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米亚

    据说很多年以前，没有天，也没有地，更没有草木和人类。到处是一团团黑沉沉的、飘来飘去的云雾。神巨人顾米亚和他的十二个孩子，立志要开天辟地，创造万物。为了寻找建造天地的材料，他们一刻不停地劳苦奔波着。

    那时候，有一只巨大的犀牛[1]，它与云为友，和雾做伴，在广阔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漫游着。

    顾米亚发现了这只犀牛，剥下它的皮做成天，用美丽的云粉给天做衣裳；挖下它的两只眼睛做成星星，让它们在天上闪闪发光。又把犀牛肉变成地，把犀牛骨变成石头，把犀牛血变成水，把犀牛毛变成各种花草树木。最后他们把犀牛的脑浆变成人，把犀牛的骨髓变成各种鸟、兽、虫、鱼。

    天高悬在空中没有东西支撑着，倒下来怎么办呢？地虚悬在下面，没有东西托着，翻过来怎么办呢？聪明的顾米亚想出了办法：他们把犀牛的四条腿变成四根大柱子，竖在地的东南西北四角上，抵住了天，又抓一条大鳌鱼把地托住。鳌鱼不愿做这件事，随时都想逃跑。只要它的身子稍微一动，整个大地就会震荡起来。为了防备鳌鱼逃跑，顾米亚派了他最忠实的一只金鸡去看守。鳌鱼一动，就啄它的眼睛。有时候，金鸡太疲倦了，一闭眼睛，鳌鱼就动起来，发生地震。这时候，人们就要赶快撒米，唤醒金鸡。

    天稳当了，地也牢固了。天上布满了美丽的云彩，亮晶晶的一对星星[2]在闪闪眨眼，地上的人们愉快地劳动着。小鸟在空中飞翔，蜜蜂在花丛中歌唱，黄麂在山坡上奔跑，鱼儿在水里游玩……这广阔的天地多么可爱啊！顾米亚和他的孩子笑了。

    可是，不幸的事情来了！向来与顾米亚作对的太阳九姊妹和月亮十弟兄，不甘心顾米亚的成功，要破坏他开天辟地的业绩。它们一齐来到顾米亚开辟的天地间，集中了热力，放射出暴烈的光，晒呀晒，想毁灭这大地上的一切。

    美丽的云彩变了颜色，亮晶晶的星星失去了光彩，土地干得裂了缝，庄稼枯死了，花草树木萎谢了，石头也晒化了——现在埋银子坡的那块大石头上，还留下许多当时踩下的人脚印、牛脚印[3]。螃蟹的头被晒掉了，鱼的舌头晒化了，蛇的脚晒掉了，青蛙的尾巴也晒掉了——所以现在螃蟹没有了头，鱼没有了舌头，蛇没有了脚，青蛙也没有了尾巴。

    顾米亚要出门去，太热了。他把蜡糊在篾帽上，戴着遮太阳。可是一走出门，蜡就被太阳晒化了，一滴一滴地淌在他的眼睛里，烫得直跳。“不打掉你们，就不算开天辟地的好汉！”顾米亚愤怒地发誓。

    顾米亚到森林里砍来西尼麻[4]做成弓，到冲子边取来阿卡解麻[5]搓成弦，又到竹林里砍来阿里麻[6]削成箭，再把箭头抹上有毒的龙潭水。

    弓箭做好了。顾米亚踏着像炉里的铁块一样的石头，游过像锅里的开水一样的江河，汗水像下雨一样地流着，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爬上了最高的一座山峰。

    太阳姊妹和月亮弟兄们，正在得意地卖弄它们的本领，把夹杂着火花的热气，大量地放到地面上来。顾米亚已经爬上了山顶，他心头充满了仇恨和愤怒，还没有来得及揩一把汗，喘一口气，就拉开弓，搭上箭，对准一个太阳射去。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太阳被射中了，冒着火花滚到山坡底下去了。剩下的八个太阳、十个月亮更加猖狂。它们一齐向顾米亚进攻，想把他烧死。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嗖、嗖、嗖地向空中射去。太阳和月亮一个跟一个地被射死。满空血雨如注，地上清凉了不少。枯萎了的庄稼和草木又活起来了，花又开放了。太阳和月亮的血，落到土上，土染红了；落到树叶上，树叶染红了；落到花上，花染红了；落到白鹇的脚上，白鹇的脚也染红了。

    天空只剩下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了。它们看到自己的兄弟姊妹一个个被射死，害怕了，连忙掉转头就跑。这时，顾米亚已经累得两臂无力，但余怒未息，又把第十八支箭向最后一个月亮射去。一来是顾米亚没有力气了，二来是月亮跑得快，这一箭没有射中，正好从月亮身边擦过去，吓得它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凉透。从此，月亮就不会发热了。跑脱了的太阳和月亮怕顾米亚的箭厉害，乖乖地躲起来，再不敢露面了。

    可是这样一来，天空没有了太阳和月亮，地上没有了光明和温暖，成了一个黑暗、寒冷的世界，白天黑夜也不分了，河水不动了，树枝不摇了。人们只好把灯挂在牛角上去犁田，出门一步，都要拄着金竹杖，不然就会摔倒。

    黑暗、寒冷的日子怎么过啊？顾米亚想，应该去把躲起来的太阳、月亮找出来，让它们为这可爱的地方服务。于是他派燕子去打听太阳和月亮的下落。

    过了些日子，燕子飞回来了，它向顾米亚报告：“在东边，天地的最边缘，有一个大石洞，太阳和月亮躲在里面。”

    顾米亚召集了百鸟和百兽来开会，和大家商量去请太阳的事。大家都赞成顾米亚的主张，愿意不辞劳苦到遥远的地方去把太阳请来。只有阿堵麻[7]和亦鸡咪咕哩[8]没有去，阿堵麻染红了它的屁股，哼哼唧唧地哄大家：“我生病，拉肚子。你们看，我的屁股都屙红了！我飞不动，不去了！”亦鸡咪咕哩也染白了它的头，哭哭啼啼地对大家说：“我爹妈都死了，你们看，我还包着孝布呢！我不能出远门，不去了！”从此，阿堵麻的红屁股和亦鸡咪咕哩的白头，永远成了自私、懒惰、怕吃苦的象征，被大家所嘲笑和唾骂。

    请太阳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燕子飞在前面引路，紧跟着的，是一大群为大家照明的萤火虫。天空飞的，由声音洪亮、口才很好的公鸡率领；地上跑的，由勇猛强壮、力气很大的野猪率领。顾米亚没有去，因为太阳怕他。

    躲在石洞中的太阳和月亮，这时已结成了一对夫妻。它们日夜担心：日子长了，会闷死；没有东西吃，会饿死；要想出去，又怕被顾米亚的箭射死。它们没有办法，互相抱着痛哭。正在发愁，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它们更加害怕地挤在角落里，连口气都不敢出。

    请太阳的队伍到了洞门口，大家七嘴八舌地叫喊呀，恳求呀，可是石洞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公鸡请大家静下来，它抖了抖美丽的羽毛，伸长了脖子，“喔喔喔”地叫道：

    光明的太阳，

    美丽的月亮，

    快快出来吧，

    给我们热和光！

    公鸡的声音多么恳切、和善、柔美、动听，太阳和月亮放心一些了，它们答话了：

    我们情愿在洞中闷死饿死，

    不愿被顾米亚的箭射死！

    再说，我们出来了，

    也没有人拿东西给我们吃。

    大家齐声唱：

    来请你们正是顾米亚的意思，

    他再也不会把你们射死；

    我们的顾米莎菲玛[9]，

    会供给你们早晚的饮食！

    太阳、月亮不相信顾米亚会饶恕它们，还是不敢出来。大家又说了多少话，都没有用处。最后，公鸡向太阳、月亮保证：“以后我叫你们，你们才出来，我不叫，你们不出来，就没有危险了。”为了不让它们怀疑，公鸡又砍了一个木疙瘩[10]，一半丢进洞中给太阳、月亮，一半戴在自己头上。所以现在公鸡头上才有一个大冠子。自那时起，公鸡便担负了每日叫起太阳的任务，如果有一只公鸡不尽责，人们就会把它杀死。而顾米莎菲玛则担负了喂养太阳、月亮的任务。她一日三变，早晨是个美丽的小姑娘，晌午变成漂亮结实的媳妇，晚上又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一天不停地拿金汁喂太阳，银汁喂月亮。

    最后，大家按照顾米亚的嘱咐，要求太阳和月亮，一个白天出来，一个晚上出来，月初和月尾的晚上在石洞中相会。太阳是个年轻媳妇，胆子小，晚上害怕，让她白天出来。白天害羞，月亮就送给了她一包绣花针，告诉她，谁看她的脸，就用针刺谁的眼睛。

    一切都商量好了，太阳、月亮就要出来了，但一块大石头把洞口盖得严严的，出不来。大家一齐动手搬，石块却一动也不动。野猪说：“大家让开，让我来试试。”它用力一拱，大石块就给掀在旁边。

    太阳、月亮出来了，日夜分明了。大地上有了光明和温暖了。太阳照到山坡上，百兽出来奔跑了；太阳照到森林里，百鸟出来唱歌了；太阳照到河水里，鱼儿出来游泳了；太阳照着老大爹，老大爹出来修理犁耙了；太阳照着老大妈，老大妈出来纺线了；太阳照着小伙子，小伙子下田干活了；太阳照着小姑娘，小姑娘上山砍柴了；太阳照着小娃娃，小娃娃出来放牛了。晚上，亮堂的月亮照着老年人，老年人高兴地讲起了故事；月亮照着小娃娃，小娃娃快乐地玩起了游戏；月亮照着年轻人，年轻人一对对吹起了动人的把乌[11]，弹起了悦耳的吗怯[12]……

    一切又都有了生命、欢乐和希望。这可爱的大地啊，更加可爱了！

    整理者：朱嘉禄

    选自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西北民族学院研究所1984年版

    注释：

    [1]犀牛：这儿是把布朗族语“立”译为犀牛。究竟“立”是不是犀牛，还不能肯定。

    [2]据说星星最初只有一对，后来才增多的。

    [3]埋银子坡：地名，在金平县沙衣坡寨子下面，坡上的大石头上，确有一些很像人和牛的脚印的小坑坑。

    [4]西尼麻：树名，当地汉族称青皮树。

    [5]阿卡解麻：野生的藤子，性坚韧，可作弦。

    [6]阿里麻：箭竹。

    [7]阿堵麻：鸟名，当地汉族称为黑头鸪。

    [8]亦鸡咪咕哩：鸟名，当地汉族称为白头鸪。

    [9]顾米莎菲玛：传说是顾米亚的女儿。

    [10]按布朗族习惯，双方议定一事后，劈开一个木疙瘩，各持一半，以示永不后悔。

    [11]把乌：一种类似笛子的乐器。

    [12]吗怯：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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