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师傅便是这样一个坚忍之人。我们以前叫他小罗子,可这个称呼经常让人想起那个非驴非马的畜生,所以大家改了口。罗师傅要不是因为我的同学小许婚后懒得跟烂泥一样提不起个儿,他也不会进厨房操刀,从战战兢兢切黄瓜数片儿,到闭着眼片黑鱼片儿,不过是短短两年时间。那两年,我们经常轮着到他们家蹭饭,小许也在大家伸筷子的时候表示特别满意这么爱做饭的老公。罗师傅白天安静地在银行点钱,下了班从菜市场直接拐进自己家厨房,如果不是老婆叫他睡觉,他能一直猫在里面。他们家没有书柜,书都码在墙角一个方便面盒子里,带字的书除了一本结婚登记时买的《夫妻保健手册》便全是菜谱。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猛烈地没鼻子没脸地赞美罗师傅厨艺的言辞有些过于频繁,让一个优秀的厨子突然有了“卓越”的要求。
早晨伺候小许吃早点,做个煎蛋他都苛求自己,不漂亮的、不生的、过生或过熟的一律淘汰。如果废一斤鸡蛋能掌握好火候也行,问题出在罗师傅每次都要从15个至17个炸鸡蛋中挑一个完美的。看着那些鸡蛋皮,小许差点落下泪来,毕竟人家母鸡生育也不容易。在一次小许背着罗师傅捏着鼻子吃下4个废品的时候,连放的屁都成了鸡屎味儿,她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那椭圆形的小东西了。
罗师傅自己要是想做一小碟子叉烧排骨,清晨即起,用两个小时选出肋排上最佳的一块,剩下的糟粕扔进塑料袋打发到丈母娘家。做排骨的时间几乎要耗费一天,还要不停地调火、观察。结果经常是他认为味道不对,全部倒掉,小许尝过,说那排骨做得跟被苍蝇跟踪了半个月似的,哪还吃得出肉味啊。
罗师傅做酱牛肉先得将一块腱子肉用尖锥以乱箭穿心之势刺它个千疮百孔透心凉,为调料得以直达肌理打通穴道,然后把杏仁、山楂之类的东西塞进肉里,使用的作料繁复不说,光煮了凉,凉了冻,取出来再煮,煮完再凉,凉了再冻的工夫就能将一个正常人折磨死,可罗师傅觉得那是乐趣。小许再没兴趣和勇气品尝出自他老公的厨艺,她告诉我,自从罗师傅自己发明了这个酱牛肉的方法,西门子冰箱已经大修了两次。
罗师傅喜欢在巧克力里加日本芥末,兴之所至,也能将冰激凌做成咸的。已经吃得肥头大耳整天不干活的小许终于撑不住了,因为罗师傅的厨艺越来越推陈出新,糟蹋的东西越来越多,小许说:“这简直是作孽啊!”那语气里充满悲凉,跟她一口咬在咸得古怪的冰激凌上的语气一样。
我后来很少去他们家了,只在电话里跟卓越的厨子交流过美食问题,他有一天特别兴致盎然地从老婆手里抢过电话,问我吃没吃过鲍鱼、鱼翅,我说我只从香港电视剧里看过,特别向往。他就接着我的话说,吃熊掌你要选左前掌,因为这只是狗熊经常舔的,格外肥美;吃鱼翅要选“吕宋黄”,吃鲍鱼则非紫鲍不可。他告诉我,凡是那些手里捏着大把银子在酒楼里可劲“造”的主儿,没有一个是美食家。名厨的餐馆里没有食谱,吃什么要看他的灵感,以及在市场采购的时候与食物的邂逅,或者,只是跟那天的风水与星相有关,就是跟客人的期待与品位无关。放下电话,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走火入魔了。
但其实我错了,小许也错了,罗师傅在家没黑没白地糟蹋东西,顶着老婆要离婚、丈母娘不给好脸色的压力之后,被一个香港老板看上,逼着他辞了银行的工作,每个月20000块钱的底薪,让我们这些吃货实在眼红,我去过一次那个饭店,看见招牌上写着“私房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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