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啊,想那一千余年前
你也曾被迫在这迂曲的海岸边隐居
你甚至还带着家眷
且至死也没有离开这片异乡的土地
是你的居住使这段海岸有了灵性
是你的哭泣让这个小地方得以扬名
至今这国度里还流传着关于你的故事
你的竖琴奏出的声音常回响在我的梦中
你当时的处境一定比我还要糟糕
面前是无边的大海,身后是无际的荒郊
乌云遮蔽着天空,白雪覆盖着原野
除此之外还会有狂风的呼啸和野狼的嚎叫
我似乎看见了那条把你载来的船正在靠近岸边
看见你从那条船上被驱赶下来如同囚犯
然后那条船扭头便去了,海岸上只剩下了你
还有你的家人,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女
面对着大海,你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时这里也许既没有生满月桂树的山坡
也没有被果实压弯了枝条的庭园
更不要说那鸡犬不宁的村镇和车水马龙的街市
以及交际场上的聚会和朋友之间的欢宴
但那时的雪地里却还有专门为战争而生的
不畏寒冷的斯基福人强悍的子孙
他们平时不定在什么地方潜伏着,一有机会
就会跑出来抢劫和掠夺,随时都可能
袭击或者烧毁那些散布在原野上的村落
尤其是那些孤零零地离群索居的宅院
为此,你这天生就只喜欢舞文弄墨的书生
也不得不戴上头盔,拿起刀剑,时刻准备着
为守卫自己的家和家人去和那些强盗决战
好在那些强盗知道了你的来历而并不与你为难
他们甚至还联起手来使你的尊严不受侵犯……
但无论是夫妻的恩爱,儿女的温顺
以及新老朋友的关心和照顾
都不能安慰你那颗被逐放的诗人的心
你唱出的歌依然是那么凄切和伤感
你的诗被一首首地寄回你的故国
然后被人们四处诵咏
但却不曾把那个冷酷的奥克达维打动
你也因此只好在这偏僻的异乡度过你的余生
奥维德啊,你这金色意大利豪华的公民
在这偏远的异邦,你孤独,寂寞
谁能了解你心中的悲愤和哀痛
我时常会想起你在信中对友人所说的那些话
每当我想到这些话都会为你愤愤不平
“哦,让我回到我祖辈居住的圣城去吧
让回到我那世袭的庭园中的树荫下面去吧
请带我去向我们的皇帝奥克达维恳求吧
请用你们同情的眼泪去感动他的心
让他快快结束了对我这残酷的惩罚吧
或者至少让他减轻一下对我的惩罚
否则,我将再也见不到我的伟大的罗马
或者,就让我死后的骨灰可以回家
或者埋葬在离意大利近一些的地方吧”
谁的心会这样冷酷无情
还会因为这恳求而埋怨你的意志的脆弱
读了你写在晚年的那些徒然的悲吟
谁还会用那粗鲁的傲慢怀疑你的真诚
但或许因为我是个严峻的斯拉夫人
因此绝不会像你那样去恳请赦免
但即便是我没有遭遇到和你类似的命运
也同样能理解你的恳求,理解你全部的情感
如今,我几乎和你为了同样的原因流落到这里
来到这曾经让你几乎度过了一生的死地
我一遍又一遍重读着你的诗
并将你描述的那些画面
和我眼前的景象相互对照
既是为了更加深切地来体会你当初的感受
又仿佛是为你曾经的存在寻找着证据
但或许是因为观察与想象的不同
或是在你我相距的一千年之间
大自然已经让这里的气候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让我觉得我所看到的
和你所描述的竟然有一些风马牛不相及
难道说这真的只是一个错误的推测
你真正的的流放地不是这比萨拉比亚
而是多瑙河口处的古斯吞吉
我想寻找那被你描述过的阴沉的天空
但我头顶上的天空却是那样纯净
我想寻找那被你描述过的凄凉的雪景
但这里冬季不是很长,几乎见不到雪的踪影
在俄罗斯,十二月未到
雪就会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松软的棉被
但这里的十二月将尽却还是温暖如春
阳光更是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娇媚
草原上刚出现一片枯黄
就又蒙上了一层新绿
农人们刚刚收获了一茬庄稼
就又开始耕耘
为下一茬庄稼的播种做准备
难得有强劲的冷风从这片土地上吹过
只是黄昏时从山谷中吹出的风
才会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
即便在最冷的时候湖面也不会封冻
更不用说那总是在不停地流淌着的小溪
你的诗中有过这样的描述
常常拨动我的心弦
说你曾经用自己的赤脚
去把那被冬寒箍紧的波浪试探
而那天我也曾经去到湖面上
按照你说的那样实践
但我的脚尖刚一接触到那薄如蝉翼的冰面
竟仿佛是碰触到了一个神秘的机关
天空突然间被乌云遮蔽
大雪也覆盖了原野
冰面发出一声声裂响
正有一双双赤脚在迅速地走过
那走在最前面的身体瘦弱的人是你吗
那紧随其后的是那些斯基福人强悍的子孙吗
你们是要去投身一次怎样的战斗吗
你们的敌人是土耳其人还是高卢人呢
是为了民族的解放还是为了人生的自由呢
和着从你们口中唱出的歌声
同时灌入我耳中的
还有狂风的呼啸和野狼的嚎叫
以及你的那一声永不停歇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突然间感到一阵灼热
又突然间被冻得浑身打颤
我伸出去的脚立刻又缩了回来
我终于明白了那被冬寒箍紧的波浪的含义
也已经把那奇异的感觉体验
请你宽怀吧,奥维德
至少你的名字
和你的那些临终前的悲歌
已经永远铭刻在历史上
而我,却仍旧属于
那默默无闻之一群中的一个
而我的飘忽的灵感
和单薄的文采
都将随着我的不幸
消逝的无影无踪
假如有一天
我的后裔中的一个还能记得我
并且来到这遥远的国度寻找我的踪迹
那我的灵魂
一定会飞跃寂灭之岸的屏蔽
飞向他,并将会借他之口
给后世留下这样的遗言
你,我
奥维德和普希金
一样为乖戾的命运捉弄
虽然名望不等
但遭遇几近相同
当我被禁锢在这偏僻之国度里的时候
伟大的希腊人
正在为了民族的解放和人生的自由而抗争
可是我对自由的呼唤
却只能在这山野间默默地回荡
像是一个不死的幽灵
仍在做着生前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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