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八爷到财主李进斗家喝酒,两人天南海北地神聊,炕沿炕梢聚了几个小伙子听故事,其中就有李贵。
李进斗神神秘秘地说:“老伙计,今儿个让你开开眼。”他撩起大袍从腰间取下一把长钥匙,打开条柜,取出一个紫色缎子小包袱。稳了稳神,动手打包。里面还有一个明黄细布包袱,再打开是一只蓝不蓝绿不绿的六棱洗。李进斗捧到杨八爷的面前,忽然又笑着收回到自己的怀里,说:“老东西,你小心着点,这可是宋徽宗使唤过的玩意儿。”
“操,要你那么一说,兴许秦桧也像你那样抱过它呢。”杨八爷打趣。“这就是传说中汝窑的东西,你听说过吧?”李进斗眨巴着两只肉乎乎的小眼睛,带着期待问。
“汝窑的东西?那可得好好瞧瞧。”杨八爷虽然对古董不感兴趣,但他走南闯北见识多,知道有这种稀世珍宝,最奇特的是颜色,据说失传了。“我看看,那个天青色到底是个啥色?”杨八爷拿起来冲着灯光仔细端详,也许是喝得太多了,手不好使,忽然一滑,六棱洗从手中掉了下去。
“妈亲啊!”李进斗大叫,双手扎撒着惊得僵在那儿不能动。
一个黑影一闪冲了上来,是李贵。他右手一撩大襟儿,左腿大跨步前弓,右腿在身后紧贴地皮,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宝贝。
李进斗赶紧抓在手里,仔细察看:“你个王八犊子,差点给我卖了。”
杨八爷没理会李进斗,看着李贵,脑子里不断闪回刚才那套漂亮的身手。小伙子虽然穿粗布夹袍,却头是头,脚是脚,尤其那对大眼睛,机灵古怪,就问:
“这是谁家的小秧子?”
“什么小秧子,”李进斗回说,“他是我侄儿李贵。”其实,他们只是当家子,没有血缘。平常都是李贵上赶着叫李进斗叔,想攀上这门富贵亲戚,李老爷压根就没瞧得起这个穷孩子。也许因为李贵刚刚救了他的宝贝,心里正热乎着,嘴上就宽容了。
“多大了?”杨八爷又问。
“十八。”李贵回。
“娶媳妇没?”
“没呢。”
李进斗开玩笑:“你不是有五个姑娘嘛,许一个吧!”
“中啊,看你这老狗东西的面子,把大丫头许给他了。”
李贵忙不迭地双膝跪地,清脆地说:“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妈了个巴子,你还当真了,做梦呢!”李进斗大笑起来,世上哪有这等好事,杨八爷那么大的财主,能把姑娘嫁给你个穷小子?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杨八爷一拍大腿,脸膛泛着红光:“就这么定了。”
杨八爷酒醒了之后,也后悔,但他向来一言九鼎:“大不了帮帮他,谁还不是从穷日子过来的。”
那年端午,李贵在老丈人家喝高了,跟小姨子闹着玩,一时性起,就胡说八道:“知道不?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
杨八爷听到立马炸了,差点打折他的腿,祖宗三代骂个臭够,收回土地的承诺,只给他一个大伙计一年的工钱,赶了出去。
李贵自觉理亏,没脸见人,一赌气跑海兰泡赚傻毛子的钱去了,本钱还是借李老爷的。不承想第二年夏天,俄国人血洗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黑龙江上血流成河,浮尸遮蔽了江水。杨八爷得到消息马上雇人北上寻找李贵,直到冬子月才捡回李贵的一条小命。
大年初三李贵去给杨八爷磕头。老丈人花钱雇人找他,这份心意李贵明白,知道老丈人还是疼他的,只是等着李贵服软认错罢了。这时候李进斗从南面走来,四月正好相对。李贵没地方躲藏,只好陪笑脸躬身拜年,李进斗却一把揪住李贵的脖领子:
“可算抓着你了!妈了个巴子,大过年不还钱,你这不成心恶心我吗?!”
“二叔,求你了,给点面子,我难道还能赖账不成?”李贵低三下四小声央求。
“谁是你叔,我跟你八竿子拨拉不着!”李进斗公鸡一样梗着脖子尖叫,“还钱!难道你他妈下窑子还得老子给你付账吗?”
李贵再混蛋也没有被人当街羞辱过,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不乏和他一起吹牛玩耍的小哥们。他挣扎着想溜,却如何也挣脱不了。“喀嚓”一声,李贵的棉袄领子被扯了下来,人群有了笑声,他知道小哥们在看他的笑话,李贵崩溃了,不就是几个臭钱吗?又不是房子不是地!难道我就该天诛地灭吗?!李贵干愁万恨一齐涌上头顶,他猛地把李进斗推了出去,两只黑黑的大眼睛喷出火:我还不信了,谁不靠就没路可走了?你等着。李贵扬长而去,任李进斗坐在雪地里大骂。
李贵没有回家,在热气腾腾的大年里,他扔下了老婆孩子。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李贵带着两个人,随李进斗家的长工混进李家大院。人们正忙着,没人注意。他们顺利地上了大院四角的炮台,把大枪扛了下来,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李老爷迎面碰了个正着,一眼就明白了。李进斗僵僵地笑着,眼睛里全是恐惧,他微探着脖子,哈下腰:
“大姑爷,这是干啥,亲戚礼道的,何苦呀?”
“亲戚礼道?”李贵重复了一句,“八竿子拨拉不着。没用啦!”李贵冷冷地说。三个人每人手里一只撸子,谁也没敢拦,看着他们背枪走了。
李贵明着当胡子了。
从此,李贵没了准信儿。
有人说,在夹皮沟见过李贵,骑高头大马,穿貂皮大氅,头戴四喜帽子,脚着翁得,跨着大刀,一身酒气,眼睛喝得暄红。
也有人说,在宁古塔,看见李贵的头悬挂在城门楼上,黑眼珠是看不见了,两只眼睛白花花地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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