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小的林场，舒缓起伏的山林，一条运材道直通通地穿行其中，林场几十户居民就被规划在运材道的两侧。一律的白墙红瓦，一样的木板障子——有些木板障子显然是后接了一截，有些自然地锯掉一块，看得出这样的整齐划一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民风，一个崇尚规矩的地方。
可是却发生了一件不规矩的事情。
学校在林场的最北端，刚成立不久的职业中学，学生来自全林业局各方的子弟，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
一群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小伙涌进古朴的林场，像是春风刮进了森林，暗涌着不安的躁动，只是被忽略了。
事情没有发生在学生宿舍。
赵馨月每天晚上睡觉时总有点不自在，这个地方有点怪，冬天到了家家户户把窗帘都收了起来，要么在窗户外面挂一棉帘子，晚上放下，早晨卷起，保暖又遮蔽；要么在两层窗户之间灌上锯末子，如果灌锯末子，最上层的两个小窗户并不封死，用来采光，因为位置高过人的头部很多，理论上没有被偷窥的隐患。这个地方固有的生活方式，没有发生过意外。但是赵馨月不习惯。她和她的男朋友汪建军是一起分到这所学校的大学生，正在探讨结婚事宜，因为是在探讨，两人仍然分住在男教师宿舍和女教师宿舍。赵馨月心存芥蒂，每晚脱衣服睡觉时总忍不住鬼鬼祟祟地看那两个高高的小窗户，她有很好的想象力，总能在小窗户上幻化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条血红的长舌头或者一张瞪着大眼睛的脸，把自己吓得顾不上闭灯，一头钻进被窝。这天也是一样，赵馨月看到了一张瞪着大眼睛的脸，她心里构想着结婚的家具样式，很专注，看那窗户时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她就又看了一眼，还是两只大眼睛一张大脸，再看一眼，她大叫了一声：张峰！
这一声大叫简直无法形容，说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一点都不过分，赵馨月一铺炕上睡着的三位女老师，在梦中没醒过来就直接晕过去了。
男教师宿舍的张峰老师正在做一个缠绵的梦，“张峰！”一声炸雷迸射万朵金花，赵馨月惊恐的面容似金花花蕊，从花心处向外绽放，越放越大，最后定格在张峰的眼前。梦中的张峰忽地坐起，双脚落地，飞奔到赵馨月门前，一脚踹开。赵馨月一手拉着被角抵在胸前，一手指着窗户：外面，有人！张峰一转身追了出去。
张峰回来时，大家都张大嘴巴闭不上了，张峰穿着螺纹背心，平角短裤，光着脚丫。谁都知道滴水成冰的寒夜里，他需要多大的勇气。
第二天，张峰和赵馨月开始了有趣的对话。
你为什么喊我，不喊汪老师呢？
你的名字容易发声。
汪建军的名字拗口吗？不对吧？
你有力气，胆子大。
要说体格，我两个也比不上他一个。
停了一下，张峰说，不如换个角度想问题，那一声霹雳，是你内心的呼唤，对不对呢？当然，也许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的。
因为受了惊吓，赵馨月没有心情琢磨结婚的事，婚期变得遥遥无期。而在接下来半年时间里，张峰执著地和赵馨月探讨他的问题，到底屈从世俗的习惯还是感应心灵的召唤？赵馨月的确找到了答案，但不幸的是随即陷入更为艰难的抉择，直到她被他追问得痛哭起来：
我在谈婚论嫁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个快要结婚的人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知道，那不算个事儿。
说完，两人就拥抱在一起了。
新婚之夜，张峰有一次醒来，甜滋滋地端详赵馨月的睡态，忽然忆起她大喊他名字的那天夜里，他做着的那个缠绵的梦，才醒悟那朦胧的梦中人正是赵馨月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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