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戛撑天

    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天和地只相隔三尺三寸三分远。春碓的时候，碓脑壳碰着天；挖地的时候，只要轻轻一用力，锄头也碰着天；挑水的扁担只能横着放，不能立着拿，不然，也要碰着天；人们去做活路，成天弓着身子，腰杆都不能伸一下。

    天地离得这么近，做什么也不方便，大家就都抱怨。那时，有个后生，名叫力戛，长得浓眉大眼，腰粗臂圆，身长九尺九寸九分，力气很大，九十九条犀牛都比不上他。力戛和大家一样，成天都弓着身子做活路，弄得脚酸腿痛还不算，脊背上还被天擦脱了皮。他见大家都抱怨，自己也实在忍不住了，就挽衣捞袖地对大家说：“你们躲开点，让我把天撑高一些。”

    力戛说完，用力把天撑了一下，可是天和地只被他顶撞得晃荡了几下，并没有撑高。他又对大家说：“看来我一个人的力气不行。我看这样吧，你们都准备好锄头和扁担，我也把力气养养足，到时候大家一起来撑天。”

    力戛说完，就去吃了三石三斗三升糯米饭，喝了三缸三壶三碗糯米酒，睡了三天搭三夜。第四天起来，伸了个懒腰，周身筋骨绷得“格格”响。随后，他就叫大家来帮助他一齐撑天。

    大家聚拢来了，都用锄头扁担抵住天，力戛鼓了鼓气，喊了声“一——二——三”，众人“嗨唷”一声，同心齐力往上一撑，就把天撑上去了三丈多高。可是力戛觉得天撑得还不够高，就又对大家说：“天才这么高还不行，你们大家合力再撑一刚刚[1]，让我换口气，再使把劲把它撑高一点。”

    力戛说完，就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榕树叶子、木棉树叶子、茶花、夹竹桃，都被他吸进肚子里去了。他眼睛鼓得有海碗大，浑身筋脉也都胀得像楠竹那么粗。随着一声“起！”他使劲用两手把天往上一撑，天就被撑上去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地就被蹬下去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深。

    天是撑高了，可惜呆不住，只要一松手又会塌下来。怎么办呢？力戛想了想，就用左手撑住天，右手把自己的牙齿全都拔下来，用牙当钉子，把天钉住。以后，力戛钉天的牙齿，就变成了满天星星；拔牙齿流下的血，就变成了彩虹。

    力戛不辞劳苦，一直做着钉天的活路，累得他又是喘气，又是淌汗。喘出的气，就变成了风；淌下的汗，就变成了雨；他一不小心，头上的花格帕掉下来了，就变成了银河；他眨眼睛就变成了闪电；他咳嗽一声，就变成了雷响；他热了，把白汗衫脱下来，就变成了云朵。

    天钉稳了，可惜没有太阳和月亮，世间没有光明，庄稼不能生长。怎么办呢？力戛想了想，就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挖下自己的右眼，挂在天的东边，就变成了太阳；用左手挖下自己的左眼，挂在天的西边，就变成了月亮。

    力戛一直忙了九九八十一天，什么都安排好了，才“咚”的一声跳了下来。他落到地上时，整个大地像船在水上漂动一样，被震得晃晃荡荡的。他落下的地点是东方，东方的地势就倾斜了九尺九寸九分，以后，水就一直朝东方流淌。

    力戛在忙着钉天时，九九八十一天都没有吃喝，牙齿拔完了，血也流尽了，落在地上时，又跌得过重，不久，他就死去了。

    力戛死了以后，大肠变成红水河[2]，小肠变成花江河[3]，心变成鱼圹，嘴巴变成水井，胳膝和手腕，变成了山坡，骨骼变成石头，头发变成树林，眉毛变成茅草，耳朵变成花，肉变成田坝，筋脉变成大路，脚趾变成各种野兽，手指变成各种飞鸟，他身上的虱子变成牛，跳蚤变成马。

    从此以后，天高了，地低了，天地隔得很远很远了。天上有了太阳，有了月亮，有了星星，有了银河，有了彩虹，有了云，有了风，有了雷，有了闪电；地上有了山，有了河，有了田，有了井，有了路，有了树，有了草，有了花，有了兽，有了鸟，有了牛，也有了马。

    世间样样都有了，大家说不出的高兴，盘起庄稼来都很起劲。世世代代人们永远都不忘力戛撑天的功劳。

    流传地区：整个布依族地区

    讲述者：王燕 春甫 班告爷等（布依族）

    搜集时间：1954年

    选自汛河搜集整理《布依族民间故事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阿祖犁土

    开天辟地那阵，洪水滔天，满世界成了一片汪洋。大水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消，但大片地方还是淹在水中，无边无际，活像一块望不到边的大水田。

    这大水田水深齐胸口，不能种庄稼，人们只有捉点鱼虾吃，勉强度日。

    布依后生阿祖心想，天天捉鱼吃不是长久之计，得想方法使水消走。这阿祖是布依的一个英雄，他高得像座大山，眼睛像囤箩，力气大得可以把山搬走。他拉来自己的水牛，这水牛也不同一般：身子就有里把路长，牛角活像山峰，打个响鼻就是一串炸雷，喷口气就是一团雾。阿祖套好水牛，“噼啪”一声响鞭，撵牛犁起田来。

    他那犁头一插下去，起码有丈把深。犁头一过，就成一道深沟沟，满坝子的水一下子顺沟沟淌下去。沟沟里积满了水，坝子里的水一发势退了下去。犁铧翻起的泥巴堆在一起，后来就变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被翻起的泥巴盖住的水，就变成了不见天日的阴河。

    阿祖犁了西头犁东头，犁了一转又一转，总算把大地全都犁遍了。他看见满坝翻过的泥土，心里很高兴，连气都来不及喘一下，又套起木耙耙土。木耙一过，地上出现了一坦平原；还没得耙到的地方还是高山起伏。阿祖撵牛耙得正起劲，突然“咔嚓”一声，像天崩地裂一样，原来是牛牵索断了。正在奋力向前的水牛一发势跌倒在地，把地都撞歪了。它是在东边跌倒的，大地一下子歪向东边，犁沟里积的水立马顺着沟沟朝东方哗哗地淌了下去。这些沟沟就成了奔腾的河流。

    阿祖一看牛牵索断了，还有好多地方没有耙到，就让牛休息，自己去找藤子来做牛绳。哪晓得阿祖这一去就不知下落了。水牛到处转着吃草，吃饱了就倒在地上睡着了。它一睡好多年都不醒，木耙长了菌；它下的牛崽又都下了崽，它还在睡。后来听说它不是睡觉，是变成了一座最大最高的山。

    现在地上有高山，有河流，还有阴河，有的地方平坦，有的地方山多，这就是阿祖犁田耙土留下来的。

    讲述者：韦绍珍 韦绍景等

    搜集整理者：积全之侠 万机邦君

    选自贵州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布依族民间故事》，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伏羲兄妹

    传说在远古时候，有十二个太阳，同时晒着大地。哎哟，那时热得真恼火。你想想看嘛，岩石都被晒溶了。天下子凡人哪抵得住，人们都藏进洞里去。只有到夜晚，他们才敢出来做点事情。可是夜晚到处黑漆漆的一片，人们想做哪样也做不成。咋个办呢？这样下去，大伙只有等死了。正在大伙发愁的时候，有个人提议要伏羲兄妹去射太阳，因为他两个的力气最大。他们派人去跟伏羲兄妹讲，伏羲兄妹应了，不过，他们要求大伙得给他们一块田。那时的田都在雷神手里，要田只有同雷神要。于是大伙去同雷神商量，讲来讲去，雷神总算同意了。

    议约定好，伏羲兄妹就去造武器。他们把最好的树做成弓，把最硬的铁做成箭。接着又做了几升的糯米粑，准备路上饿的时候吃，一切准备差不多了，一个百岁老人告诉他们：“黄河对岸有两根树。一根叫马桑树，一根叫华桑树。两根树尖尖顶着天，要上天，只有从那里经过。”

    伏羲兄妹把老人的话句句记在心里。趁太阳还没有出来，他们跑过河去，悄悄爬上树，到天上去了。

    他们在天上张好弓，挎上箭，站稳脚跟，等着太阳出来，太阳终于出来了，它们一下子冒出来三个，伏羲兄妹看准了，嗖嗖地放出三箭，射落了那三个太阳。后面的太阳继续冒出来，那速度非常快。好在伏羲哥哥做好了准备，他一气放了七箭，把七个太阳射落了。还剩下两个太阳吓怕了，迟迟不肯出来。正好这时太白金星赶来劝住伏羲兄妹，叫他们无论如何要留下这两个，说是一个亮来去种谷；一个亮来去织布。这样伏羲兄妹才收弓理箭，转下凡来。那两个留下的太阳，就是今天的太阳和月亮。月亮可骇怕了，脸总是白的，并且总是到夜晚才肯出来。

    按先前的议约，伏羲兄妹去向雷神要田。哪晓得雷神翻脸不认账了。他讲他原来只答应给他们一块土，于是就指了一块沙包给伏羲兄妹。伏羲兄妹冒火了，同雷神讲：“以后凡人落难，我们就不救了。”

    雷神嘻嘻一笑，说：“太阳都射落了，凡人还要你们救哪样？”

    伏羲兄妹气不过，打算要报复他。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报复，连穷人也遭殃了。结果他两个犯了一个罪。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他俩讲定了，要报复雷神，第二天就爬上天去找雨神去了。他们对雨神说：“雨神，下面已干得连养秧苗的水都没有了，你搞哪样还不放点水下去？”雨神信以为真，就从墙上取下了水葫芦，向天下倒了一滴。顿时，天下下起了大雨。就在这个时候，伏羲妹妹趁雨神不注意，过去一把抢过水葫芦，来了个底朝天向下倒。

    雨神忙了，想去争水葫芦。可是已经来不及，因为水倒光了。天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为那一倒，天下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洪水涨满了天，连马桑树和华桑树的尖尖都浸在水里。天下的人全被淹死了。

    雨神把这事报告了太白金星。太白金星大发脾气。他下令把伏羲兄妹捆去。因为是伏羲妹妹抢的葫芦，她被捆得特别恼火。除了腰间勒着根索子外，脖子上还套着根铁链。所以我们今天看见每个布依族的妇女，腰间捆着带子，脖上挂着项链，就是从那时候来的。

    太白金星决定把他们烧死，并且在他们面前燃起了一堆熊熊的大火。伏羲兄妹害怕了，跪下来向太白金星说好，并向他发誓说：“我们愿意结婚，生儿育女来还天下人。”

    太白金星捋着胡子，想了想，就同意了。他派了几个大神下来，在地下捅了七个孔孔。等水漏光了，他就叫伏羲兄妹下凡来。

    哪晓得伏羲妹妹是个刁舌鬼。她哄过了太白金星，其实到了凡间，她又不愿意结婚了，就跑到峨眉山庙里去修道。伏羲哥哥四处找她不着，急得直发愁。后来，伏羲哥哥也找到了峨眉山。在峨眉山庙前，他遇见一个水鬼道人。伏羲哥哥问水鬼道人：“有个姑娘来到庙里吗？”

    水鬼道人点了一下头，不说话，也不看他一眼。接着伏羲哥哥向道人讲清了他来找姑娘的原因。水鬼道人听了，就说：“你在外面等着吧。”说着，自己变成了一条大蟒蛇，钻进庙里去。不一会儿，只听庙里传来一声尖叫。抬头看去，伏羲妹妹正从庙里跑出来，被伏羲哥哥捉住了。

    兄妹两个往家走，伏羲妹妹咋个讲都不肯结婚。当他们走到路口，遇见一根杉树，伏羲妹妹对哥哥说：“如果你喊这根杉树应，我们就结婚。”

    伏羲哥哥没法，只好上前对杉树喊：“杉树，杉树。”杉树没有应。到伏羲哥哥喊第三声，杉树忽然应了，声音是“叽叽，叽叽”。原来杉树上有一窝小鸟，“叽叽，叽叽”是小鸟被惊动了发出来的。兄妹两个看不见小鸟，只当是杉树应，妹妹也就无话可说了。

    到家了，伏羲妹妹还是不肯结婚。她又对哥哥说：“明天我们各人扛一扇磨子去坡头滚，如果两扁磨子滚到坡脚能合拢，我们就结婚。”

    伏羲哥哥感到为难。不过他马上想了一个主意。夜里悄悄扛了两扇合着的磨子，去坡脚放好。第二天，他和妹妹去滚磨子。他们把各人的一扇磨子放在坡头一滚，两扇磨子就沿着斜坡一直滚到坡脚。兄妹俩跑过去一看，两扇磨子合得好好的，放在坡脚。伏羲妹妹抵死不晓得这是哥哥预先放好，其实他两个滚的磨子早已不晓得到哪里去了。伏羲妹妹也就无话可说了。

    他们两个结婚了。不久，生了一个娃崽。这娃崽是一个无头无脑的肉坨坨。伏羲兄妹看了很冒火，就把肉坨来砍烂，砍烂了又拿去撒。哪晓得，那些烂肉落在哪里，那里就升起了烟火，升起烟火的地方，就有了人家。从此就有了人。

    口述者：祝登雍（布依族）

    选自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西北民族学院研究所1984年版

    迪进迪颖造人烟

    古时候，有两兄妹，哥哥叫迪进，妹妹叫迪颖。

    那时候，普天下的人都很勤快，天天拾粪壅庄稼[4]；迪进、迪颖两兄妹也很勤快，可是他们只壅一窝葫芦。

    这窝葫芦，只长了一根藤子，这根藤上也只结了一个葫芦。两兄妹天天拾粪，壅啊壅啊，壅了九九八十一天，葫芦长熟了。好大的葫芦啊，看去就像小囤箩！两兄妹高兴得不得了，就把葫芦挖空，坐到里面去。嗨，刚好坐两个人！

    这时，天忽然下起了大雨，连续下了七七四十九天，了地方[5]都淹归一了，两兄妹坐到葫芦里去。水涨葫芦高。两兄妹坐在葫芦里游啊，漂啊，看见四面八方平洋洋一片，没有山，没有房屋，更没有人，就伤心地叹起气来。

    不晓得是哪个时候，一只耗子钻进葫芦来了，听见这两兄妹叹气，耗子就说：“不要伤心了，让我下去把地打几个洞让水消下去，就一切都好了。”它钻进水底去打洞，不久，水就全部消下去了。现在到处都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消水洞，就是那时耗子打的。

    水消后，天下就剩他们两兄妹了。哥哥对妹妹说：“妹妹，现在天下都没有人了，就剩我们两兄妹了，我们要成婚结配，造人烟。”

    妹妹不肯，说：“我们是兄妹呀，只有金鸡配凤凰，哪有兄妹结夫妻！”

    哥哥说：“那我们就看天意吧！我们找两扇磨子，你从这边山滚下去，我从那边山滚下去，如果滚下去两扇磨子能合在一起，那就是上天答应我们结配，如果不能合在一起，那就是不答应。”

    妹妹同意这样做了。哥哥找来一副磨子，拿一扇交给妹，一扇自己拿起，两人各在一边山头往下滚。磨子滚下去后，果然合在一起，两兄妹只好结婚了。

    后来，妹妹生下了一个肉团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两兄妹怄气，就把它砍成一百多块，撒往四面八方。第二天早上，四面八方就冒起了烟子，据说人烟就这样造出来了。

    砍成的肉块块，脑壳成了布依族；心子成了汉族，所以说汉族人要刁猾点；肠子成了苗族，所以苗族人要忠厚一点。

    肉团团砍成了一百多块，所以后来就成了百家姓。

    讲述者：赵司义（布依族）

    选自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西北民族学院研究所1984年版

    洪水滔天

    在很古很古的时候，盘古王开了天，又辟了地。世间有了山坡，有了河流，有了树木，有了人烟，有了万物。

    有一年，整整一年没有落过一滴雨，井里没水了，河沟和水凼没水了，地上干起的裂口像娃娃张着的嘴，树木花草干枯了，螃蟹躺在干河底，青蛙趴在田坎上，水蛇横在干沟边，全都干死了。

    那时，我们布依族有个叫布杰[6]的祖先，他的脚杆比木棉树还大，手杆像大榕树枝一样能摩天。他还长着顺风耳和千里眼，本事大得很。布杰经常到天上去玩耍，因此，天上玉皇大帝和众神仙们谈论哪样坏话，做哪样坏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一天，布杰在天上玩够了，打开了南天门就大摇大摆地回到地上来。他到地上一看，到处干起大裂缝。凡间受到了灾难，他心里气得直冒火。布杰粗声大气地骂道：“天上那众昏神，成天只晓得吃喝玩乐，不管凡间的苦难，实在太可恶了！哼！我要到天上去找雷公，问他为哪样不布雷下雨？”

    布杰说完，又到天上去了。他走到雷神殿里，只见雷公正在“呼噜呼噜”睡大觉。布杰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急忙跑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边，捞来一把大火钳，先把雷公的腰杆夹住，然后又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床上提起来。雷公耳朵被揪痛了，醒来一看，见是布杰。正想发火，可是腰杆被夹住了，只好改口说：“布杰呀，你来了，失迎失迎！”见布杰光冒火不讲话，他又胆怯怯地问：“咦！布杰！你为哪样揪我的耳朵呀？”

    布杰更是生气，说：“你一天光是吃了睡，睡了吃，睡着还扯鼻鼾打闷雷，却不去给凡间布雷下雨，怪不得凡间说只听闷雷响，不见雨点落哩。”

    雷公耍赖说：“我只睡了一天呀。”

    布杰说：“你晓得不？天上一天，凡间就是一年呀。”布杰说完，右手拿着大火钳紧紧地夹住雷公腰杆，左手揪着他的耳朵，又说：“走！你跟我到凡间去看看，凡间遭灾都成哪样样子了！”

    布杰把雷公拉到凡间，大家见了，都恨他睡懒觉不布雷下雨，一个个围拢来，揪的揪，掐的掐，要把他打死，布杰说：“不忙打死他，先把他关在笼笼里，让他也尝尝干旱的味道。记住，大家千万不要拿水给他喝。”

    布杰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儿子叫伏哥，有九岁，姑娘叫羲妹，有八岁，两个娃娃年纪小，不大懂事，布杰把雷公关在笼笼里以后，就叫伏哥和羲妹来看守，自己出去打野兽摘野菜当饭吃。

    这天，布杰出门打野兽去了，雷公就对站在笼笼边的伏哥、羲妹说：“小娃娃呀，我实在口渴得很，你们兄妹行行好，舀点水给我喝嘛。”伏哥、羲妹说：“不成不成！阿爹说过，你懒得很，光睡大觉，不布雷下雨，凡间遭受灾难，你也不管，现在就是不给你水喝，看你还睡不睡懒觉！”

    雷公再三要求，伏哥、羲妹就是不拿水给他喝。雷公也狡猾得很，他使劲把干涩的眼睛眨了眨，闪出了一小股白光。伏哥、羲妹见了，觉得好玩，问道：“雷公，你在搞哪样呀？”雷公忙说：“这是我变的宝贝，你们要是给我一点水喝呀，我再变更好的宝贝给你们看。”

    伏哥、羲妹只顾好玩，忘记了阿爹的话，想去拿水给雷公喝。可惜天干地旱，去哪里得水呢？雷公硬是精得很，忙说：“不得水不要紧，你们撒泡尿给我喝也行。”伏哥想看宝贝的心切，就撒了一泡尿给雷公喝。雷公喝了以后，喉咙润滑了，眼睛也不干涩了，就打了个哈欠，平地刮起了一股狂风。接着他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只见一道道金光一闪一闪的实在好看，伏哥、羲妹更是喜欢。雷公又说：“这还不算，要是你们再撒一泡尿给我喝，我变个更好更好的宝贝给你们看。”

    羲妹就也撒了一泡尿给雷公喝。雷公喝了以后，就完全恢复了元气，他大吼一声，响起了轰隆隆的雷鸣；眼睛一眨，扯了一道亮闪闪的金光。接着他就把笼笼几脚几爪扯烂，“呼呼”地逃回天上去了。过了一刚刚，雷公又回到地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葫芦籽给伏哥和羲妹说：“多谢你两兄妹救了我的性命，不得哪样报答你们，这颗神葫芦籽送给你们吧。记住，把它栽下以后，三年才发芽芽，再过三年才开花花，又过三年就能结个大葫芦。到那时候，若有洪水淹来，你们就把葫芦挖空，躺到里面去就是了。”说完就回天上去了。

    雷公回到天上雷公殿，一觉睡了九天。醒来后，就把布杰如何如何厉害，又如何如何把他揪去关在笼笼里，凡间的人们如何如何打他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玉皇大帝和众神仙听。大家听了，有的伸舌头，有的瞪眼睛，都很害怕凡间的人，更害怕布杰的厉害。玉皇大帝说：“若不赶快把布杰整死，我们说哪样坏话，做哪样坏事，他都晓得得清清楚楚，就回来打整我们的，这样，我们的宝座就会坐不成，清福就会享不长。”众神仙听了，一齐说道：“嗯，得赶快把布杰和这些凡人整死才好。”玉皇大帝和众神仙想了好久，总想不出整死布杰和这些凡人的好办法。这时，雷公恶狠狠地说：“让我把天池水变成洪水放下去，把这些凡人都淹死算了。”大家听了，齐说：“要得！要得！”

    再说布杰正在地上领着大家向东方走去，打算到东海去找水喝。忽然，他看到雷公在天上又跳又吼，雷声轰轰隆隆，眼睛眨个不停，发出一道道耀眼的闪电；张嘴哈着大气，变成一股一股的龙卷风；又用葫芦瓢舀水往地下倒，变成了竹竿雨。布杰以为雷公回心转意布雷下雨了，心里很高兴。可是，一连九天九夜，雷声不停，火闪不断，狂风不止，大雨不住，洪水嗬嗬往上涨。这时，布杰才恍然大悟，对大家说：“不好，一定是该死的雷公来报复了。大家赶快爬到山顶上去躲吧。”

    又一连九天九夜，大雨还是不停，布杰叫大家在山顶躲好，自己就到天上去看个究竟。他来到天上，看见雷公只管一瓢一瓢地舀天池里的水往地下倒。布杰很生气，急忙到炼丹炉旁捞起大火钳，把雷公腰杆夹住，大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畜牲！吃饱喝足无事做，只会坑害凡间的众生，看我夹死你！”雷公吓慌了，急忙跪下求饶说：“布杰公公，布杰公公，饶了我吧，这回我不敢再睡懒觉了，一定按时布雷下雨。也再不敢舀天池的水往下倒祸害凡人了。”布杰夹得更紧，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牲，话说得好听，干恶事最毒心！你晓得呢？天池三瓢水倒到地上，就能变成三天三夜的大雨！今天我绝不饶过你！”看到布杰真要夹死雷公，玉皇大帝也吓得直哆嗦。他急忙带领众神仙来向布杰下跪求饶，说：“万望布杰公公饶雷神一命，我们大家担保，以后一定叫他每年三月间打响雷，下竹竿雨；六七月打温和雷，下纷龙雨就是了。”

    布杰本想把可恶的雷公夹死，见玉皇大帝和众神仙替他磕头求情做担保，再一想：“要是把他夹死，今后没得人布雷下雨，凡间也是不能过日子的。”想罢，就松开火钳，指着雷公的脑门心说：“好，看在玉皇大帝和众神仙的面上，饶你这回，你以后一定要照他们的担保做，按时布雷下雨，若有迟误，看我夹死你！”雷公又赶忙磕头作揖说：“谢布杰公公大恩，以后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办，一定照办。”所以，从那以后，每年三四月间，雷公就打响雷下竹竿雨，人们就有水种庄稼；六七月间打温和雷下纷龙雨，庄稼就有雨露滋润。

    布杰放了雷公，打算转回凡间。他打开南天门一看，哎呀呀，整个大地一片水汪汪的，洪水已淹抵南天门口了。布杰火冒三丈，返身来到金銮宝殿找玉皇大帝说：“洪水已淹到南天门了，你快想办法退去洪水，救救凡间的生灵。”

    玉皇大帝带领众神仙走到南天门一看，慌了手脚，摇着他的龙头打杵说：“快叫一个人拿着我的这根龙头打杵，汆水到东边天脚去捅几个洞洞，好让洪水顺着洞洞消干。”众神仙听了，你看看我，我盯盯你，一个都不出身，看见滔滔洪水，浪头更比谷仓大，早吓得三魂七魄出了窍，哪个还敢汆水到东边天脚去捅洞洞？

    布杰见了众神仙一个个筛糠糠的丑样子，又气又想笑，骂道：“看你们衣冠楚楚的畜牲，一个个只晓得登莲台宝座，享清福，坑害人，却原来都是一点儿本事也没有的贪生怕死鬼，还不如我们凡间喂的猪狗有用！”说完，一把从玉皇大帝手里拿过龙头打杵，指着玉皇大帝和众神仙又骂了声：“畜牲们，看我的吧！”说着，“噗通”一声跳入巨浪滔滔的洪水里，直朝东边天脚游去。

    布杰几下子游到东边天脚，用龙头打杵捅呀捅呀，一连捅了九九八十一个洞洞，他越捅劲越大，一心要早点儿弄干洪水，搭救凡间生灵。由于他用力过猛，一头扎进一个大石缝缝里拔也拔不出来，结果就死在东边天脚了。据说，布杰死后，手脚变成了四根撑天柱，立在东方天边，把天撑牢；嘴巴变成了东海龙王的大宫殿；牙齿变成宫殿立的白玉柱。

    布杰虽然死了，但他捅的八十一个洞洞，却使洪水能顺利地流走了。九天九夜以后，洪水消干了，现出了大地。可惜，大地上已是一片荒凉，人烟没有了。

    大树两个杈，修了一杈又一杈。说完了洪水滔天的事，再来讲兄妹成亲做一家。

    再说，伏哥和羲妹自从那年撒尿给雷公喝，雷公打破笼笼回天上，又从天上拿来一颗神葫芦籽，教他们兄妹两个栽种以后，果然三年才发芽芽，再过三年才开花花，又再过三年就结了一个像囤箩大的葫芦。这时，伏哥已是十八岁，羲妹已是十七岁。也就在这个时候，雷公在天上又吼又跳打炸雷，眼睛一眨一眨扯火闪，哈气成龙卷风，舀天池的水往地上倒，造成了洪水滔天。伏哥、羲妹照雷公的话，把葫芦挖了个洞洞，掏空以后就急忙钻进里面去躲藏。葫芦随着洪水漂呀漂呀，不晓得漂了好多天。洪水消了，葫芦才落在地上。

    伏哥、羲妹觉得葫芦不漂动了，才从里面钻出来，一看，哎呀呀！世间上冷清清的，人全被淹死了，雀鸟百兽也死完了。兄妹二人说不出的伤心，急得大哭起来。

    当伏哥、羲妹哭得正伤心的时候，天上太白星君杵着打杵驾着一朵彩云，飘呀飘呀地来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伏哥、羲妹呀，现在世间的人畜飞鸟都被洪水淹死了，为了繁衍子孙后代，你两兄妹成亲吧。”

    伏哥、羲妹听了，更是哭得厉害，不肯成亲。他们对太白星君说：“老人家呀，我们布依族自来不兴兄妹成亲的呀。”

    太白星君说：“为了繁衍子孙后代，就这一回吧，以后还照你们布依的规矩，兄妹不成亲好了。”

    伏哥、羲妹还是不肯，太白星君就想了个主意。他拿出一根针和一根线说：“这样吧，伏哥拿着这条线，羲妹拿着这根针，我数一二三，你们两个同时向空中抛去，若是线子能穿进针眼里，你们就成亲吧。”伏哥、羲妹悄悄商量说：“就是手拿着针和线也难穿进针眼眼。向半空丢，咋个会穿得进呢？”于是就答应了。当太白星君数完一二三时，兄妹俩一齐把针线往半空里丢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太白星君轻轻吹了一口仙气，只见线子径直穿进了针眼里。太白星君就叫他们成亲，他们还是不肯。

    太白星君又想出了一个办法，对他们说：“伏哥拿一扇石磨从南山上滚下来，羲妹拿一扇从北山上滚下来，若是两扇磨子合在一起，你们就成亲。”伏哥、羲妹又悄悄商量说：“我们一个朝南山南面滚，一个朝北山北面丢，磨子就不会滚在一起了。”商量好后，就答应了太白星君的办法。当他们从南北两边滚石磨时，太白星君轻轻用手一指，只见两扇磨子骨碌碌从两山滚来合在一起。太白星君又叫他们成亲，他们还是不肯。

    太白星君捋了捋花白胡子，又想了个办法，指着面前一架山，对伏哥、羲妹说：“这样吧，你们两个绕着这架山跑一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若后边的追拢了前边的，你们就成亲。”伏哥又对羲妹悄悄商量说：“羲妹，你跑不快，就在后面跑，我跑得凶，在前面跑，这样，你就追不拢我了。”商量好后，就答应太白星君的办法。开始绕山跑了，伏哥在前面狠劲狠劲地跑，羲妹在后面动也不动一步。这时，太白星君又把一口仙气轻轻吹到伏哥背上，伏哥像驾了云彩一样，身子轻飘飘的，刹也刹不住，一下子就绕过山来，跑到羲妹的背后了。这时，太白星君大叫一声：“羲妹快回头看哪个来了？”羲妹听到叫声，猛地回转身一看，恰和伏哥碰个满怀。太白星君合掌哈哈大笑说：“看你们还有哪样说的？说话要算数呵！快成亲吧。”

    伏羲兄妹再也无法推脱，只好成了亲。太白星君也回天上去了。

    伏羲兄妹成亲半年后，就生下个无手无脚的肉坨坨。他们很生气，就用柴刀把肉坨坨砍成九十九块，丢去四道八处。第二天起来一看，肉坨坨全部变成了人，每坨肉变的人就成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就同一个姓，挂在桃树上的肉变的人就姓陶，挂在李树上的就姓李，挂在杨树上的就姓杨。九十九坨肉变成九十九个寨子，九十九个寨子成了九十九姓，加上伏羲一个姓，就成了百家姓。

    伏哥、羲妹繁衍子孙后代，就对子孙后代们说：“太白星君已答应我们兄妹只成这一回亲，从此以后，你们千万要记住，同姓不要开亲，兄妹更不能开亲！”所以直到如今，布依族都是遵守这个规矩的。

    可惜，自从布杰死了以后，就没有哪个凡人能上天去了。

    流传地区：布依族地区

    讲述者：班琅王 王鲁文 刘阿季等（布依族）

    搜集时间：1955年

    选自汛河搜集整理《布依族民间故事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王姜射日

    古代天上有十二个太阳，气候炎热，又遇上大旱，有好几年不下雨，江海干涸，鱼类灭绝，连石头都快晒化了。当时的人类不能住在家中，都避入山洞里，所以皇帝发出命令，命世间命运最好的人去毁灭太阳，拯救人类。有一个叫王姜的，智勇双全，挺身而出。百姓见王姜要去打毁太阳，人人高兴，便派了代表对王姜说：“如果你真的把太阳打落下来，救活了我们，我们将所有财产的一半分给你，作为报酬。”王姜于是一鼓作气，把十个太阳都打落下来了。天上只剩了两个太阳，就是现在的太阳和月亮。天气自然凉爽了，百姓也就搬回家去过活。但百姓们都违背了诺言，谁也不愿意给王姜些什么，王姜愤怒万分，想出一个报复的计策。他跑遍天下各地，最后到南方来，找到一粒葫芦种子，拿回家来种植。不久葫芦长得很大，王姜暗喜道：“这是我报复你们的时候了。”说着便带着一只狗到田中耕田，天神看见狗耕田，以为百姓求雨，就下起大雨来，到处洪水泛滥，把天下的人都淹死了。王姜却预先带着他的小妹，躲在他所种的大葫芦中，任水漂流，才得不死。这时候雷公下凡，命他们兄妹结婚，留传人种。小妹以为兄妹结婚是从来没有的风俗，极力拒绝。小妹逃避到北方，雷公叫王姜追到北方；小妹逃到南方，雷公又叫王姜追到南方。小妹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金魁道人，小妹忙请他算命，金魁屈指一算道：“你的命运该嫁给你的哥哥王姜。”小妹无法，只得与王姜结为夫妻。以后小妹怀孕，生出一块肉瘤，王姜用力把那块肉瘤砍成碎片，化为乌鸦分散天下各地，三天之后，所有乌鸦都变成人类；从此到处便都有人烟了。王姜也成了人类的祖先，小妹便成了圣母。现在一百二十姓的人们，不论是汉人、仲家，一律都是圣母的子孙。

    选自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西北民族学院研究所1984年版

    注释：

    [1]一刚刚：音港，方言，一会儿。

    [2]红水河：南盘江中游。

    [3]花江河：北盘江中游。

    [4]壅庄稼：方言，给庄稼追肥。

    [5]了地方：贵定土语，整个地方。

    [6]布杰：传说中的布依族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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