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完戏后,并不是常常都要为看到的东西深受感动。但今天,他所见到的华丽服饰、欢快场面和漂亮外表,使她心中唱起了一首低沉的渴望之歌。啊,那些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成百上千的女人,她们是谁呢?那些宝贵、精美的服装,色彩斑澜的钮扣,金银装饰物品,是从哪里来的呢?那些可受的生物住在哪里呢?他们活动的房子里有些什么雅致的雕饰家具、装饰墙壁和精美挂毯?他们那些用大量金钱装修出来的住房在哪里呢?那些高大健壮、肌肉发达的马在什么样的马厩里吃食?豪华马车又停放在什么样的马棚里?衣着富丽的男仆们在哪里闲荡?啊,那些高楼大厦,各式灯具,惬意的香水,富贵的闺房和摆满山珍海味的餐桌!纽约一定充满了这样的闺房,不然那些美丽、傲慢、无礼的生物怎么能生活。他们住在些温室里面。知道自己不属于它们——哎呀,自己做了一个未能实现的梦——她就深感痛苦。她为自己过去两年来的寂寞生活——为没得到所期望的东西而又无动于衷,感到吃惊。
这出戏编写反映的是上流社交界的生活,其中衣着过分讲究华美的女士和先生们,在金碧辉煌的环境中却受着爱情和嫉妒的痛苦。这样的妙剧对于整天渴望得到这些物质环境而从未如愿的人,总是动人心目的。它们描写的是在理想条件下受苦的迷人之处,谁不愿坐进富贵的交椅去发愁?谁不愿置身于芳香的挂毯、安上垫子的家具和穿特殊制服的仆人中间受苦?这种状况下的悲哀就很能动人心魄。嘉莉渴望过过这样的生活。她想在这种世界里去吃吃苦头,不管什么样苦头,如果不行,至少在舞台上那迷人的条件下去模仿一番。她为自己所看到的戏大为感动,以致认为这仿佛是一出异常美丽的好戏。她不久便沉醉在戏所表现的世界中,希望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在场与场院的间歇之中,她仔细观察了前排座位和包厢里看日戏的显赫人物,对于纽约的潜在价值产生了一个新的看法。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看到纽约的全部——确信这个城市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大漩涡。
看完戏走出来,同样的百老汇大街却给她更鲜明的教训。她所目睹的那个场面现在更为显著,达到了高峰。这种身着奇装异服、蠢蠢而行的盛大场面她还没见过,因此对自己的处境深信不疑。她尚未生活过,也不能自称享受过生活的权利,除非她生活中经历过那样的事。女人们花钱如流水,这她经过每一家精美的商店时都能看到。花儿、糖果、珠宝似乎是这些高雅的贵妇人感兴趣的主要东西,而她呢——她几乎没有足够的零花钱象这样一个月出来好好逛几次呢。
那天晚上她那漂亮的小房间好象也变得普普通通起来。世上其余的人并不喜欢它。她看见女佣在做晚饭,现出漠不关心的眼神。她脑中还在回想着戏中的情景。她尤其记得一个美丽的女演员——那位被求婚、娶到的情人。这个女人的优美风姿赢得了嘉莉的心。艺术所能给予的完美式样都体现在她服饰身上,她的遭遇也是如此真实。嘉莉能够感受到她所表现的那种极度痛苦。她深信自己也能表现出那种痛苦来,有些地方甚至还能演得更好一些。因此她就独自重复着那些台词。啊,只要她能扮演一下这角色,她的生活将多么宽广呀!她的表演也能打动人心的。
赫斯特沃回来时,嘉莉显得郁郁不乐。她坐在那儿摇着、想着,不愿让自己迷人的想象被打断,所以她几乎闭口不言。
“怎么啦,嘉莉?”过了一会儿赫斯特沃说,注意到她沉默、几乎是忧郁的神态。
“没什么,”嘉莉说。“我今晚觉得不太舒服。”
“没生病吧?”他问,走得很近。
“唔,没有,”她差不多生气地说,“只是觉得不太好。”
“太糟糕了,”他说着移开,理了理刚才微微俯身时有点乱的背心。“我本想今晚咱们去看场戏的。”
“我不想去”,嘉莉说,懊恼自己美好的幻想就这样被打破并赶出了脑际。“今天下午我已去看过戏了。”
“哦,是吗?”赫斯特沃说。“演的什么?”
“《金矿》。”
“怎么样?”
“好极啦!”嘉莉说。
“今晚上你不想再去了吗?”
“我不想去了,”她说。
然而她从自己的忧郁症中醒悟过来,去吃了晚饭,所以心情改变了。一点食物下肚便产生了奇迹。她又去看了戏,并暂时恢复平静。然而,她又被狠狠一击,从而猛然醒悟。正如她很快从不满的情绪中恢复正常一样,也很快从正常的情绪中回到不满中去。经久的重复——啊,多么奇妙!滴水与坚石——坚石最终会彻底屈服!
这出日戏看过后不久——大概有一个月——万斯太太请嘉莉和他们一起去剧院看夜戏。她听嘉莉说赫斯特沃不回家吃晚饭。
“干吗不和我们一起去?别一个人把晚饭吃了。咱们去谢里餐厅吃饭,然后去菜塞姆剧院。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想我会的,”嘉莉回答。
3点钟时她开始梳妆打扮,准备5点半动身去那家著名的餐厅,它当时正在和德尔默尼科餐厅竞争社会地位。嘉莉和漂亮的万斯太太交往所受到的影响,在这次打扮中也表现出来。万斯太太经常让她注意各种新奇的妇女服饰。
“你打算去买一顶某某帽子吗?”或者,“你看见那种有椭圆形珍珠钮扣的新式手套没有?”类似的问话举不胜举。
“下次你买鞋的时候,亲爱的,”万斯太太说,“要有钮扣,高跟钮扣要最新式的,漆皮头。今年秋天最时兴。”
“好的,”嘉莉说。
“哦,亲爱的,你看见奥尔特曼百货公司那种新式女衬衫了吗?那些样式是最好看的。我看见有一种,知道穿在你身上会相当不错的。我一看见它就这么说。”
嘉莉怀着极大的兴趣听着这些话,因为它们更带有友好的意味,而不是漂亮女人之间通常说的那些话。万斯太太很喜欢嘉莉持久不变的温厚性情,真乐意告诉她一些最新的东西。
“干吗不去贵族——泰勒百货公司买一件正销售的哔叽裙?很好看的,”一天她说。“是环形样式,从现在起要流行起来。你穿一件深蓝色的会很不错。”
嘉莉热切地倾听着。这些事情在她和赫斯特沃之间从没出现过。然而她开始提出买这样那样的东西,赫斯特沃也同意,但决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注意到嘉莉身上新的倾向,在听了不少关于万斯太太和她可爱的生活方式后,终于猜疑到了这个变化从何而来。他不打算这么快就表现出一丝反对的态度,不过感到嘉莉的要求越来越多。确切地说他对此并不感兴趣,而只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她,所以事态继续维持原状。在处理这些事的过程中,仍有一些具体细节,使嘉莉觉得他对她的要求不高兴。他对于她要买的东西一点不热心。这就使她相信她在暗暗地受到冷淡,于是他们之间又打进了一个小小的楔子。
可是万斯太太的各种提议也带来了一个结果,就是这次出门嘉莉打扮得自己也觉得有些满意。她尽量穿得漂亮一些,不过也宽慰地想到,如果一定要打扮得“最漂亮”的话,那便是衣着整洁和得体。她看起来是个21岁的、服饰考究的女人,受到万斯太太的赞赏,因此丰满的面颊现出了红晕,一双大眼睛也显得生气勃勃。眼看要下雨的样子,万斯先生在太太的要求下叫了一辆马车。
“你丈夫不来吗?”万斯先生在小客厅里见到嘉莉时提醒道。
“不来;他说他不回家吃晚饭。”
“最好给他留张便条,告诉他我们去了哪里。他也许会赶来的。”
“好吧,”嘉莉说,她事先可没想到这点。
“告诉他8点钟以前我们在谢里餐厅。不过我想他知道的。”
嘉莉拖着沙沙作响的裙子回到自己房间,手套也没取,草草留了张便条。转来时万斯家又有了一位新客人。
“惠勒太太,让我介绍一下这是埃姆斯先生,我的表弟,”万斯太太说。“他和我们一起去。对吧,包布?”
“嗯;很高兴见到你,”埃姆斯说,礼貌地对嘉莉点点头。
嘉莉一眼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人。也注意到他脸刮得光光的,容貌不错,人年轻,不过如此而已。
“埃姆斯先生刚来纽约玩几天,”万斯太太插话道,“我们想带他到处去看看。”
“哦,是吗?”嘉莉说,又看了新来的客人一眼。
“对;我刚从印第安纳波利斯来,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把星期。”年轻的埃姆斯说,坐在一把椅子的边上,等万斯太太最后打扮完。
“我想你发现纽约很有看头吧?”嘉莉大胆地说,以免出现死一般的沉寂。
“实在太大了,一个星期是不容易看完的,”埃姆斯愉快地回答。
这个小伙子非常和蔼亲切,毫不做作。嘉莉觉得他不过刚刚才在克服青春时期的最后一点羞怯心理。他并不多说话,不过衣着漂亮,充满勇气,这是他的长处。嘉莉感到好象和他谈话并不困难。
“好啦,我想咱们准备出发吧。马车就在外面。”
“走吧,各位,”万斯太太说,微笑着走进客厅。“包布,你得照顾好惠勒太太。”
“我会尽力而为的,”包布笑着说,向嘉莉靠得更近一些。“你也不需要什么关照吧?”他主动说,带着一种讨好的、为人排忧解难的态度。
“我想不太需要的,”嘉莉说。
他们下了楼梯,万斯太太提议一些事情,然后大家就上了开着门的马车。
“行啦,”万斯说,砰地关上门,马车便辘辘驶去。
“咱们去看谁的表演?”埃姆斯问。
“萨森,”万斯说,“在‘贵族查姆勒剧院’。”
“啊,他演得太好了!”万斯太太说。“真是最滑稽有趣的人。”
“我注意到报上在称赞这戏,”埃姆斯说。
“我肯定我们大家都会喜欢的。”
埃姆斯坐在嘉莉旁边,因此感到有责任关心一下她。他有趣地发现她是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太太,不过这种兴趣只是出于尊敬而已。他身上绝无那种专门追逐女人的风流男子的派头。他尊敬已婚的女人,心里只惦念着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些达到结婚年龄的美丽姑娘。
“你是在纽约出生的吗?”埃姆斯问嘉莉。
“哦,不,我才来这儿生活两年。”
“唔,瞧,不管怎样你总有时间好好观赏它一番。”
“好象也没看过什么,”嘉莉回答。“我对它差不多和初次来时一样陌生。”
“你不是从西部来的吧?”
“就是,我从威斯康星州来。”她回答。
“瞧,这个城市里许多人的确好象都没来这儿生活多久。我在我那一行就听说有不少人是从印第安纳州来的。”
“你是干什么的?”嘉莉问。
“我在一家电子公司工作,”小伙子说。
嘉莉就和他这样随便地谈下去,万斯夫妇也不时插上几句。有几次谈得很一般,带些风趣的意味,就这样到达了餐厅。
在他们沿街驶来的时候,嘉莉注意到人们寻欢作乐的欢快场面。许多马车来来往往,行人众多,第59街的有轨电车上挤满了人。在第59街和第5大道,大广场周围的几家新开旅店灯火辉煌,显示出旅店里面豪华的生活。第5大道是有钱人的安乐窝,车水马龙十分热闹,绅士们个个穿着夜礼服。在谢里餐厅一个仪表堂堂的门卫替他们打开了车门,照护他们下车。青年埃姆斯扶着嘉莉胳膊上了门前的台阶。他们走进门厅,里面已经顾客盈门,待脱去外衣后来到了豪华的餐厅里。
嘉莉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来纽约生活这么久,赫斯特沃由于处境的改变,无法带她光顾这样的地方。这儿几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使新来的人相信这才是高尚的东西。这家餐厅由于花费昂贵,所以来的顾客都局限于追求享乐的富裕阶层。嘉莉经常在《早报》和《晚间世界》读到这里的情况。她曾看到这家谢里餐厅举行各种舞会、聚会、晚宴的通告。某某女士星期3晚上要在这里举行一个聚会,某某的儿子16日在这里举办一个私人午宴款待朋友。那些传统、简短、普通的通告,报道着各种社会活动。她几乎每天都止不住要去读读,从而清楚地知道了这个吃喝玩乐的庙堂里豪华奢侈的生活情景。现在,她终于名副其实地来到这里。她走上了由高大粗壮的门卫守着的雄伟台阶,看到由另一个高大粗壮的门卫守候着的门厅,并受到身穿制服,负责照管手杖、大衣等等的青年的侍候。眼前就是灿烂辉煌的餐厅,一切装饰一新,光彩夺目,有钱人都来这里就餐。啊,万斯太太多么幸运,年轻,漂亮,富裕———至少可以坐马车到这儿来。有钱真是多么美妙啊!
万斯带路走过明光闪闪的餐桌,这些餐桌旁分别坐着2至6个顾客。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处处都能明显地看到这儿弥漫着悠然自得、妄自尊大的气氛。炫目的白炽灯光,它们反射在精美玻璃杯上的光,以及镀金的墙上发出的光,交织在一起,要细心观察好几分钟,才能分辩出、认出其间的差别来。先生们白色的衬衣前胸,女士们艳丽的服饰,以及钻石、珠宝、各种上等衣服———这一切都异常引人注目。
嘉莉走路的神气也象万斯太太发那样,在领班所引的位子上就座。她敏锐地意识到招待的一切细节————侍者们和领班的那种卑躬屈节的态度和殷勤的照顾,而这些都是美国人花钱买来的。领班拉出椅子的神态,招手让他们就座的姿势,本身就要值几美元钱。
一旦就座之后,这些富裕的美国人便开始了炫耀、浪费、腐败的大吃大喝,这种现象实在让世上真正有教养和尊严的人迷惑、吃惊。若大的菜单上各种佳肴成百上千,足以供应一支军队,旁边的价格高得惊人,它使合理的花费显得荒唐可笑,毫不可能—一份汤要5角或一美元,有10多种任你选择;牡蛎有40种吃法,6角钱半打;主菜、鱼、肉的价格可以让一个人在普通旅店住上一夜。在这张印刷非常精美的菜单上,1.5美元或2美元都是很一般的价格。
嘉莉注意到了这点,在浏览菜单时,童子鸡的价格使她想起了另一菜单和截然不同的场面,那时她第一次和德鲁特坐进芝加哥的一家上等餐厅。不过这念头十分短暂——宛如古老的歌中一点悲哀的曲调——之后忽然消失了。但就在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中,她看到了另一个嘉莉——贫穷饥饿,来手无策,整个芝加哥是一个冷酷、封闭的世界,她在里面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四处流浪。
墙上有各种彩色图案,由蓝绿色的小方块制成,镶在华丽的镀金框架里,角处是精心铸造的花果,肥胖的小爱神如天使般快乐地飞翔其上。天花板上是金碧辉煌的窗花格式装饰线条,一直伸向中心——这儿有一簇光辉灿烂的物球形灯,配以闪闪烁烁的折光灯和镀金的灰泥粉饰卷须。地板呈微红色,上过蜡,打磨得很光亮,到处都是镜子——高大、明亮、斜边——把各种人影、面容和烛架成百上千次地反射过来,交相辉映。
餐桌本身并不引人注目,然而印在餐巾上的“谢里”字样,刻在银器上的“蒂法尼”①,瓷器上的“哈维兰”②,尤其是那些小小的、有红色灯罩的台烛发出的光芒,和反射在人们服饰、面容上的墙上图形,使餐桌显得非同一般。每个待者点头哈腰、移动盘子时,带着一种势利和雅致的神态。他对每个人都显得特别殷勤周到,弯腰而立,侧耳倾听,双手交叉,说:“嫩海龟汤—好。一份,好。牡蛎—当然有—6只—好。芦笋。橄榄—好。”
他对每个人都会如此,只是万斯试着代大家点了菜,征求大家的意见和想法。嘉莉睁大眼睛观察着这里的人们。这就是纽约高贵的生活。有钱人就是这么度过白天和夜晚的。她那可怜的小脑筋,无法不从每一种光景中联想到整个社会。每个高贵的女士下午必定在百老汇的人群里,上演日戏时在剧院里,晚上在马车和餐厅里。到处一定是光辉灿烂的世界,马车等候着,男仆们待候着,而她却不属于这样的世界。在漫和的两年里她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万斯在这儿如鱼得水,正如赫斯特沃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一样。他大大方方地叫来了汤、牡蛎、烤肉和附加菜,还叫了几瓶酒,放在桌旁的一个柳条篮里。
埃姆斯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的顾客,其侧面让嘉莉觉得有趣。他的额头很高,鼻大直挺,下巴有些讨人喜欢。嘴宽大,形状完美好看。黑褐色的头发微微偏向一边。嘉莉觉得他似乎还有点孩子的气息,可他已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
“你知道吗?”他思考之后转身对嘉莉说,“我认为人们这样挥霍金钱真可耻。”
嘉莉看了他一会儿,对于他的认真态度有一点点吃惊。他似乎在想着她从没想过的事情。
“是吗?”她问,觉得有趣。
“是的,”他说,“他们挥金如土,而这些东西并值不了那么多钱。他们太讲究排场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有钱而不该这么花,”万斯太太说。
“这又没什么害处,”万斯说,他还在仔细看着菜单,虽然已点了菜。
埃姆斯又往一边看去,于是嘉莉又看到他的额头。在她看来他好象想着一些奇怪的事情。她看着餐厅里的人时眼神是温和的。
“看看那边那个女人的服饰,”他说,又转向嘉莉,朝着一个方向点点头。
“哪里?”嘉莉问,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角处那边———较远的那边。你看见那个胸针没有?”
“那不是非常大吗?”嘉莉说。
“我所见过的最大的珠宝之一,”埃姆斯说。
“是呀,不是吗?”嘉莉说。她感到好象自已愿意和这个小伙子的看法一致,并随之———或者也许先就———产生了最细微的一丝感觉,那就是他比她更有教养,更明智一些。他仿佛看出来了,而嘉莉能够明白人是可以变得更加聪明的,这是她的一个可取之处。她生活中看到过不少的人,他们使她模模糊糊想到什么是学者。身旁这个强壮的青年,眉目清秀、自然,好象掌握了一些她不很理解但又赞同的东西。作为一个男人这样多好啊,她想。
谈话转到了当时很流行的一本书上———艾伯特·罗斯写的《少女之塑造》。万斯太太曾读过这本书。万斯在一些报纸上看到过评论。万斯说。写本书可以让人一举成名。我注意到人们在对罗斯这家伙大谈特谈。”他说话时看着嘉莉。
“我没听说过他,”嘉莉坦然地说。
“哦,我听到过,”万斯太太说。“他写了大量东西。最新这篇小说真棒。”
“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埃姆斯说。
嘉莉转眼看着他,好象他是一个预言家。
“他那本废物差不多和《多拉·索思》一样糟,”埃姆斯结论道。
嘉莉感觉到这是他对个人的一种指责。她读过《多拉·索思》,或者说过去读了不少。她觉得小说不过一般,但猜想人们认为它很不错。现在这个眼睛明亮、聪明机智的青年———她觉得他象是个学生———却在笑话它。在他看来这小说很拙劣,不值一读。她看着地板,第一次因不能理解觉得痛苦。
但是埃姆斯说话的神态里并无讽刺或无礼的意味。他身上几乎不存在这样的东西。嘉莉觉得这是从更高层次提出来的善意见解———需要思考的正确问题,而又不知道在他看来什么才是正确的。他仿佛注意到她在倾听,和他深有同感,于是就主要地面对她而言了。
侍者弯腰打躬,摸摸盘子看菜是否还热,拿来汤匙和叉子,殷勤地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以便让客人感觉到这儿豪华奢侈的生活;这时埃姆斯也微微侧身,以理智的方式给她讲述印第安纳波泥斯的情况。他的确有一个聪明的大脑,并在电学方面得到了主要发展。不过他对于其它方面的知识和各种各样的人,感应是敏捷而热烈的。红色的灯光照在他头上,使之黄中透红,眼睛也明光闪闪。他侧身向嘉莉时,她注意到所有这一切,并感到充满了青春活力。这个青年远远胜过她,似乎比赫斯特沃还聪明,比德鲁特还机智有生气。他又似乎纯洁,美好,她感到非常可爱。她也注意到他对她的关心是一个遥远的事情。她不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眼前的事情也没有一样触动了他的生活,然而现在他说到这些事时,她也受到感染。
“我并不想成为富人,”他对她说,晚餐继续进行,食物下肚后他也产生了兴致;“不想富得这样挥霍金钱。”
“哦,是吗?”嘉莉说,觉得这是一种新的见解,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是的,”他说。“那有什么好处?一个人用不着这种东西也会幸福的。”
嘉莉疑惑地想着这种看法;但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所以对她也有些份量。
“他大概独自一人也会幸福的,”她心想。“他这么坚强有力。”
万斯先生和太太接连不断地插进一些话,所以埃姆斯也只时时谈起这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可这些事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个青年所带来的气氛,已毋须言语地留在了嘉莉心中。他身上的某种东西,或者他带来的世界,深深打动了她。他使她想到在舞台上看到的各种场面——那些悲哀和牺牲,它们总是伴随着她也弄不明白的事物。眼前的生活和她的生活相比使她痛苦,而他完全以其特有的满不在乎的气度为她减轻了一些痛苦。
他们走出去时,他扶着她胳膊帮她上了车,然后他们又出发去看戏。
观看演出中,嘉莉发现自己在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他谈到剧中她最赞赏的东西——使她深受感动的东西。
“难道你不认为当个演员相当不错吗?”有一次她问。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他说,“要当个好演员。我认为剧院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
这样一个小小的赞同就使得嘉莉的心怦怦直跳。假如她能当个女演员—一个好演员该多好呀!这个男人是聪明的——他知道这一点——他赞同这一点。如果她是一个出色的女演员,这样的男人就会赞许她。她觉得他能那样说话真不错,尽管这与她毫不相关。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想。
戏结束时他突然说不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哦,是吗?”嘉莉说,带着一种莫须有的感情。
“嗯,是的,”他说;“我就住在这儿第33街的一家旅店里。”嘉莉再也无话可说,但不知怎地这情况使她震惊。先前她本来一直遗憾这个愉快的夜晚在不断消失,不过想到还有半小时。啊,半小时,宙宇万物中短短的几十分种,它们当中充满了怎样的痛苦和悲哀呀!
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告别。这会有什么关系呢?可是马车还是显得那么凄凉。
回到自己家里她又思考起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见到那个青年。这会有什么区别———这会有什么区别呢?
赫斯特沃已回家睡了,衣服到处放着。嘉莉来到门口看了看他,又折回身去。她一时还不想进去。她要思考一下。这事让她感到不愉快。
回到饭厅里她坐进椅子摇着,紧紧地握着一双小手沉思。透过渴望和矛盾的欲望之浓雾,她开始看清了处境。啊,你这许多的希望和遗憾——悲哀和痛苦!她摇着,开始看清了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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