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叶上初阳,红梅袭香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时值初秋。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处处泛着燥气,毒辣的阳光让柳枝无精打采地垂了脑袋,连树上停歇的蛁蟟也要被烤得没有了生气,当真是秋,却又更似六月的夏一样恼人。

    车水马龙的霞飞路上有个专卖宝石玉器的门面,名为采仙斋,店面装饰得很是堂皇,正是客人多的时候,那楼顶上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蹬蹬蹬的皮鞋踏地声。经理眉头微皱,带着笑招呼了几位大主顾,叫了一旁的小伙计端了茶水来,才得了空上楼去瞧。

    楼下的伙计们忙得胸前背后都要被汗浸湿了,楼上却是电风扇吱悠悠地转得畅快。于初阳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锦缎上衣,宽松的七分袖裹着她纤瘦的臂,风扇一吹轻盈地晃着,如张了翅膀的翩翩起舞的蝴蝶似的,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弄来一双能发声响的鞋子,正穿在脚上又蹦又跳舞得起劲。经理本想上前叫一声的,却又被这莫名其妙的舞吸引,看得入了迷,直到音乐声停了,才回过神来。

    无线电停了,初阳也不跳了,呼呼地喘了一口大气,一步迈到旁边的藤编老虎椅上坐下,墨色的长裙被无意地提了起来,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肌肤来,清爽动人。

    经理笑呵呵地走上前去,道:“大小姐这是跳的什么舞?可真是稀奇。”

    她小脸扬了扬,得意道:“踢踏舞,沈老师刚教我的,说在美国很受欢迎呢。好看吧?”

    “好看,好看。”经理连声赞道。

    第一卷玲珑缘初阳一边笑着,一边拿手捋顺刚才散落耳边的发,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洋钟,突然啊了一声,吓了身边的丫头一跳,连问她怎么了。初阳似是有万分紧急的事,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也顾不得回答丫头,直跑到楼梯口边换了一双尖头的小皮鞋。

    丫头急急地追上来,“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初阳连头都没抬,转身从桌上拿过那画着白玉兰的推光漆盒子来,道:“我要去见朋友,若是晚上回去晚了,记得要跟爸爸说我是去沈老师家上小课了。”说着就要下楼,却被那经理拦住,“小姐,青帮的人可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话未说完,初阳却又倏地回过头来,将手里的盒子举了举,眉间微怒,“陈力水,你竟然敢私自翻我的东西!”

    陈力水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道:“小姐在我这藏着一把青帮的刀,若是被于会长知道,定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小姐年纪尚轻,交朋友可是要万分仔细…”

    初阳的脸上愈加不耐烦,打断他道:“你管好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管!”话音未落,便噔噔噔地下楼出门去。

    这个陈力水,她早就极是厌恶了,本是已经成家立业的人,却几次三番地与一个打扮妖媚的日本女人在一起,她已是正面碰到过几次,若不是仇少白不让她管这等子乱事,她怕早就去跟父亲挑明辞了他了,他倒好,竟反过来管起她的事来。

    门前多的是等着拉活的东洋车,她便随手招了一辆,道:“去江乘码头。”车夫见她衣着阔绰,自是拉了车把就走。她拿了手包放在额前挡着光,本还在为陈力水乱翻看她的东西生气,一见那盒子安稳地躺在身边,才稍平了心,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太阳底下一闪一闪的,像是罩了一层柔美的光。

    东洋车夫拉得卖力,没一会儿便到了。从来码头上都是人多得能挤破头的,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被推到江里去。初阳的心情却变得极好,细纺裙摆都要随着步伐跳到小腿肚上去,她把装短刀的盒子紧紧地抓在手里,走了几步,又干脆抱到了怀里,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江边上支着许多小摊子,多是些乡下人做的手工小玩意儿,初阳左右望了望不见他的身影,便踱步到一个卖苏绣荷包的老嬷嬷摊前打量。那老嬷嬷看上去已是入古稀的年纪,双眼虽是有些凹陷,见初阳走过来,脸上却像是能笑出一朵花来,道:“小姐打扮得这么俊俏,可是要坐船去见心上人?年轻人之间送这苏绣花荷包可是顶有情义的。”

    初阳脸颊一下子便红了起来,道:“谁要去坐船见他了。”说完了才发觉不对,干脆低头去摆弄起摊子上的东西。

    那老嬷嬷咯咯笑了,从最里面抽出一个绣着水芙蓉的荷包来,放到她手心,道:“小姐生得清丽,这出水的芙蓉花是再合适不过了,就买一个吧。”

    初阳脸上还发着热,伸手接了老嬷嬷递过的荷包来看,这老嬷嬷说话好听,绣工也极好,不过这水芙蓉她却不是很喜欢,总觉得那样生在水里长在水里,被人观赏于水中的花太过无趣,像是被人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再美也不过是个没有自由的玩物。她扬了扬眉,把那荷包放下,道:“我才不像这么个软弱的东西呢,我要那个绣着红梅的!”

    老嬷嬷便给她拿出那绣着红梅的来,初阳拿在手里,脸上又如孩子似的立马露出了笑来,道:“什么清水芙蓉,白雪映红梅,这样看着才精神,我就要这个冬雪寒梅了!”说着便取了钱来,只是那钱还未递到嬷嬷手中,就突然被一双手给拦了去。

    初阳冷不防地吓了一跳,待转了头,发现竟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那男人似是熟人一样笑着叫她“初阳小姐”,满嘴的烟臭味直让她恶心。见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初阳眉头不禁蹙了蹙,带了些警惕,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男人依旧是笑着,道:“初阳小姐,别紧张,哥几个不过是想跟初阳小姐交个朋友嘛。”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故作亲密地抬了手想要去碰她。

    初阳厌恶地躲开,倒也没动怒,只是绕过他,重新把钱递给嬷嬷,似是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只对那嬷嬷道:“大娘,不好意思啊,来,钱给您。”

    初阳转了身便要走开,那人却是被她这样一副态度惹急了,将手一横挡在她的身前,道:“臭娘们儿,还真以为天下都是你们于家的啊!别给脸不要脸!”说着便要去揽她的腰。

    初阳当即向后退了几步,用手里的盒子猛地砸他,道:“你干什么?!”

    那人撸了撸袖子,向地上啐了一口痰,道:“交朋友能干什么?跟着哥几个走不就知道了!”

    初阳本来想着这些人不过是码头上的小混混,不去搭理也就躲开了,直到这会儿子才觉得害怕起来,他们动作粗鲁得像是扛货物,将她拦腰从地上抱起。初阳拿手里的盒子使劲地砸着那人的脑袋,那人却越发走得快。

    “你们放开我!”她拼命地反抗着,耳边散落的头发被吹到了嘴里,让她只觉嗓子眼儿里一阵恶心。她手脚并用,不停地在那人肩上挣扎着,原本拥挤入码头的人非但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竟还纷纷避祸似的躲开,退出一条路来。那一刻,她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仇少白的名字,只怪他今天为何这么久都还没来。

    吱--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背着初阳的那人一个趔趄,为了避让突然出现的小汽车险些摔到江里去,但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恶狠狠地朝着车里瞪了一眼。

    车里坐着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当时正点了手上的烟要往嘴里送,这么一个刹车,让那烟头掉到了车毯上。初阳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对着那男子大喊:“救命!先生救救我!”

    手里的盒子被碰开,里面的短刀便咣当一声掉到木板上,她刚想要伸手去抓,那车门却突然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将短刀捡起,有些怀疑地抬头看了看她,又递到车里那男子的手中,低声道:“少爷,这是白爷的刀。”

    初阳趁机一把抓住了车门,喊道:“先生,先生,您救救我!”

    那些人强硬地拉回了她的手就要跑开,车里的男子突然抬起了头,好看的眉眼,英挺的鼻梁,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短刀转了个圈儿,离手飞出。只听挟着初阳的那男人哀号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低眼一看,才见他小腿肚上已是汩汩地往外冒出血来。

    那男子走下车的同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一些巡捕,那几个绑架她的人本来还骂骂咧咧的,一见巡捕手中的真家伙,瞬时变了脸色,拉了跪在地上的“大哥”就要往人群外跑,那些巡捕见势,对着前方便是砰砰几枪。

    码头上瞬时乱作一团,男子用力地将其中一人推到一边去,怒道:“谁让你开枪的?!伤了旁人唯你治罪!都给我抓活的!”说着便先追到了人群里,对着那“大哥”的腿弯处就狠狠踢了一脚。挟着初阳的人因为吃痛,本就不利索的身子摇摇晃晃竟要连带着她一起摔到台阶下去。那台阶上是高高突起的锚栓,若是撞上定是要头破血流的,初阳本是被枪声吓得怔了神,这一刻又恐慌到了极致,干脆捂住了眼睛,大喊:“救命!”

    00“喂!”千钧一发之际,那男子突然大喊了一声,无比迅速地将她从那瘪三身上拉下,又将她拦腰一路抱到了车里。

    惊魂未定的初阳手心里已是密密麻麻地往外渗出了汗,身体也抖得不像话。救她的那男子又突然低咒了一声,吓了她一跳,扭头去看,才见原来刚才他那一脚正踢在瘪三刀伤处,血迹沾满了他锃亮的鞋尖,这会儿,他正一脸嫌弃地拿着一张报纸狠命地擦拭鞋子。如此看来,这该是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初阳双手紧握在一起,方才想起落在那人身上的刀来,“我的刀!”说着便要推开车门走下去。

    那男子却是眼疾手快地将她按住,道:“刚把你救出来,又要干什么去?”

    初阳心急道:“我要下去找我的东西。”话音未落,短刀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长舒一口气,轻声道:“谢谢。”

    本想伸手去拿,那男人却顺势反扼住她的手腕,将她重重地压在了车椅背上。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去,“你想干什么?”她这莫不是刚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那男子却没有回她,只是那样极近地盯着她看,呼吸都能打到她的鼻尖上。良久,才又拿出那把短刀放在她眼前晃了晃,问:“这把刀是你的?”

    初阳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是我朋友的,落在了我这里。”

    那男子却像是来了兴趣,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又离她更近了些,问:“若是能将这刀落在你那里,那也定是不寻常的关系。”

    初阳拿手抵在两人之间,脸红起来,有些生气地道:“初阳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还请先生自重!”

    那男人没料到她突然这么大声,倒也真放开她,坐起身来,扬了扬眉,“自重?”

    正在此时,车门外跑来一个人,道:“少爷,人都抓着了,要送巡捕房吗?”

    男子看了一眼初阳,道:“送什么巡捕房,我高天磊还等着好事儿呢,一起带到白园吧!”

    初阳这才知道,他竟是稽查局长高中义的儿子高天磊。早就听沈老师说,仇少白有位生死之交,常年于各地逍遥,倒是没想过自己与他会有今日这般相识的情景。

    高天磊将车窗摇下,嘱咐了那人几句,又回过头来看初阳。初阳老大不自在,手都不知要往哪儿放。他道:“原来你是于会长的千金,救了你这么一个人物,某些人定得好好谢我,走吧,正好一起去白园!”说着便让司机发动了车子。

    初阳急道:“白园是什么地方,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等人的。”

    高天磊却是笑着将短刀还回她手里,“他今日定是不会来了,于小姐也不必等了,就随我去吧。”

    原来白园是仇少白住的地方,园如其名,园里的建筑都是白色的,沿着山水迤逦而建,到处都是蓊蓊郁郁的树,气派的大门前,依旧是白木雕花栅栏,大理石砌成的路面处处尊显华贵之仪。正值盛夏,满园的花都开了,茂密葱茏的竹子长在两边,更显清幽。

    初阳随着高天磊往里走,见那棕树丛中独有一棵蓝花楹,满树的蓝紫色,十分雅丽。只是初阳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低落来,原来他们是这样的生分,她竟连他的住处都不曾知道。

    刚进门廊,便听见楼上某间屋子里传来一阵低哀的音乐声,高天磊对她嘘了一声,拉了她的衣袖,将她引至会客厅。他倒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将脱下的外套随意搭在沙发上,又叫丫头上了香槟跟咖啡来,而后松了衬衫领口的扣子,道:“今天是少白亲生父母的忌日,他总是要在灵前跪足三炷香的,于小姐就先在这里坐等会儿吧。”

    怪不得高天磊会说他今日不会在码头出现,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初阳拿小匙子一下下搅着咖啡里的糖块,看着那本是纯白的颜色一点点地被深棕色的咖啡稀释,也不知怎么地就说了一句:“世人都知道他是仇文海的螟蛉之子,似是刀枪都不能近身一样,却不知他原来也是有血有哀的凡人…”

    高天磊一愣,似是看怪物一样,盯着她看了半晌,待初阳反应过来,他却是又笑了出来,道:“有血有哀?于小姐倒是第一个如此形容他的人。”

    初阳很是尴尬,也不再好意思说什么,于是起身走到窗前看起园内的美景来。她的发上别着一枚银质的镂空蝴蝶发夹,由阳光照了一个投影在脸颊上,忽闪忽闪,却是要比园内风光还要美。

    高天磊见她看得入神,只觉得好笑,低头喝了一口手里的香槟,也跟着走了过来,与她一起望着窗外的美景。

    初阳本来就是小孩子心性,第一次来白园,开始虽有些不自在,但远处那棵蓝花楹的美,却是让她忍不住想要走近。

    高天磊也是自由惯了的,早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也没什么避讳,拉了她便一路跑了过去。

    树下有些被风吹落的花瓣,点缀在草丛里像是俏皮的薰衣草,初阳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也不顾什么淑女仪态,将袖口一挽便弯了腰捡起花瓣来。

    高天磊看着她,笑问:“于小姐捡这些个落花做什么?”

    她神秘地从口袋里拿出在码头上买的荷包来,笑得烂漫,“装这个啊,我要把这荷包装得满满的。”

    高天磊哟了一声,道:“是要装满送给白爷吗?”

    初阳不料被抓了话柄,也不回他,羞着脸便转过身去,却见仇少白正从灵堂里出来。许是因为日子特殊,又在家中,他穿得很是简单,一件极其素雅的玄色长袍,斜襟处缝了一排传统长扣,一直从领口错落盘到了腰上去,将他本就颀长的身躯修饰得硬挺笔直,双鬓似是刀裁一般干净利落。

    “少…”她张了张嘴,却又不敢喊出他的名字,便停在那里,抬着头仰望他。

    他立在那楼顶的花台上,双手背在身后,眉头微蹙似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收了目光,就要转身回屋里去了,方才注意到站在楼下的小女子,原本平静的脸上竟露出几丝警惕来,“初阳?”

    她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荷包藏到背后去,极力掩饰着心里的慌张,拿出短刀,仰头道:“喏,你的东西落了都不晓得,本小姐好心,就亲自给你送来了。”

    高天磊也走了过来,轻笑一声,对仇少白道:“是我带她来的,这丫头为了给你还刀,在码头险些被人绑了去。”

    仇少白面色一冷,双眸倏地收紧,问他:“你说什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