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线-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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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线

    人生,走了,来了,赤条条;何必相煎,相恨。

    ——写在朝鲜三八线自由桥头缎带上的留言南北朝鲜,被一条三八线界定住了。

    三八线北侧,埋满了地雷,警告着人们,谁都别想越过那条界线,否则,那就是点燃了导火线,不仅仅是个人生命的毁灭,而是牵扯到国家民族的命运,甚至会改变世界格局。

    三八线的那一头,四月的春仍没有暖意,凉风缓缓吹来,穿越铁丝网,能看清草叶与花瓣上的晨露在风中的颤抖与闪烁。单一民族,统一语言,同根同宗,近在咫尺,骨肉分离,望眼欲穿,铁蒺藜编织的三八线上,爬满了沉重的无奈与苦楚。

    三八线,不能走近它、无法抚摸它,它总是模糊地出现在我视线中。

    记得那是个夏天,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我很内向,与同桌男生从不说话,我也从不看他一眼,他看不看我,我不知道。

    有一天,我正在写作业,忽然,同桌的男生抓起我的小辫儿,说:“你的红头绳儿真好看!”

    我的身子往后退了一下,躲掉了他的手,怒目地看着他说:“不许你摸我的小辫!”

    男生气呼呼地回了一句:“不摸就不摸,从今后以后,也不许你过我这边来。”说完,他在我们的课桌中间,用钢笔重重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然后把头扭向墙的那一面。

    “不过就不过!”我不屑地低下头,继续写我的作业。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给我们布置完作业走出教室。我想着老家来的大伯带来的红薯,回到家就能吃到了,心里美滋滋的。

    我正写着作业,猛然间,左胳膊被撞了一下,转头一看,是身边的男生拿右胳膊肘顶我。我正要不解地问他“你推我干吗”?没等话儿出口,同桌的男生冲我得意地说:“你,越过了我画的界线!”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外挪了一下身子,胳膊也收回到界线的这边,继续写作业。

    “哎呀!”我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扎了一下,一看,原来是男生用铅笔尖扎进了我的左胳膊。

    他晃着头,嘴里还得胜般地说着:“你又越过了界线,你再过来,我还扎你,信不信?”

    我什么话都没说,挥起右手,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顿时,鲜血哗啦啦地流出来了,他手捂着满是鲜血的鼻子、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全班同学都吓得愣在自个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老师闻声赶过来,看着满嘴鲜血的男生,她不问青红皂白,从座位上一把拉起我,厉声喝道:“杨银娣,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你看他满脸满嘴都被你打出了血,你,今天老老实实地在教室里罚站,不许回家!”

    我委屈地说:“是他先用铅笔扎我的,老师,你看……”说着,我高高地撸起衣袖,让老师看被同桌男生的铅笔所扎的胳膊,我也看见了那断在肉里的泛着青色的铅笔芯。

    老师根本不理睬我,继续呵斥道:“一个女孩子家,把男孩鼻子打出血来,你还辩解什么?再说,你给我回家请家长!”

    我无语了。

    从此,每当我不小心越过了他画的界线,同桌男生不再推我,更不敢招惹我了。也就是从那儿以后,我在学校有名了,不是学习成绩好与坏出名,而是一个小女生把男生打得满脸满嘴流血出了名。校园里没有人敢欺负我,可再也没人愿意搭理我。那次事件过后,虽然给我心里蒙上了很厚的一层阴影,我也收获了人生第一次胜利的骄傲。

    我,被男同学的铅笔扎破的左臂上方,铅笔芯的颜色至今还在肉里搁浅着,那朵淡青色的花儿,将会一直陪伴着我的生命进程,每每看到那埋在肉体里的印痕,我就会想起同桌的那个男生,想起那条歪扭着的界线。

    关于三八线,要追溯到1895年中日甲午海战日军对朝鲜的占领。二战全面结束,妄图吞并世界的日本帝国无条件降。1945年8月9日晚,五角大楼内,美国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将军手下一位叫迪安·里斯克的上校参谋,听说国防部上司要尽快搞出一个“既能满足美国的政治意愿,又符合军事现状的折衷方案”,并且“要在30分钟之内搞出来”的指令后,他犹豫了。30分钟,不足一堂课考试的时间。最终,这位年轻的陆军参谋在朝鲜半岛狭长的版图上,用一支红色的铅笔匆忙地画出了一条直线,完成了他的答卷。

    正是这条把三千里江山拦腰切断的红线,筑成了东亚洲的柏林墙!

    巧合的是,这条线和49年前日俄分割朝鲜的那条线完全一致:北纬三十八度。

    火车头,万弹穿心的火车头。

    遍体鳞伤的沉默本身也是一种语言。

    冷却的炉膛;

    停滞的巨轮;

    连同中断的铁轨,构成了震惊世界的镂空艺术。

    “三八线”站牌下,人们从弹洞文字的残忍中,会读出温馨的渴望、归心、团圆吗?

    还有那自由桥头。

    无计用英文、日文、韩文、中文等国文字书写的条幅,让我油然想到祖国雪域高原上的经幡。

    这是一片祈福和平统一的森林吗!?

    一步步走近它,我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肺活量急剧下降,那一层祈福的欲念也随着狂风火一样燃烧着。我虔诚地握着一条锦绣,写下邻邦一位女子的心语:

    “人生,走了,来了,赤条条;何必相煎,相恨。”

    也许,终有一天,那挂满祈福旗帜的墙会被压塌的。而那锦绣上千千万万人们的祝福和祈祷,将化作鸿沟上的虹桥?

    我所依的军车后面的山坡,满眼的绿草,鲜花,难以数计的地雷就在绿弱红瘦中静静地与过往的人们相守望着。冷战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埋设的地雷,有些还活着,一触即发。那印有骷髅图案的三角标牌,无声地报告着半岛军事禁区独特的季节。

    幽长的地道。

    头顶是坚硬的花岗岩,距地面50至160米,地道出口距韩国首都首尔不足100公里。据说可以保证坦克、重炮、车辆与一小时30000全副武装士兵的通过。中间还有供部队集结的地下广场,这是朝鲜军队秘密挖掘的,用于向韩国突然发动袭击。漫长的三八线上,这样的地道共有17条,是逃向韩国的朝鲜士兵提供的,曾引起韩美军方巨大的恐慌。

    在返回的途中,我体验着黑暗、潮湿、阴冷、陡峭、险滑;更感受着重返地面时的阳光的灿烂,空气的新鲜。

    被掰开的地球,刻骨铭心。

    分裂的起点,统一的终点。

    大千世界独一无二的风景!

    就在即将告别三八线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

    那爬满了哀愁的铁丝网的三八线被拆除掉了;

    那弹痕累累的火车头被丢到大熔炉里熔化了;

    那被掰开的金属地球复圆了;

    那黑暗阴森的地道被填上了;

    那自由桥上的隔离段撤下了;

    那森林一样的条幅化作满天的彩霞;

    那山坡、田野、河滩上的地雷被全部清除,金达莱、映山红、杜鹃花盛开;

    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呐?

    那时,我们到这里又该解读什么?

    仿佛是对我的回答,湛蓝的天空上,一群叫不出名字的美丽的鸟儿们,正越过壁垒森严的三八线,在埋伏着地雷的山坡草地的上空,在火车头上,在地道的入口,在“断桥”上,在星罗棋布的岗楼上,甚至在荷枪实弹的士兵头顶上飞翔着、飞翔着。

    三八线,隔不断它们自由与和平的翅膀。

    一种特殊的奇迹出现着!

    尽管250公里的三八线阻挡了朝鲜半岛双方的来往,见证着韩国和朝鲜军事对峙、骨肉无法相见的民族悲剧,可这半个多世纪无人涉足的禁区,却意外地为一些世界濒临灭绝的物种提供了宝贵的栖息之地,造就了一个野生生物的天然乐园。

    停战后,南北双方爆发了多次冲突,然而非军事区却由于它的特殊性使其生物免受人为的破坏,因而不仅招来了俄罗斯、中国、日本乃至澳大利亚的各种候鸟冬季前来栖息,还发现有梅花鹿、野猪、山羊甚至是黑熊等稀有野兽的出没。目前,这里已经形成了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

    截止目前,这里至少有259种动、植物生存,其中不乏丹顶鹤这样的珍稀候鸟;此外白顶鹤、黑颈鹤、秃鹫、大白鹭、也经常能够看见;洋槐、杨柳、芦苇占据了荒芜的村庄,一直被认为已绝种的山羊郡开始在这里栖息繁殖。更令人兴奋的消息是,这里发现了已经销声匿迹的东北虎。

    “轰”地一声巨响袭来!

    铁丝网外远处的绿色山岗上,一只金黄色的麋鹿不幸踩上了地雷,硝烟滚滚中,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拖着血淋淋的身子趔趄着逃跑的样子!心,在颤栗,在痛楚,在滴血……这,也许是眼下三八线对世界的最真实的答卷。

    写到这里,不由地回想起了儿时与同学在课桌上演绎的那场分界线的故事,那条界线成就了我们少年的仇恨。

    那位男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今生还能相见,我一定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我们和好吧!”我想,他也一定会对我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那界线在我心里早就隐退了,好吧,我们和好!”

    也许,我们今生不会再相见,那界线,成了我们美好的回忆。

    眼前的三八线,不正是我与男生最初的界定吗?而不是一生的界定。

    三八线,你会成为一个民族永远分割的界定吗?

    登六盘,读长征

    什么是黑的

    土中的乌金

    富人的贪心

    什么是红的

    清晨的日

    工农的血

    什么是黄的

    穷人的脸和身

    富人的谷和金

    ——长征时期的民歌

    秋日赶早登六盘山,是个好想法。不信,你也试试,单单有了想法浑身就充满了激情,而这种激情语言在这里空泛了。

    六盘山,西邻腾格里,东傍毛乌素,六盘山如同一只美丽的鹿儿在黄沙烟尘中优雅穿行,给“苦甲天下”的西北蜿蜒播撒下一路甘露与葱绿;故六盘亦有为“鹿攀”念转音之说。

    攀至山顶,天高云淡,凉风习习,吟诗台上,红旗招展。一眼望去,俯瞰云海,其吐纳山川、波澜壮阔景象,岁数到了这般年龄,我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何为天地浩然之气。

    远处的薄雾,近处的峭峰,眼前的山花,似乎都在为我讲述着红军长征北进的故事。红军遭到了国民党军队,特别是马家军骑兵的骚扰,但并不严重。1935年10月的一天下午,他们越过西(安)兰(州)公路,翻过高达一万一千英尺的六盘山,饥寒交迫、衣衫褴褛的指战员,秋毫无犯,露营山脚。

    每一场革命都有它自身的传奇。

    美国革命的传奇是福吉谷。福吉谷的战斗业绩已铭刻在所有美国爱国者的心中。在度过了那次严峻考验之后,乔治·华盛顿和他的战士们踏上了胜利的征途。

    法国革命摧毁了巴士底狱,对俄国革命来说则是攻占彼得格勒的冬宫。当时巴士底狱中仅关押着七名囚徒,而布尔什维克进入冬宫易如反掌,因为冬宫只有一些年轻人和妇女在守卫,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它们都成了革命的象征。

    关于长征,已经有太多的说法,印象最深的,是说如果一百年来有一百件感动世界人类的事情,无论如何,1934至1935年中国红军的长征肯定要列入其中。

    我想,最具说服力的,是让那些亲历者说话。

    作为在长征途中被确立领袖地位的诗人毛泽东说了:

    “讲到长征,请问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说,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12个月光阴中间,天上每日几十架飞机侦察轰炸,地下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路上遇着了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我们却开动了每人的两只脚,长驱二万余里,纵横11个省。请问历史上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没有,从来没有的。”

    长征,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行军”,不是战役,也不是胜利;它是一曲人类求生存的凯歌,是工农红军为了避开蒋介石的魔爪进行的一次生死攸关、征途漫漫的撤退,是一场对于革命者险象环生,危在旦夕的挣扎。

    1935年10月7日,42岁的毛泽东沿小水沟健步登上六盘山主峰,仲秋时节,天穹澄澈,雁阵横空,旌旗飘舞,毛泽东极目远眺,诗兴勃发,用他浓郁的湖南口音,朗朗吟咏出一年之内继七律《长征》、《忆秦娥娄·山关》后第三阙《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眼下的杨银娣,她所伫立的山头,就是传说中85年前毛泽东吟诗之地,金风飒爽,长发盘旋,衣袂若帆,她用十年旅途馈赠的略显沙哑的嗓音,轻轻地背诵着那耳熟能详的句子: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自然,此时此刻,心潮澎湃的我所指的长缨与苍龙,已是另一番的意义;我想,但凡懂我的人,会清楚的。

    从红军1934年10月16日在华南度过浅浅的于都河,直至毛泽东1949年10月1日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即共产党在地球四分之一人口生活的土地上取得胜利,长征把中国这段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有意义的是,六盘山,700年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此告别他称雄的世界;今朝,它成为中国工农红军长征途中最后一座山,也是由此打开了通往陕北革命根据地的通道。

    二万五千里的长征结束了,红军指战员究竟牺牲了多少人,永远也搞不清楚。长征开始时有八万六千人,长征结束,只剩下了不足六千人,但这并不说明什么,征途中红军曾不断招募新兵,充实力量。那些“损失”的人也并非都“光荣”了,有不少人是脱队逃跑的,且不说敌人枪炮,被称为“魔毯”的草地,吞噬去多少士兵生命?于长征,单单计算数字已经没有多大意思,这是用热血和勇气谱写的史诗,是胜利和失败的史诗,是沮丧和憧憬的史诗。这种传奇式的牺牲和坚忍不拔的精神是中国革命赖以成功的基础。对于今天的人们,任何赞颂的词语都不为过;当然,也没必要去责备那些落伍者。

    作为女性,让我敬佩与骄傲的,是参加长征的队伍中总共32名女红军,竟无一人掉队,她们全部抵达陕北。其中,不乏以三寸金莲征服千山万水的杨厚珍;更有三过草地,四爬雪山,五次婚姻,六个孤儿,七次遇难,八陷暗算,九死一生的女团长王泉媛;一个藏族女战士,过雪山时,双脚被冻得溃烂,为了赶路,她从老乡家借来斧头剁去脚趾;更有红五军团参谋长周子昆的妻子曾玉,将刚刚出生下的孩子用白布一包,内附一张纸条几块银元丢在行军路上的心碎场面;毛泽东的妻子贺子珍,一直到她去世,脑颅里面仍残留着长征路上几块敌人的弹片;年仅9岁的王新兰,出身富家,投奔红军,喜欢歌唱,今天的六盘山谷,依稀飘荡着她稚嫩的歌喉:

    什么是黑的

    土中的乌金

    富人的贪心

    什么是红的

    清晨的日

    工农的血

    什么是黄的

    穷人的脸和身

    富人的谷和金

    有人把这一切归结于虔诚的信仰和坚韧的意志,我想,除去会唱《马赛曲》的蔡畅一批女革命家,大多的人也许只是保持着东方女子的单纯、率真、忠贞、隐忍,对革命的热情与向往;或鲜见的叛逆、反抗、追求。朱德夫人康克清,是长征前唯一指挥过战役的女性。她曾对美国记者斯诺说,长征对她而言,就像在野外散步一样。现任作协主席铁凝在完成重访长征路后说,她决不敢说就此读懂了长征,读懂了红军,“长征是一部大书,我们对这段历史还需要仔细掂量,静心端详。”

    在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重复埃德加·斯诺就这场“激动人心的远征”说过的一段话:

    “它过去是激动人心的,现在它仍会引起世界各国人民的钦佩和激情。我想,它将成为人类坚定无畏的丰碑,永远流传于世。阅读长征的故事将使人们再次认识到,人类的精神一旦被唤起,其威力是无穷无尽的。”

    瓷器口

    青石愈走愈薄,文化历久弥坚,岂不知沦为消费与“产业”的文化遗存,只会随着时日加速它的毁灭;如同瓷器,一经摧毁,便无法再生、复制,只能克隆、只能赝品。君不知,文化和瓷器一样的脆弱。

    江南的周庄,乌镇。

    云南的丽江,束河。

    还有拉萨的八角街等等。

    这些,被人们使用的频率太高了。

    被用旧了,脏了。

    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古镇,吆喝声,我总能发现快要绝迹的牧歌一般的农耕文化的风景。还有,广场上排练着的民间歌舞;溪流中那摇橹的少妇……《诗经》一样的情景哦!

    我知道,这注定是“最后一片叶子”。

    这些年,我所到的每一地的古镇,几乎都被打造成了商业一条街,古香古色的小镇们,被套上了红花柳绿,灯笼,霓虹,俗气祸害了自然民朴。

    都市的人们好不容易用挤出的时间,舍得花钱,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奔向这被传颂中的古镇,领略传统文化,呼吸清新味道,寻求心灵寂静;可当双脚落地,一阵发呆,黯然神伤:

    小镇,悠悠古韵早已消失殆尽,原生态人文风貌都哪里去了?

    脑波划出一条直线,延伸,延伸;古镇,已经不见了那种幽境、羞涩、腼腆;肆无忌惮飘荡着的鲜艳的广告、红唇、“求一夜情,管饭”……被冲撞疼了视网膜。

    重庆“磁器口”。中国古镇一个缩影。

    那天,雾气洒在嘉陵江上,我站在磁器口牌坊前,手搭凉棚望去,热浪滚滚,人流如鲫,晃不动身,挪不开步,今天是星期三,怎么会……

    “一条石板路,千年瓷器口”。瓷器口,明清朝以盛产并转运青花瓷闻名遐迩。当年,万船竞发,遍地黄金(金钱板艺术表演),嘉陵江下游这个著名的商业码头,被称作“小重庆”,融合着巴渝文化、宗教文化、民间文化,自然也有后天添加着的其它文化,如同蜚声中外的巴蜀火锅,麻辣着、沸腾着、也闹腾着人们的肠胃、心胸。

    瓷器口的青石板路,曾留下过周恩来、吴宓、丁肇中、徐悲鸿、傅抱石、丰子恺、宗白华、杨银娣等人的足迹。记得最具禅意的文人丰子恺画过一册保护生灵的毛笔画,文化是需要用心呵护的。按说,青石愈走愈薄,文化历久弥坚,岂不知沦为消费与“产业”的文化遗存,只会随着时日加速它的毁灭;如同瓷器,一经摧毁,便无法再生、复制,只能克隆、只能赝品。君不知,文化和瓷器一样的脆弱。以我的记忆,那段史无前例的红色革命伊始,满世界最先破碎的便是瓷器。

    七年前我在云南丽江的束河拍摄的,老太太害羞的模样,像一个50年代的少女。她,居然让我联想到瓷器口的昨天。

    而今天的瓷器口,如同一不小心迷路到了21世纪的村姑,又有些像一个90后的女生欢快莽撞地闯入古寨,感官错位,思绪凌乱,“小重庆”演绎着奢侈、浮华,时尚;让人联想到春晚穿苏格兰裙的“小沈阳”。这一切,活像盯视着的“麻花店”的招牌,我的大脑开始蛮拧!

    暖阁里,色彩泛滥,商品琳琅,模糊了判断力,失去话语权,我,选择“随波逐流”。

    瞧那男生,被缤纷的色迷糊了;店里的女老板,眸子燃烧着期盼。锱铢必较的空气,让人们僵硬成了钱币的表情。

    “我怀旧,是因为我看不到未来。”不知是谁的诗句?

    以笔作刀枪的硬朗男人,好熟悉!他,让人们想起那个口诛笔伐的年代。

    “写诗吧,这样你会柔软一点。”

    他横眉冷对:“写诗靠谱吗?”

    “写诗能抒发情怀啊。”

    “日子都找不着北,我抒什么情啊我,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那好,我坐着;人,横着喝茶,用嘉陵江的水沏上。”

    “嘉陵江的水早变浑浊了!”

    我语塞了……

    “学十年语文,不如聊半年QQ”

    “那圈圈什么意思?”

    “是QQ,不是圈圈。”

    “不懂!”

    “就是在网上聊天。”

    “聊天半年,顶念十年语文。”

    “那我叫我的孩子也去聊圈圈,速成。省得每天喊着作业太多。”

    “不是圈圈,是QQ。”

    “反正都一样,圈圈下面无非多了一个‘尾巴’。”

    “郁闷,和你说不清,走了。”

    “求一夜情,管饭。”

    好久,没有见这样的灿烂笑容了。

    “是谁管谁的饭?”

    “当然是我了,是我求一夜情嘛,当然我管饭。”

    “求到了吗?”

    “还没有。”

    “那你笑成了这样,至于吗。”

    “一夜情,对方也愉悦了,为啥你要管饭?”

    “我是男人啊。”

    “那我总不能……”

    “给你个建议,要吗?”

    “当然要,啥子建议?”

    “AA制。”

    “A什么制?”

    “笨,AA都不知道?就是一人出一半饭钱。”

    “穷,没念过书,别笑话我。一人一半,原来有这样的好事。”

    “不知道,看你的本事了,走了。”

    “你还在五十年代吧!等你弄明白了,也过了2014年了。”

    老外也来掺合了,一个劲地琢磨:“一夜情,管饭……”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凑近了看:“是求一夜情,管饭啊!算了,中国的事情咱搞不懂,别再是陷阱……”

    胳膊上搭着衣物的男子,眼神儿里没有观赏古镇的味儿,被一夜情的事儿给闹得,心想,穷什么也不能穷一夜情,苦什么也不能苦自己的本性,哈哈,一夜情,还管饭!

    后面的人在喊叫着:“求一夜情,管饭!”

    全闹拧了。麻花店就在隔壁。

    一身戎装,手举红宝书,两条小辫儿,张扬着,彰显着那个荒诞年代的可爱与幼稚。

    看着这样的穿戴,一个90后的男生站在她面前,对她敬畏地说:“姐,我不敢迷恋你,因我读不懂你,你确实是个神话;是个传说。”

    “姐,我喜欢蜗居,喜欢在网上和富二代的妞们聊天,她们有钱,有闲。你太遥远。”

    瞧你,钢枪,刺刀,一脸革命正气,那浓重的两道剑眉,确实有着男人的硬朗和咄咄逼人的英雄气势。那个年代,六亿神州尽舜尧。

    “问世间情为何物?”

    现代女生、男生,不懂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句话儿,现代人都很迷茫,别说你们那个年代的人了。

    嘉陵江边

    沉思的美丽

    丰满的雪峰

    性感的唇

    鬼魅的腰身

    化作了寂静的

    凝固的朦胧

    是得到了

    是失去了

    还是绝望了

    这里,只有她不言语

    毛泽东,班禅,达赖三个人合影。真年轻呐。

    我低头沉思,心里风云乍起。

    古镇里的市民。原始的操作。不用登高揽月,无须下洋捉鳖,晒着慷慨的日头,捶打着朴实的生活,独享着自创的快乐,悠哉。

    在小小的古镇

    我心灵在不停地翻山越岭

    别再发愣了

    睁着空空的双眼

    没有安全感的游魂

    那手中的瓶

    像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世界变化真快

    (可有川剧变脸快?)

    这句话咀嚼在嘴里

    是很酷的一件事

    退一步天高地阔

    一切低俗的东西

    在高雅面前

    有着自己的奥秘

    我四渡赤水

    走到了这里

    我的灵魂开始有了胃口

    今天,全当我烧了一锅粥,古镇的怪味、冰雪的力量煮在一起;火大,糊了,您就将就着吃,别皱眉头。

    雍和宫冥思

    佛,在我心中就是这样的;佛心,是一盏明净灯火,一直暖着我的生命。

    曾听老北京人说过,“男雍和,女红螺”,是指男子去雍和宫祈愿最灵,女子到红螺寺祷告最佳。红螺寺在怀柔,千年古刹,皇家倾顾,高僧频出,世有“南普陀,北红螺”之说。

    我就去雍和宫。

    步入庭院,上空弥漫着浓郁烟雾,以及扑面而来的汹涌香氛,想到了依上香的规矩,一支三支为好,多则泛滥,无益。再说供香,顾名思义,是为佛祖供奉香气,而不是像有些人满院子地奔走,把手中一捆捆的奢华供香点燃,烧旺,活活给演绎成了“烧香”。这,是一种误解,误读,而且是对佛的不恭敬。

    瞧那些手中执香者,他们眼神中的迷离更是漫衍过了烟火,摩肩接踵的中外“香客”,也使得心目中的净土嘈杂了许多。据说,蛇年正月初一,赶来雍和宫烧香的人多达8万。

    想起在电视台任职其间,一次到宁波开会,其间会议上组织去普陀山。曾读过张岱的描写,400年前,文人笔下,一日数万计人汇聚进香朝拜之盛况跃然眼帘。再观左右,香烟缭绕间,各台的同行们忙不迭地请香、拜佛、祈福,如同置身明朝的那些事儿。

    当时,我脖子上佩有一枚玉,同室的朋友看到,问我可曾开光,我说还没有呐。朋友建议,你好不容易到了佛教圣地,何不开一下光呐?我被她这番虔诚的话语打动了。

    我拿着玉佩,来到一位老僧人面前,恳请他为我的玉佩开光。古稀僧人端详了我良久,缓缓若自言自语:“你自己开光吧。”

    我迷惑了!

    踱出殿堂,问了朋友:“那僧人让我自己开光,自己也能开光?”

    朋友笑弯了腰,没等到她的答案,我拿着自己的玉佩返回大殿,把它恭敬摆放在佛祖像下的长案中间,拜在案前的垫子上,默默对自己说:“瞧,我身边的这么多人都在为我的那块玉礼拜,祷告,祈福。我的这枚玉,好有福祉!”就这样,在千年普陀圣山,我自己给自己的玉开了光。

    一趟普陀,遇佛指点,如同棒喝后朦胧间觉悟了“我心即佛”真谛,自己给自己开光,完成了一次神圣开启,也亲近了佛,自然了禅;如同我的这枚玉,毫无雕凿,天然浑成,洁白圆润,一直拥有着我的体温与脉搏,并陪伴着我越过了无计劫数。

    今日,情景再现,我手里拿着好朋友要开光的玉,款步走入永佑殿,我没再去找僧人,从容地把那块玉放在紫檀雕刻无量佛莲花座下的香案上。

    大殿的垫子上跪满了虔诚咏诵祈福的男女。

    这时,一位年轻的和尚走到了那块玉面前,拈起看了个仔细,又郑重放回原处,转眼看着我,并无言语。

    双手合十为朋友祈祷过后,去拿那块玉时,看到了那位年轻和尚迷惑不解的眼神,他一直目送着我走出大殿。

    雍和宫,这座出了两位皇帝的“龙潜福地”,与紫禁城皇宫一样规格的黄瓦红墙,具有汉、满、蒙、藏民族特色的佛教寺院,在中国并不多见。乾隆还为雍和宫赐了一藏语名:“噶丹敬恰林”,翻译过来,就是兜率壮丽洲。这倒让我想起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佛教汉代传入中国。千百年来,凡到寺庙进香的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在佛像前烧香磕头,顶礼膜拜,以表虔诚。宋太祖登极伊始,初到相国寺进香,求佛保佑江山永固,万民康泰。赵匡胤来到佛像前,问左右侍从:“朕,当拜不当拜?”左右一时都愣住了。皇帝是“真龙天子”,至尊至贵,岂能随便下跪?相国寺一名叫替宁的寺僧当众回答:“不当拜。”赵匡胤问为什么,替宁说:“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如此回答,既不贬抑、亵渎佛祖,又维护皇帝尊严。从此,赵匡胤开了先例:凡是皇帝到寺庙进香,都不再对佛像下跪。

    越过门槛,雍和宫鼎盛的人烟香火立刻又把我围拢个严实。

    以往游走的途中,去寺庙,看到的大都是年老的妇女,也有颤颤巍巍的病人,男人很少见,更是见不到年轻人。但是今日,我着实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外国人就不理论他们了,我想他们大多人未必会弄清楚东方佛教与他们的基督教、天主教的定义,正如我初到在梵蒂冈时,总也分不清天主教(也叫罗马公教)、东正教(希腊正教)和基督教的区别。眼下,依次升高,重院深藏的雍和宫,不但有众多年轻的女孩,也有好多男孩,有些一看就知道是恋人,香火旺地,活泼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与祈祷,很是可爱。

    自然,熙熙攘攘、涌入耳膜更多的,是年富力强男人对事业前途、金钱美女的祈求;女人则大多祷告丈夫忠诚,家庭和睦。我发现有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显示出与他们年龄不符的恭敬在焚香拜佛,隐隐约约听得见高校的名称。我问了一个女孩儿,她倒是显得很平静,说,“马上要高考,我自己本来无所谓的,主要是家长一遍遍地催着,说来烧香,求个心安。”烧香磕头的人群中,有不少父母为考学的子女、妻子为考博的丈夫祈祷者。不少人还念念有词、自报家门,详细列出报考学校及专业,我好奇地问了一位母亲,她说,这是为了好让菩萨“心中有数”。听说,因谐音“offer”(国外大学入学通知)与香山卧佛寺相近,这些日子那里也人满为患。

    一位男子闯入我的视线,他有些失常,大声念叨着:“佛啊,求你让我的女人不要再唠叨我没有本事,不要整天想着让我去挣一千万、一个亿;佛啊,那些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我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生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走完自己的路就够本了。佛啊,你千万要保佑我。”

    一位面部僵硬的妇女,嘴里狠狠地吐出恶言:“可恶的小狐狸精,想夺走我丈夫,让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让你一生孤苦伶仃寂寞而终……”

    我听不下去了!

    身临佛门的我,渐次有了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急来抱佛脚,是曲解了佛的真谛;而当祈祷沦为诅咒,许愿成为贪欲,更是对佛门的凌辱与亵渎。求,可以成道,亦可以入魔。功名、利益,爱情,幸福,是要靠自己不懈的真诚、努力、奋斗得来的,不是靠祈求佛而收获,这样完全违背佛的真理。

    我以为,信佛者,首先应有着悲悯之心,着眼于救济一切在苦难线上挣扎的人们。

    我不屑说大话、空话,哪怕你不信佛,不近禅,你,能不能虔诚燃一缕心香,放下私心杂念(这个词于此毫无贬义),扪心自问:我又为这世界做了什么贡献?哪怕是对卑微的人物、动物、昆虫,乃至对一棵树、一叶草、一瓣花、一滴水的善举与呵护。

    我删除了相机里赌咒的一组照片,但愿她们能放下仇恨,开放本觉,培植慈悲,让自己身心祥和起来。

    我还看到了外国人的疑虑。

    这位国外的女子,抱着臂膀,凝睇着蜂拥而至往功德箱投放红色人民币的人群,我似乎听到她在说:“他们这样跪拜,他们在祈祷什么?他们不停地往那红木箱里丢钱,那些钱又会到哪里去?

    一个外国男人用流畅的汉语在对同伴说:

    “佛教有这样大的神力吗?我回去上网查查,这么多中国人来这里祈祷,送钱,那香炉里的火快烧到天空了。他们这样做,佛,能给他们想要的吗?佛,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吗?”

    听到这话,我想起最近网络还真的有一个名为“烧香帖”的论坛,里面贴有庄严的观音菩萨像,已有众多的人回帖留言。

    瞧,这位高举着相机的外国男子,不停顿地把宫殿、人群、香火一一摄进他的数码世界里。我在想,他回国之后,将会告诉家人和朋友们怎样一个东方雍和宫的故事呢?

    有梵乐渡来,不知是哪里在做功课,或许佛乐团里是谁个在调试管弦。哦,一僻静之处,槐荫浓郁,长凳一端,坐着一位红衣僧人。西藏四年,我太熟悉那被高原太阳所赋予的紫红面色和僧人服饰,我情不自禁走向他。俩个人并无太多的交流,简洁对话间,我注意到他长长了的头发和磨薄的鞋底,不知怎的,这位从青海跋涉而来的中年僧人,让我悠然想到自己所写的《忘我》中“坐镇清闲”的玄奘。

    他,端的是一面镜子,现代人的忙、茫、盲、莽……一个个行色匆匆,疲于奔命,仿佛苦海无边,有哪个还记得“回头是岸”的村谚?还有,且不说有谁个顾及赏读人生路上的风景,又有哪个注意到这距喧嚣骚动一步之遥的供心灵休憩的木凳与港湾呐。

    他的端坐,已胜过一切说教。

    听久了拈花微笑,折苇渡江故事,只是江河日下,离源头越远,水流越浑;浮躁、孤独、仇恨、妒忌、背叛、贪婪……心以身囚,太多怀揣着一肚子不幸与委屈的男女,把一个肃穆的朝拜演绎为一场闹剧悲剧,到头来,走出寺庙,陷入另一座囹圄。

    走出雍和宫,清风徐来,我冥思着,命悬今日,得出禅意:善良,忍让,宽怀,足以消除无穷之灾害。人用剑锋对我,我还柔度吸纳刚气;人用巫术诋我,我用真诚感知;人用谩骂毁我,我用微笑递进。

    古人说得妙:“终身让路,不失尺寸。”

    佛,在我心中就是这样的;佛心,是一盏明净灯火,一直暖着我的生命。

    壶院(三章)

    就外在的概念而言,每一根独立的线或绘画的形就是一种元素。就内在的感念而言,元素不是形本身,而是活跃在其中的内在张力。

    ——瓦西里·康定斯基

    1.壶院

    行走在世界所到的城市,乡镇,甚至角落,每每看到有艺术感觉、有历史意境的房子,我都会停下脚步,想走进去,想了解这栋房子里面的人物、故事。往往这种含有奢望的想法,到头来大多是只能远观,而不能进入。有些是出于我个人礼貌的原因,而更多的,是那种被阻挡在围墙外的隔膜与失落的痛苦。

    今日,冒着小雨,我找到驻扎在剑桥的一处家庭艺术馆。它的名字很特殊:壶院美术馆。

    壶院的主人叫吉姆。

    就是这位叫吉姆的男子,把自己对艺术所有爱都倾注在对壶院的建设中,这是一位对艺术成痴的人所创建的奇观。

    吉姆有一个与他一样热爱艺术、热爱艺术品收藏的妻子,真是天生的一对儿知己、知音。

    最初,吉姆和妻子只是不想把多年收藏的艺术品藏在箱底,随着一次次地拿出它们,赏读、陶冶,渐次一个意念浮出心海:何不把它们“晾晒”在一个有着艺术阳的空间,让更多爱好艺术的人们欣赏我们的收藏,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

    有了蓝图构想,很快便有艺术馆址选择。

    吉姆发现了市郊一栋破败不堪的别墅,吉姆靠着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和他丰富的想象力,买下后,将它不断地改造,修剪,按照吉姆独辟蹊径的“艺术与家庭吻合”的理念,最终,化腐朽为神奇;壶院的落成,使得当时尚显偏僻的剑桥城郊,如同穿破雾霰世界的彩虹。然而,这一切又是默默进行着,毫无张扬,拒绝喧嚣,更没有惊天动地。

    当下,物欲横流、享乐主义盛行,人们对真正艺术品的关注急剧冷漠,商品意识和运作模式主宰着这个日倾奢华的消费社会,文化艺术的崇高地位和批判立场正在丧失,艺术品早已沦为竞争工具或营销手段,艺术品的展览空间也被打上消费的烙印。可,我,能在大学城发现这样一处不为金钱,不为利益的家庭式的美术院而兴极着。

    壶院中,每一件作品都为我们阐述着与世无争。

    我从心底崇敬建造这座壶院的吉姆夫妇。

    吉姆,20世纪二、三十年代曾在英国泰特画廊工作。除去他对艺术的迷恋和艺术赋予给他的浓郁色彩,他和很多当时英国著名的现代艺术家成了密友,其中就有本·尼科尔森(Ben Nicholson)、大卫·琼斯(David Jones)等人。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收藏艺术品。尽管每个月底他都会把手伸向衣柜,想听到衣兜里仅剩的英镑的响声,可他还是从很多艺术家那里买了许多艺术品。也有不少藏有珍品的人,被他热爱艺术的劲头所感动,不但送他艺术品,还成为了一生好朋友。后来,这些人中很多都成了著名的画家和雕塑家。

    1956年,吉姆和妻子一起来到剑桥,他们在这座美丽的大学城里定居下来,并为他们丰富的收藏品找到了安身的空间,成就了这座不染尘埃的壶院美术馆。

    10年后,吉姆夫妇将壶院连同里面的收藏一起捐赠给了剑桥学院。

    壶院捐赠出后,这两位对艺术热爱的夫妇又用7年时间,在壶院旁边扩建一个面积不小的临街画廊。

    从此,这座有着艺术意境的别墅和画廊还有里面的艺术味越传越远,并且传到了一个东方女子的思绪里。

    1973年,吉姆夫妇离开剑桥去了爱丁堡,直到他们走入天堂。

    2.壶缘

    我能感受到,我是被自己引进了那小路,一片绿色的地毯湿润地向前伸展着,曲径通幽中透着的神蕴。

    壶院美术馆的阁楼,通透,大气,上面展出的是Henr I Gaudier Brzes Ka的作品。楼下的绘画作品来自Ben和Winifred Nicholson、Alfred Wallis和David Jones作品。

    壶院美术馆所布置出的光束技巧,色彩色调搭配的形式,都是那样的和谐统一。我在这里能挖掘出诗意,感触到万物萌发,鲜花盛开,如徜徉于月光潋滟下,散步在春风和煦中。

    思想静游在每间屋里、每个角落,那些艺术品安静的或卧、或立在那里,它们看似不经意地摆设着,其实匠心独运。“细节造就完美,完美却不是细节”。这里的每一件艺术品,我仔细地查看了,它们,一律没有标签。壶院的纯粹,高尚,超越了一切堕落于金钱的艺术品。

    壶,单一个壶字,象征着储藏。

    壶里,成就着艺术家的渴望和追逐;玉壶静卧,尘心洗尽,以吉姆夫妇的灵感和灵魂筑成。

    壶,从里面缓缓流淌出的是清色的水,那水,没有丝毫杂质。

    壶,隽蕴出的是潺潺小溪,高山流水,意味深长。

    真正的艺术鲜活在大自然的“庭院”中,谁能发现它,谁就掌握了它。

    壶院的艺术藏品,铺就开来,件件简约,可简约中又透着深度。它们,置身于地毯,寝室,卫生间,阁楼,墙壁,墙角,桌面;在左边,在右边,在手边,在脚边……处处尽显自然,随意,娓娓诉说着艺术品自身的品质与魅力。

    壶,它倒出的不是法国卢浮宫里的珍藏。

    壶,它流出的不是名流巨匠们的大手笔。

    可在我眼里,它们是世上无价的珍宝。每一幅,每一件,作品无不镶嵌着主人的灵魂;它们生动,典雅,含蓄,委婉地述说着自己一生发生的故事。

    艺术家们的艺术品撼动着我的神经。

    我更感动创建这间艺术屋的那对夫妇,如果没有他们对艺术的追寻和炙热的爱,这栋房屋还将破败在路边,或成为享乐者的居室而已。正是吉姆夫妇亲手引领他们步入救赎之路,并把它们打造成超凡脱俗的艺术建筑。

    伟大的思想者只思伟大的艺术。

    走近每一件艺术品,它们对你都是那么的亲,如同壶的可以触手可摸;无须用铁栏杆或防弹玻璃把你与它隔成距离。

    凝视着这里的每一件艺术品,它们在我的眼里达到了完美,我已忘了这是在剑桥壶院的美术馆,这分明是在自己的家里,端着一杯淡雅的清茶,坐在地毯上,或捧一杯飘香的咖啡,踱在作品前,与每一位来家里的客人们轻声交流。这里,没有陌生,没有距离。可以在这样的“家”里沉默一个下午,坐在阶前,与画中的故事沟通,攀谈,与每件雕塑对视,分享它们心中的故事,甚至可以凭窗发呆。

    楼上,楼下,清淡的,浓烈的艺术品们,它们各自把持着自己的风格,守望着自己的世界。当看到爱它们的人们走近,它们会把灵魂掰开奉献给你。艺术的理想从崇高转向了愉悦,由高贵走向亲和;壶院讲究着雅致和细致入微,给人感官享受,心灵滋润。

    壶院,我深深地爱上了它,它没有艺术殿堂的霸气,热闹,可它每一处都透着家的温暖,它给了我在家里独拥的赏、闻的艺术。

    要走了,回眸望去,是那样不舍,壶院艺术馆,这里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人着迷,它深沉绵长,让人爱怜,在灵魂与它们相通的刹那,完成了雕塑般的沉默!

    3.壶愿

    赏完了剑桥壶院艺术馆,我也要建造一座艺术屋的念头油然而生。

    其实,这样的想法一直跟随着我多年,不仅仅是今天才有的。我不单收藏有国内的书画、艺术品,更多的是从国外请来、淘来的艺术品。

    我曾去过贺兰山脚下的一处有着浓郁绿树的建筑,找到了管理那里的要员,还没有商量,他们出的要价让我退避三舍。我不想让我可爱的藏品们被镀上“金”,不想让我的收藏俗气缠身,这样的艺术馆不要也罢。

    成立自己的艺术馆,它,让我陷入了单相思。

    我了解到,在湿润江南,一个小镇就有30多家私家收藏馆,五花八门,分布细微,瓦当、灯具、钱币、锁匙……且大都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并且诚邀八方藏家加盟。而在干旱的北方,这,则是天方夜谭。

    等着,终有一天,我会把从世界请来、淘来、还有我收藏的艺术品们都展给我的读者和朋友,以及素未平生着迷艺术的友人们。让它们与他们交流,让我的艺术馆成为朋友们精神的盛宴,灵魂放牧的净土。

    古浪

    万树清秋带夕阳,昨宵经雨更青苍。

    高山急峡蛟龙斗,流水声中到古浪。

    ——(清)许荪荃

    人生几十年中,我,历经学生,工人,教师,记者,编导,甚至兼营过酒吧;还有,像毛姆笔下的查尔斯,丢下一切玩消失,当然是消失于西藏,整整四年。此生的遗憾,是没有当过兵。少女时代,曾经热切期盼过走入兵营,人,越是想得到什么,上苍偏偏不给予你,你能奈何于谁?

    现在,自由行走,自由写作,心中的孤岛一天天地被筑起,潮起潮落,竟然还会念起那层绿色的遗憾,成为了一种“心结”。

    十六岁时上学的路上,眼睁着看到一位军人从我面前走过,威武,英俊,严肃,他瞥了我一眼,没笑。就是这一眼,我恨不得马上嫁给他,跟着他,走天涯,永不悔。

    销魂一瞥,种粒般植于单纯心畴,那军人的身影生长成树,路遥人生,渐远的绿荫居然仍存活在记忆的旷野。

    2012年“世界末日”四个字愚弄着人类时,我决定了却我的遗憾,世界末日,与我何干!

    当兵,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了。我,要去采访当年的兵营,和那里曾发生的故事。

    我在网上搜索,最后定格到了河西走廊和祁连山最东面的山口,部队的代号:五三八七;部队驻地:古浪。

    黎明,冒着严寒,顶着雪花,离开银川,驱车西行。

    打开音响,没有浪漫,没有伴侣,唯有进行曲铿锵节奏伴随着我。

    河西走廊,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它不仅是古代中原连接西域的要冲,古丝绸之路的咽喉,而且还是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流融合之地。

    历史的“走廊”中,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凉州、肃州、甘州、瓜州,以及阳关、玉门关、嘉峪关……

    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中俯首皆是。

    祁连山,祁连二字,原为匈奴语“天”的意思,故祁连山也被称为“天山”。唐代诗人李白曾在他的《关山月》中留下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诗句。当然,李白诗中所说的天山,并非新疆的天山,而是河西走廊中的祁连山。

    当年为防御苏修入侵,我国在祁连山下古浪镇建营驻军。

    古浪,属甘肃武威,地处祁连山脉东段的古浪峡北口,南接乌鞘岭,北连泗水、黄羊,形似蜂腰,峭壁千仞,是历史上著名的险关要隘,史称“秦关”、“雁塞”、“金关银锁”。光听听这名字,就知道它军事战略地位的重要。当年的口号是,提高革命警惕,搞好战场建设,时刻防备苏修侵略,保卫祖国,保卫毛主席。

    进行曲嘎然而止。

    眼前,祁连山脉一派肃杀,山路苍茫。荒坡上站着满目枯萎的寸草,随着朔风不时地摇摆,诉说着这里的荒凉和苦寂。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百万大裁军,把这里的兵营裁了,军人们走了,兵营被牧羊人霸占,士兵宿舍成了羊圈,牧羊人的鞭杆取代了战士的钢枪。抚摩着斑驳的露出土坯的平房墙面,破损的门窗……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那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今,营盘锈蚀散落,兵士水土一样流失。

    我来的路上,耳畔掠过那首飘出军营的《打靶归来》的熟悉歌词:“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到了“咪嗖啦咪嗖,啦嗖咪唞唻”,就笑了,但愿能幸运地在兵营捡到几枚弹壳,回去作个纪念。可满目凄凉,连鸟鸣也听不到,低下头去,只有枯草在寒风中的萧瑟。

    一种悲怆袭来,我的心一下子空落了。

    我问牧羊人:“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

    牧羊人,一身僵硬的旧军服棉袄裹挟在身上,他并不看我,冷冷的话语如同山风下的枯草:“早就搬来了,有好多年了。”

    “我是第一个来看望这废弃的兵营的吧?”我的问话也被传染得有些僵硬,有些发冷。

    “这里不是风景,没有塔,没有寺,地上的羊屎蛋比天上的星星多,没有女人来,来得都是男人,这些年,隔三差五就有男人来,不停地在山头上转悠,在这个院子里溜达,有些大男人在院子转着转着,走时,还会抹泪……嗨,女人,你是第一个来。”牧羊人说着,好像他就是那伤心人,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跟着也叹了口气,问:“哦,请问,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流泪?”

    “都是当年在这里当过兵的,说来看看年轻时在这里吃过的苦,流过的汗,站过的岗楼。‘真难忘啊,真难忘在这里的日子!’他们离开时,一个个都会说这句话。”

    我和牧羊人正聊着,院外一阵汽车喇叭声。

    牧羊人显出得意的神色,说:“我说对了吧,又是来这里看这破院子、空房子和荒山野岭的。你信不信?”

    我还没有回答,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这座当年的兵营。

    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都穿着常见的那种休闲服,脖子缩到了衣领里,俩人约摸都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一高一低,一瘦一胖,满面都是追忆的神色,肃穆而显得有些发痴。

    他们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把神情转向了牧羊人,那矮个的男人大声问道:“喂,这里怎么成了羊圈了?当年可是我们连队的营地呐!”

    牧羊人有些不高兴,朝着一只羊懒散地甩了一鞭,说:“早就是羊圈了,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人也在这里住呐。”那话语间带着不屑。

    我上前主动与他们寒暄,想缓和一下气氛,也好来挖掘他们身上的故事。

    “你们好,你们在这里当过兵吧?”

    俩人露出了异样的表情,看了看我,又一同盯着我手中拿的钢盔。那高个男子忍不住发问:“你一个女人,拿一顶钢盔干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微笑着说:“女人就不能跑到这里了,难道只有你们男人能满世界的跑?钢盔,我喜欢呀!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拿、不能戴?”说着,我举起钢盔戴在头上,然后对着他们嫣然一笑。

    我掂量了,这一笑、二笑,会把我与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但一定止于三笑,那样就浅显了。

    果然二笑不同凡响。

    那高个儿感兴趣地说:“你手里的钢盔,可是越战时期部队第二拨用的钢盔呐。”

    “你认得,当真?”

    “我家里也有,和你这顶一模一样。”

    我想起刚得到这顶钢盔时的情景,尽管它锈迹斑斑,钢盔里面的配件破损、污浊,可这分明是一座蕴涵着铁血男儿的血性、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的“城堡”。我在擦洗、打蜡的过程中,始终有一种庄严和敬慕;这也是我携带它来古浪的缘故。

    那矮个儿不甘寂寞,问:“你怎么会来到古浪,而且对这里那么感兴趣?说说你对这里的了解好吗。”

    是拷问,如今特兴这词儿,现拿来一用。

    他,正好问到了我的牙口上,舌尖上,思绪上。和往常一样,每次远行之前,我都会做足了功课。

    我故意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开始叙述我对这里的了解:

    古浪,在历史很有地位,自霍去病将军纳版汉室至明末,边关征战连年,烽燧不熄,动荡不止,国无宁日。从清朝以后,老百姓的生活才稍稍安定。古浪自古英雄地,引得多少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宋明以前,大都描写战事,明朝以后,更多的是写景即事。现存诗词中,最早写古浪的,是任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书记的唐代边塞诗人高适的《入昌松东界山行》:

    鸟道几登顿,马蹄无暂闲。

    崎岖出长坂,合沓犹前山。

    石激水流处,天寒松色间。

    王程应未尽,且莫顾刀环。

    明万历之前的一百多年间,古浪东部之大小松山及大靖一带,也就是我们现在站在的地方起,为北方游牧民族首领阿赤兔所占领,当时朝野蔑称他们为“兔鲁”。万历二十六年,甘肃巡抚田乐、总兵达云出兵万余,主剿松山,一举收复,立“松山平鲁碑”于大靖察院。对此,肃凉兵备右布政司崔鹏作序、赋诗。

    明谪戍御史汤鼐的《过古浪》一诗,诗云:

    峰回路转树苍苍

    远望平沙是战场。

    地接羌胡严圻堠,天分山堑壮封疆。

    河流风度滩声急,戍堞云来日色黄。

    遥指肃州无尽处,桑弧蓬矢志初偿。

    虽似咏景,透过诗句,仍能强烈感觉到当时古浪一带紧张的备战状态,俨然边关要隘,如同我们熟悉的备战备荒年代。

    “拽”到这里,我在昔日的兵营大院一边踱步,一边解说,两个男人和牧羊汉就跟随着我,走着,听着,还都一脸的庄重。我,俨然军营中一员大将,又好似诗人、词家,悠然一阵得意;也于得意中一步步弥补着那一层刻骨铭心的缺憾。

    两位当年军营的主人,已经明显收敛了最初立足重返故地的霸气。我,何尝不是于怀古中接收了古浪的剑胆、祁连的诗魂。人,需要沟通,更必要平等,我感染了他们,他们为我敞开了话匣。

    矮个子:“十几岁当兵,来到这里,时间流失的真快啊,一晃眼四十年过去了,都已两鬓斑白,再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高个子:“是啊,这次,我从美国回来,专程来这里温故当年,回顾在这里所受的苦,和那些有意思的开心的往事。我啊,心里就是放不下在这里的一切。你看到了吧,这里已被废弃,成了羊圈……还好,房子没倒,兵营还在,营房外的山还在;我们亲手栽的树呢……”高个子认真地看了一眼牧羊人的背影。

    矮个子:“今天,虽然我们已不再年轻,但我们都曾经是一个兵。四十年光阴逝去,四十载袍泽情深……不禁想起那句令全世界从军者动容的名言——‘老兵不死’。”

    我对两位老兵肃然起敬。

    两位老兵开始了他的故事,眼睛里有失落、伤感,也有骄傲与自豪。我的思绪走进了他们的故事中。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这个冬天,刚穿上绿军装的新兵被安排看了一场电影《白毛女》,第二天,一列军列从银川火车站开出。一群军装还散发着卫生球味儿的新兵们蜷缩在冰冷的铁皮车厢里,伴随着铁轨有节奏的轰鸣和无孔不入的寒风,踏上了他们的军旅生涯。

    七十年代,接兵部队的首长对新兵们抵达的地点讳莫如深,新兵们浑然不知这趟军列究竟会开到哪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家都是头一次搭乘这种被乡亲们昵称为“拉牛的车”,也就是闷罐车,从此开始了他们的兵役。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闷罐车停在了一个连站台都没有的山间小站。沉重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呈现在新兵们眼前的,是白雪覆盖的群山,荒芜孤寂的戈壁。简陋的车站,寒风凛冽,一阵阵纷杂地跺脚声,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尘土味。

    黑乎乎的闷罐车轰隆隆地开走了,严厉的口令声中,列队的新兵们小心翼翼地走过了一块斑驳的站牌,认出那上面写着两个褪色的字:古浪。

    当时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古浪,这两个字将永远铭刻在他们的心中,直到生命浪花的熄灭。

    “古浪,是从藏语‘古尔浪哇’演化而来,意思为黄羊出没的地方。”我不失时机抢在矮个子的话前面说着。

    “嗯,你懂得还真不少呢!”说完,矮个子冲着我笑了。

    气场贯通了,我,已经和他们同样成为来自银川并且跨入从军之路的第一页寒冷的记忆。

    我分出不谁先说、谁后说的了,我已经融入到那洋溢着青涩记忆的故事之中:

    队伍离开古浪火车站,经过一段尘土飞扬坎坷的公路,再爬上一个高坡,就来到了新兵连。

    最让人难忘、感动、亲切的,就是部队为我们新兵们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一路的艰辛、寒冷和压抑的牢骚,被饭菜的香味给“缴械”了。扔下背包,不顾一切,饿极了啊。

    你可别笑话我们,这是所有新兵平生第一次体验什么叫“吃粮当兵”,当然,也有“饿虎扑食”哈哈。连长指导员像是自家大人一样,看着一帮子不顾吃相的孩子,只是笑,他们亲手给新兵们打菜,递馍,盛汤,嘘寒,问暖。

    在新兵蛋子们此起彼伏的饱嗝声中,指导员大声宣布:“同志们,你们被编入到了五三八七守备队。”

    “五三八七”,这不过是当年人民解放军众多团级作战部队中的一个普通代号。事实上,当我们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时,最直接的理解是,它仅仅代表一个可以与家人通信的地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时的我们太年轻了。

    其实,“五三八七”与这地名本无关联,正如那句歌词“三五九旅是模范”与南泥湾没有必然联系一样。可是,因为我们是步历代戍边者的后尘来到了这千百年烽烟不熄、征战未已的边塞服兵役,因此,它从第一天起便永远与我们的命运连接在了一起。

    “老兵怕号,新兵怕哨”。

    我们进入军营的第二天黎明,刺耳的起床号吹响后,急促的哨音和班长们粗野的吆喝声,把我们这群睡得晕头转向的新兵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那个狼狈相就别提了。平时都是在家赖床的主儿,在这里,休想。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我们领教了早晨的意义:出操。

    新兵连的日子是难熬的,每天除了枯燥的政治学习,就是呆板的队列训练。不过,最要命的还是单调的伙食:土豆、罗卜、白菜,和寥若晨星的肉,弄得我们整天饥鸣肠辘,总像是没吃饱。

    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巧”,就是犯事!

    “什么叫‘犯事’?”我不解地问。

    高个子得意起来,说:

    “就是故意犯规,被处罚去养猪。”

    “被处罚了你还开心?”

    “嗐!你没当过兵你不知道,出早操,站岗,端沙土,修栈道,特别是数九寒天,那个叫苦啊!被罚养猪,不用出早操,不用站岗,不用背沙土。还能悄悄到厨房偷吃肉。”

    “真的,原来投机取巧也很有趣。”

    “没办法的事,太苦了,太累了。所有的梦想追求都化为乌有。期盼着早日复员、退伍。”高个子终于说出了大实话。

    “女兵们也这样与你们一起……”

    “哪有女兵?全是毛头小伙!有女兵就好了,几年了,连一根女人的头发都看不到。”说完,矮个子笑着摇摇头。

    高个子接过了矮个子的话茬儿:

    “每天清晨的好梦,总会被凄厉的号声惊醒。然后便开始一整天的机械式运动:出操、吃饭、学习、训练;再吃饭、再学习、再训练……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不仅考验和磨砺着我们的韧性和意志,也逐渐让我们懂得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搭建而成。我们刚到部队时的新鲜劲儿很快就被这残酷的单调模式给击溃了。最终,我明白了一个深奥而又浅显的真理:原来当一个军人的的梦想,就意味着奉献。”

    我发现,大个子的话富于哲理,他爱用比喻,也许和我一样,爱好写作。

    他打开了话匣子:

    “终于有一天,我们每个新兵都领到了一付鲜红的领章和帽徽。当新兵们虔诚地把它们钉缀在军服和皮帽上时,大家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军人了,一种空前的荣耀冉冉升起。不过,这种感觉非常短暂,戴上领章帽徽没几天,我们就下连了。

    “下连后我才逐渐知道,“五三八七”,是一支没有什么历史传统的部队,它,既没有红军或八路军新四军的‘高贵’血统,也不曾出过名将和英雄,更谈不上显赫的战绩,事实上它甚至连实战都没有经历过。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们这群热血青年对它的尊敬。因为,正是它,让我们有了一种寄托,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通过‘五三八七’的地址我们可以和亲人通信;重要的是,我们成为了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光荣的一员。

    “步兵、炮兵、工兵、防化兵、侦察兵、通信兵、汽车兵、卫生兵、炊事兵、文艺兵……司号员、报务员、放映员、公务员、军械员、饲养员、文书、……几乎一夜之间,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前面都有了一个“专业”。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那个年代的中国军队并不在意军事训练,而是承担了太多原本不该由军人承担的事,譬如:施工、营建、农副业生产……

    “在五三八七服役的我们不会忘记:当年修筑囤兵坑道、火炮阵地和火力支撑点时开山爆破;在祁连山中割梢子、挖煤;在高寒藏区耕种、收割;在烈日下拓坯、垒墙;在北风呼号中站哨、出操、在尘土碎石中摸爬滚打……

    “更不会忘记用瑟瑟发抖、皲裂的双手触碰枪支和炮身时的痛楚……我曾经后悔、甚至抱怨过。然而,当这一切与从军经历融为一体时,谁又能说那不是一段最鲜活、最难得的人生财富和温暖的回忆呢?

    “艰苦从来与士兵如影随行,也伴有些许的欢乐,尽管用今天的标准看,这欢乐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酸楚。老乡见面时的嬉戏;周末被批准外出两小时的愉悦;逢年过节前对“会餐”的期待;有‘对象’者收到家信时战友间的调侃;探亲者回来后对家乡的描述;以及突然被通知去参加某种训练时的兴奋……甚至那些看似平淡乏味的连队生活琐事儿都会让我们乐上一阵子。”

    听到这里,我说了一句:“苦中作乐,乐中有苦。是不是这样理解?”

    “苦中作乐,嗯,不,是苦中有乐,可以这样说。”

    矮个子忍不住又笑了,他总是乐着,我想他的人生也许比高个子积极,苦恼也会比高个子少了许多。两个截然不同的老兵,对事物的理解感知也不同,总结出的人生意义便不同。

    东升洼

    西升洼

    边墙洼

    杨家洼

    上腰礅

    大靖断山双塔中堡华藏寺

    九条岭

    黄羊镇

    十八里堡

    拉卜子沟……

    谈话间,他们如数家珍地说出这有些土气的地名,许多人恐怕记都懒得记它,可是,对于这些把自己最宝贵青春留在这里的士兵而言,却是刻骨铭心,弥足珍贵。

    几年后,曾经被同一趟军列送到古浪来的银川士兵开始陆续退役。他们告别了五三八七,如水银倾泻般地迅速融入了广阔的社会。

    高个子复员后,换了几个工作,最后去了美国,矮个子至今仍在一个单位担任着要职。

    在人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在各自的行业里忙碌着,打拼着;为工作、为生活和家庭而奔波着。

    五三八七

    古浪河西走廊

    祁连山

    似乎已被逐渐淡忘,离他们远去。

    可当传出“五三八七”被撤编了,这支曾让他们为之奉献青春的部队已经不复存在,一种骨肉隔离的痛苦竟然迅速扩散到五湖四海每一个“五三八七”人的身心。

    一座废弃的兵营,成为“五三八七”猎猎战旗下老兵们记忆中的留恋热土与温馨港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五三八七”特务连的战友们最先搞起了定期聚会。渐渐地,来自全团其他连队的更多战友也加入了进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看似随意的战友聚会越来越显现出情感和怀旧的意味,甚至被寄予了超越现实生活中功利和浮躁的期许。无论当年在“五三八七”是什么角色,也无论退役后成功还是平凡,他们都是战友,因为他们的青春都曾与“五三八七”共存。

    鸟道几登顿,马蹄无暂闲。

    崎岖出长坂,合沓犹山前。

    石激水流处,天寒松色间。

    王程应未尽,且莫顾刀环。

    我和两位老兵共同吟咏。

    牧羊人也含混地附和着,他统率的群羊大军在虔诚地肃立倾听。

    两位老兵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院子,并肩朝着山上走去。他们边走边拍照,我好想随他们上山。可我知道,他们也许是再做最后的登攀,也许,他们今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我隐隐约约听到山顶上他们的歌唱,慷慨,激越,悲壮:

    万树清秋带夕阳,昨宵经雨更青苍。

    高山急峡蛟龙斗,流水声中到古浪。

    老兵。

    古浪。

    古浪!

    老兵!

    古浪,难忘的古浪。

    我登高眺望那掩遮在尘雾中远去的轿车,有种割舍不去的情愫。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可这重要吗?有什么能够超越对青春年华时追寻与兵营的眷恋,又有什么可以取代以血汗构筑的战友情节,而与这一切密不可分的古浪,又将谱写多少催魂断肠的诗篇!

    我取下钢盔,它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许多。

    天寒草短,地苦霜白。

    彗星一样消失的青春兵营,只剩下了热梦的躯壳与追梦者的圣地。树欲静,风不止,百万裁军的壮举并没有改变世界,战争硝烟弥漫寰球,甚至扩展到了太空,杀戮更加恐怖和残忍。

    人类何尝不愿意让世界上所有的兵营消失呢!

    山坡上,羊群在安详地啃啮着枯草,牧羊汉子似乎忘记我的存在,他身上军装的色泽点缀着荒凉的山岚与苍茫天空。

    城南三十里,崎路尽羊肠;

    草挂阴崖短,花开瘦石苍。

    此间无旷地,何处展斜阳;

    薄暮寒烟起,奔驰马足忙。

    就要告别古浪了,少女时期邂逅的伟岸军人,你还好吗?在古浪,在这寒凉与炽热交织的沧桑古镇,也许,我该把你放下了,你的那一瞥给了我多少美好的遐想,伴随着我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感谢你,军人,还有你的那一瞥。

    古浪,该是我了结当兵梦想的终结地;

    我,已经是古浪沧桑兵营的一员了啊。

    古浪,我想对你说,对于我,当过兵、没当过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天,每人都有故事发生,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都是上苍给的,被动也好,主动也好,自然便好。你,不也是一样吗!

    将军的勋章与兵卒的白骨,最终都会化为尘土;而你,却永恒,如同你的名字:古浪。

    长城

    苍古韵味的箱子,我把长城上下的风光装上,领着它们走遍世界,洋洋洒洒地高唱中国人的伟大,建筑的独特性和五千年的历史、文化。

    鸿雁高飞

    一举万里

    绝世独立

    谁奈我何

    从黄帝姬轩辕到爱新觉罗·溥仪,也就是从公元前2698年始,到公元1945年止,共四千六百四十三年,中国共出现了八十三个王朝,五百五十九位帝王,包括三百九十七位“帝”、“皇帝”和一百六十二位“国王”。

    在一大堆帝王中,我最感兴趣的,有四位。他们是嬴政,也就是秦始皇;西楚霸王项羽;西汉第十二任皇帝刘骜;明王朝的开创者朱元璋。

    今天,我在这里说秦始皇,以后,我还会在行走的篇章里说项羽,刘骜,朱元璋,依然沿用我的方式方法。

    秦始皇的名字,是和长城相连的,这也是有别其他帝王的独特性。

    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还有秦始皇遣徐福携五百童男童女率船东渡寻长生不老仙草的故事。

    徐福的浩荡船队出发不久,这位渴望长寿的五十岁的始皇帝便驾崩于长城脚下,其“子孙帝王万世之业”,只经历了二世,仅存14年。而由他统霸六国,连接秦、齐、燕、魏、赵的长城,至今仍鲜活于世,并且继续与天地共存,日月同辉,万寿无疆。

    抚摸着长城的每一块砖,感慨油然而生,这里没有偷工减料。秦始皇的最大贡献,就是修筑了长城。他,其它的功绩在长城面前黯然失色。

    曾,一块长城城砖,被辗转运到美国一家著名的博物馆,陈列在一个玻璃匣里,玻璃匣下面是一个镀金的架子。赶来参观的人,排成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经过长城砖时,每人只允许停留7秒钟。

    “啊,我终于看到了伟大的长城砖了!”

    一位大学教授激动地说:“它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比我们美国的历史还要长10倍。”一位宇航员告诉人们:“我在宇宙飞船上,从天外观察我们的星球,用肉眼只能辨认出两个工程:一个是荷兰的围海大堤,另一个,就是中国的万里长城!”

    秦始皇不但奠定了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政治家、战略家、改革家、军事家的地位,还建树了另一座“万里长城”,这,便是他顺应历史潮流与民众愿望,统一中国,扩大疆域,结束了诸侯长期割据混战的局面,统一了文字、货币、度量衡等,促进了各地区各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使秦朝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对我国历史作出了巨大贡献。

    秦始皇这座钤有“传国玉玺”的上层建筑,时隔两千多年,人们依然能触摸到它坚实的骨骼,感受到它霸道的呼吸。

    “书同文”,顾名思义;度量衡革命,亦可以略去饶舌。我单说交通。诸侯列国,车辆各异,道路宽窄不一,国家统一之后,帝国规定车轮距离一律为六尺,一举解决了以往交通不便、混乱局面,这叫“车同轨”。千万别小觑交通,首都变为“首堵”的屡屡遭遇,不少人是领教过的,我更是亲身体会。

    我称秦始皇是辛苦家。他废除分封制,改用郡县制,把全国分为三十六个郡,郡下面分县,郡县长官都由朝廷直接任命。国家的政事,无论巨细,都由皇帝决定。秦始皇每天要御览下面送来的奏章竹简,达一百二十多斤,这可是个体力活,而且不看完绝不休息,手都磨出了老茧。从这点上看,他祈求长生不老亦可以理解。

    如同太阳与阴影同在一样的道理,秦始皇有两个“黑锅”是一定要背的,就是焚书、坑儒。

    焚书与坑儒是两回事。国家一统,法令天下,却有一批迂腐的读书人不满现实,厚古薄今,议论当朝,混淆是听。于是,秦始皇采用李斯的主张,圣旨全国,除了医药、种树等书籍以外,凡是有私藏《诗》、《书》、百家言论的书籍,及《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一概交出来烧掉,违者处死罪;借古讽今者,满门抄斩,是为“焚书”。

    第二年,有两个以求仙炼丹骗取钱财的名叫芦生、侯生的方士,(方士,春秋时称其阴阳士,现在叫风水仙。)他们在背后议论秦始皇的不是。秦始皇得知这个情况,派人去抓他们,二人早已逃跑了。秦始皇大为恼火,继又发现咸阳也有一些方士攻击朝政。秦始皇把他们抓来审问,又供出四百六十多个方士。秦始皇下令把他们全部活埋,其余犯禁者就流放边境,是为“坑儒”。

    当然,不能说被杀的四百六十余人中没有儒生,而全是方士,但是由其代表人物可推知,被杀的主体应该是方士。司马迁在《史记·儒林列传》中也有明言:“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秦始皇的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子扶苏认为这样处置儒生太严厉,劝谏他不要这样做。这一下,触怒龙威,秦始皇六亲不认,命扶苏离开咸阳,到北方去和蒙恬一起守边疆去了。

    秦始皇如此当属暴政之举,在后来的朝代乃至现代,早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苛政猛于虎,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历来是针尖对麦芒,民间确有降龙伏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高人,可但到头来,尽管一只脚踏上了金銮殿的龙椅,充其量不过虎踞龙盘长城上一座烟墩者而已,这,也是我一定要写平民皇帝朱元璋的冲动。

    毛泽东其实是很欣赏秦始皇的,但出于政治原因,他不便公开说他喜欢秦始皇,那句“不到长城非好汉”,有些雷同老妪能解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是?而1932年2月万里雪飘中所咏叹“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看似调侃,已经掩饰不住这位新一代天骄的内心波澜;“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分明伟大领袖酒酣耳热,借喻长城,直抒胸臆。话说回来了,截止目前,后人尚未看到秦皇帝的诗与文,可,这还用得着吗?一道长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长城,是秦始皇於并吞六国、统一天下之后,北伐匈奴、南平百越,使中国版图大定,西自陇蜀,东至辽东,北起大漠,南抵南海,形成后来中国疆域之滥觞。

    战国末年以来,匈奴时常南侵,威胁到燕、赵、秦等国人民的生命财产和安全。公元前二一五年,乃在燕、赵、秦旧长城之基础上,加以增筑,连结成一条长达五千余里的所谓“万里长城”。

    长城,是五千余里,而不是万里。万里好听,也上口,中国人特好讲究这点。五千里只是它的一半。所以说,语言多是假的、空的,可现今大多人们偏偏喜欢假的,因真实的不入耳,其实,这是对事实的不尊重。

    修筑长城,秦始皇一人举动,牵扯着千家万户的命运,世界上充满了阴差阳错的连锁反应,甚至会影响着漠不相关人们的命运。人生几多奥秘?如同问你长城上有多少块砖石。

    孟姜女哭长城真实性有多少,我们且不去理论,修长城注定是百姓们的苦衷,苦役。百姓们不在长城这里做苦役,在别处也一样做苦役。从古至今,这是百姓的命。孟姜女的哭声延续至今,泪腺中沸腾着秦始皇的横征暴敛,无形中不也赞颂了秦始皇的业绩来。最可怜是那些修长城的百姓们,得到的只是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他们的苦难,史家才懒得记载呢,就像被掩没在长城脚下的山石,永世见不得天日。

    站在秦始皇的角度,修筑长城是他的霸业,他是帝王,他要巩固自己的江山。长城,因秦始皇誉满天下,秦始皇因长城历史地位永不倒,而且声名大噪于世界。我们又能说什么!想想看,百姓们不易,秦始皇更不易。

    当然,从老百姓的角度,苦是一定的。当时有民谣唱道: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

    还有:“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今天的老百姓,照样活得也不容易着呐。

    说长城,不能不说孟姜女的。孟姜女是代表。她是中华民族女性第一位诅咒长城、哭诉暴政的女性。孟姜女不姓孟,姓姜,是齐国的姓。孟,长者之姓,依序为孟、仲、叔、季,也就是说她是齐国的长女,理应是为秦所亡的齐国的公主。至于长城哭倒哭塌了没有或者倒塌多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孟姜女已经用眼泪为我们筑起了又一座长城,而且注定与那座砖石城碟一样与世长存,与千古第一帝(明·李贽语)一样深入人心。我之所以这样说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是想到被秦所灭的六国,该有着怎样的地火运行般的亡国之恨,而荆轲刺秦也随同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悲歌千古。

    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长城上攀登着,攀登着……比珠峰的海拔还要喘。

    一阵阵山风拂得心都凉透了。长发遮面而来,我倒像是孟姜女。可我,欲哭无泪。

    攀越

    攀援登高近看远望

    太佩服那些肩扛,背驮,把一块块砖石往山上运送的百姓们。在这里打工,苦不堪言!我好想在这里为你们鼓与呼,却找不到悲亢激越的秦筑作伴奏,它在宋代之后就已失传了。

    还没有想完,我听着喘息声,我以为灵魂出窍了。一转身,原来是身后的外国男孩不停地喘着气。

    我对着他友好地笑了。

    他顾不上回复我一个微笑,依然艰难地尾随在我的身后,嘴里喊着:“好累呀,好累!”他走走、停停。他说的当然是英语,我就不在这里拽单词了。

    我等到他走到身边,问:“男孩儿,爬长城好玩吗?”

    “不好玩,太高了,太长了,没有过山车好玩。”他气喘着,不连贯地回答我。

    “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好汉?听说过吗,不到长城非好汉?”

    “我为什么要当好汉?‘飞’(非)什么?好汉又是什么意思?”

    “好汉……”

    我一时语塞,中国人的许多行为,给国外人是无法解释的。

    看,那三位澳大利亚友人在长城上激动的。一位背影男人对着依山傍岭的长城不停拍摄着,近处的妻子与男孩在等着他的镜头移向家人,可他意识里根本没有身边妻子、孩子,更没有把镜头给他们,他心目中,此时此刻,唯有长城。他举着相机,不停地旋转着身体,然后惊叹地喊着:“中国人的想像力真丰富,在山上建成了一条长路来,太佩服中国人了,还有那个皇帝。”他身边的妻子、孩子,很有修养地笑着,也无奈地摇着头,等着他的回眸。

    瞧,站在我身边这位儒雅的英国人,他迷茫地眺望望着远山的长城,不停地说着:“这建筑,真伟大,不愧为被称为长城,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城,跟我们英国的大笨种、教堂、美术馆、白金汉宫的建筑相比,它太雄浑了,太不可思议了,这得多大的工程啊。中国长城,真令人生畏。”

    我,站在威风凛凛的长城上,如同漫漫度过了几千年,时间在我面前滴答一声,瞬间滑过了眼帘。我们人类将会远去,长城则永远挺立在巍巍群山之间,接受一代一代人们的瞻仰,凭吊。

    长城,你是举世罕见的创举。你演绎着一幕幕的悲剧,悲歌;包含着太多的音符:人性的和兽性的,人权的和官权的,智慧的和愚昧的,供人沉思,你,则沉思永恒。

    长城,你跟那些默默无闻的、甚至在历史上有些地位的建筑相比,你是幸运的,也是悲凉的。你没有水流千年归大海,你是绝世独立的,你永垂不朽。

    长城,我走下你高高蜿蜒的身躯,遗留下我的情怀,四顾张望,不忍离去,涌上无限惆怅。

    长城,你让我难于调整灵魂!

    长城,你巨大辉煌使得你已经显出了旷世的傲慢?还是你把敬仰你朝拜的人们看得无趣,无聊?

    在这里,我只为秦始皇,为孟姜女,为捐躯在长城身下的将士、百姓们默哀。对于长城,我深情一世,也幻想着有一日融入它的苍莽。

    菲茨威廉博物馆弄出的响声

    这个世界,何尝不是打破了之后,再重新拼接、组合。

    1、许多发达国家的著名大学都拥有自己的博物馆。剑桥大学也不例外,它便是享有世界声誉的博物馆——菲茨威廉博物馆。

    菲茨威廉博物馆,得名于第七位菲茨威廉子爵。他于1816年将他所拥有的极为珍贵的艺术财富捐赠给了剑桥大学。为存放这些艺术品,1837年,理查德出资10万英镑,在川平顿街建立了这座博物馆。不幸的是,1848年,他投资建造伊利修道院,就在他回头欣赏自己的成果时,意外滑倒致死,理查德·菲茨威廉去世后,遵循他的遗愿博物馆捐赠给了剑桥大学。

    遗憾的是,我在这里只能用文字陈述,菲茨威廉博物馆不许拍照,我尊重这种制约。

    从1966年到2004年,菲茨威廉博物馆几度扩建,至今已增加了将近3000平米的面积。现在的菲茨威廉博物馆的藏品可谓数量宏富,体系完整。从古代两河流域、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到中世纪、文艺复兴和17、18世纪的欧洲艺术,以及西方现当代艺术,这里珍藏的艺术珍品真叫让人肃然起敬。最为可贵可的是,博物馆还开辟有单独的中国艺术品陈列室,里面有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有元明清以来的瓷器;这是一个颇有意义现象,似乎是历史现象的某种巧合;作为中国艺术宝库两个瑰宝,瓷器,是在青铜器由巅峰而衰落时期脱胎而出,成为华夏帝国的新宠,历久不衰,光辉灼人。

    尽管明清时期瓷器已染上了俗艳,但在欧洲人心目中,谁家里能拥有一两件中国瓷器,那可是件荣耀的事情。

    以“追寻不朽”为主题,中国汉代价值连城的金缕玉衣和抚琴起舞陶俑,2012年5月5日进入了学术之城英国剑桥的菲茨威廉博物馆。

    那次展览,共展出文物300余件,这些文物,来自中国徐州博物馆和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

    中国的珍品在世界一等的学府之城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真叫人舒坦。

    可,最恼人的事情也发生在菲茨威廉博物馆。

    是历史的再现,还是巧合?

    理查德·菲茨威廉子爵滑倒悲剧过后158年,免费对公众开放的菲茨威廉博物馆发生一起“绊倒事件”。

    2006新年刚来到,从博物馆楼梯下传出了震惊世界的破碎声!这迅速成为全球媒体的新闻,更刺伤了临近丙戌年春节的中国。CHINA的译义为瓷器,而那“绊倒事件”中的牺牲品,正是瓷器:3只清代康熙年间的大花瓶。

    2、这三只花瓶,是博物馆1948年收藏的。

    几十年来,三只花瓶一直陈列在一个楼梯间低矮的窗台上。根据科克雷尔的设计风格,陈列这些大型器物的时候周围未加任何防护。绅士的英国人认为,所有的游客都应该懂得尊重这些艺术品,绝对不会去触碰它们。可他们美好的想法错了,花瓶的悲剧还是发生了。

    当年英国《每日快报》报道:

    今年1月,英国剑桥菲茨威廉博物馆展出了几只17世纪的中国清代瓷瓶,然而42岁的英国艺术家尼克·弗林参观该博物馆时,由于踩着了自己松开的鞋带,不慎摔了一跤,顿时将两只展览的中国瓷瓶撞倒在地,摔成了数百块碎片,第三只瓷瓶也在“多米诺效应”下被撞翻在地……够了,听到这里,作为花瓶一瓣碎片,我忍不住向以严谨著称的英国媒体(排除近来发生的BBC丑闻)进言:

    那位打碎花瓶的英国男子,忽而被冠名艺术家,忽而宣称为残疾人,忽而又成为平时依靠领取政府救济款生活的无业游民,忽而又被宣称精神不正常和口碑极其不佳的街头混子……这么多的版本,俨然滑稽语言的多米诺骨牌,到头来所推翻的,恰恰是自己的“证词”!说是“由于踩着了自己松开的鞋带,不慎摔了一跤”。据当时一个目击者说:“我们看到那个男人以慢动作摔倒,带落了花瓶。管理人员出现时,在场的人都因为震惊而鸦雀无声。尼克·弗林不断用手指拨弄着鞋带,喃喃自语:‘都怪它,它才是嫌犯。’”

    鞋带,在这里成了罪犯!多么绅士的托辞!

    尼克·弗林被菲茨威廉博物馆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

    碰碎花瓶后,许多次他仍然装着无辜的样子来到博物馆,向游客讲解当时他是如何“不小心滑倒”的,以至于打碎了那三件至少300岁、近60年间一直被博物馆珍藏、每只价值约为10万英镑(相当于人民币150万元,当时的价格)的东方文物。

    尼克喋喋不休的解释,真是应了那句中国的俗话:做贼心虚。

    今日,就让我把话说透:尼克·弗林,他给有着绅士国度的英国人脸上点上了一滴丑陋的黑痣,他疯狂地妒忌中国的艺术珍品,分明一次是处心积虑的“碰瓷”。尼克·弗林,这个英国人竟然扮演着只有非洲才有的土狼的角色,而且是一只蹩脚的土狼。他损失了自己的名声与德性,也玷污了博物馆的神圣。

    尼克·弗林的恶行,让我想到大英博物馆陈列着的大量中国珍稀文物;想到了焚烧的圆明园与被掠夺的莫高窟的珍宝;想起那个原籍匈牙利的英国人斯坦因、也就是那个文物大盗;更想起了洗劫焚烧清代著名的皇家园林圆明园构成世界文明史上罕见的暴行的英国首席代表额尔金、英军司令格兰特;我依稀听到了那些被琳琅满目的皇家宝藏炫花了眼的士兵将带不走的珍玩(当然也有花瓶)统统砸碎时的狞笑和熊熊火海中破碎的绝响……想到这里,我有种被摔碎的残破瓷片划破并滴血的悸痛,中华民族的珍品曾遭受着血洗的苦难。

    3、让花瓶复原,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可它们真的被复原了,而且是天衣无缝。它的复原,真是奇迹,奇迹来自一位巧夺天工的神奇女子。

    被复原的花瓶,当年11月10日重新在菲茨威廉博物馆中展出,那天只展出了修复好的一只,另外2只碎瓷瓶有望在圣诞节前全部拼好。

    博物馆为这一特殊意义的展览命名为:《不可能的任务》。

    我的文字们不想去偷懒,它跟着我将花瓶复原的故事有必要在这里让它的来龙去脉清晰地流淌,好让读者们明白,被摔碎了的“梦“修补起来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从另一种意义讲,也是一种警示。

    为了重新拼接瓷瓶,事发当天,博物馆工作人员立即用照相机拍摄下了碎瓶的现场照片,专家们花了几乎整整3天记录现场每一英寸的情景,并将碎片分别放进24个托盘中保存。接下来的3个月中,每一块碎片都被单独用3种去污剂清洗干净,随后被小心翼翼地拼贴到一起。为了能够将这几只中国瓷器还原,英国菲茨威廉博物馆向全球征求“智力拼图”高手,希望有人能有一双神奇的手,还原这几只摔成碎片的中国瓷瓶。

    菲茨威廉博物馆应用艺术部物品管理专家乔·迪伦说:“当这名专家找到后,还原瓷瓶的工作将分两个步骤进行。首先,专家必须计算出,哪块碎片应该摆在什么地方,这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然后,专家用强力胶水将这些碎片一个个粘合到一起,粘接必须尽可能地精确和紧凑。幸运的是,大多数碎片都没粉碎,但却有几块碎片被赶来抢救的人踩成了更小的碎片,所以连接它们将尤其艰难。”

    这场还原破碎瓷瓶的工作,被称做是“所有智力拼图游戏之母”。

    英国博物馆把寻找“拼图高手”的机会放在了亚洲地区,他们相信能将碎裂的瓷器完美还原的高手,一定会在它的故乡中国。

    1月13日,中国重庆巴山仪器厂59岁的退休职工王民生拨打刊登这条消息的《重庆商报》的热线电话,宣称“这三个瓶子我能修!”他说:“这三个瓷瓶按它们摔的方式来看,应该不至于到不能修的状态,我肯定能修好!”王师傅表示,按照他的经验,只要非碾压碎的瓷器,都是可以修补好的。“破碎的三个瓷瓶是我们国家的古董,如果能让我把他修好,也算为国家、为重庆争了光!”。由于三个瓷瓶碎片混杂需要分类,所以王师傅保守估计修补好这三个瓷瓶需要三个月左右时间。

    为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王师傅搬出了十余件亲手修补好的陶瓷器,他将一只陶制大花瓶递给记者。果然,如不仔细观察,旁人很难发现这个被猫碰下桌子摔碎的花瓶是经过修补的。在修补好的陶瓷器中,细腻的瓷器尚可辨认出修补纹路,较为粗制的陶器则基本与修补前无异。一些陶瓷器摔碎后部分缺失,王师傅也会用自制材料复原,并简单着色还原。王民生告诉记者,他十余年修补百余碎瓶,滴水不漏,碎片小至毫米亦能修复。

    “肥水不流外人田”。

    最终,保守的英国人还是选定了本国一位名叫做潘妮·本达尔的女性瓷器修复专家,担当起对满目狼藉的瓷瓶碎片艰难的“智力拼图”工程。

    拼贴瓷瓶的过程异常复杂。

    首先,这些碎片都要分别被涂上了一种合成树脂胶,仅这一程序就花了几乎1个月。在涂刷了2层胶水后,专家要使用一种微型解剖刀,小心翼翼刮去多余的胶水,然后要为那些特别小的碎片增加了一些填充物,接下去用一种微型网眼尼龙材料抛光了它们的表面,使它们在拼贴时更容易操作。最后,当花瓶拼贴完毕,专家还要用丙烯酸颜料,对瓷瓶表面大量描绘着牡丹、凤凰、野鸡、蝴蝶和昆虫的瓷釉进行细致入微的润色。

    令人欣慰的是,神奇的潘妮·本达尔花了一年多时间,耗资1万英镑,终于将500多块碎片重新拼装成3只完好无缺的康熙年间大花瓶。

    我仔细地看着这位手上戴着婚戒的神奇女子的照片,她的手指与她端庄的容貌有着极大的反差,粗糙,不加修饰,甚至有些缺乏某种维生素(是她指甲上的半月板儿告诉我的)。然而正是这一切,验证了她的勤恳、节俭、善良、专心、敬业;这,是一个会在有着喷吐着浓浓白雾与黑色车头的月台上安详等候丈夫的女人。

    案头,她那“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的身影,会让人想到女娲补天的美丽神话;想到破镜重圆的悲欣交集;她的名字叫:圆满。

    4、我之所以如此关注这一事件,也许是生命中目睹与亲历破碎的现象太多的缘故?而那句流传已久的“碎碎(岁岁)平安”民谚,则将国人阿Q精神胜利法的哲学诠释得淋漓尽致。

    圆满与破碎,坚强与脆弱,构成人生世界。圆满注定不会恒久,不论无意或蓄意,无辜与阴谋,破碎往往于瞬间,坚强与脆弱则是最好的试金石。

    我不会赞美破碎,但我一定会尊重她。

    金字塔不是一座巨石,它正是由一块块破碎的石头所筑建的,正如卓越的瑞士钟表匠手中1200道工序与254个零件。人生充满破碎,也正因为奢华外表的破碎,人们才可以从断茬处看到真实的质地,如同人们正视自己的伤口。破碎,不过一场惊艳的落幕,人生的大戏还会演下去的。

    梨花落雪,孤殇几何,蒲公英正是缘于它的破碎才孕育出它的轮回与重生。

    破碎,会构成独立成章的完美。

    记得一次去邮局寄一件瓷器,工作人员在包裹外印上一只红色杯子图案,象征易碎品。这是表明脆弱,更是一种慈悲,一种人间的温暖。

    我,在博物馆内徘徊,脑海里又一次显现出了那安放在防护严密的透明箱中修复好的花瓶,它上面的凤凰羽翼间依然临风飒飒,光彩照人,它们是在异国他乡完成涅槃的东方神鸟,也必定将它的凄美故事传遍天下。

    我,太专注中国珍品们的故事了。

    走出博物馆还在凝想的我,一转身,看到身子右边的那一对庞大的石狮,我不禁惊呼:“一对狮子,怎么可以摆放在大门的侧面?”

    怪不得会出现花瓶被那只土狼故意摔碎事件,而在不久前博物馆还发生过一起严重的中国文物被盗事件。

    瞧,那对狮子,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老大不理老二的,好像博物馆跟它们没有关系似的,两个各揣着各自的心思,没有丝毫狮子的跋扈,不见丁点护兽的威严,这样的姿态,怎么可能看护好博物馆内的珍藏!

    中国人视狮为吉兽,正门口布置狮子雕像,用于镇邪,护宅。英国人怎么可以把一对狮子安置于侧门?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许多日子过去,回到北京,遭遇堵车,仿佛世界在这一刻窒息了。车,正巧被滞留在首都博物馆前,耳膜间,鬼使神差突然爆出瓷瓶摔碎的轰响,我打了个激灵后,哑然苦笑。

    想到了艾略特的《空心人》中的诗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崩溃的不是轰隆一响便是唏嘘一片

    不朽的剑桥

    剑桥,沐浴她缭绕的精气,吸纳她浓郁的学术味,以至于我不忍敲打她的故事,怕她的厚重压倒了我储藏的灵气,再撰写其它的故事时没了轴心。

    1、剑桥是繁忙的,但不是锱铢必较的买卖交易,不见物欲横流,更看不到各种奢望与占有的眼神,她是一位在林荫道夹着讲义匆匆走向讲坛的世界级银发童颜的学者。

    剑桥又是宁静的,她所囤积着的建筑,花园,教堂,博物馆以及研究成果,还有那些集古老、著名,现代于一身的学院,如同果实累累而沉默的苹果树,让“万有引力”的大自然和谐,坦然,丰硕。

    感动着剑桥多日来的深沉天气,这很适合了我的口味。我喜眷深沉,一个深,不可测试;一个沉,无以估量。唯有在深沉中打捞出的故事能补贴接济心灵萎顿的赤字,才能酿出迷醉的酒醪。

    剑桥不大,从市中心向南,一直走下去,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可今日我居然走了整整一下午。

    我,被剑桥的青藤缠绕着各式建筑夺去了视野,被街巷两旁的显赫学院以及朴素中折射着古老的贵气的门庭牵绊住了思绪。

    我最眷爱剑桥学院的门庭,每一扇斑驳锈门,筑就辽远的深沉,从内到外透着古韵味,让我不断为她动容。

    2、剑桥,满城飘浮的高贵气韵可会瓦解你的霸气?

    各色建筑的蕴秀能否削弱你积聚的精气?

    教堂唱出的颂歌可涣散掉了你的傲气?

    学院透出的学术气味可夺走你的神气?

    剑桥,蹙眉敛笑,并不作答。

    剑桥,每一座座学院合谋把持着自己的风度,各不相让,霸占着各自恢宏的地位。

    我涵泳其间,像是一个不专一的情人,目光频繁地游离,思想不停地转换,该死的剑桥城,该死的学院府,大脑里储存的所有对你深刻的记忆被你敦厚的底气搞紊乱了……今天,我不深究剑桥的丰厚历史,避开资料的铺天盖地,我怕我一不小心会丢掉卓越,冒犯经典,我坚持用我的视觉发现故事,走入神奇。

    彼得学院,剑桥大学最古老的学院率先映入眼帘。

    它创立于1284年,是剑桥第一座、也是最小的学院,有座走廊连接学院和小圣玛丽教堂,昔称圣彼得教堂,学院因此而得名。

    教堂左手边,是戈德弗雷·华盛顿的纪念碑,戈德弗雷·华盛顿,曾经是彼得学院的院士和教堂牧师,他,还是鼎鼎大名的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的叔祖父,纪念碑上所刻的华盛顿家族的徽章,据说美国国旗的星条图案就来自于此。

    彭布罗克学院,成立于1347年,学院600多年的历史中,曾经涌现出多位英格兰乃至世界闻名的诗人、政客、音乐家和数学家。英国著名的诗人和最年轻的首相威廉·皮特(William Pitt。)威廉·皮特当选时,年仅24岁,他的雕像至今仍端坐在学院的图书馆前。

    坐落在康河畔圣安德鲁街的基督圣体学院,是剑桥大学唯一一所由剑桥市民建立的学院,1437年为纪念学基督圣体和圣母玛利亚而建。

    从这座学院毕业的有博物学家、生物学家、进化论的奠基人查尔斯·达尔文,这个喜爱搜集各种昆虫和石头的自然学爱好者,成为19世纪最有影响的人。他的物种起源与自然奥秘石破天惊的发现,在世界范围掀起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思想革命;有学者、诗人约翰·弥尔顿,至今,基督学院的庭院中有一棵“弥尔顿桑树”,还有一条“弥尔顿小巷”。

    历史的云遮雾绕,使得这三座学院模糊了他们本来的高峰面目。当然,如果没有它们最初的创建,就绝对不会有后来几十座享誉世界的学院的辉煌跋扈与卓越成就。

    耳旁,响起了当年少年歌手程琳唱的那首熟悉的歌: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你哪有我,……这首歌与我要说的事儿很是搭调,“没有你哪有我”?复杂的事儿被解读了,就是这样简单的理儿。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Cambridge),是剑桥中规模最大、财力最雄厚、名声最响亮的学院之一,拥有约600名大学生,300名研究生和180名教授。

    同时,它也拥有全剑桥大学中最优美的建筑与庭院。学院是由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于1546年所建,其前身是1324年建立的迈克尔学院以及1317年建立的国王学堂。

    三一学院在学术成就上是剑桥所有学院中最顶尖的,也因拥有众多著名的毕业生而声名显赫,到目前为止,该学院共培养出了32名诺贝尔奖得主,著名的毕业生包括了牛顿、培根、拜伦、怀特海、罗素、维特根斯坦等人。

    与这个学校最伟大的学生牛顿的名字密切联系在一起苹果树,就种植在三一学院校园门口右侧;也许同样是因为苹果落地的缘故,这座学院的数学系发放成绩单时,都是从二楼扔下来的。

    古老的三一学院依然保留着许多传统习俗,例如,每天晚餐前,全体师生都必须一起祷告;另一项传统,是让入学的新生在到校的第一天,当正午钟楼上的钟敲响时,要围绕庭院跑完一圈,而且必须在钟楼敲完全部钟声(大约43秒)的时间内跑完长达367米的庭院,这即使是对职业田径运动员而言也是十分高难度的挑战。

    三一学院大门入口处竖立有亨利八世的雕像,威严的国王右手却举着一根椅子腿,那本来是一根象征王权的金色节杖,雕像竣工不久,不知是哪个调皮学生悄悄地爬上去,把权杖给抽了出来,用一根普通椅子腿取而代之。几百年来,剑桥竟然从无任何人去追究它,不仅听其自然,而且还津津乐道地不断向新生和游人介绍这个玩恶作剧的故事。

    据传说,这是当时正在学院读书的诗人拜伦的“杰作”,根据是,当年拜伦因为不满学校不让学生在宿舍养猫养狗的禁令,他在塔楼左边的阁楼上养了一头熊。

    还有一件更让人忍俊不住的传奇,体现着正襟危坐的剑桥学府另一面的宽容、诙谐、大气: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一个清晨,醒来的剑桥人经过戒备森严的评议堂时的,突然发现楼顶上斜放着一辆奥斯丁牌小汽车,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辆车是怎么被弄上去的,因为以当时的起重条件,不可能把一辆完整的轿车放上二十多米高的倾斜屋顶,就连救火队员也只能把它零打碎敲才能从屋顶上卸下来。

    对于这一挑战权威的学生们的游戏,校方知道是谁的操作,可对此一直守口如瓶。有意思的是,后来,这几个学生不但没有收到任何处分,而且校长还悄悄地送给男生们一箱子香槟。

    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是剑桥大学第二大学院,在校学生人数上仅次于三一学院,学院的创办人是王太后玛格丽特·博福特(Margaret Beaufort)女士。学院原来是13世纪时修建的剑桥圣约翰医院,到16世纪初时医院已经破旧不堪。

    罗彻斯特主教约翰·费舍尔(John Fisher)于是向亨利七世的母亲、剑桥大学基督学院的创办人玛格丽特·博福特女士建议,在医院的原址上兴建一所新的学院,获得其允诺。

    1509年,博福特在学院的蓝图还未规划好之前就去世了,费舍尔之后又花了2年时间才取得国王和大主教对学院的支持,并最终于1511年4月9日创办了这所圣约翰学院。

    圣约翰书院的建筑十分宏伟壮观,学院还拥有5个庭院,其中以1589年始建的第二庭院最为闻名,被誉为是“英格兰最漂亮的都铎式庭院”。传说中这里是17世纪英格兰与法国签署和平条约的地方,也促成了查尔斯一世与他的法国王后的联姻。

    学院建筑老图书馆的窗户直接面对着剑河,它穿越圣约翰学院,河上最著名的一座桥,是连接第三庭院与新庭院的叹息桥。

    从这个学院走出的一位名叫曼莫·汉辛格的学生,后来做了印度的总理。

    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是剑桥大学内最有名的学院之一,成立于1441年,由当时的英国国王亨利六世设立创建,因而得名“国王”学院。最初创立时只有1名院长和70名学生,全部来自伊顿公学。当时国王学院是专门为亨利六世所创的伊顿公学的毕业生而建立的,不收其他学生。为了显示国王的雄厚财力,学院建立之初就追求宏伟壮观的建筑,而其建筑群中最著名的,当属国王学院礼拜堂,它耸入云霄的尖塔和恢弘的哥特建筑风格,已经成为整个剑桥市的标志和荣耀。

    3、国王学院葱绿的草坪上,有一块白色大理石石碑,质地与北京紫禁城内的大理石完全一样,上面镌刻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诗句。

    这块距2008年北京奥运会还有一个月时建立的诗碑上没有英文,似乎专为懂中文的人而设立的。

    徐志摩,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游学期间,读到了济慈和雪莱的诗歌,从此开始了他人生浪漫的诗歌之旅。

    我的视线与脚步被滞留在特兰平顿街。

    记得美国洛杉矶有一条5公里长的好莱坞星光大道,已经有2300余名人留下了手印,而眼下这条布满划时代人物足迹的街道,安静得能听到剑河中鱼的唼喋与鸭子羽翼拍打河水的响动。

    剑桥大学的校长拒绝给任何人签名,校园内的草坪只允许教授走过。出席学院毕业典礼的学生穿错了鞋子则会被拒绝入场,并且还会被罚款:他们要送给学校的行政人员12瓶葡萄酒。

    在剑桥校园里,还有两个小人物,一位是普普通通的石匠,他把一生的心血花在雕刻和管理学校的石头上;另一位是白蒂小姐,负责大学打字室的工作,半个多世纪过去,她从没有出过差错。这两个人被剑桥大学授予了荣誉学位。

    一所卓越的大学,它除了要靠一些杰出人物的支撑,还要依靠众多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尽职尽责的服务与贡献。在这里,剑桥大学为世人展示了它之所以享誉世界的原因和细节。

    剑桥,也许只有苍茫的雪山、旷阔的草原、浩瀚的戈壁才能阐述你剑与桥般的内涵与特质;

    也许,你还有另外不可示人的玄机?

    我,一个来自东方女人的细腻、温婉、还有野性与兽性,分明读不动(就是这个动)剑桥的博大精深,我在残缺的“苹果”电脑触摸屏上敲打故事时手指频频打滑。我告诫自己,不要敷衍剑桥的博大精深。剑桥不断演绎着经典,它永远不会有终结的故事发生。

    4、凉风吹拂中,三一学院悠悠的钟声渡来,这穿越了几百年时空不绝的清音,将历史与现代有机地融合、对接,至今依然报时精确。钟,每小时报时一次,一声低沉浑厚,一声高昂清越。英国桂冠诗人华兹华斯曾在隔邻的圣约翰学院读书,他在著名的长诗《序曲》中写道:

    那钟声,一声是男的,一声是女的。

    我情不自禁地挪动脚步时,分明聆听到牛顿、培根、拜伦、罗素……的脚步,以及霍金的轮椅的回响。

    滴答……滴答……瞧,那被关在“玻璃罩”里的钟,它,出自希腊的神话传说,被叫做“吃时间的虫子”。在它的顶端,有一只凶猛的蚱蜢造型,每一分钟的第一秒,它会张开嘴,在最后一秒时闭上,无情地吞噬着时间。这个钟的钟摆造型是西方的棺材,每到一点钟的时候,它就会重重地发出一响,用来提示:人们,你们距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一个人的生命,短暂而脆弱,也最容易被时间所侵蚀。剑桥人用它来启迪学生,在完成认识世界、探索自然的同时,要珍惜时间,警惕那分分秒秒蚕食着世界的残忍巨虫。

    滴答……滴答……我是在它的巨钟一样的滴答声中清醒地敲击出我的第一行文字们。

    滴答变成了妙音,它着魔似地驻留住了我神情,一种悠扬的知音从魂里流淌出来,我的心身被灌注了神曲似的,舒展着每一根神经。

    音乐声!

    朋友打来的电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她问:“正在看你的书,你的文字与图片总是那样的娴静,舒缓,道出世态的真伪,从字里行间走出清爽,好像烦心事从来不找你?给我传授一下,让我也摆脱烦恼!”

    我抬头看了一下希腊神钟,告诉她:

    “你不要总在象牙塔里待着,它会囚禁你身上的仙气……“我在路上不停地找寻故事的源头,然后一个个瓦解,打磨,重构,延伸给精神与灵魂醒着的朋友们。身外的烦心事刚想滋生,就被我的文字扼杀在萌芽状态。我的文字知道我顾不上打理烦恼,更没有时间照顾烦恼,烦恼会觉得我冷落了它,它生气了,结果它就会弃我而去。

    “还有,象牙塔在弃我之前,我先弃它而去。”

    朋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收起手机,四顾、五顾、六顾望去,在钟声回荡中,我知道我的一生注定被剑桥魂牵梦绕。

    剑桥,你给我注射了太多的灵性。

    剑桥,你让我摆脱了生命中许多无聊。

    剑桥,你让我有幸进入了一个酣畅铸造文字的盛世。

    我的心脏日夜不停地往血管里输送着用康河勾兑的汁液,它们奔涌不息地浇灌着我的文字,我的生命发出了雪山圣泉般的气韵……

    苏武牧羊

    何处吹笳簿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

    ——杜牧

    1、苏武牧羊有了名,他的传说,也延伸到宁夏中卫香山寺口。

    来到香山寺口,这里有“苏武断桥”、“苏武栖身石窟”。

    眼前的山野,沟壑、崖畔,被炙热烤晒着,干燥的空气中发出吱呀的响。踏进了没有水分的峡谷,满目的荒草,路边,有些树已经苍老得没了生命,可依然挺立着。此刻,我祈求来一场倾盆大雨,滋润苏武手中那根旄饰尽落的汉节,也滋润我干渴的喉咙。

    攀山小道,没有规矩,没有方圆,没有潺潺泉水,没有涛涛林海,没有鸟儿啁啾,只听到了太阳燥热走动的声音。

    常识告诉我,香山,并非苏武牧羊十九载故事的发生地,倒是中卫山民多以牧羊为生。至于苏武断桥,当是后人附会;而苏武栖身石窟,中卫,乃汉朝军事要塞,想是苏武出使匈奴途经之地,时值暴雨骤降,一干人于洞窟避雨,还是说得过去的。清代中卫知县黄恩锡在游览了寺口子苏武庙后,口占一绝:

    破庙寒山野草风,牧羊犹解祀苏公。

    汉廷自返羁臣节,笑把荒唐问野翁。

    据文献记载,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第十五子庆王朱旃来宁夏就藩时,在寺口香山设牧马场,养马牧羊,建苏武庙,以保佑畜群平安……这才流传了苏武的故事无论如何,且不说功勋几多,苏武,你放羊出了名,两千多年过去,依然有人来看望你,你这一生,值啊!

    说苏武的故事,起点太远,那我就先从终点说起。

    苏武,从匈奴国回到故乡长安。

    那天,万人空巷,迎至灞桥,看见他风尘憔悴,孑然孤身,满脸银须,一头白发,手执光秃秃的旌节,所有在场的人都流下眼泪。泪水诉说着感叹、敬佩、赞颂,也有着伤感、同情。

    苏武被当初壮年出使匈奴,悲欣归汉,已成暮色苍茫。

    2、苏武,在年轻时,因为父亲职任的关系而被朝廷任用,他与两兄弟都做了皇帝的侍从官。苏武表现优越,逐渐被提升为汉宫栘园中管马厩的官,这差事,今天看上去,还真有些宿命的成分。

    历代,边疆总是战乱,这也是每代朝廷最头疼的事情,有时,皇帝还要御驾亲征,讨伐敌寇,安抚边疆。

    当时,汉朝廷与匈奴之间,曾多次互派使节,也彼此暗中侦察。匈奴扣留了汉使节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人。匈奴使节前来,汉朝廷也扣留了对等的人数。就这样没完没了,恶性循环。

    公元前100年,汉武帝正想出兵打匈奴,匈奴派使者来求和了,还把汉朝的使者都放回来。

    那是天汉元年的事了,匈奴的且鞮侯被立为单于。

    单于,为匈奴最高统治者,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语“撑犁”意为“天”,“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广大”,如此广大天子登极,却是很恐惧强大的汉朝,用他的原话说,“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是说汉皇帝,您是我的长辈。于是,他全部送还了被押汉廷使节。

    汉武帝很是赞许单于这种合乎情理的做法,为了答复匈奴的善意,于是派遣特使,持旄节护送扣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还送给单于很丰厚的礼物,以答谢他的好意。

    于是,中国历史舞台,第一次出现苏武的名字。

    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同副中郎将张胜以及临时委派的使臣属官常惠等,加上招募来的士卒、特工共计百余人一同前往匈奴领地。

    如同草原善变的气候,就在苏武完成了出使任务,准备返回自己的国家时,匈奴上层发生了内乱,苏武一行受到牵连,被扣留下来,并被要求背叛汉朝,臣服单于。

    最初,单于派卫律向苏武游说,许以丰厚的奉禄和高官,苏武严辞拒绝,并痛斥叛国投敌、认贼作父的卫律。卫律恼羞成怒,“举剑拟之”,苏武岿然不动。软的苏武不吃,那就来硬的。单于决定用残酷的法子对付这位“钢铁战士”。

    当日正值严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单于把苏武关进一个露天地穴,断绝粮水,以此磨灭苏武的信念。苏武被囚地窖,受尽折磨,他渴吃落雪、草根,饿嚼皮袄、掘野鼠充饥。单于软硬兼施,见濒临死亡的苏武仍无屈服,暗中敬重汉臣的气节,不忍杀死苏武,又不愿让他返回祖国,于是决定把苏武流放北海牧羊。临行前,单于面对苏武,无奈道:“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就让你去放羊,什么时候等公羊生了羊羔,我就让你回到中原去。”

    公羊生出羊羔,真是天方夜谭!单于的意思是,你苏武就终老匈奴吧。单于也是给自己一个面子,一个下台阶;单于的智商也只能停留在这样的层面了。

    在遭此苦厄期间,苏武想到与其受辱而死不如自我了断,于是他两次自戮,皆被劝止、救活;也曾有过副使张胜贪生怕死的屈降;同事、朋友李陵的声泪俱下的劝降。

    关于李凌,有必要多说两句,自幼耳熟能详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凌正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也正是李凌,以五千挡十万之敌,最终仅余百人,矢尽援绝,刀断弓折,无奈受降,全家受诛。正直的司马迁站出来为之辩言,竟遭宫刑。

    据说,李苏俩人共饮数日不散,当然酒肉是李凌特意带来的,还带来了的歌舞。苏武是他的挚友。苏武始终不为其情所动,表示“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宁死不屈。

    李凌百感交织,临别,赋诗一首: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

    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

    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

    独有盈殇酒,与子结绸缪。

    苏武从李凌口中得知:

    自己哥哥因伺候皇上不周伏剑。

    弟弟参与桑弘羊谋反“惶恐饮药而死”。

    母亲病故。

    妻子改嫁。

    俩妹妹失踪。

    一双女儿与儿子下落不明……

    苏武,被推置人生最惨绝的境遇。

    史书上说,对此,苏武没有掉一滴眼泪;而当后来李凌说到皇上驾崩,苏武,顿时“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也就是说苏武面朝汉土,放声大哭至泣血,且每日从早到晚,哭吊长达数月。

    我不知道人的泪腺究竟会贮藏多少泪水,我也不愿就此来评论苏武的忠君思想,此刻,我分明看到苏武听到家人遭此劫难,没有哭,没有悲,那是被残酷打懵了、傻了、呆了……眼泪被梗阻在泪腺中找不到出口。听到皇上驾崩,苏武没有支撑太久,旌节脱手,訇然跌地,摔碎了灵魂……说到那哭吊,以人性的角度,苏武埋藏在胸腔里的悲痛,因了皇上的死为导火索,引出了骨子里真正哀痛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与自己孤苦人生,伤心欲绝!

    夜半,我隐约听到了有凄婉秦腔飘进我的书屋,触动着我敲打苏武故事的那双煞白的手,难道是苏武的灵魂来此与我同泣?

    屏幕上跃出了苏武那首《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

    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窗外,似乎有苏武远去的背影,我醒过神来。

    国人早已习惯于塑造英雄公而忘私的一个公式,便是以人伦、生理的“高风亮节”作铺垫;就连口碑不错的班固,在撰写《苏武传》时,也有意避开苏武在异邦娶妻生子的真实。

    苏武,不是道德讲义上符号,他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子汉;

    然而在历代史官那里,神话就是这样被反复虚构着,包括一部二十四史。

    草枯,草绿;

    雁去,雁归。

    十九年过去了。

    3、苏武,七千多个日夜,你承受着人生最难堪的羞辱,艰苦,磨难。当年,想你每一白天,每一个夜晚,一定也会和我同样,坐在崖畔上,仰望星河,聆听鹤唳,思念着遥远的祖国,惦记家乡的亲人。

    十九年呐,荒山枯野,岩穴茅屋,物质匮乏,精神苦闷,度日如年。苏武放羊其间,你会想些什么?也许,只有你脚下的那些雪白的羔羊知道答案。

    羌笛、狼嗥、风啸、雪吼所谱写的牧歌,是祈盼、梦幻的音符支撑着它的主旋律。

    我枯坐在崖畔,阳光灼烧着我的肉体,我快被晒干了!

    晕热蒸腾之间,我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幅奇特的场景:

    雪飘风吹,苏武,两手裹挟着松懈衣袍,眼眉仰望着长安方向,神情黯然,整个人蜷缩在羊群的中间取暖。那些羊们都喜欢这个整天默默无语的主人,他在匈奴人那里受了凌辱,绝不会拿羊儿撒气,也从来没有在它们身上用力抽打过鞭子。遇到雪劲壑深,他会躬身抱起纤弱的羊羔儿,佝偻起身体替它遮挡风雪,喂它自己亲手挤出的母奶。羊通人性,几代繁衍,它们和苏武成了一家人,这个高大魁梧的中原人俨然已经是它们的国王。它们早已经习惯风雪黄昏依偎在苏武的身边,以此为他疗伤解闷。每日里那咩咩之声,也确实给了孤苦伶仃的苏武些微的温暖。

    苏武,你始终没有放弃回去的念想,就是这种信念在支撑着你。十九个春秋,你一直坚持,忍受,尽管坚持忍受是一束微弱的火光。火种不灭,希望总会存在。苏武,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凝视着雪境中这一幅水墨画,我给身边的一对90后恋人讲了苏武的故事。那男孩说:“这个叫苏武的都苦成这个样子,活着实在没啥意思。”女孩则惊叹喊道:“放羊出名也不错,我明天也去放羊去……”我的一句话敲醒了她:“现在羊们早被圈养了,羊的那点野性早被磨掉了。”她软弱地坐在了我的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我告诉他们,等你们结了婚,在世上经历人生无数的磨难、艰辛和未知的打击,到了暮年,你们再来香山祭奠苏武,一定能深刻理解苏武坚持苦成这样的理由。

    言归正传。

    从古到今,沧海桑田,风云变化的世界上,以我的理解,大凡离去的,是上天的抛弃;留存的,是上天的眷顾。至于苏武,科学点的说法,是苏武的运气不好,若按照迷信,这就是命。我一开始不也说到了宿命不是!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最痛苦,一种是身居高位,总在阴谋中担忧自己的命运;第二种是身陷最底层老百姓,总为柴米油盐奔忙。第一种寥寥无几。第二种遍地都是,那就是百姓。

    苏武牧羊。当起了最底层的百姓。

    从古到今,沧海桑田,风云变化的世界上,以我的理解,大凡离去的,是上天的抛弃,留存的,是上天的眷顾。至于苏武,科学点的说法,是苏武的运气不好,若按照迷信,这就是命。我一开始不也说到了宿命不是!

    苏武,开始过着低到尘埃里的日子,他看不到风景,心中一片废墟。报效国家,公而忘私,一大堆的名词儿,统统都和身骨藏掖到了地窖里。几年过去,苏武被日月磨损的淡然了。也许,该找一位匈奴女人,过日子,生孩子,当然,绝不能丢弃所放养着的一群温柔的羔羊。

    站在荒芜中,我在努力地想,苏武是个无奈的男人。

    苏武,无论你哀嚎、悲伤、痛苦、落寞、追悔、你都无法改变自己在匈奴疆土的命运,这些你都能忍受;至于灌在你头上的“气节”二字,那是文人玩弄文字的常用把戏,当然这是我杨银娣说的,下面的话,可是一个叫苏东坡的人的原话:

    “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

    东坡姓苏名轼,可谓理解前辈。这,并不耽搁他一面挥泪写出悼念亡妻王弗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一面不忘续弦纳妾,生子添丁,红袖添香。

    关于苏武接纳匈奴女子,有好多个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有官员煞有介事地还搬出地方志来,可到头来总觉牵强。我个人倒是倾向于是李凌给同胞牵线搭桥,合情合理不说,正是他带来的“子卿(苏武字)妇年少,闻已更嫁焉”,使得不惑之年的苏子卿断了婚姻琴瑟之弦。李凌介绍的女子,会调箜篌,姿色过人,要紧的是,她对苏武敬慕属意已久。

    正是那夜,灯火摇曳下,女子自弹自唱一阙《箜篌曲》,苏武久郁的心窗掠过一缕湿润春风:

    汉雁胡天远

    地敝风吹沙

    草木年一秋

    离人终生愁

    居次好箜篌

    婉转惊草露

    洞彻穿心脾

    雪自苍冥来

    马离沙场瘦

    含水流空月

    《汉书·苏武传》确有记载,苏武“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通国,是苏武和匈奴女子生的儿子。

    可笑的是,明万历十四年,一位吃皇粮的叫祝以豳的文人写了一篇文章,题目为《子卿娶胡妇辨》,称此乃“沙漠无据之事”,是出自“谗邪之口”。我说这位文人,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自己搂着妻妾,享受着风花雪月。非要受苦的苏武气节高亮,不受男女之情,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从心底瞧不起这种假卫道士!

    后来,苏武归汉,通过平恩侯向宣帝陈述,他在匈奴发配时曾娶匈奴妇人,生一子名通国。最终皇帝同意派使者用金银、丝绸把苏武的儿子赎回,并让他入朝为郎官,却拒绝匈奴女子与苏武团聚。

    故事走到这里,真为那位爱慕苏武的匈奴妻子感到无限的惋惜,痛楚。两个相爱的人、患难与共的人,天各一方。

    4、岁月更迭,江山换代。

    人们早已经把苏武给忘了,朝廷自然不会把一个在敌邦放羊的老人列入议事日程,而老百姓的艰难日子比树叶都稠,那里有功夫牵挂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芝麻官的命运。

    汉昭帝登位之后,匈奴汉朝达成和议,礼尚往来。

    一次汉朝使者问起苏武,匈奴官员回答说苏武早死了。当年,自报奋勇,响应招募,随中郎将苏武一同出使匈奴的一个叫常惠的人,是汉朝著名的外交家,史称“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他闻讯后秘密找到汉使,说苏武没有死,并且给使者出了一个主意,也就是鸿雁传书典故的出处:

    “汉天子一天在皇家林苑打猎,射到一只鸿雁,雁足上系着一块帛书,是苏武的笔迹,说他现在一大泽之中。”

    使者听后大喜,把原话郑重说给了匈奴官员,这才促使匈奴释放苏武等汉臣的举动。回国后,汉昭帝嘉奖常惠,破格提升为光禄大夫。

    苏武踏上回归汉朝的官道时,当年随同百余人,除去死亡、失踪、投降者,仅存九人。

    李凌特意赶来,老泪纵横,与苏武永别。

    苏武回到长安,已是汉昭帝始元六年的春天。

    苏武被任命典属国,俸禄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官田二顷,住宅一处。

    几年过去,昭帝驾崩,德高望重的苏武参与了谋立宣帝计划,赐封爵位关内侯,俸禄升为三千石。因昭帝遗诏中有“苏武通达熟悉朝章典故,出使不辱使命”,擢升为右曹典属国,恩准每月只初一、十五入朝。

    在异邦十九年风霜春秋,苏武握惯了象征汉朝使命的节旄,这给予了他坚定、充盈、温暖、希望。如今,那掌握象征着他生命砥柱的手,突然成了空拳,身临空巢,膝前空荡,白发如雪的苏武,感到了无尽的空虚!

    苏武把所得赏赐全部施送给亲朋、邻里,分文不留。

    苏武明白,尽管皇恩浩荡,自己早已是“囊空如洗”!

    苏武像是一头智慧的头羊,他清楚自己走到了生命的悬崖,面临如此奢华而孤绝的世界,苏武显得好平静;这平静,一直保持到了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那年,苏武80岁。

    苏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一天,全世界的羊都哭了。

    刀锋上的舞者

    ————川岛芳子掠影

    你这个天下最可怜,最可悲,最美丽,也与这个世界最格格不入的女人,我想说的是,你的性命终断在黎明中的那一响,可这,并非是你传奇人生的句号。

    1、站在北爱尔兰的海边,遥望远方,那里是我的国家。

    深秋,湿润的海风中,一片黄叶随风飘浮着,久久、久久地在辽阔的海上不肯落下,我清晰地看到她在空中痛苦地蜷曲着的叶脉。

    海,和遥远隐隐约约的岛屿,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特殊的女人——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在日本期间,一个邻家小男孩儿,很喜欢川岛芳子,亲切地唤她小姐姐。

    一天,两人手拉手来到了海边,站在海崖上,望着大海,川岛芳子告诉男孩儿,在海的另一头,是她的家乡。

    男孩儿怀抱着他的宠物小猫咪,歪着脑袋问:“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呢?”

    凝视着烟波浩渺、巨浪汹涌的海面,良久,川岛芳子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那里很美,很辽阔,比这里大多了。不过,她现在正遭受灾难,我不能回去……”

    男孩儿并不知道这番话的含义,一脸迷茫,小猫咪从他怀里挣脱下来。

    他并没有发现,川岛芳子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眼眸里溢满了仇恨,表情开始僵硬冷酷。

    小猫咪亲热地舔着川岛芳子的鞋子。

    猛然间,川岛芳子用尽了全力,将猫咪恶狠狠踢下了悬崖。

    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猫咪悽惨地鸣叫着坠入大海,小男孩儿被吓傻了,他倒退着、倒退着转身逃跑了,从此以后,他躲着川岛芳子,再也不敢见她。

    我闭上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萧瑟秋天海面,似乎依稀回响着川岛芳子的冷笑和一只猫咪的惨叫……数点白鸥,泛泛岛影,孤寂艨艟,川岛芳子的魅影鬼魂一样在海面上浮现着,望着波涛起伏的大西洋,我知道,这个被我雪藏许久的故事被北爱尔兰的阳光给照透了,渐渐裸露出川岛芳子这个千面女子的轮廓。

    2、北京东四九条。

    九条,偏偏是九条,突然想到那被川岛芳子踢下悬崖的猫咪。

    传说猫有九条命:灵城、木官、天玉、地奥、兔师、发微、见金、定火,唯独缺一水命,故俗传猫畏惧于水。八命皆可渡劫,一命挡一劫难,智勇双全的川岛芳子一生无数回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而今,她面临生命的悬崖。

    偏偏《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

    九条,这个悠长的胡同,即川岛芳子被捕前最后的住处。

    如果说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急白了头,那么川岛芳子在九条公寓里,度日如年,形同木乃伊。

    在最后的日子里,川岛芳子时常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些个男人们,床上床下被我蹂躏了,用完了,就甩掉他们,那是一件多酷的事情啊。蒙古王、将军、旗手、作家、律师、间谍、刺客、右翼领袖、伪满高级顾问、投机家、巨富、甚至孙中山的儿子……多少出类拔萃的男人被我玩于股掌之上!可现在,我反而被昔日的情人钟慧湘给玩弄了,被他出卖,而且还要索取我的命?”

    从不服输的川岛芳子仰天长叹!

    川岛芳子是被人从床上拉走的,一副可怜的狼狈相,她被押往北平第一监狱。

    从东四九条到踏上囚车的路,是多么漫长,又是那么短促……

    1912年春天,旅顺。

    一幢幽静豪华的二层红砖楼房里,一个女孩即将被送往日本。

    “我是中国人!”

    女孩哭着喊着,撕扯下身上的白绸和服,倔犟地高呼:“我不是日本人!”

    这里,是满清王朝显赫一时的肃亲王善耆的官邸。

    肃亲王,是清朝八大世袭家族中的“泰山北斗”,曾祖是武肃王豪格,乃皇太极的第一王子,是开创三百年大清王朝的元勋。

    这个女孩,名叫爱新觉罗·显玙,字东珍,号诚之,肃亲王善耆的第14位女儿。六岁的格格,自幼在父亲万般宠爱下,个性里滋长着超越年岁的跋扈与任性,高贵的血统也培植出她一生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风韵。

    20世纪初,满清王朝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在风雨飘摇中残喘着。显玙,于这个动乱时期呱呱坠地。

    父亲把所有复兴王朝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刚满6岁的小格格,被父亲送给了日本浪人川岛浪速。

    川岛浪速,当时正在苦心积虑筹划“满蒙独立运动”,他是一位武士,一个老牌日本间谍,更是一个妄想家。他的地位在日本十分卑微,肃亲王为了提升他,把心爱的女儿送给他,并起名为“东珍”。

    与满清贵族结亲,川岛浪速的身份有了明显的提升。

    天真烂漫的小格格跟着义父川岛浪速,踏上了东渡轮船,而与她的重新命名的名字——川岛芳子同步,也开始了这个特色女子波澜壮阔的传奇人生。

    正值日本帝国主义穷途末路之时,不惑之岁的川岛芳子声嘶力竭地喊出:

    “我不是中国人!”

    从“我不是日本人”,到“我不是中国人”;由格格的光环,到川岛芳子所创造登峰造极的辉煌,历时33个春夏秋冬。

    随着这句狂妄的叫嚣,一代东方魔女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3、正如大多人所言,我的人生是悲哀和传奇的,可我的悲哀来自满清王朝的腐败和无能。现在回想起来,我所做的一切,可笑,可悲,而且荒诞、滑稽。我的父亲,居然把他复辟大清的梦想,押宝在我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身上。与其说膝下没有儿女的川岛浪速成为我的义父,还不如说成他是满清遗老肃亲王善耆的救世主。

    在日本期间,行为诡秘的义父川岛浪速时常夜不归宿,义母对我比长夜还要冷漠,日本的家是寒宫,是地狱。

    从一个众星捧月的格格,跌入到异乡陌客,加上语言不同,我小小的年纪就要忍受超长的孤寂,无数个黑暗中我哭泣着思念家乡,想念父母。

    巨大的落差使得我的性格开始发生了裂变,我学会用蛮横骄纵来打发我的空虚、掩饰我的不安,也缘此加剧了我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对于上学,我没有丝毫的兴趣,我热衷于骑马、射箭、习武。每天,我扬鞭策马,绝尘而去,校园成了满清格格的特殊演武场,学校拿我这个满清格格沒有任何办法。

    1922年,父亲肃亲王去世,我赶回中国奔丧。

    回来后,学校再也不肯收留我。

    退学后,我开始学习徒手格斗、实弹射击,义父川岛浪速有意培养我的武士道精神,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而满蒙独立、日中提携思想的灌输,过早地将一个懵懵懂懂顽劣的女孩培养成了一名出色的“复辟斗士”。

    我16岁时,一个月黑风高夜,义父川岛浪速打开一幅宋代山水让我欣赏,实际上这个风月场上的高手早就垂涎我健美的胴体。

    图穷匕见,那一夜,我遭到道貌岸然的义父的强奸!

    我对我的初恋情人小林诉说了义父的兽行,他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俩人抱头痛哭,在极度的羞辱、痛苦、仇恨中,我们决定投奔到另一个世界去相爱。

    两人视死如归,来到了火车道旁,等待火车到来时一起卧轨自杀。不想,当火车奔驰而来,两人同时扑向铁轨,我却被火车头强悍的气浪推开,毫发无损;小林,则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也许,是上苍有意留下我川岛芳子,好来报复这个罪恶的世界?

    于是,大正13年10月6日,我剪去青丝,一身男儿装,开始了我疯狂乃至残忍粗野的复仇历程。

    三个月过去,我彻底地“醒悟”!

    我学着川岛浪速的伪善,笑对着义父说:

    “一切都过去了,女儿要和义父重归于好。”

    看着继父那张刀把一般的瘦脸,我在心里吼叫着:

    “去他妈的!强奸和热爱又有多大的区别?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人,女人,只有活着才是最好的!”

    川岛浪速,不敢正视被他蹂躏过的女孩,一双阴郁迷惑的眼睛停在我的胸前。

    我美丽的乳房早已是两座坟茔,我把小林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另一座,则是我的归宿。我常常会在深夜里呼唤出小林的名字:“等着我,男孩儿,下辈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其实,在日本我本可以嫁一个好男人,生孩子,做饭,过日子,终老东洋,花好日圆;不,不,不!我绝不嫁日本人,在日本,女人根本没有地位,单单每天傍晚恭候丈夫归来时的跪式伺候我就不能容忍。如此做人,哪里还有一点尊严?我倒愿意全世界的男人都跪倒在我的西裤革履之下舔舐我的鞋尖!

    我承认,我在1926年的11月嫁给了世袭蒙古王家族的甘珠尔扎布,但那是一场政治婚姻。我嫁过去后,也的确过上了豪华舒适日子,并被丈夫疼爱,可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让我忍受的就是舒适的日月。

    我当时在日记里这样写到:

    我居住在旷野中这座安静的王宫里,就像置身于梦境一般,那蓝天白云、鲜花盛开的碧绿草原,那散布其间的牛羊,牧童的短笛和鞭声,处处都蕴含着天籁般的诗情画意。但是写诗做赋的事让闲散诗人和无聊墨客去做好了,因为我不喜欢舞文弄墨,我的责任是要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现在,我的所有努力都是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那就是,我必须使清朝重现于世。这是上天赋予我的神圣使命,为此,我不惜赴汤蹈火。

    三年后,我离开了我的丈夫。

    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们两个人的追求不同,是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在以后的日日月月中,我一直对丈夫甘珠尔扎布有种愧疚感。

    我逃出了家庭的羁绊,开始刻苦训练自己的“绝技”,那就是令天下男人倾倒的舞技,也正是利用这特有的舞蹈,我迷幻了多少国民党达官要员,窃取了几多价值连城的绝密情报。我也不否认我间接屠杀了多少无辜。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要回复大清王朝,讨回我家族的兴旺和我骄傲的格格身份。

    我最终明白我把聪明智慧用错了地方,我的梦想偏离了航道,所以我终会被打入地狱而不是走向理想王国的天堂。

    我竟然沦丧到了拿一个给予我生命的国家来亵玩!

    当一切成空时,我才明白:

    “一切都是虚幻,一切终将过去!”

    自己酿出的苦果,自己吃,我绝无忏悔。

    4、川岛芳子在她“辉煌”的业绩中,有着三个重要的人物,一是她的义父川岛浪速;二是另一位义父多田骏,华北军司令官;三是著名日本军事训练总监土肥原贤二,他是川岛芳子的教父。

    靠着这些重量级大人物在背后的支持,川岛芳子时而女扮男装,英气逼人;时而还原女身,阿娜多姿,靠着她自身超人的魅力,智慧、果断、狡诈、阴险、毒辣,获取了载入史册的几大事件的巨大成功。

    “皇姑屯事件”,她用卑鄙的手段,摸清了张作霖的最宠爱的姨太太的嗜好,打探出了张作霖返回辽宁的具体路线和日程安排,在这次震惊中外的事件中,她是背后最大的功臣,也为自己的初次上阵呈上了一份骄人的答卷。

    之后的“九一八事变”、“满洲成立”等一系列军事、政治事件,都有着她功不可没的身影。

    她还自导了一处震惊中外的的上海一·二八事变。

    尤其是在转移末代皇后婉容时,她的智慧、胆识发挥到淋漓尽致,她自导自演了一处诈尸戏,活生生从布满监视的密网下大摇大摆地把婉容掠夺走了。

    屡屡巨大的成功,川岛芳子开始狂妄起来,她放出狂言:荡平满洲叛逆,无需日本操劳,只要本人出手,所向披靡,马到成功!

    她的“主子”们对她“临危不惧的胆识”和“长袖善舞的狡诈”,赞不绝口,说她“可抵一个精锐的装甲团。”

    上苍满足了她的张狂,“英雄造时势”,如同她的中国名字:金碧辉(煌)!川岛芳子,抵近了她人生最辉煌的高峰。

    5、如同银币的两面,上苍,永远不可能让巅峰属于一个人。

    一个最可怕的人,出现在了川岛芳子的生命中。

    他,就是东条英机。大凡对二战历史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疯狂屠夫,如同了解德国的希特勒、意大利的墨索里尼,而日本的战争狂人正是这个岛国的首相东条英机。

    东条英机是川岛芳子命中的克星。

    川岛芳子拿着一封从义父多田骏那里偷来的绝密文件,她想讨好东条英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次邀功请赏不但没有成功,反而遭到了逮捕,在秘密牢房的审讯中,川岛芳子不知道脱了几层皮。

    最后东条英机和多田骏决定要暗杀川岛芳子,派去杀她的少尉不知是同情她的遭遇,还是出自对她的敬佩,或者是她施展了什么计谋,少尉及时为她通风报信,她逃过了杀身之祸。

    一心要日本帝国的忠实鹰犬效劳,不但被主子抛弃,而且还要干掉她。

    在被日本人冷落的日子里,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他们手中玩弄的一把刀,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切,只不过是刀锋上孤芳自赏的艳舞罢了。

    她的觉醒已经太晚了,她只能依赖吗啡惶惶度日,她的复辟满洲之梦做到了尽头,那些个光耀的冠冕呼喇喇跌落在尘埃,她,只是个间谍;而历史的经验证明,任何间谍都不会有好下场。

    6、1948年3月25日,早晨6点40分。

    北平第一监狱后院的菜园。

    一株丁香树蓓蕾初绽,空气中已经有了淡淡的花香。

    行刑官走近并没有被绑缚的川岛芳子,询问她是否要留遗嘱。

    川岛芳子平静地说:“我想给常年照顾我的养父留封信。”

    信写好了。

    临刑的川岛芳子依然那么雍容华贵、魅力四射。

    刽子手的第一枪,扳机竟然没有抠响。

    川岛芳子淡淡一笑,说:

    “上苍给我一次救赎的机会,请把我和我的猫咪与小猴阿福埋在一起吧,这个世界,只有动物才是正直的。”

    砰!

    一声闷响过后,川岛芳子倒下了,几瓣丁香花蕾应声溅落,共同完成了一个女人生命的绝唱。

    作为声名狼藉的汉奸,川岛芳子注定遗臭万年;

    而身为女子,我以为这个在42岁结束人生的女人,应该说她的生命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妖冶和灼人的璀璨。

    川岛芳子。

    显玙。

    东珍。

    十四格格……

    哦,我还是叫你格格吧。

    格格,你这个天下最可怜,最可悲,最美丽,也与这个世界最格格不入的女人,我想说的是,你的性命终断在黎明中的那一响,可这,并非是你传奇人生的句号。

    丘吉尔

    没有一位伟人

    可以成为红太阳

    照亮寰球

    也没有一个魔王

    能够毁灭世界

    而他说自己是一只萤火虫

    正是他拯救了英伦三岛

    推动了欧洲和平

    他不等奇迹出现

    他先创造了惊叹

    他的名字

    至今仍烫着人类

    ——杨银娣的自言自语

    1、他,长到三岁了,发音居然还叫不出爸爸、妈妈。严重的口吃病,总是发不准“S”音。这,让布伦海姆宫内这个拥有着英国贵族血统的大家族的荣耀蒙受着羞辱。

    布伦海姆宫,是他的祖先,也就是第一代的马尔勃罗,他在争夺西班牙的战争中,指挥英荷联军“强大联盟”击败法国。归国后,被安妮女王封为马尔勃罗公爵,并得到了女王巨额赏赐,数千亩封地,50万英镑赏金,还有这座新建的豪华宫殿布伦海姆宫。

    在英国,王室以下的贵族等级是五等,依次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和男爵。除了公爵外,在一般场合下都称为勋爵。其中,公爵和侯爵的长子外其他儿子都用勋爵。地位和权势往往决定着命运。

    170年后,丘吉尔,出生在这个充满豪华、荣耀的山庄。

    在英国贵族阶层,对待子女,有着只管生,不管养的传统。他,从襁褓时期开始,就被保姆爱维莉丝特照料着一切。正是这位与他相依为命的女仆,好几次阻挡了父亲的文明棍落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

    他的父亲伦道夫·丘吉尔勋爵,政治生涯中做到了最高的位置,是仅次于首相的政府财政厅长。母亲,是美国百万富翁、《纽约时报》股东伦纳德·杰罗姆的女儿,一位名符其实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他后来的笔下曾这样叙述过母亲:“我深切地爱着她——但却是从一段距离之外。”

    在上学期间,他孤僻、独立,桀骜不驯,学习成绩一直很糟糕,经常沦落差生的行列。全学校师生、甚至敲钟人都看不起他。就因他是差生,他出了名,没人不知道他。

    他的父母经常会半夜被恶梦醒来,无奈地叹着气,为儿子的前程忧心忡忡。

    1888年的3月,他14岁,投考哈罗公学,拉丁文考试交了白卷。可他依然被录取,原因很简单,他有着高贵的血统。

    倒是外祖父分外开明豁达,他反复对家里的大人们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就放任让他吧。男孩子,找到了可以显示才能的年龄时,一切会自然变好的!”

    对于自己的童年,丘吉尔并不忌讳。

    当上英国首相后,一次,他回到自己的母校,校长和老师们都毕恭毕敬地向他汇报学校的情况。可他对这些情况毫不感兴趣。他说,我希望见一见学校学习成绩最差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被带来后,丘吉尔拍拍他的肩头,温和幽默地对他说:“我非常感谢你,因为你,牢牢地守住了我的位置。”

    家族大量的藏书,哲学、历史、宗教、文学、经济;吉本、麦考利、柏拉图、叔本华、莱基、马尔萨斯、达尔文……少年的他过早地开始与名人名著的接触。他疯狂热爱课堂外如此五彩斑斓的“课本”,并废寝忘食地苦读。他极端倾慕这没有围墙的广阔校园中光环笼罩的导师,他贪婪把那辉煌的思想与理论紧紧地拥抱在胸怀。

    令人惊异的是,他在阅读这些著作的时候,口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口若悬河!

    有趣的是,1936年底,十分不情愿接任他的哥哥(就是那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德华八世)辞去的王位的乔治六世,也是一个口吃病患者。二战爆发,国王要向全国发表讲演,以鼓舞国民、激励士气,他不得不聘请一位澳大利亚语言矫正师进行治疗。后来英国根据此历史真实拍摄了电影《国王的讲演》,影片上映前,丘吉尔下令英国广播公司对影片进行了删减,以缩减国王口吃的缺陷。事后,丘吉尔告诉国王,他本人曾有过严重口吃,他没有请医生,而是自己发明了独特的嗓音。

    外祖父的预言实现了。

    1893年8月,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录取了他,在精装的登记册上,他庄重地签上自己的姓名:

    温斯顿·丘吉尔。

    这个名字,后来和斯大林,罗斯福被世人称为当时世界的三巨头。

    2、当希特勒的飞机把成千上万吨炸弹投向莫斯科的时候,已经成为英国千军万马统率的丘吉尔,在国家广播电台,向全世界发表讲演。需要说明的是,丘吉尔并不隐瞒自己敌视共产主义的观点,可当纳粹恶魔肆无忌惮地侵掠屠杀俄国人民的危急关头,他以卓越政治家、军事家以及演说家的身份,代表人类、正义、和平,扬眉剑出鞘,一个慷慨、激越、鼓舞人心的声音响彻欧洲大地:

    “……我看到俄国上万的村庄,那里穿衣吃饭都依靠土地,生活虽然十分艰辛,那儿依然有着人类的基本乐趣,少女在欢笑,儿童在玩耍。我看见纳粹的战争机器向他们碾压过去,穷凶极恶地展开了屠杀。我看见全副戎装,佩剑、马刀和鞋钉叮当作响的普鲁士军官,以及刚刚威吓、压制过十多个国家的、奸诈无比的特工高手;我还看见大批愚笨迟钝,受过训练,唯命是从,凶残暴忍的德国士兵,像一大群爬行的蝗虫正在蹒跚行进。我看见德国轰炸机和战斗机在天空盘旋,它们依然因英国人的多次鞭挞而心有余悸,却在为找到一个自以为唾手可得的猎物而得意忘形。在这番嚣张气焰的背后,在这场突然袭击的背后。我们看到了那一小撮策划、组织并向人类发动这场恐怖战争的恶棍……我们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唯一的、不可变更的目标。我们决心要消灭希特勒,肃清纳粹制度的一切痕迹。什么也不能使我们改变这个决心。什么也不能!我们决不谈判;我们决不同希特勒或他的任何党羽进行谈判。我们将在陆地上同他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上同他作战,我们将在天空中同他作战,直至借上帝之力,在地球上肃清他的阴影,并把地球上的人民从他的枷锁下解放出来!”

    这是人类历史上一次伟大的演讲。

    这次演讲甚至在人们今天阅读它们时候,内心仍然会很热,很动情。

    丘吉尔在其政治家之外,更像是身着戎装的莎士比亚,在烽火岁月的大舞台,抒写并导演着的震古烁今的历史活剧!

    1940年,德国轰炸伦敦。

    1941年10月29日,剑桥大学在战火硝烟中举行毕业典礼,校长本想邀请首相出席并率先致辞,但丘吉尔表示,我到典礼结束前20分钟再讲话。

    典礼进行到最后20分钟,丘吉尔走上主席台上,脱下大衣,摘下帽子,默默地注视着台下的几千名青年学子。一分钟过去,他挥舞着拳头,开始了他习惯式的演讲。演讲持续了20分钟,这20分钟,丘吉尔只不断重复着两句相同的话:“坚持到底,永不放弃!坚持到底,永不放弃!”

    演讲结束,丘吉尔穿上大衣,戴上帽子,从容地离开会场。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寂静过后,掌声雷动,师生们纷纷起立,热泪满眶,不舍地目送着远去的首相。

    这场“最后的演说”,被称为演讲史上的经典。

    第二天,英国所有报纸头版标题都写着:“坚持到底,永不放弃!”这句话,成为当时英国的民族精神,也迅速成为世界反法西斯展现的火红旗帜。

    德国人空袭击期间,一位英国老妇人看到视察现场的丘吉尔,跑过废墟,拥抱亲吻自己的首相,热泪盈眶地说:“亲爱的温尼(丘吉尔的爱称),你是英国人抵抗魔鬼的灵魂。”

    一天,丘吉尔急于赶到议院去开会,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车子到达目的地后,丘吉尔下车对司机说:“我在这里大约要耽搁一个钟头,你等我一下吧。”司机坚决地回绝:“不行,我这就要赶回家去,好在收音机里收听丘吉尔的演说。”

    语言的杀伤力,有时会胜过强大的武器。

    整个二十世纪,无人能超越丘吉尔的演讲。

    3、我每次去英国的约克郡,总要选择住丘吉尔酒店。

    酒店外,有一间很别致的“雪茄木屋”,丘吉尔那严肃霸气的面孔,在木屋温和的光芒照耀下显得温雅,温暖,仿佛能感受到蓝色烟雾氤氲中那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就坐在我的身旁,令人感受到了一番盛世繁华。

    1893年8月,丘吉尔被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录取,父亲开始看重这个儿子。也许是自己在政治上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缘故,他看到了延伸与复兴马尔勃罗公爵家族辉煌的曙光。

    那天,丘吉尔从皇家学院回家,父亲看着英俊、潇洒的儿子走进客厅,兴奋地扔给他一盒上好的雪茄。

    那盒雪茄在巨幅的马尔勃罗公爵褪色的油画像前划过一道虹线,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雪茄与丘吉尔结伴一生。

    在欧洲的时尚中,有“与毕加索喝咖啡”、“与梵高品葡萄酒”、“与雷诺阿共进下午茶”;还有,就是“与丘吉尔抽雪茄”。

    雪茄与“V”的手势,已经成为丘吉尔独特象征与经典动作。有趣的是,夹雪茄的食指与中指,正好用的是于表示胜利的“V”的手指,这,仿佛是一种宿命:哈瓦那雪茄与胜利,永远属于温斯顿·丘吉尔。

    一次,丘吉尔在北非前线和蒙特马利就餐,他问将军喝什么酒,蒙哥马利说:“我不喝酒,不抽烟,睡眠充足,这就是我保证百分之百状态并且捷报频传的保证。”丘吉尔立即爽朗应答道:“我嗜酒如命,很少睡觉,一根接一根地抽雪茄,是我保持百分之二百的状态并且指挥你不断获胜的原因。”

    英军在西班牙作战其间,炎热的夏天,丘吉尔每天都要睡午觉,他习惯睡吊床,庞大的身躯在两棵树中间悠扬地荡漾着,吊床上空袅袅升腾着古巴雪茄的烟雾,吐纳之间,一个新战役的战略部署渐次踱向清晰、成熟。

    丘吉尔每天抽15至16根雪茄,最多达30根。有人做过统计,丘吉尔一生共抽了3000公斤雪茄。

    1940年的11月的一天,不列颠之战进入了尾声。丘吉尔在巡视伯明翰工厂时,一位漂亮的少女把一盒雪茄仍进了首相丘吉尔的吉普车里。

    当时,所有的人以为有人要谋害丘吉尔,正在大家惊恐时,传出那个女孩甜美的声音:

    “因为这个星期生产成绩好,我得到了奖金,我是在一个小时前听说您要来的,我赶快跑到烟店买了这盒雪茄,送给你,我心中的英雄。”

    丘吉尔动情地走下了车,拥抱了这位美丽的姑娘,并在她耳旁深情地说:“姑娘,你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的温暖,这是一种永恒的爱。”

    少女仰望丘吉尔,几分羞涩地说:“希望下次您还来,我的成绩比现在还要好,能拿到比这次更多的奖金,我还送您雪茄,两盒。”

    一个女工,一盒雪茄,纯朴的美,构成了欧洲硝烟弥漫背景下一幅领袖与平民祥和的画卷。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深深撼动了。

    雪茄木屋,我在笔记本上敲下了这样一段感受:

    他那手中、口中衔接的雪茄腾云驾雾!

    吸,文思喷薄,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吐,口若悬河,惊世骇俗,雄辩世界;

    弹,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盖世英雄;

    熄,世界寂静了,一代天骄寿终正寝。

    4、瑞典,斯德哥尔摩。

    1953年12月10日,瑞典皇家文学院把这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了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

    迄今为止,这是第一位荣获世界级文学殊荣的国家元首,这位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政治家、军事家、历史学家、讲演家、预言家、战地记者、画家……以《二战回忆录》摘取了文学王国的皇冠。

    据说,还一波三折。

    我们就不去管它的过程了。

    本来丘吉尔愉快答应出席颁奖盛典的,三大巨头之一的斯大林元帅的突然逝世,让本来就风起云涌的世界蒙上一层阴影。他赶往百慕大参加国际高峰会议,前往领奖的是他的爱妻克丽孟丁和他最宠爱的小女儿玛丽。

    作为瑞典国王的嘉宾,丘吉尔夫人在斯德哥尔摩市政厅,朗读丈夫亲手写的答谢词。丘吉尔再一次表现了他的特殊才华:

    诺贝尔文学奖在我心目中是意外的殊荣,很遗憾我职责在身,不能亲自来斯德哥尔摩,从你们敬爱的国王陛下手中领奖。你们容许我将此任务托付给我的妻子,我感激不尽。我有幸列名的案卷代表20世纪世界文学的种种杰出成就。瑞典学会的判断是整个文明世界公认为无私、可信又诚恳的。诸位决定将我收录在内,我引以为荣,也承认有点害怕。但愿你们没有错。我觉得你我双方都冒着相当的危险,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奖。不过诸位若不担心,我也不再存疑。

    当丘吉尔夫人朗读完毕,鸦雀无声的市政厅近千人迅即报以无比热烈的掌声,以表达他们对丘吉尔这位伟大的作家的祝贺与尊敬。

    在皇家文学院、媒体、世界文学界赞誉如潮中,我们听到这样的评价:

    “一项文学奖本来意在把荣誉给予作者,而这一次却相反,是作者给予了这项文学奖以荣誉。”

    丘吉尔的写作很特别,构思时,习惯自言自语,构思成熟,他会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大声地朗读,然后有秘书速记下来。他一生,共创作出26部共45卷(本)专著,几乎每部著作出版后都在英国和世界上引起轰动,很快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国广为发行,《星期日泰晤士报》曾断言:“20世纪很少有人比丘吉尔拿的稿费还多。”

    我们有幸听到丘吉尔一次关于写作的俏皮谈话,他,把写作当成人生的乐趣。

    那天,是1908年2月17日,在伦敦市作家俱乐部。

    在我看来,世上幸运的人——唯一真正幸运的人是那些以工作为乐的人。这类人并不多,起码不如人们常说的那么多;并且,作家也许是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从幸运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至少享受着生活中真正的和谐之乐。我觉得以工作为乐,是人们值得为之奋斗的一种崇高荣誉:别人会羡慕这些幸福的人,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们在快乐的激情里找到了生活的方式,对他们而言,工作一小时,也就是享受一小时,休息,甭管多么有必要,都是让人厌烦的插曲,甚至连休假也差不多是一种损失。一个人写得好坏与否,写得或多或少,如果他喜爱写作的话,就会享受其中谋篇布局的乐趣。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伏案写作,不受任何人打扰地坐上四个小时,加上有足够的上好白纸,还有一支“挤压式”妙笔——这才是真正的幸福。能有一份愉快的职业让人全身心地投入,此愿足矣!管它外面发生什么事!下院尽管做想干的一切,上院也可随便;异教徒或许在世界各个角落怒火汹汹;美国市场大可一泻千里,证券下跌;女权运动兴起……所有这些都别管,无论怎样,我们有四个小时可以逃脱这无趣病态、专制混乱的尘世,用想象的钥匙开启藏有大千世界所有宝物的橱柜。

    从在印度前线战壕里寄出第一篇遭众人嘲讽的作品,到如今著作等身的辉煌,战功卓著的丘吉尔又一次用笔墨征服了世界。

    5、丘吉尔卸任首相时,英国国会准备通过议案,为他树一座铜像。丘吉尔说:“我怕鸟儿在我铜像上拉屎。所以还是免了吧。”

    这句令人莞尔与深思的话,不禁让人们想起1940年5月13日,丘吉尔首次以首相身份出席下议院会议,发表的那片著名的《热血、汗水和眼泪》的演讲:

    “我向国会表明,一如我向入阁的大臣们所表明的,我所能奉献的唯有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

    丘吉尔的语言总是很烫人,往往超越政治内容而成为文学典范,有着诗歌一样的韵律和力量,又无时不刻闪烁着超人的睿智与幽默,常常使得肃穆的会场不时爆发出快活的笑声。在黑暗的年代,他的讲话有着非凡的魔力,更有着巨大的煽动力,能够神奇地唤起千百万人们心中的信念和希望。

    走进语言大师的琼林。

    聆听。

    品读。

    分享。

    陶冶……

    精神上兴趣的选择和培植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为了在一旦需要的时候,这些能使痉挛的神经恢复的果实可以信手拈来,种子就必须仔细地加以挑选,必须撒在良好的土壤上,必须小心周到地加以照料。

    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苦难是财富还是耻辱?当你战胜了苦难时,它就是你的财富;可当苦难战胜了你时,它就是你的耻辱。

    说“我们尽力了”,没有用。你要在必须做的事情上成功。

    伟大的事情都很简单。而且大多数都可以被凝结成一个简单的单词:自由;公正;荣誉;责任;仁慈;希望。

    当老鹰沉默时,鹦鹉就开始叽叽喳喳了。

    风筝顶着风高飞,而不是顺着风。

    我“吃”文字时,从来没反胃过。

    写书就像冒险。一开始它是玩具和娱乐。然后她成了你的情妇。然后是你的主人。然后变成一个暴君。最后你终于认命的时候,它死了,然后给拖到外面游行。

    悲观主义者在每个机会里看到困难。乐观主义者在每个困难里看到机会。

    命运不靠机缘,而是靠你的抉择。命运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

    还可以列出许多、许多。

    丘吉尔有一个习惯,一天之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停止工作,就爬进热气腾腾的浴缸中去洗澡,然后裸着身体在浴室地面上来回踱步休息。二战期间,一次,丘吉尔来到白宫,要求美国给予军事援助。当他正在白宫的浴室里光着身子踱步时,有人敲浴室的门。

    “进来吧,进来吧。”他大声喊道。

    门一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罗斯福。

    这位美国总统看到丘吉尔一丝不挂,便转身想退出去。

    “进来吧,总统先生!”丘吉尔伸出双臂,大声呼喊:“大不列颠的首相是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对美国的总统隐瞒的。”

    两人一阵开怀大笑。

    英国从美国得到了全面的军事援助。

    1922年,丘吉尔因为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不能进行他所擅长的讲演,结果竞选失败。他说:“转眼之间,我发现自己失去了职务,失去了党派,失去了席位,甚至还失去了阑尾。”在场的亲人、朋友们本来情绪还很沉闷,但让他这样一说,都轻松了起来。

    这就是独一无二的人物!

    6、很难想象,一位身经百战、威名天下的统帅,硝烟散去,居然毫发无损。在敲打这篇文章时,我开玩笑对身边的男孩说:“满天飘舞的子弹遇到丘吉尔,都会绕他而行。”

    我似听到了丘吉尔粗声说:“我是个奇迹,更是经典,你下手别太狠,小心他伤着你。”

    实际生活当中,丘吉尔,这个早产儿(据说他漂亮的母亲是在舞会上破的羊水),一生中屡遭不测,伤痕累累。

    作为英国贵族,丘吉尔家族有着悠久的历史,丘吉尔家族选择的族徽为:“忠诚,然而却不走运”,它至今仍是该家族的座右铭。

    温斯顿·丘吉尔似乎没有逃出这个家族格言的控制,他始终忠诚于他的大英帝国,同时,也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中坚韧跋涉。

    由于性格倔强,丘吉尔在学校很不招老师待见,他不少挨打。遭受屈辱时他会反抗,有一次他甚至把校长的硬草帽踩得粉碎。

    后来,还是他的保姆爱维莉丝特在他身上发现了多处受虐待后留下的伤痕,通知了他的母亲,丘吉尔才得以转学,到布雷顿一所由汤姆逊两姐妹办的学校中学习。但丘吉尔倔强的性格却始终没有改变,哪怕自己受到皮肉之苦,也绝不向强权低头,这个性格让后来他的政治军事的对手们都十分的头疼。

    一年秋天,丘吉尔的姑母维伯恩夫人,把她在伯恩莫斯的宽大别墅借给丘吉尔家过冬。那里的风景益心养神,四五十英里的大松林一直延伸在山崖上,下边就是大海和平坦的沙滩。一天,丘吉尔与12岁的弟弟和14岁表弟做追逐游戏。丘吉尔被他俩追赶了20分钟后,累得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

    丘吉尔发现了一座在峡谷上的木桥,他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惊喜高呼,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可等快走到桥尾时,他发现的弟弟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了,转过身子,表弟也已经在那头对丘吉尔形成了堵截。

    一向不服输的丘吉尔,不甘心被两个弟弟捉拿,他果敢地做出了选择:

    从桥上跳了下去!

    桥下,30英尺下的深洼中长满了小杉树,每棵小杉树都很嫩,根本无法接纳丘吉尔的重量,他被狠狠地被摔了下去!

    腿摔断了。

    头摔破了。

    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正是这次的意外,给他幼嫩的思维一次重大的营养补给与填充。

    他的家,是一些高层政治家们经常聚会、讨论社会局势的沙龙,许多议员和保守党的中坚分子是他家的常客。他们的谈话,时常会引起了小丘吉尔浓厚的兴趣,虽然他的身体受伤,可他的灵魂开始活跃起来,大人们的讨论他不但觉得好玩儿,更着迷这种游戏,他也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粗浅的知识,去判断认知布伦海姆宫以外的风云变幻的世界。

    每当死神只差一寸走近少年丘吉尔时候,用我的话说,是上帝挽留了这位一万年才诞生一个的伟大卓越的大人物。

    丘吉尔酷爱马球运动,这,也是英国贵族的传统。

    为了参加驻印度全军的马球比赛,他推迟了退伍。

    1899年2月,在印度班加罗尔,马球比赛赛前4天,他不慎跌倒,右肩脱臼了。“就是绑住右臂,用左手持棒上阵,也能长我们的志气,灭对方的威风。”好胜心极强的丘吉尔,带伤上阵,在决赛中,丘吉尔一人独进3球,他的球队以共进4球的成绩夺得了团体冠军。也就是这一年,丘吉尔便满怀胜利的喜悦与光荣,辞去了担任过4年的军职死神再次走近丘吉尔。

    在写作上颇有名气的丘吉尔,以每月250英镑、报社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津贴,再次获得《晨邮报》战地记者得身份,远赴南非报道战争。

    丘吉尔搭乘一列执行侦查任务的装甲车深入敌后,结果中了布尔人的埋伏而被捕,作为俘虏,他被关进了比勒陀利亚国立师范学校。

    按南非的法律,应该立即把他交付战地军事法庭,并在一阵鼓声中枪毙。

    是高贵的血统救了丘吉尔。

    布尔人不想以枪毙一个名门望族后裔来激怒英国。虽然躲过死刑,但必须坐牢,丘吉尔锒铛入狱。

    很快,丘吉尔以超人的智商策划了这次越狱,成功逃出虎口。

    正是这次惊险的经历,丘吉尔被视为战斗英雄。

    丘吉尔以最快的速度在《晨邮报》发了一篇关于他从战俘营逃跑的详细报道,引起了公众的广泛的注意,英雄的丘吉尔声望越来越高,这也为他从政拓宽了道路。

    三年之后,英布战争以英国的胜利而告结束。

    一次午宴会上,一位穿着白衬衫和燕尾服的路易·博塔将军,被介绍给丘吉尔。他久久凝视着丘吉尔,突然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么?当年俘虏你的那个人,就是我。”

    丘吉尔停下手中的雪茄,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会是当年衣衫褴褛、装扮成农民的那个布尔人军官。

    1906年,博塔当选为南非自治领第一任总理后,前来伦敦出席大英帝国的会议,丘吉尔以殖民事务副大臣身分欢迎他。

    从此,抓俘虏者和被俘虏者成为终生好友。

    1931年12月的一天,丘吉尔赴美国演讲旅行,遭遇车祸,全身严重擦伤,严重脑震荡。

    早产的先天不足;儿时多病;少年时期跌入深谷,严重的脑震荡,三天三夜不醒;一次右肩脱臼,接上后多年因用力过猛再次脱臼;中年惨遭车祸;花甲古稀之年劳累过度,患肺心病;耄耋之年严重中风,背骨、胯骨先后折断……

    丘吉尔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斗士,他以勇气、意志力和乐观精神,从多灾多难中夺得了健康长寿。

    1969年的1月9日,丘吉尔长期形成的生活规律突然发生了重大变化,当天晚上,他决定从此不再抽雪茄,同时拒绝了白兰地。

    第二天,他卧床不起,神智不清,没有食欲,1月11日,医生诊断为再度中风,此后陷入昏迷状态,接连十四天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1月24日,也就是七十年前他父亲去世的日子,温斯顿·丘吉尔停止了呼吸,走到了他伟大一生的终点,享年九十岁。

    后记

    1932年1月26日,纽约第五大道。

    伦敦的交通规则,要求车靠左走,而纽约的交通规则车辆是靠右通行。丘吉尔是个管大事不管小事的人,平时他连牙膏都不会挤,他不知道美国的交通法,加上刚刚喝了酒,过马路时习惯地向右看去,结果被一辆的士撞倒,15根骨头被撞断!

    他被送到纽约一家著名的私立医院。

    医生不急着抢救,先问他的家庭收入,是否有能力支付这次药费。

    丘吉尔忍着巨大的伤痛,说:“我有支付能力,你赶紧给我治伤吧,历史真是充满了偶然,如果那个车再快一点,整个历史就改写了。”

    这后一句话,已经不仅仅是丘吉尔个人痛苦的幽默,而是历史的真谛,我,就用它来作这篇文章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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