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十七点半,天黑下来,冬天天黑得旱。节能路灯、商家的霓虹灯混合在一起,发出参差混沌的光,和我的心情匹配。
走到长椿街和紫藤路交口处,瞥见机动车道上停着警车、救护车和一辆黑色轿车,有警察、医护人员走动,想必交通肇事。我已经装不下那么多烦心的事了,所以继续前行。
丈夫喊我:“停一下。”
我站住,回头看着他,他指指:“你看那个黑色轿车里面。”
我望过去,驾驶位坐着一个男人,天,他怎么了?他的头仰在靠背上,面色苍白,嘴微张,像是睡着了,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死了!
马上知道那人猝死车内,但老天保佑,在变故发生的前一刻,他踩住了刹车。两只前车灯亮着,像一双痛苦而惊愕的眼睛。
人行道、机动车道已经集聚了几位路人,也许这是一条小街的缘故,人不多,但是发出的声音依旧大而尖锐。
一个马脸的戴着一顶毛线帽子的人几次试图靠近轿车,他挥舞着手大声嚷嚷:“亏不亏心啊你们?我打电话半个小时你们才到。刚才他还有呼吸呢,现在死定了。”
站在马路牙子上的一个矮个子说:“人家说了,刚才正在急救,来不了。听听,听听,八十万人口的箫城就一辆救护车。”他把一根食指竖得高高的,在稀疏的不满的叹息声里,竖起的食指摆了一圈,收回怀里:“整个啊,整个箫城只有一辆救护车,这不瞎扯嘛!”
这时,马脸人暴躁起来,他往前冲出几步,被人拉回,但手臂直指一个在轿车边站着的白大褂:“你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试这个试那个有什么用?电击心脏啊!”
“没用,人都凉透了。”一个老太太从车边回来,传达了最新消息。
“这还在币政府的眼皮底下!”马脸人气呼呼地说。这个地方和市政府只隔了一条街。
一个面色苍白冷峻的人开腔了:“如果他死前没有踩刹车,这车再一拐弯冲上大安路,一连撞上八台车,十个人,那全市的警察都得出来了,这事儿还得上报纸上电视,市领导还要带着红包和鲜花去医院看望伤员。”
一片附和声:“对,得有后果。”
那个老太太又有新的消息:“死人叫王伟,六四年生人,是个公司经理。”
大家开始推算死者的年龄,有人说属蛇,四十五岁,有人说属龙,四十六。我隐在黑暗中心开始痛,听见丈夫的声音:“六四年?六四年出生就是属龙,四十六岁。”他回过头来对我说:“跟你同岁。”
我忽然很想看看他的家人是怎么出场和收场的,因为我是个作家。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车来车往也不见他的家人。我想起马脸人刚才说过的话“亏不亏心啊?”是啊,生离死别本是难堪事,我为什么一定要旁观呢?于是抓起丈夫的袖子离去。
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他的两只前车灯一直照着我的脚后跟。
箫城报业集团有一份晨报,一份晚报,接下来的几天中,我逐行不落地阅读这两份报纸。
没有这件事的报道。
也许,这不是新闻事件。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