后,德宗非常重视中央军的建设。他将中央神策军扩展到十五万人左右,使唐王朝与地方藩镇武力保持平衡。
但是,唐德宗虽然有功,也有失误的地方。从性格方面来讲,他的性格比较急躁,容易冲动,同时猜忌心比较强,不大愿意让手下的人过于出色。这些性格加一起就使得德宗刚愎自用。由于不信任外面的大臣和将领,他比较重用宦官窦文场、霍仙鸣,使他们掌握了神策军的实际领导权,成为朝廷政治中无人匹敌的势力。
在这种局面下,宦官军权在手,无所顾忌,干政益甚;长安又遭藩镇围困,有如危城。因此,如何抑制宦官和藩镇势力,夺回国家军权,重建中央集权,也成为唐王朝君臣必须正视的问题。此外,贪鄙当道,贤能被逐,苛政如虎,百姓涂炭,唐王朝面临着严重的统治危机。
宦官掌握军权和政权后,政局更加混乱,政治更加黑暗。在朝廷形成南衙北司之争。南衙指朝官,北司指宦官。二者斗争从肃宗时就已开始,至文宗时,斗争相当激烈。文宗为夺回已失权力,多次重用外朝大臣,结果因为宦官掌握中央禁军没有成功,而且朝官因为此类事情被杀达上千人之众,朝官几乎为之一空。顺宗时,翰林学士王叔文、王伾和宰相韦执谊等进行永贞革新,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打击宦官势力,企图从宦官手中夺回禁军兵权,结果以失败告终。
东宫智囊团
其实,所谓的“永贞”是唐德宗的年号,但是主导这次改革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李诵。
李诵在东宫二十余年,经常关心朝政,比较了解民间的疾苦,可以说李诵是一位颇有阅历和抱负的人。“建中之乱”时,泾阳兵变,德宗李适仓皇出逃,被围困在奉天,正是李诵亲自带兵与叛军大战,保护了圣驾的安全。战后,这位太子对受伤的士卒抚慰尤佳,深得将士们的爱戴,在民间也博得了很好的口碑。他面对德宗朝昏暗的政治局势,深为江山社稷忧虑,总想涤荡乾坤,重振大唐雄风。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李诵有改革的志向,必然要招兵买马,培养自己的班子,这个时候,一个叫王叔文的人走进了他的视线。
王叔文,越州山阴(浙江绍兴市)人。他出身“寒微”,颇知民间疾苦;又读书知治道,慷慨有大志,是庶族文人中的优秀分子,一位有抱负、有活动能力的政治家。他于贞元三年以善棋入侍东宫,陪侍太子近二十年。但他的实际身份和作用,远远超过一个“俳优处之”的棋手,而是能够对李诵在政治上施加重大影响的谋士和侍臣。他在翰林院以棋待诏,侍读在太子身边,经常向太子反映民间的情况,商量国家大事。太子李诵想要削除宦官专权和藩镇割据这两个毒瘤,振兴大唐江山,虽身在东宫,十分注重广泛结交贤才。贞元末年,在李涌周围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可以从事政治革新的人才集团。
贞元末年,宫廷有一大弊端——宫市,宦官以宫中需要为名强抢民财,许多朝臣以论谏此事而得罪,李诵曾表示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竭力劝皇上废止这种事情。王叔文劝阻说:“本朝制度,太子的职任,只应当关心皇上的寝食安否,不准干预宫外的事。皇上在位已久,如果有人乘机挑拨离间,说殿下收揽人心,那怎么解释得清楚。”李诵知道王叔文看得远,想得深,是为他的前途考虑,感泣说:“如果没有先生,寡人怎会知道其中的利害。”从此,李诵对王叔文极为尊重,极为信任,东宫的一切事情,都依靠王叔文裁量决定。
李诵的政治革新集团又被称为“二王”集团:即王叔文和王伾。王伾是东宫李诵的近侍,他以擅长书法见长,以书法侍诏,也是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出于政治的需要,李诵主要通过王叔文联络朝臣。当时,有志于改革的朝臣也急于依附未来的新主,通过近侍王叔文则是一个途径。王叔文也曾经“劝太子招纳时之英俊以自辅”,希望太子能够多多招揽贤才,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集团。
而柳宗元当时是一位颇有才华的青年朝官,正是王叔文理想的招纳对象。柳宗元自幼怀有“利安元元”之志,他通过友人刘禹锡结识了王叔文。柳宗元对王叔文钦佩有加,认为他可共立仁义,裨教化,勤勤勉勉,唯以中正信义为志,很有可能将尧、舜、孔子之道发扬光大,为国家造福。在后来的“永贞革新”中,“王柳”关系密切。
王叔文确有深谋远虑,他要为革新政治作长远打算。密结人才,组织革新集团,是王叔文为永贞革新所作的主要准备。这是为了使李诵一接皇帝位就可立即使用,迅速推行革新。因此李诵也热心为王叔文援结朝士。翰林学士韦执谊,聪俊有才,能诗善文,三十几岁就进士擢第,应制策高等,拜右拾遗,召入翰林。德宗对他特别宠幸,与他歌诗唱和,让他出入禁中,略备顾问。一次,德宗过生日,李诵献佛像贺寿,德宗命韦执谊为画像写赞文。赞文成,德宗又命李诵赐韦执谊缣(双丝的细绢)帛,以为酬劳。韦执谊到东宫拜谢,李诵对韦执谊说:“学士知道王叔文吗?他是伟才。”于是韦执谊与王叔文密切相交。
在太子的信任和支持下,王叔文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和地位,联络了韦执谊、柳宗元、刘禹锡、韩泰、韩晔、凌准、李景俭等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士,为将来的改革准备了力量,并经常向太子推荐谁人可为相,谁人可为将,希望将来使用。后来又与太子妃牛昭容(太子即位后为皇后)以及宦官李忠言建立关系,经常在一起讨论朝政,互相砥砺。
这个小集团集于东宫,它的大当家自然是东宫的主人,也就是太子李诵。核心人物是“二王”,尤其是王叔文。他们有共同的志向和目标,这就是“共立仁义,辅佐教化”。具体说来,是维护统一,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反对分裂,反对藩镇割据,反对宦官专权和暴敛苛政。他们代表了庶族地主的利益,也考虑了民众的疾苦。
吹响冲锋的号角
正当东宫集团顺利发展时,太子李诵忽然在贞元二十年(804年)九月中风,口不能言。这差一点使他不能继承皇位,贞元二十一年即永贞元年(805年)正月初一,皇亲国戚都按例入宫拜贺德宗,只缺太子卧病未来,德宗不由涕泣悲叹,因此得病不起。
二十三日,德宗崩,这下宦官们可慌了神。因为太子李诵早就认识到宦官专权横行是唐代中后期的一大祸害,所以在做太子的二十年中从来没给专权的宦官好面孔看,而且东宫“二王刘柳”集团又一向与宦官集团不合,这些宦官集团心中不会不明白。因此,虽然王伾与王叔文也是翰林待诏,按理应该被告知皇帝殡天的消息,但是宦官们不敢宣他们二人上殿。尔后,匆匆忙忙把翰林学士郑烟、卫次公召至金銮殿。在卫、郑两人草写遗诏时,有宦官又突如其来说:“宫中正在议论,还未确定由谁继位。”这是宦官集团感到太子不好支配、控制,企图取消李诵的皇位继承权,另立新帝,以阻止“二王刘柳”集团正式登上政治舞台,是他们反对革新的第一次阴谋。
当时,在场众人慑于宦官权势,都不敢做声。但李诵毕竟是德宗亲立的储君,另议他立,有背唐朝法制,是对先帝大不敬。卫次公虽非革新派成员,但他也已看出这样做不对头,急说:“太子虽然有病,但他是先帝长子,内外人心所望,是皇帝合法的继承人。实在不得已,也应当立太子的长子,否则,必定天下大乱。”郑细等人马上附和,宦官集团另立皇帝的阴谋才没有得逞。李诵晓得人情犹疑,穿了紫衣麻鞋,支撑着走出宫城北门九仙门,见诸军使,这才使人心稍安。第二天,在宣政殿宣布遗诏,李诵身着丧服见百官。二十六日,在太极殿即皇帝位,是为顺宗。宫廷卫士起初还有怀疑,都踮起了脚,伸长了头颈张望,见没错,说:“是真太子。”有人竟然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李诵继位为顺宗后,虽然性格仍旧很宽仁,但是却很有决断,决定立即起用革新派。他尤其礼重师傅,对二王深信不疑,诸事仍委请王叔文决断。顺宗因风症常居宫中,不能接触外廷,只有皇后牛昭容和宦官李忠言在左右服侍。他让王叔文坐守翰林决策,命王伍在牛、李与王叔文之间往来传递旨意、信息。百官奏事,通过牛、李转达给顺宗,顺宗阅后,经牛、李转王伍下翰林,由王叔文裁决可否;王叔文奏意,也由王丕入内,经李、牛,转相交给,告顺宗,再由同样途径下翰林,称诏,宣行中书。王叔文又荐引韦执谊为宰相,二月十一日,顺宗任命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使韦执谊在中书承宣执行,与内相沟通,配合呼应。同时,刘、柳等人专采听外事,谋议唱和。
这个转相交通联结,实际上是以顺宗为权力来源,以王叔文为决策中枢的革新派指挥中心和对朝廷的控制系统。二十二日,顺宗正式任命王叔文为翰林学士,王丕依前为翰林待诏。至三月,王丕也为翰林学士。翰林院在金銮殿西,地近天子,以文辞掌诰敕,兼备待顾问,辩驳是非,典掌缣牍,受命处理一切事务,一日万机,权本极重,而顺宗实际上又把朝廷决策大权交给了王叔文。王叔文“内赞画谋”,指挥定夺,是永贞革新事实上的推动者和实际领袖。在王叔文的谋划下,“二王刘柳”集团又不断相次提拔后辈新进,发展革新派势力。王叔文在完成为革新所作的人事、组织和权力系统上的准备后,基本工作就绪,改革的号角已经无声地吹响。
六十天的重磅炸弹
历史上著名的永贞革新由此开始了。王叔文在改革中,充分发挥了他坚决果断、注重效率的办事才干。就在他受命翰林学士的当天,就惩办大贵族大贪官李实。李实是皇族,袭封道王,是个贪残无比的奸人。李实在做节度判官时,克扣军饷,引起军士怨叛,要杀死他,他连夜缒城,仓皇出逃。贞元末,官京兆尹,为政猛暴,不顾文法。关中大旱,德宗还想到准备减税,可李实谎报谷田长得很好,违诏强征,逼得百姓拆屋卖苗,苦不堪言。顺宗即位之初,李实仍恃贵不知收敛,在府中,活活打死了十多人。京畿一带,不分贵贱,人们都对他痛恨切骨。王叔文毫不留情,拔了这颗钉子,撤了李实的京兆尹,贬为通州长史。消息传开,人心大快,欢呼相贺。从惩办李实这件事可以看出。永贞革新一开始,就显示了雷厉风行的风格和气势。
时隔不过两天,在二十四日,少数又紧接着连办了五件事:第一,废除宫市;第二,废除五坊小儿;第三,禁征乳母;第四,废除常贡以外的进奉;第五,免除百姓历年积欠逃避的课税租赋,永贞革新计诏免五十二万六千八百四十一贯(钱)、石(粮)、匹(绢)、束(丝、草)等。
五坊小儿与宫市一样性质,同是暴虐之政。五坊是指宣徽院的鹇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小儿”是在长安城内外各处纵犬飞禽,为皇帝张网捕雀,所到之处,无恶不作的五坊人员。稍不如意,就把岁网盖罩住百姓家门及水井上,不让人出入打水,一直要闹到争着钱才罢休。他们常群聚在酒店乱吃乱喝,临走时,非但不付钱.还要留下一筐蛇,说这蛇是用来捉鸟雀供奉皇帝的,叫店家好好饲养。店家无奈,只得赔钱赔礼,千求万求,这批恶阉才把蛇筐带走。奉使出外的宦官,还常在路上抢马,搞得不分穷富,都惊惧怨恨,畏之如盗,远近喧腾,商旅将绝。王叔文革除宫市与五坊小儿这两项虐政,人心大悦。贞元时,宫里征乳母,都令寺观选婢女充当,但总是不能中选。因此寺观轮到出婢女,经常在民间购选有姿色的民女送入宫里。永贞革新禁征乳母,为百姓除了一害。
皇帝所爱者,女色与孔方兄也。上面禁征乳母可谓表明了当今天子不恋女色,下面自然该轮到对金钱表态了。唐朝时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叫额外进奉,主要是地方上的“月进”、“日进”钱。为了讨好皇帝,节度使都在常贡外再“进奉”钱。有的每月进奉一次,称为“月进”;有的每日进奉一次,称为“日进”。到后来,州刺史、幕僚也仿效,竞向皇帝进奉。这些“进奉”自然都出在人民头上。王叔文悉罢进奉,减轻了人民的负担。
接着在二十五日,王叔文又罢盐铁使月进钱。盐铁专卖是唐代中后期政府的重要收入,由盐铁使经管。所谓盐铁使月进钱.是后来巧立名目,在正课之外,每月向皇帝进的所谓“羡余”钱,专供皇帝私用。这项弊政不仅苛敛百姓,还影响国库的正常收入。它的废除,于国于民两有利。
做好了上面两件事后,改革集团又在三月初,释放宫女三百人,释放掖庭(皇宫中的旁舍,宫嫔居住的地方)教坊女乐六百余人,通知家属在九仙门迎接。家人团聚,欢呼万岁。这类事在中国历史上,历来被视为德政。
同月,追调前宰相陆帜、前谏议大夫阳城等大臣回京听用。这些大臣多因正直敢言,触怒了皇帝,而被贬逐到外地。德宗自贞元十年(794年)起,长期不下赦令,不再起用被贬逐的大臣。但他们大多很有名德才望,调他们回京,深得人心,百姓相聚欢呼。
在不到两个月的短短时间里,就革除了这么多的虐政、弊政,王叔文改革之坚决,胆魄之大,决策之快,效率之高,无异于在委靡不振的社会里投下一颗颗重磅炸弹,炸毁了腐败、苛政,大快人心,改革也取得了民心和民间舆论的支持。
向纵深推进
看到改革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王叔文与革新集团的成员们共同谋议,计划将革新继续深入推进。
贞元二十一年三月,改革派提升浙西观察使李镝为镇海节度使,解除李兼领的盐铁转运使,明是升职,实是削他的利权;加检校司空、宰相杜佑为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这实际上是把盐铁利权收归中央直接掌握的措施。接着在两天之后,王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杜佑虽领使名,其实盐铁大权全由王叔文专掌。所有的禁中文诰,也都出自王叔文。钱粮是国家最大的根本,王叔文之所以要掌握财政及盐铁利权,是为了制约方镇割据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统一全国政治,使百姓安富,平均赋税,助成富庶之教。王叔文后来又转户部侍郎,仍领度支、盐铁副使,准备大干一场。同月,解除李铸的盐铁转运使职务,这就包含着裁抑藩镇的意思了。
王叔文反对封建割据,痛恨藩镇势力。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想趁朝廷换皇帝的时机扩大地盘,派副使刘辟向朝廷要求兼领三川,并威胁王叔文说,如果不准,必将报复。唐朝中后期以来,不少藩镇拥兵自重,坐地为王,韦皋就是强势藩镇的代表。王叔文断然拒绝了韦皋这一要求,并准备杀死刘辟,吓得刘辟狼狈而逃,反映了王叔文及革新派永不妥协的精神。
既然已经夺了藩镇的兵权,那么夺取宦官兵权就是迫在眉睫之事了,这是打击和铲除宦官专权集团的重要步骤。宦官专权集团是永贞革新的主要目标,也是永贞革新的最大阻力,而且还是不少藩镇的后台。宦官集团之所以权势显赫,就当时说来,主要在于直接掌握了十五万神策军,又在地方军中担任监军,也就是手中有兵权。因此,能否战胜宦官专权集团是永贞革新的成败关键,而能否剥夺宦官的兵权,又是关键中的关键。自德宗时期任命宦官窦文场、霍仙鸣任中央左右神策军(中央警卫部队)中尉(最高指挥官)以来,宦官掌握军权制度从此确立,终唐没有改变。此外,各地驻军也请求隶属神策军,称为神策行营,都归宦官统帅,这是宦官左右朝政的根本。为了改变这一局面,五月,革新派任命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右神策统军,充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接管宦官手中的兵权。两天后,任命度支郎中韩泰为左右神策军行军司马,以专兵柄,也就是说要由革新派来掌握兵权了。
不祥在蔓延
正当王叔文知难而进时,对手的反击战也开始打响了。
一天中午,殿中侍御史窦群谒见王叔文,对他说:“去年李实那小子仗着皇上的恩宠,骄横跋扈,那时候王公你在哪里?不过是在前面给人开道的一个小官罢了!现在,你已处在与当时李实相同的形势上了。王公你怎能不想一想:今天的路旁是否会有像你当年一样的人?”对于窦群这些几近于挑衅和人格侮辱的话,王叔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革新派面临的严峻局面,已经是不容忽视的了。就像历史上许多改革一样,“永贞革新”中的许多措施,尤其是涉及财权、兵权、藩镇权的改革措施,在很大程度上触犯了当权者的利益。于是,从中央朝廷到地方节度使,许多人公开表示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并开始有步骤、有计划地对革新派展开了反击。
反对派先是试图将皇长子李纯立为太子,先为自己留好后手。李纯为顺宗李诵之子,当时为广陵王。其实这也怪顺宗自己身体不争气,这位皇帝从小身子骨就比较弱,常年跟药罐子睡一起。所以,在顺宗登基后不久,一批翰林学士如卫次公等人就开始公开上表说顺宗身体不佳,皇长子李纯仁厚有加,才智过人,建议早日册立李纯为太子以安天下。
王叔文不傻,他现在还看不出这个皇长子政治态度,不知道李纯以后会不会给新法捣乱,所以便以“立贤不立嫡”为理由拒绝了翰林学士们的要求。实际上当时的立储形势还是挺复杂的。除了李纯之外,舒王李谊依靠德宗时期的旧人俱文珍、薛盈珍、刘光琦等也想抢夺太子的地位。但是,当俱文珍他们看到王舒文的新政实在是来势太猛,当时形势对他们已是极为不利,便舍车保帅,放弃争夺太子的想法,主动与卫次公等人联系,表明自己这一方愿意放弃太子之位的争夺,大家一致对外,共同对付新政。
当双方对于事成之后的分赃达成协议后,就立即闯入顺宗的卧室。虽然当时在一旁侍奉顺宗的牛昭容、李忠言都是王舒文的心腹,但是他们无法阻挡这帮来势汹汹的人。卫次公从袖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送到顺宗面前。当时的顺宗已经是被风疾折磨得不成人形,已经丧失了思考问题的能力,他盯着纸条看了半天后,机械地点了点头。俱文珍等人眼见此状,一起叩首,口呼“万岁”。
一旁的牛昭容和李忠言心惊胆战,因为纸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立嫡以长。
没办法,现在立李纯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俱文珍他们立即起草立太子诏文,正式立李纯为太子。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王叔文听到立太子诏,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想到革新可能将要失败。
改革被拦腰截断
把后手备好之后,反对派又来了一着釜底抽薪——他们撤销了王叔文的翰林学士职务。
当李纯被立为太子后,新政的另一主导人物韦执谊让饱学多识的陆质出任太子侍读。由于韦执谊和陆质都是原来东宫集团的革新人士,韦执谊这样做的目的可谓众人皆知:他想借此随时监视太子的动向,并尽量在日常生活中争取这位未来天子对新法的同情和支持。但是这个陆质虽然是王叔文坚定的支持者,但不是个精明人。他在太子面前讲新法的好处也不挑时间地点,也不注意语言表达方式,所以往往是他刚开口说了几句,太子便不耐烦地说道:“父皇让先生来,是为寡人讲解经义的,你谈这么多朝政做什么?请先生不要说了。”陆质被抢白得说不出话,只能默默退下。
陆质回来就把太子的反应如实告诉了王叔文,王叔文越想越发毛。果然,在这次事件之后不久,当王叔文同往常一样来到翰林院时,却看到同事们在对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特别是那几个平日里就跟自己不对付的小人更是笑容满面。他正疑惑间,就听到一个太监的声音:王叔文接旨。王叔文马上跪下,听着诏书的内容,他的心都凉了:这诏书要调王叔文为户部侍郎,削去翰林学士一职。王叔文知道这纸诏书的严重性。因为那时候翰林学士负责起草机密诏令,是除宦官之外唯一能自由出入皇宫内廷的官员,如果没了翰林学士的职位,就不能进宫见皇上了。王叔文很清楚这是俱文珍他们搞的鬼,但是也无可奈何:他不停地给皇帝上奏章,想挽回局面,但最终只是争取到隔三、五日可以进宫一次的机会。这个时候,王叔文经常吟诵“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成为那个壮志未酬、病死五丈原的诸葛武侯了。
四月六日为皇太子举行册礼。正式册立太子的当天,反对派太常卿杜黄裳仗着是韦执谊的岳丈,就迫不及待地训劝韦执谊,要他率领文武百官奏请太子监国,也就是要逼迫顺宗退位交权,改革派没有上这个当。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韦皋奏请顺宗让位的同日,王叔文接到了“母亲病危”的通知。古代惯例,如果官员家中父母亲病危,无论担任再高的职务都要“丁忧离职”,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去见父母最后一面。看到朝政乱七八糟,新政施行备受阻碍,母亲又病危,此时的王叔文已经是心力交瘁,力不从心了。第二天,王叔文丁忧去职。要知道王叔文可是新政的主心骨,他一旦去职,革新派就失了核心,这也意味着永贞革新的指挥中心已经瓦解,整部改革机器已经运转失灵了。
不但外部受阻,改革派内部又出现了分裂。韦执谊不肯执行王叔文所定的谋略,“二王刘柳”集团公开分裂。由于王叔文归家为母亲丧,王伾一个人在翰林院中孤立无援。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天上疏,请朝廷重新起用王叔文为宰相,统领北军;然后又奏请朝廷起用王叔文为威远军使、平章事,但都未得得到任何答复,他自己知道大势已去。不久,王伾中风,失去了活动能力。改革集团已经彻底崩溃,接下来,宦官集团开始全面反扑。
七月二十九日,俱文珍等胁迫已是奄奄一息的顺宗下诏,说皇帝本人身染重病,无法再操劳国事,所以把国家交给皇太子打理,八月初四日,又以顺宗的名义下诏,让太子即皇帝位,顺宗称太上皇,也就是说,顺宗被迫下诏禅让。八月初五,太子移驾兴庆宫,改元永贞。九日,太子正式即位于宣政殿,是为宪宗。
在逼迫顺宗退位的过程中,对革新派的处罚也接踵而来。八月六日到十一月十四日,“二王八司马”全部遭到贬谪。“八司马”被贬之地基本都在南方的不毛之地,下场可想而知。事实上,王伾不久在贬所病死,半年后,王叔文也被赐死,永贞革新彻底失败。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永贞革新运动被扼杀,唐朝政治更加黑暗,从此唐朝又创了一个新的恶例,每个皇帝都把自己任用的人当做私人,继位的皇帝对前帝的私人,不论是非功过,一概予以驱除。宦官拥立皇帝,朝官分成朋党,本来就有相沿成习的趋势,在唐宪宗以后,都开始表面化了。此外,朋党之争也越加激烈,著名的“牛李党争”,即产生于宪宗元和(806~820年)中。此后直到唐亡,朋党之争基本从未间断。由此亦可见,党争运动影响之长久。
不仅如此,该运动对藩镇和宦官,影响更为深远。不久之后,藩镇叛乱再起,直到唐亡,朝廷一直无法加以控制。
同时,宦官继续掌握军权,势力也一发而不可收。自宪宗开始,唐朝有八个皇帝为宦官所立。而宪宗以及敬宗,又均死于宦官之手。宪宗被囚禁及被宦官谋害之事,在唐人李谅著《续玄怪录》中的《辛公平上仙》篇中还有记载,至于敬宗被谋害,则已无一人敢明言其事,由此可见宦官势力之大。敬宗之弟文宗即位,欲诛宦官,于大和九年(835)十一月,与朝臣合谋发动“甘露之变”。但因宦官掌握军权,功败垂成,朝臣及相关人士近两千人被杀,酿成一场举世震惊的大祸。而此后直到唐亡,宦官控制朝政成为定局,唐朝君臣再也无法扭转局面了。
“永贞革新”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场革新运动失败的原因可以找出很多。
首先,王叔文缺乏一个职业政治家应有的胸怀和见识。毛主席曾说过: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对于任何革新运动,必然有支持者、反对者和中立观望者。作为一个明智的革新派领袖,必然尽可能地壮大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要争取中立者,分化和减少反对者,尽量减少对革新运动的阻力。
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因为它要求革新派领袖一方面具有比较宽大的胸怀,对以前的过节能够一笑而过;另一方面要求革新派领袖有高超的政治手腕,能够容纳、包涵和平衡不同的政治派别。可是王叔文意志不够深沉,器量不够阔大,缺乏足够的政治胸怀。例如北方士族的最高代表往往是宰相,当时的宰相有贾耽、郑王旬瑜、杜佑等,这些人实际上都是贪图享受、没有什么大的才能,对于当时新政与守旧派的争斗持中立观望的态度。要知道,宰相可是百官之首,如果能够团结他们,争取他们的合作,有利于争取北方士族对以王叔文为代表的南方人执政的谅解和支持,这对革新事业无疑是有利的。他们普遍贪恋权位,也为王叔文提供了争取的可能。可是事实上王叔文没有去争取其他宰相的合作,反而一次又一次地以其傲慢激怒了他们,结果他们投入了守旧派的怀抱。
其次,王叔文没有处理好与皇帝的关系。首先说那个曾给予改革集团很大帮助的唐顺宗。从历史上来看,封建时代的政治革新运动,如果没有最高统治者的支持,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这一点,王叔文把握得很准。所以在顺宗即位后,各项新政措施能迅速出台。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就是皇帝那羸弱的体质。由于顺宗自小就得了风疾,经常不省人事,这固然让王叔文可以借此发布种种改革诏令,委托重要官职,但同样也可以被对手利用,俱文珍等人就借顺宗发病的时候拥立太子,矫诏免去王叔文的职务。
再说即位的皇帝李纯,其实唐宪宗李纯是历史上有名的中兴之主,也是很有见地的一个皇帝。如果改革派能用高明的手段影响李纯,根本不至于在他即位后马上遭到贬斥的下场。但是,王叔文他们低估了李纯的能力,把他从一开始就置于一个对手的背景之中,甚至派人去监视他,从而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最后,像中国历史上那些失败的改革一样,永贞革新同样败在心太急。如果单单从“永贞革新”的主要内容看,比如削弱地方藩镇实力,打击宦官,每一条都是没问题的,对国家对人民都是有好处的,但从改革实际操作步骤来看,显然是太快了。如果回顾一下前面讲到的改革派的措施就会发现,这些法案竟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全部出台,最要命的是它涉及国家政治的所有方面,特别是针对如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等,好像一夜之间就可以让大唐重回往日的兴盛。但是,这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套用一句俗话就是“一口不能吃个胖子”,你还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时就向对敌人发起进攻,那是自寻死路。
王叔文本人也是一个急性子,这个缺点就更加明显地暴露在改革当中。史书记载,剑南节度使韦皋派心腹对王叔文威胁利诱,要求让朝廷再多给他点地盘,王叔文严词拒绝。按说这事到这儿就算了,谁知怒不可遏的王叔文第二天就逼着宰相韦执谊处死那个心腹。消息传到韦皋那里,他知道王叔文是非整垮他们这些藩镇首领不可了,于是他联合其他藩镇首领,纷纷向朝中上书反对王叔文,加上在朝的宦官俱文珍的呼应,永贞革新想不失败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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