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穷人的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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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郁消沉的赫斯特沃此时正坐在低劣的旅店里,他除了卖家具得来的70美元外就一无所有;他在这儿苟且藏身,度过了一个炎热的夏天,又迎来了凉爽的秋天。他的钱在不断溜走,对此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每天5角的住宿费在不断付出去,他变得忧虑不安,最后又去找了一个更便宜的房间——每天3角5分——让他的钱用得更久一些。他经常看到关于嘉莉的消息。她的照片在《世界报》上登了一、两次,他又从一把椅子上发现的一张旧《先驱报》上得知,她最近在和别的一些演员们为这样那样的事义演。他读着这些消息时百感交集。每一个消息似乎把她送入一个越来越遥远的王国,那王国随着不断离他而去,变得越来越富丽堂皇了。他还在广告栏里看到一个漂亮的招贴,是她扮演教友会小教徒的剧照,娴静秀丽。他不只一次停下来看这些招贴,注视着那美丽而有些忧愁的面孔。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和她现在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了。

    不知怎地,只要他知道她还在卡西诺剧院,虽然他从没打算过去接近她,他就下意识地感到安慰——他并不很孤独。演出仿佛是一个预定好的东西,一、两个月后他开始理所当然地认为它还在进行。但9月份剧团出去巡回表演,他却不知道。他只剩下最后20美元时,又搬到了鲍厄里一家每天0.15美元的住宿处,这里有一个只有几张桌子、几把凳子和椅子的房间。他特别喜欢在这儿闭上眼睛,梦想着过去的日子,这是他最近才产生的一种习惯。他最初时并没有睡,而是心里回忆着自己在芝加哥生活的光景和事情。当眼前越来越黑暗时,过去却越来越光明,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事都鲜明地呈现出来。

    他不知道这种习惯多么深重地影响着他,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嘴上在重复着曾经对一个朋友的回答。那是在费·莫伊酒馆的时候。好象他站在自己精美的小办公室门里,衣着舒适,和萨加尔·莫里森谈着芝加哥南区房地产价值的事,后者打算在上面投资。

    “你愿意和我一起在那里投资吗?”他听见莫里森说。

    “不愿意,”他回答,正象他几年前一样。“我现在忙得很。”

    嘴唇的移动使他醒悟过来。他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说了话。下一次他又注意到这种情况时,真的说起来。

    “你为什么不赶快行动呢,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他正在说。“快行动呀!”

    他正对一群演员们讲着一个有趣的英国故事。即便自己的说话声使他醒悟过来,他仍面带微笑。坐在旁边的一个瘦瘦的怪僻老头,好象被他弄得心烦不安;至少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赫斯特沃直起身子,回忆的乐趣顿时烟消云散,他感到害臊。为了安慰自己,他离开椅子踱到了街上。

    一天、他看着《晚间世界》的广告栏时,发现卡西诺剧院在上演一出新剧,突然心里一愣。嘉莉已经走了!他记得就在昨天还看见过关于她的一张招贴,但无疑那是没有被新广告复盖的旧广告。奇怪的是这个事实使他震惊。他几乎不得不承认,不知怎地他是靠着她在城里生活的。现在她却走了。他弄不明白这个重要的事实是如何放过的。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再回来。由于紧张、恐惧,他起身来到一个肮脏的过道,见周围无人看见,就数着还剩下的钱。一共只有10美元了。

    他不知道身边这些住在简陋房间里的人是怎么过的。他们似乎什么也不做。也许他们去讨口要饭——无疑是这样。他自己辉煌的时候也给过这些人不少的角票。他见过其它人在街上要钱。或许他也能那样要到一些。想到这一点他觉得可怕。

    呆在简陋的房间里,他只剩下最后5角钱了。他一直把钱省着,数着,以致健康受了影响。他的身体已经不再结实,甚至连衣服也很不得体的样子。现在他决定得采取什么行动,到处转了转,又度过了一天,只剩下最后两角钱了——明天吃饭的钱都不够了。

    他鼓足勇气,穿过大街来到百老汇,然后向百老汇中区旅店走去。不多远时他停下来,犹豫不定。一个面色忧郁的大个子搬运工正站在一扇边门旁,看着外面。赫斯特沃打算向他求助,于是直接走过去,赶在他离开前走到他身边。

    “朋友,”赫斯特沃说,尽管自己处境穷困也认识到了这个人低下的地位,“这个旅店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做吗?

    他说话时搬运工直盯着他。

    “我没有工作,没有钱,得做个什么事———无论什么都行。我不想说我的过去,但如果你能告诉我怎样找到事做,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只维持几天也没关系。我得找事做才行呀。”

    搬运工还盯着他,极力显得无动于衷的样子。然后,看见赫斯特沃还要说下去,就打断道:

    “这事与我无关,你得到里面去问。”

    奇怪的是,这激发着赫斯特沃去作进一步努力。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的。”

    搬运工恼怒地摇摇头。

    这位前经理走进去,径直来到离服务台不远的一个办公室。一位旅店经理碰巧在那儿。赫斯特沃直盯住他的眼睛。

    “你能给我几天事做吗?”他问。“我现在处境困难,必须马上找到事做了。”

    舒适自在的经理看了看他,好象在说:“唔,我想也是如此。”

    “我来这儿,”赫斯特沃不安地解释说,“因为我年富力强的时候也做过经理。我有些运气不佳,不过我不是来这儿告诉你这个事的。我想找点事做,一星期也行。”

    这个男人认为他看到了求职者眼里狂热的光芒。

    “你管理过什么旅店?”他问。

    “不是旅店,”赫斯特沃说。“我在芝加哥的费一莫伊酒馆当了15年的经理。”

    “是吗?”旅店经理说。“那你怎么又没当了呢?”

    赫斯特沃的模样与他当经理的事实对比起来,相当令人吃惊。

    “唔,还不是因为我自己傻头傻脑的。但现在可不是谈它的时候。如果你愿意可以知道的。我现在‘破产’了,如果你相信的话,今天我什么也没吃。”

    旅店经理对这个故事略略产生了兴趣。他简直不知拿这样一个人怎么办,不过赫斯特沃真诚的态度使他希望做点什么。

    “叫奥尔森来,”他转身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按响了铃,让一个男侍去了,随后领头的搬运工奥尔森过来。

    “奥尔森,”经理说,“你楼下有没有可以给这个人做的事?我想找点什么事给他做。”

    “我不知道,先生,”奥尔森说。“需要的帮手都有了。不过如果你愿意,我想可以给他找点事的,先生。”

    “好吧,带他去厨房,让威尔逊给他点吃的。”

    “好的,先生,”奥尔森说。

    赫斯特沃跟着出去了。离开经理以后,领头搬运工的态度就变了。

    “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做,”他说。

    赫斯特沃一言不语。对他来说只需对这个给人提皮箱的大家伙心中鄙视就行了。

    “你给这个人弄点吃的,”他对厨子说。

    厨子打量了赫斯特沃一下,看见他眼里带着一些敏锐和机智,就说:“哦,在那边坐吧。”

    这样赫斯特沃就在百老汇中区旅店找到了一份差事,但时间并不长。每家旅店都有一些擦洗的活儿,但他身心都绝不是干此活的人。因为没有更好的活让他干,就让他去帮司炉工,去地下室干活,干一切可以派给他的事。搬运工,厨子,司炉工,服务员———全在他之上。另外,他的模样让这些人觉得讨厌———他的脾性太孤僻———因此就难于和他们相处。

    但由于他身处绝境,对什么都漠然视之,满不在乎,所以什么都忍了,睡在旅店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厨子给他什么就吃什么,一周得到几美元,他还极力节省下来。可他的身体是怎么也受不住的。

    接着2月到了,一天他被派去一家煤炭大公司的办事处跑一件事。雪一直下着,融化着,街上泥泞不堪。一路上他浸透了鞋子,回来时感到麻木、疲乏。次日他整整一天都异常抑郁,一有可能就坐下,使那些喜欢勤快的人大为恼怒。

    下午要搬开一些箱子,给厨房新的供应器空出地方来。他被叫去拉一辆手推车。遇到一个大箱子时他无法搬动。

    “怎么拉?”领头搬运工说。“你搬不动吗?”他使出浑身力气去搬,还是搬不动。

    “不行,”他有气无力地说。

    这个人看着他,发现他面色如死人一般苍白。

    “你没病吧?”他问。

    “我想是病了,”赫斯特沃回答。

    “唔,那你最好坐下。”

    他坐下来,不久情况迅速严重起来。好象他只能爬回自己的房间了;他在那儿呆了一天。

    “那个叫惠勤的人病了,”一个男侍对夜班服务员说。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发高烧。”

    旅店的医生看了看。

    “最好送他去贝尔维医院①,”他建议。“他得了肺炎。”

    这样他被车送走了。

    3周后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但等他的体力恢复得可以出院时几乎已到5月1日。然后他就被解雇了。

    这个一度身强力壮的经理踱步来到春光明媚的街上,再没有人显得比他更虚弱无力的了,他粗壮的身材已不复存在。面容瘦削苍白,手无血色,肌肉松驰。加上穿的衣服他也只有135磅重。他得到一些旧衣服——一件拙劣的褐色外衣和一条不合身的裤子。还得到一点零钱和劝告,让他去向慈善机构求得帮助。

    他又来到鲍厄里简陋的住宿处,忧思着去哪里。现在离乞讨只有一步之差了。

    “一个人能怎么办呢?”他说。“我不能饿着肚子呀。”

    他第一次乞讨是在光辉灿烂的第2大道。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从斯图维山公园出来,悠闲地朝他走近。赫斯特沃鼓起勇气,侧身走过去。

    “给我一角钱好吗?”他直接问。“我现在落到非得求人的地步了。”

    这个人几乎没看他一眼,但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角钱。

    “拿去,”他说。

    “万分感谢,”赫斯特沃轻声说,可那个人对他已不屑一顾了。

    ①纽约一家为贫民治病的免费医院。

    他为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但又为自己的处境害臊,决定再要两角5分钱就行了,因为这已够他生活。他踱来踱去,估量着来来往往的人,过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面孔和机会。可他去要时却遭拒绝,其结果令他震惊,过了一小时才恢复过来。然后又去要。这次他得到一个5分钱币。他做得非常谨慎,真的又要到两角钱,可钱是来得很痛苦的。

    第2天他又采取同样的努力,遭到种种拒绝,也得到过一、两次慷慨的施舍。最后他想到人的面容也是一门学问,一个人如果想要钱应找面容看似大方的人。

    然而拦住行人的去路对他可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他看见一个讨钱的人被抓去了,担心自己也被抓。可他继续要钱,模模糊糊地料想着什么不确定的事——总是美好的事。

    然后一天上午他看到消息说卡西诺剧团回来了,“带着嘉莉.麦登达小姐,”因此他产生一种满足感。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经常想到她。她多么走红——一定多么有钱啊!即使现在他也长期不走运,所以决定向她求助。他实在饥饿了,才说道:“我要求她。她不会拒绝给我几美元的。”

    于是一天下午他朝卡西诺剧院走去,在它外面来回走了几次,想找到哪里是舞台入口。然后他坐在不远处的布赖恩公园里,等着。“她不会拒绝给我一点帮助的,”他不断地想。

    从6点半开始,他就象个幽灵一样在第39街入口处转来转去,总是装着一个匆匆的行人,但又怕错过目标。当最后的时刻到来他也微微有些紧张;他既虚弱又饥饿,因此难以忍受。终于他看见演员们开始到了,心里更加紧张起来,最后他好象实在受不下去了。

    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看见嘉莉过去了,就走上去,结果发现弄错了人。

    “她要不了多久会来的,”他心想,一半害怕碰见她,一半又忧郁地想到她,也许会从另一条路走过去。他的胃都饿痛了。

    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去,几乎全都衣冠楚楚,冷漠无情。他看见一辆辆马车辘辘驶过,先生们领着小姐过去———夜晚的狂欢在这剧院和旅店的集中之地开始了。

    突然驶过来一辆马车,车夫跳下来打开门。赫斯特沃还没来得及行动,两个小姐匆匆走过了宽阔的人行道,消失在舞台门口里。他认为自己看到了嘉莉,但事情来得如此出乎预料,如此迅速和遥远,他简直无法确认。他又等了一会儿,饥饿得发狂,然后看见舞台的门再没打开,看见来了一群欢喜的观众,就断定那是嘉莉,然后转身走开。

    “天啦,”他说,赶紧离开了街道,而此时那些更幸运的人则不断涌进来,“我得弄到点什么了。”

    每当这个时候,百老汇总是呈现出它最有趣的光景;一个奇特的人此刻例外地站在第26街和百老汇之间的拐角处——第5大道也在这儿交叉。这时各家剧院都在开始迎接它们的顾客。到处闪耀着发光的招牌,上面广告着夜间的娱乐节目。出租马车、私人马车嗒嗒驶过去,车上的灯光如黄色的眼睛一般闪烁。一对对的人,3、4个一群的人,自由自在地混合到广大的人群中———这人群象激烈的河水一般漏过去,欢笑着,戏谑着。在第5大道上有一些四处游荡的人———几个有钱的漫步者,一个穿夜礼服的绅士挽着他的太太。一些俱乐部成员从一个吸烟室走到另一个吸烟室,路那边的各家大旅店无数窗口灯火辉煌,其酒吧和弹子房里满是舒适自在、衣着讲究、寻欢作乐的人。周围是一片夜色,跳动着人们欢快兴奋的思想———一个大都市正以成百上千的方式,把它奇特的热情投入寻欢作乐之中。

    这个不同寻常的人不过以前是一个士兵,现在成了笃信宗教的人,他遭受了我们这个奇特社会制度的鞭打和贫困,认为他对于上帝的义务在于帮助自己的同胞。他选择的帮助形式完全是自己独创的,就是为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找到一个床位,只要来这个特别的地点向他提出,虽然他几乎没有钱财为自己提供一个舒适的住处。

    他置身于这个欢天喜地的环境中,站在那儿,粗壮的身子裹在有披肩的大衣里,头上戴一顶宽大、低垂的帽子,等着要求床位的人到来,这些人以不同方式了解到他慈善的性质。开始他独自站一会儿,象任何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凝视着永远迷人的场景一般。就在所说的这天晚上,一个警察走过时友好地称他为“上尉”。一个以前经常看见他的顽童停下来盯住他。所有的人除了在服饰方面,都只把他看做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认为他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自得其乐地吹着口哨,荡来荡去。

    头半个小时过去后,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会不时看到这儿那儿有一个闲荡者,很关切地磨磨蹭蹭地挨过去。一个没精打采的人走过对面的角处,偷偷朝他这边观望。另一个人沿第5大道朝第26街的角处走来,四周打量了一下,又蹒跚地走了。有两、3个显然是鲍厄里的无业游民,沿着麦迪逊广场第5大道一边走来,但没有大着胆子走近。这个前士兵,身穿带披肩的大衣,在他那角处短短的10英尺内来回踱着,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

    9点钟时,最初的喧哗渐渐过去。旅店的气氛也不再那么有生机。天气也更加冷了。到处是些奇怪的人影在移动——观望、窥探的人,他们站在假想的圈子以外,好象不敢进去——一共12人。不久,由于感到更加寒冷,一个人影便走上前来。它从第26街的阴影里走出,穿过百老汇,迟疑、迂回地靠近那个等待的身影。这个举动里带着羞怯、畏缩的意味,好象目的是想掩饰停下的念头,直到最后一刻。那身影走到士兵面前时突然停下。

    “上尉”领会地看着他,但没有任何特别的招呼。新来的人微微点一下头,象一个等待施舍的人在咕哝着什么。上尉只是指了指人行道边。

    “站在那儿吧,”他说。

    这一下就打破了拘束。即使那士兵又在严肃地来回踱着步子,其它的人影也拖着脚走上来了。他们并没和那个领队的人打招呼,而加入到最先去的人那里,抽鼻子,蹒跚而行,用脚擦地。

    “冷吧?”

    “很高兴冬天过去了。”

    “好象要下雨的样子。”

    这群各色各样的人增加到10个。有一两个互相认识,就聊起来。另一些人站在几英尺远,既不想加入进去又不想被排除在外。他们乖戾、易怒、沉默、茫然地看着周围,移动双脚。

    本来不久是可以谈谈话儿的,但士兵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他数到人数已足够了,就走上前来。

    “喂,都是要床位的吗?”

    人群传来噪杂的咕哝声,表示同意。

    “那么,排好队。我看看怎么办。我自己还没一分钱呢。”

    他们参差不齐、衣衫褴褛地站成一排。现在一对比,就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些主要特征。队伍里有一个人是木腿。帽子全都耷拉着,连放在赫斯特街的地下室旧货店里还不配呢。裤脚全都翘起、磨损,衣服破旧、褪色。在商店炫目的灯光下,一些面孔显得干枯、苍白;另一些人生着红斑,面颊上和眼睛下肿胀;一、两个人骨瘦如柴,使人想起铁路工人。几个旁观者走近来,被这群看似交谈的人吸引,然后越来越多,很快就聚集起了拥挤、凝望的一大群人。队伍里有人开始说起话来。

    “安静!”上慰叫道。“现在,各位先生,这些人没睡觉的地方。今晚他们得有地方睡才行。总不能睡在街上吧。我需要1角2分钱让他们其中一个人有床睡。谁愿意给我这1角2分钱?”

    没人回答。

    “瞧,我们得在这儿等着,伙计们,直到有人肯出这点钱。一角二他钱对一个人来说并不算多。”

    “给你1角5分,”一个青年男子叫道,睁大眼睛盯着前面。“我只能给这么多了。”

    “好的。现在我有了一角五分钱。你站出来吧,”上尉抓住一个人的肩膀,让他离开队伍一点,独自站在一边。

    他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说:“还剩3分钱。这些人总得有床才行。一共有“——他数起来——”1、2、3、4、5、6、7、8、9、10、11、12个人。再加9分钱双可以让一个人有庆睡了;给他一个良好、舒适的床过夜吧。我自己会去办好这件事的。谁愿意给9分钱?”

    一个旁观的人,这次是个中年男子,给了他5分镍币。

    “现在,我有8分钱了。再添4分就可以让这个人有床睡。来吧,先生们。今晚上我们进展得很慢。你们都有舒适的床睡,可这些人怎么办呢?”

    “给你,”一个旁观者说,把一个硬币放在他手里。

    “这个钱,”上尉说,看了看硬币,“可以让两个人有床了,另外还给下一个人余5分钱。谁愿意再给7分钱?”

    “我,”一个声音说。

    这晚上赫斯特沃沿第6大道走来,碰巧从东边穿过第26街朝第3大道走去。他沮丧不堪,觉得自己饿得快不行了,又疲乏又失望。现在他如何能见到嘉莉呢?等戏演完已11点了。假如她是坐马车来的,也会坐马车走。他得在十分难堪的情况下去拦住她。最糟糕的是又饥饿又疲乏,至少还得挨过一天,因为今晚他已没有心情再去试了。他既没有东西吃也没有地方睡。

    他走近百老汇时,注意到那上尉聚集了一些闲荡的人,不过以为那是一个街道传教者,或者是某个专卖药骗子把人们吸引过去,因此正要走开。可是在过街朝麦迪逊广场公园走去时,他注意到那排已经得到床的人站在人群一边。在周围耀眼的电灯光照射下,他认出一些和他一样的人——曾看见他们在街上游荡,住在简陋的房间里,身心都象他一般飘荡不定。他不知那是怎么回事,于是又折回身去。

    上尉还和先前一样简短地呼吁着。赫斯特沃听着那些重复的话,既吃惊又宽慰:“这些人得有地方睡才行。”前面是一排等着床位的不幸者们,他看见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挨上去在那一排的末端站好,决定也照办。抗争还有什么用呢?他今晚已疲乏不堪了。这至少是解决一个困难的简单办法。明天他情况也许会好转的。

    他身后的一些人已安然得到了床位,明显表现出一种轻松的气氛。住的问题已解决就不再担心了,他听见他们有些自在地谈着话,甚至还有些和蔼友好呢。政治、宗教、政府形势,轰动一时的新闻,世界上一些臭名昭著的事件,在这儿都有了谈论和倾听的人。粗哑的声音在有力地讲述着希奇古怪的事。另一些人则用模糊、散漫的话回答着。

    那些太沉闷太疲乏的人则懒于说话,他们两眼斜视,瞪着牛似的大眼毫无生气。

    站在那儿可不好受。赫斯特沃等着,越来越困乏。他心想自己快要站不稳了,两脚不安地交换站着。终于轮到了他。前一个人已有人代付了床铺费,加入到有福的成功行列。他现在排到了第一个,上尉已在为他呼吁了。

    “1角2,先生们——1角2就可以让这个人有床位了。他有地方去是不会站在这儿受冷的。”

    赫斯特沃喉头作哽,咽了一下。饥饿和虚弱已使他成了一个怯懦的人。

    “给你,”一个陌生人说,把钱递给上尉。

    上尉和蔼地把手放在这位前经理肩上。

    “请站到那边去,”他说。

    一站到那边,赫斯特沃呼吸都轻松一些了。他觉得世上有这么一个好人并不太糟糕。其他人对此好象也有同感。

    “上尉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对吧?”前面一个人说——他身材瘦小、愁眉苦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好象他既受到命运的戏弄,又为命运所照顾。

    “是的,”赫斯特沃漫不经心地说。

    “嘿!后面还多着呢,”较前面的一个人说,探出头往后看着需要床位的人,上尉还在替他们请求。

    “是呀。也许今晚有一百多人,”另一个说。

    “看出租马车里的那家伙,”第3个人说。一辆出租马车停下来。一位穿夜礼服的绅士把一张钞票递给上尉,上尉简单地感谢之后就转向了他的队伍。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见绅士的衬衣前胸闪闪发光的珠宝,随后马车离去。甚至旁观的人群都敬畏得目瞪口呆。

    “这钱让9个人今晚有地方住了,”上尉说,从身边的队伍里数出9人。“请站到那边去。现在,瞧,只有7个人需要1角2的住宿费了。”

    钱慢慢地送过来。最后围聚的人已变得很稀少了。第5大道除了偶尔驶过一辆出租马车或走过一个行人,已变得冷清起来。百老汇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只是不时有一个陌生人路过,注意到这群人,给一块硬币,然后又毫不在意地走了。

    上尉仍然执拗而坚决。他很缓慢地说着,话语不多,带着某种自信,好象他不会失败。

    “瞧,我不能一晚上都站在这儿呀。这些人又劳累又寒冷。谁给我4分钱。”

    有一会儿他什么也不说。有人把钱给他,每得到1角2他就让一个人排到另一边去,然后又象先前一样来回踱着,盯着地面。

    各家剧院散场了。发光的招牌熄灭了灯。钟敲响11点。又过半小时他只剩下最后两人了。

    “好啦,现在,”他对几个好奇的旁观者说,“再有1角8分钱我们大家都有地方过夜了。1角8。我已有6分。谁给我这点钱。记住,我今晚还得回布鲁克林,但这之前我必须先带这些人去找到住处。1角8。”

    无人回答。他踱来踱去,几分钟内两眼盯住地下,不时轻声地说:“1角8。”好象这一点钱要集满,需要比前面集的钱更长的时间。现在赫斯特沃成了那长长队伍中的一员,稍微振作了一些,极力克制不要呻吟出来;他太虚弱了。

    终于有一个穿夜礼服斗篷①的太太拖着沙沙作响的裙子,由先生陪着沿第5大道走过来了。赫斯特沃疲乏地看着她,既想到了嘉莉在一片新天地里的生活,又想到了他当年也这样陪伴自己太太的情景。

    他注视着的时候,她转身看了看这群不同寻常的人,让陪伴她的生过来。他拿着一张钞票走来了,举止那么优雅、漂亮。

    “给你,”他说。

    “谢谢,”上尉说,转向剩下的两个要求床位的人。“现在我们还余了点钱明晚上用,”他加一句。

    随即他让最后两个人排好队,自己走到队伍前头,边走边数。

    “137人,”他宣布道。“现在,朋友们,排好队。向右转。我们不会太久了。站好啦。”

    他走到最前面,喊道“出发”。赫斯特沃随着队伍走去。这支蜿蜒的长队跨过第5大道,从曲折的路穿过麦迪逊广场、往东走向第23街,再沿第3大道下去。午夜的行人和闲荡者们驻足看着这支队伍过去。在各个角落闲聊的警察们,无动于衷地看着,或者对领队人点点头,他们以前见过他。他们行进在第3大道上,现出疲惫不堪的样子,走向第8街,那里有一个简陋的住宿处,显然因为夜深已关门,不过是等着这些人来的。

    他们站在阴暗中,领队的人则进去商谈。然后门打开,传来一声“站好,”就让他们进去了。

    有人在前面把他们带进房间,所以一点没有因为拿钥匙耽搁。赫斯特沃艰难地爬上吱嘎作响的楼梯,回头看见上尉在留心地观察着;他一直为这庞大的队伍操心,直到最后一个。然后他披起斗篷,大步消失在黑夜中。

    “我快受不了啦,”赫斯特沃说,两腿痛得厉害,坐在分派给他的粗劣的床上,小小房间里灯光也没有。“我得吃点什么,不然会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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