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特沃穿过车站来到后面一个围起来的巨大场地,这儿有不少直行道和环行道。有6辆电车,由教练指挥着,每辆车操纵杆旁都有一个学徒。
赫斯特沃静静地看着这个场面,等待着。他观察了同伴们一会儿,不过无论对他们还是对电车都不大在乎。他们仍然是一帮郁郁不乐的人。有一两个人骨瘦如柴,另有几个人却相当肥胖。还有几个人面黄肌瘦,好象饱经了各种恶劣的天气一般。
“你从报上看到他们要出动军警没有?”赫斯特沃听到其中一个说。
“哦,他们会那样做的,”另一个说。“他们总是这样。”
“你想我们会遇到很多麻烦吗?”另一个赫斯特沃没看到的人说。
“不会太多。”
“刚才电车上出去的那个苏格兰人,”一个声音插话道,“告诉我他们用煤渣打了他耳朵。”
接着是一个轻微、不安的笑声。
“照报上说,在第5大道线路上跑车的一个家伙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另一个慢吞吞地说。“警察没来得及阻止他们已砸烂车窗,把他拖到了街上。”
“是的,不过今天又增派了一些警察,”另一个补充道。
赫斯特沃只是听着,心里没怎么去品评,他觉得这些说话的人似乎吓坏了。他们就那样狂热地喋喋不休——说些安慰自己的话。他往外看着训练场,等着。
有两个人来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但在他后面,他们颇善交际,他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是电车工人吗?”一个人说。
“我?不。我一直在纸厂工作。”
“我曾在纽瓦克有份工作,去年10月才结束,”另一个说,带着彼此相投的感情。
他们有些话说得太低,听不见。然后谈话又大声起来。
“我并不怪这些罢工的家伙们,”一个说。“他们完全有权利那样做,可我得有事做才行。”
“我也一样,”另一个说。“如果能在纽瓦克找到任何工作,我也不会来冒这样的险。”
“这些日子真他妈见鬼,对吧?”那人说。“穷人简直无法活了。天啊,你会在街上忍饥挨饿的,可多半就没有人肯帮助你。”
“不错,”另一个说。“我失掉了工作,因为他们停业了。他们开了整整一个夏天,存了一大堆货,然后就停了。”
赫斯特沃对此引起了一点注意。不管怎样,他感到比这两个人略高一筹——日子好一点。在他看来这两个人无知而平庸,是牧羊人手下两只可怜的羊。
“可怜的人儿,”他想,流露出了他一度辉煌时的那些思想和感情。
“下一个,”一位教练说。
“该你了,”旁边一个人说,碰碰赫斯特沃。
他走出去登上月台。教练理所当然地认为毋需作什么准备。
“你看这个把手,”他说,伸手指着固定在顶部的电动开关。“这个关断或接通电流。如果你想倒车转到这里。如果往前开转到这里。如果要切断电力,把这个转到中间。”
赫斯特沃对这个简单的知识报之一笑。
“瞧,这个把手控制速度。推到这儿,”他说,用手指着,“时速大约是4英里。这是8英里。最快时速大约14英里。”
赫斯特沃静静地观察着他。以前也看过司机工作。他知道他们是如何开的,肯定只要稍微练习一下他也能开。
教练又说明了几个具体详节,然后说:“现在,我们把车倒回去。”
赫斯特沃平静地站在一旁,电车驶回了车场。
“有一件事要小心一些,就是起步要稳。先开稳一种速度,再开另一种速度。许多人犯的一个错误,就是老想一下子开足全速。这可不好,也危险。还要损坏马达。你可不要这样做。”
“我明白,”赫斯特沃说。
他一直等着听下去,而教练也滔滔不绝。
“现在你来试试,”教练终于说。
这位前经理把手放在操纵杆上轻轻一推——他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出乎意外,电车猛然往前一冲,使他仰身碰在门上。他害臊地爬起来,教练用制动器刹住了电车。
“你得小心一些,”他只这么说了一句。
而赫斯特沃发现,操纵刹车和调节速度不象他想象的那么很快就能掌握。有一、两次,如果不是因为教练指点并帮着驾驶,他就已经开车冲出后面的围栏了。教练对他非常耐心,但从不笑一笑。
“你得学会同时用两只手操作的技巧,”他说。“需要练习一下才行。”
已到下午一点[6661],而他还在车上练习,感到饿了。天下起雪来,他很冷,厌倦了在短短的车道上开来开去。
他们把车开到车道末端,一起下了车。赫斯特沃走进车站,找到一个电车踏板坐下,从衣兜里取出用报纸包好的午餐。尽管一点水也没有,面包又干,但他吃得津津有味。吃东西可要不拘礼节。他狼吞虎咽,环顾四周,想着这种简单乏味的劳动。整个看来,这工作太没趣了——没趣得让人难受。倒不是因为它艰苦,而是因为它让人难受。任何人都会觉得难受的,他想。
吃过东西后,他象先前一样站在旁边等候轮到自己。
本来打算让他实习一下午的,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候,
终于傍晚到来,他又感到肚子饿了,自我争论着如何度过这一晚上。时值5点半。不久他得吃点东西。如果要回家去,得在寒冷的天气中步行,坐车两个半小时。此外,车站要求他第2天早晨7点钟报到,如回家去他就必须在凌晨早早起床,这可太不适宜,太让人难受了。他身上只带着嘉莉的1.15美元钱,在没想到来这里前,他本来是打算用这点钱付两个星期煤款的。
“他们这儿一定有什么地方住,”他想。“那个从纽瓦克来的人住在哪里呢?”
最后他决定问一下。寒风中有个小伙子站在一扇门旁,等待最后一轮训练。他年龄还只是一个男孩——大约21岁——但由于生活穷困,身体长得瘦削、细长。如果生活好一点,这青年会变得丰满而漂亮的。
“假如没什么钱,他们如何安排的呢?”赫斯特沃谨慎地问。
这青年带着敏锐、机警的表情转向他。
“你是指吃的吗?”他问。
“对,还有住宿。今晚我不能回纽约去了。”
“你问领班他会安排的,我想。我就是这样。”
“是吗?”
“是的。我只是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有。哎呀,又不能回家去,住在很远的霍博肯。”
赫斯特沃只清了清嗓子,以示感谢。
“我知道他们楼上有个地方,不明白那是做什么用的。太糟糕了,我想今天中午他给了我一张午餐票。我知道这算不了什么。”
赫斯特沃冷冷地笑了一下,小伙子也笑起来。
“这一点没意思,是吧?”他说,徒劳地希望得到一个愉快的回答。
“不太有意思,”赫斯特沃回答。
“我是你现在就要去问他,”青年主动说。“他也许会走的。”
赫斯特沃于是去找了领班。
“今晚上我有什么地方可住一下吗?”他问。“如果回纽约去恐怕我不能——”
“如果你想住,”领班打断道,“楼上有些吊床。”
“好的,”他同意道。
他还想要张餐票,可好象时机不宜,因此决定这晚还是自己掏钱。
“明天早晨我再向他要。”
他在附近一家便宜的餐馆吃了饭,因为又冷又寂寞,便直接去找到了所说的阁楼。黄昏以后公司就不派车了,警察当局是这么劝告的。
这房间仿佛一直是夜班工人的休息室,有9张吊床,两、3把木椅,一个肥皂盒,一个圆肚小炉,炉里正燃着火。尽管他来得早,但已有另一个人比他先到了。这个人坐在炉旁暖着手。
赫斯特沃走过去把自己的手伸向炉火烤着。他这样出来闯生活,一切都是那么贫乏穷困,他因此觉得厌恶,但仍顽强地坚持着。他想自己是能够坚持一下的。
“冷吧?”先到的宿客说。
“很冷。”
久久的沉默。
“这种地方睡觉可不太好,对吧?”那人说。
“但总比没有好,”赫斯特沃回答。
又是沉默。
“我要去睡觉了,”那人说。
他站起身,来到一个吊床边躺上去,只脱掉鞋子,把一条毯子和肮脏的旧被盖裹到身上。这情景使赫斯特沃厌烦,但他没有去细想,而是注视着炉火想别的事。随即他也决定去睡了,找了一个吊床,也只脱去鞋子。
正在这时建议他来这儿的青年走进屋,看到赫斯特沃后极力显得温和一些。
“这总比没有好,”他说,看看周围。
赫斯特沃并不认为这是对自己说的。他心想这是个人满足的一种表示,所以没有回答。而这个青年则认为他不舒服,就轻轻地吹起口哨。看见另一个人睡了,他便不再吹口哨,陷入沉默。
赫斯特沃在恶劣环境下尽量随遇而安,穿着衣服,把肮脏的被盖推得远远离开头部,由于精疲力竭终于打起盹来。被盖变得越来越舒服,他也忘记了它的肮脏,把它拖到颈部,睡了。
早晨有几个人在这寒冷、阴沉的屋子里走动,把他从一个美梦中吵醒。梦中他回到了芝加哥,住在自己舒适的家里。杰西卡准备去什么地方,他一直在和她谈着此事。这情景在头脑中如此清晰,和这屋子比起来令他大吃一惊。他抬起头,这个冷酷、痛苦的现实震动着他,使他完全清醒过来。
“我想还是起来吧,”他想。
这楼上没有水。他在冷空气中穿上鞋,站起来,摇摇自己僵直的身子。
他的衣服穿起来不舒服,头发也很糟。
“见鬼!”他咕哝道,戴上帽子。
楼下也有了响动。
他找到一个水龙头,和一个曾经供马用的水槽,可是没有毛巾,他的手帕昨天就弄脏了。不过用冰冷的水打湿一下眼睛他也满足了。然后他找到领班,领班已来到训练场上。
“吃早饭了吗?”这个要人问。
“没有,”赫斯特沃说。
“那最好去吃点,你的东西还要一会儿才准备好。”
赫斯特沃迟疑了一下。
“给我一张餐票行不?”他吃力地问。
“拿去吧,”领班说,递给他一张。
他早餐吃了点炸牛排和劣咖啡,和头晚吃的一样糟。之后他走回来。
“这里,”他进来时领班指指说。“过一会儿你开一辆电车出去。”
赫斯特沃登上这个阴郁车站的月台,等着信号。他紧张不安,但这是一件让人安慰的事。什么事都比这个车站好。
这是罢工的第4天,局势更加恶劣。罢工者们本来听从其领袖和报纸的告诫,一直非常心平气和地斗争着,没有什么大的暴动。电车也的确被阻拦,工人们和开车的人有争论。一些司机被他们争取过去,带走,有的窗户被砸烂,发生了一些嘲弄和吼叫的事;但造成严重伤害的例子不过5、6件。这些聚众闹事的行为是罢工领袖所不允许的。
工人们闲着无事,看到电车公司有警察作后盾,胜利得意的样子,因此火了。他们看到每天开出越来越多的电车,每天电车公司的官员们发出越来越多的声明,说罢工者们有效的反抗已被粉碎。这就使罢工工人产生了铤而走险的想法。他们看到,和平的罢工方式意味着电车公司不久将开出其所有电车,而那些抱怨过的工人也将被抛弃。和平方式对于电车公司是再有利不过的了。
于是工人们突然狂怒起来,一个星期刮起了强烈的风暴。电车被袭击,开车、卖票的人被打,和警察发生冲突,车轨被毁坏,还开了枪,最后街上打架,聚众闹事不断发生,以致军警被调入城市。
赫斯特沃对这局势的变化一无所知。
“把车开出去吧,”领班叫道,对他挥挥有力的手。一个生手售票员从后面跳上车,打了两下铃作为出发的信号。赫斯特沃转动操纵杆,开着车穿过门口进入车站前面的街道。两个强壮的警察跳上来站在他旁边的上下平台上———一边一个。
车站大门旁传来锣声,于是售票员又打了两下铃,赫斯特沃就板动操纵杆。
两个警察静静地看着周围。
“今天早上真冷,”左边一个说,土腔很重。
“我昨天可受够了,”另一个说。“真不想要这个铁饭碗。”
“我也一样。”
他们谁都没把赫斯特沃放在眼里,他面对寒风站着,觉得浑身冰凉,心里想着对自己的吩咐。
“行驶要平稳,”领班说。“任何人如果不象真正乘客别停下。无论如何别在一大帮人面前停。”
两个警察沉默了片刻。
“上一辆车的司机一定顺利过去了,”左边一个说。“一路都没见到他的车。”
“谁在那上面?”另一个问,当然是指派在那辆车上的警察。
“谢弗和瑞安。”
又是一阵沉默,电车平稳地向前驶去。这个地方沿路没多少房子。赫斯特沃也没看到多少人,这种情况并非完全让他不高兴。如果不是因为太冷,他想自己是会干得很好的。
出乎他意料之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转弯,顿时打消了他那种念头。他切断了电流,用力把刹车一转,可还是没有及时绕过一个异乎寻常的急转弯。他身子被震得跳起来,想说点抱歉的话,但克制着没说。
“对那些弯儿你得当心一些,”左边的警察以恩赐的态度关心地说。
“是的,”赫斯特沃害臊地回答。
“这条线上转弯很多,”右边的警察说。
绕过街角后出现沿路住家较多的街,前面有一、两个行人。一个男青年拿着锡制牛奶桶从一扇门内走出来,给了赫斯特沃第一个不快的招呼。
“工贼!”他吼道。“工贼!”
赫斯特沃听见这话,但极力不去评说,即便在心里。他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的,也许还要比这严重得多。
在前面较远的一个转角处,一个男人站在车道旁招呼电车停下。
“别管他,”一个警察说,“他准要耍什么花招。”
赫斯特沃听从警察的。来到角处他才明白事理。那个人一发觉不理他,就挥起了拳头。
“喂,你这个该死的胆小鬼!”他吼道。
大约有6个人站在角处,电车快速驶过去后骂了一些奚落、嘲弄的话。
赫斯特沃只有一丝畏缩。实际情况只比他原以为的恶劣一点。
在3、4个街段前面,车轨上出现了一堆东西。
“他们在这儿干了什么,没错。”一个警察说。
“也许我们会争吵起来,”另一个说。
赫斯特沃把车开近停下。可他还没停稳,一群人已围过来。他们有一部分是司机和售票员,另有少数朋友和同情者。
“请下车来吧,朋友,”一个人说,语调客气。“你总不愿把面包从别人嘴里夺走,对吧?”
赫斯特沃握住刹车和操纵杆,脸色发白,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往后站,”一个警察大声吼道,身子俯过平台栏杆。“让开。别妨碍司机工作。”
“听着,朋友,”领头的对着赫斯特沃说,不理睬警察。“我们都是工人,和你一样。如果你是一个有固定工作的司机,受到我们那样的待遇,你也不想要任何人插进来夺走你的工作,对吧?你不想要任何人夺走你的机会,得到你的权利,对吧?”
“关上发动机!关上发动机!”另一个警察粗暴地催促道。“现在离开这里,”说罢他跳出车栏杆,站在这伙人面前开始推着。另一个警察也立即来到他身边。
“往后站,”他们吼道。“离开这里。见鬼,你们要做什么?现在走开。”
他们象是一小群密蜂一般。
“别推我,”一个罢工者坚决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走开!”警察叫道,挥舞着警棍。“我要给你脑袋上一棒。往后退。”
一个警察的棍啪地打在他额头上。他两眼昏花地眨了几下眼,摇晃着两腿,挥舞双手,踉跄地往后退去了。然后一只拳头立即还击到了这个警察的脖子上。
警察勃然大怒,握住警棍疯狂地冲向左右乱打。他的另一个蓝衣兄弟①很好地助了他一臂之力,面对这个混乱的局面骂不绝口。没造成任何严重伤害,因为罢工者们灵活敏捷,不让警察碰着。他们现在站在人行道周围,嘲笑着。
“售票员哪里去了?”一个警察叫道,然后看见他已紧张地走上前来,
站在赫斯特沃旁边。赫斯特沃站在那儿注视着这个场面,与其说惧怕不如说吃惊。
“你们干吗不下来把这些石头弄出轨道?”警察问。“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们要在那儿站一天吗?快下来。”
赫斯特沃呼吸急促,紧张不安,和胆怯的售票员跳下车,好象在叫他一样。
“抓紧点,”另一个警察说。
虽然天气寒冷,这两个警察却既发热又发狂。赫斯特沃和售票员一起干着活,把石头一块块搬走,因此身子也觉得热乎乎的。
“喂,你这个工贼,你!”那些人叫道,“你这个懦夫!想偷走别人的工作吗?想抢劫穷人吗,你这个贼?我们会让你好受的,等着吧。”
这些话也不是一个人说的。这个人说一句,那一个人说一句,还有不少类似的话和诅咒。
“干吧,你们这些恶棍,”一个声音吼道。“干那肮脏的工作。你们是让穷人不得翻身的吸血鬼!”
“愿上帝也饿死你们!”一个年老的爱尔兰妇女叫道,她猛然推开附近的一扇窗户伸出头来。
“是的,还有你,”她又说,和一个警察的视线想碰。“你这个该死的杀人强盗!你敢打我儿子的头吗,你这个硬心肠的杀人魔鬼?呀,你——”
但警察对此充耳不闻。“见鬼去吧,你这个老妖怪,”他低声咕哝道,注视着散布在周围的人。
现在石头搬走了,赫斯特沃在不断传来的各种侮辱的话中,回到原位。两个警察登上车站在他旁边,售票员按响铃,这时突然传来砰!砰!的声音,石头石块从车窗和车门砸进来,有一个险些擦到赫斯特沃的头,另一个砸烂了后窗。
“开足马力,”一个警察吼道,竟自己抓住了把手。
赫斯特沃遵命,电车如箭一般射出去,石头嗖嗖地从后面甩来,骂声不断。
“那个——打我脖子的,”一个警察说,“我总还了他狠狠一棍。”
“我想我一定伤着他们几个,”另一个说。
“那个说我们是———的大家伙我认识,”前一个警察说。“我会收拾他的。”
“我早就认识到了那个地方准会有麻烦,”第2个警察说。
赫斯特沃又激动又兴奋,直直地盯着前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惊人的经历。他曾从书上读到这些事。但现实仿佛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精神上绝不是个懦夫。现在他已经受了如此严重的事,因此决心要坚持到底。他不再想到纽约或自己的家。跑这一趟似乎就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
他们现在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布鲁克林商业中心。人们注视着这辆窗户被砸烂的电车,和衣服朴素的赫斯特沃。不时传来工贼的声音和其它侮辱的话,但没有人袭击电车。在商业区这条线路的终点站,一个警察去了所里报告遇到的麻烦。
“那边有一伙人,”他说,“等着我们去好惹事,最好派人去把他们驱散。
电车返回去时更加平静———有呵斥的,观看的,咒骂的,但没有任何袭击。赫斯特沃看到总站后才舒心地出了口气。
“瞧,”他心想,“我不是平安无事过来了吗?”
电车驶进车站,他得到一点时间休息,但不久又被派了一趟车。这次护送的是另外两个警察。他更多了一点自信,驾车沿着普通的街道驶去,心里不那么害怕了。但另一方面,他又备受折磨。天气阴冷,飘着一点雪花,风呼呼地刮着,加上车子开得很快,就更让他难以忍受。他的衣服不是干这种工作穿的。他哆嗦着,跺着脚,拍拍手臂,因为过去就是看见司机这么做的,但一言不发。这种新奇而危险的处境,虽然减少了一些他由于被迫这样做而产生的反感和苦恼,但仍使人感到一些冷酷和气愤。这是狗一样的生活,他想。被迫来做这样的工作真是受罪。
有一种想法在给他力量,那便是嘉莉对他的羞辱。他并没有完蛋,以致于要忍受那一切,他想。他还能做点什么事——甚至这样的事———也可以干一阵子。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会节余一点钱。
他这么想着时,一个小伙子抛来一块泥打在他胳膊上。他感到剧烈疼痛,一下子火了,自从早晨以来还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这个小杂种!”他嚷道。
“伤着了吗?”一个警察问。
“没有,”他回答。
来到一个转角处车子放慢了速度,这时一个前司机站在人行道上,对他喊道:
“你不下来吗,朋友,做个有骨气的男子汉?记住我们是在为得到象样的日薪斗争,就这么回事。我们都有家要供养呀。”这个人好象很愿意和平解决。
赫斯特沃装做没看见他,两眼直视前方,开足马力。那声音有些恳求的意味。
这种情况从整个上午延续到下午。他跑了3趟车。饭食很差,让人难以支撑这样的工作,寒冷又袭击着他。每跑完一趟他都要停下车暖暖身子,但还是冷得连连叫苦。有一个领班出于同情借给了他一顶厚重的帽子和一副羊皮手套,使他又一次感激不尽。
下午跑第2趟时大约在半路上碰到一伙人,他们用一根旧电杆挡住了车的去路。
“把那东西弄出车道,”两个警察都叫喊道。
“唷,唷,唷!”人群吼道,“你自己去弄吧。”
两个警察下了车,赫斯特沃也要跟去。
“你留在那里,”一个警察叫道。“有人会把车开走的。”
在一片混乱声中,赫斯特沃听见身旁有一个声音。
“下来吧,朋友,做个男子汉。别和穷人作对,别管电车公司的事。”
他看见是曾从转角处叫他的那个人。此时他也象先前一样,装做没听见。
“下来吧,”这个人温和地重复说。“你不要和穷人作对,千万不要和穷人作对。”他是一个相当达观和精明的司机。
从什么地方又来了一个警察,加入到原来两个中,有人跑去打电话叫增派更多的警察。赫斯特沃注视着四周,既坚决又担忧。
“下来,”他喊道,猛拉着赫斯特沃,要把他拖出车栏杆。
“放手,”赫斯特沃狂怒地说。
“我让你瞧瞧——你这个工贼!”一个年轻的爱尔兰人叫道,跳上车来对赫斯特沃就是一拳。后者躲闪着,所以没打着下巴而是打着了肩上。
“滚开,”一个警察叫道,急忙跑过来救援,当然又骂了一些通常的话。
赫斯特沃恢复了镇静,脸色发白,浑身哆嗦。现在他觉得情况变得严重起来。人们抬头在嘲笑他。有一个姑娘在做鬼脸。
他的决心开始动摇,正在这时又来了一辆巡逻车,更多的警察跳下车来。道路很快清除,电车得以起动。
“开车吧,快,”来的警察说,然后又下去了。
最后来了一群真正凶猛的民,他们在电车返回离总站还有一、两英里远时拦住了车。这段地区看起来异常穷困。他本想冲过去,但车道又被东西堵住。他很远就看见了有人还在把东西往道上搬。
“他们又在那儿!”一个警察叫道。
“这次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另一个警察说,他的耐心已丧失殆尽。电车开上去时赫斯特沃感到一阵眩晕。象先前一样,人群开始咒骂,但这次他们不是走上前来,而是甩东西。一、两扇窗子被砸烂,赫斯特沃躲过一块石头。
两个警察下车朝人群跑去,而人群又向电车跑来。一个女人——看起来还只是个姑娘——也在其中,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她气愤到极点,打着赫斯特沃,他躲来躲去。因此,她的同伴很受鼓舞,跳上车来把赫斯特沃拖出。他几乎没来得及说一声或叫一下就倒下去。
“放开我,”他说,侧身倒在地上。
“哈,你这个吸血鬼,”他听见有人说。接着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他好象觉得要窒息了。然后好象有两个人把他拖走,他极力想挣脱。
“别动,”一个声音说,“你没事的。站起来吧。”
他被放开了,清醒过来,看出是两个警察。他觉得仿佛筋疲力尽得要晕过去。下巴上有什么东西。他伸出手去摸,再一看,是红的。
“他们把我打出血了,”他说,有些可笑,摸着手帕。
“瞧,瞧,”一个警察说,“只是擦伤了点皮。”
这时他感觉清醒过来后,看看四周。他正站在一个小店里,被暂时留在这儿。他站着擦下巴,看见外面的电车和那些激动的人群。有一辆巡逻车,另外还有一辆。
他走过去往外看,是一辆救护车,正退进来。
他看见一个警察正有力地在追踪,逮捕了一些人。
“来吧,如果你想开车,”一个警察说,打开车门往里看看。
他走出去,感到颇不知如何是好。他非常寒冷和恐惧。
“售票员呢?”他问。
“哦,现在不在这里,”警察说。
赫斯特沃朝电车走去,紧张地登上车。这时一支手枪响了。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肩膀。
“谁开的枪?”他听见一个警察大声喊。“啊呀!谁开的枪?”两个警察都离开他朝某个建筑跑去。他停了片刻,又走下车。
“天啦!”赫斯特沃低声吼道,“这可让我受不了。”
他不安地走到转角处,急忙沿一条边街走去。
“唉唷!”他说,吸了口气。
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看着他。
“你最好偷偷跑掉,”她叫道。
他在令人迷乱的暴风雪中走回家去,黄昏时来到渡口,船舱里满是自得其乐的人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的头仍然很眩晕,感到迷乱不堪。狂风中河里闪烁的灯光奇妙无比,可他对此无动于衷。他艰巨而顽强地往前走,一直回到家里。他进去发现屋子里很暖和。嘉莉出去了。她在桌上留下几张晚报。他点燃煤气灯坐下来,过一会儿又站起身脱去衣服看看肩膀。只是擦伤了点皮。他洗了手和脸,显然仍在发愣,梳一下头发。然后找了点东西吃,终于不感到饥饿了,便坐进了他那舒适的摇椅。他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他把手托到下巴上,一时忘了报纸。
“唉!”片刻后他说,心情恢复过来,“那儿的玩艺真让人够受。”
然后他转过身看见报纸,微微叹息一声拿起《世界报》。
“罢工蔓延布鲁克林,”他读到。“城市各处发生暴乱。”
他把报纸移动到非常舒适的位置,继续读着,这是他看得唯一津津有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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