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棵树-多种刺激和一次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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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往往是这样,离开了事情发生过的环境,发生过的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老甲所在的那个南国城市里,霍兰媚一直没有认真地梳理过自己是怎样成为老甲的“乙方”的,浅浅的意识里,觉得一切都似乎很平常,很自然。

    霍兰媚记得,在老甲的食品厂销售部上班的第一天,她就觉得将会发生点什么,或者说有点什么事情躲藏在身后,等待发生。这一点,霍兰媚是从办公室的同事们看她的眼神和对她特殊的态度里感觉到的。

    销售部在老甲的厂里是最重要的部门之一。霍兰媚在销售部的实际工作是看着别人工作,她想帮任何人干一点什么的时候,别人都会客客气气地说不用,你歇着吧。霍兰媚有点受不了这种特殊的待遇,她不是那种坐在那里享福的人。于是,她就主动找部门经理要求工作,部门经理说,你已经在工作了。霍兰媚不明白自己干什么工作了。

    部门经理神秘地笑笑。

    清闲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霍兰媚慢慢的习惯了。因为清闲,生活又比过去在歌厅打工时有规律,霍兰媚的气色明显地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微微胖了一点,脸粉粉的,眼睛也更亮了,一笑,那对小虎牙也分外的白。销售部都要穿制服的,女员工是深灰的套装,上身西服,下身短裙,霍兰媚身材适中,穿上特别合适,配上她的淡淡的静静的气质,显露出纯纯的女孩子的韵味。霍兰媚自己也喜欢这身工作服,别的女同事下了班都换下来穿时装,霍兰媚不换,穿着工作装,静静地、款款地在厂子里来来去去。

    有一天,霍兰媚正在看一本销售杂志的时候,部门经理对她说,方总让你去一下。

    自从霍兰媚到老甲的厂里上班以后,这还是第一次。霍兰媚也曾在厂里见过老甲,但都只是互相打声招呼,老甲没有特别的问什么,她也就没说什么。霍兰媚认为,大老板总是很忙的。

    霍兰媚来到老甲的办公室,老甲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见霍兰媚进来,老甲站起来,给她让座。然后,老甲开始盯着霍兰媚,上上下下地打量,搞得霍兰媚一时手足无措。

    老甲欣赏过后,笑笑,很满意,问,工作还好吧?

    霍兰媚说,还好,他们都不让我干工作,怪急人的。

    老甲说,你不是在工作吗,这就是你的工作。

    霍兰媚一听,觉得老甲这话跟部门经理说过的话一样,一时分析不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霍兰媚还是明白了,但那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老甲那天给了霍兰媚两个信封,里面装的都是钱,一个里面三千元,老甲说是她的工资,另一个里面也是三千元,老甲说是给她买衣服的。老甲说,工作服是上班穿的,女孩子下了班应该穿漂亮的时装。

    霍兰媚打听过,销售部的工资是厂里各部门最高的,基本上是两三千元,搞业务的还有更多的奖金。但是,对霍兰媚来说这些显然是太多了,她只想每月有一千元钱就行了,因为这已经比她在歌厅打工高了许多,况且自己毕竟没干什么工作,等于是吃闲饭白拿钱了。

    霍兰媚不好意思接钱,扭捏着说,太多了,我……

    老甲说,不多,工资别人和你一样的。买衣服的钱,是我给的。

    霍兰媚还是不好意思接钱,觉得自己的脸好烫。

    老甲走过来,拉起霍兰媚的手,把两个信封放在她手里,还帮她把手指攥紧。那一刻,霍兰媚一下子晕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觉得老甲的手很硬,很烫。

    老甲说,以后,如果你实在想干些什么,就帮他们看看合同吧。

    从那以后,霍兰媚成了销售部里一个专门看合同的人,部门经理给她任命的职务叫专管员,合同专管员。霍兰媚不知道这个专管员是不是很必要,只知道自己有了实际的工作去做,心安了许多。

    在此之前,对霍兰媚来说,合同只是一个名词,她似乎没接触过真正意义的合同。但是,霍兰媚还是认真去对待的。接到任命的当天,她就上街去买了两本关于合同的书,认真地看了。然后,就知道了合同的意义,合同的重要,合同的作用,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明白了合同的起草,也就是合同的写法。

    合同专管员霍兰媚的工作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管理过去的合同,一部分是检查正在签的合同,并监督执行,发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部门经理汇报,或者直接跟老板老甲汇报。自从霍兰媚从书上知道合同的重要意义以后,对每一份合同都特别认真。干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因为这种认真,多次受到部门经理的表扬,当然也得到了老甲夸奖。

    也就是这个时候,霍兰媚当初感觉到的躲藏在背后的事情,悄悄地来临了。销售部的同事小韩也是打工妹,家是湖南的,跟霍兰媚同岁但比霍兰媚小几个月。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一边打工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参加全国高教自学考试,三年下来,竟然拿到了经济管理大专毕业证书,还说她要继续考,争取最快拿到本科文凭,到时候再考研究生。

    那天,小韩请部里的同事吃饭,庆贺她的成功,霍兰媚也在应邀之列。当时,霍兰媚是不想去的,她心里难受,看看小韩再回头想想自己,什么也没有啊!但是,霍兰媚后来一想,同事日后还要相处,不去不妥,只好去了。霍兰媚是个厚道的女孩子,去吃饭的时候,专门绕路给小韩买了一束鲜花作为礼物。

    那天晚上,气氛很热烈。小韩当然高兴,又说又笑的,大伙为了让她高兴,都宠着她。霍兰媚开始也跟着一起起哄,但是,慢慢地就觉得心里憋得难受了,就不再说话了。席闾闲谈,有人问霍兰媚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有人说一定是名牌大学,看她的气质就能看出来,要不然,老板能这样看重她!

    霍兰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事的问题,如果说自己没上过大学,人家就会问为什么,而那个为什么恰恰是霍兰媚心头的一处秘不示人的伤,尚未愈合的伤,碰一碰就会滴血的伤啊。所以,霍兰媚只好笑而不答,人家以为她默认了,就一起称赞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时的情境,只好把头低得更低,任由别人说去了。吃完饭,同事们意犹未尽,一致要求去歌厅唱歌。一听歌厅,霍兰媚头皮就一紧,于是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在回厂里宿舍的路上,霍兰媚决定要参加自考。事实上,在霍兰媚的心理上大学是一个永远的情结,也是一块不愿触及的伤。本来,这几年在外漂泊打工不愿回家,霍兰媚就是为了自己疗伤,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过去,宁愿心里空空荡荡。在这个晚上,霍兰媚心里最深处的那块伤又被触动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回避,她知道,如果再回避,她这一辈子都会这样空空荡荡地活下去,她知道,她必须要面对。

    异乡的街头,霍兰媚自己舔着心底那块滴血的伤,竟然没有一滴眼泪。

    宿舍在厂子的最后面,霍兰媚老远就看见自己那间宿舍没有亮灯,她知道同宿舍的女孩小胖还没回来。小胖在仓储部上班,河南人,比自己小两岁,天天快快乐乐的,睡觉的时候还磨牙。但是最近小胖晚上频繁地出去,回来很晚,第二天还照样风风火火地上班。霍兰媚想小胖可能谈恋爱了,只有恋爱的女孩子,才有那么好的精神,脸上才有那种遮不住的光彩。

    霍兰媚用钥匙开宿舍门的时候,怎么也开不开。这时候,霍兰媚意识到可能有人从里面反锁上了,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小胖。果然,一会儿,小胖应声了,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没开灯却先开了门。霍兰媚以为小胖睡下了,随手打开灯,这时候才发现小胖的床前一个男人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小胖憨憨地笑笑,脸也不红,说,俺朋友。

    小胖说的朋友,指的是那个男人,四十来岁,胖胖的,头发很稀,也冲霍兰媚笑笑。霍兰媚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笑一笑,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直至听到那个男人走了以后,才出来洗漱。

    那一夜,霍兰媚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小胖讨好地给她买来了早点,霍兰媚心照不宣地笑笑。

    小胖说,霍姐,你看他咋样?

    霍兰媚明知故问,谁?

    小胖说,昨天那个。

    霍兰媚说,挺好的。

    小胖说,本地的,做服装的,老板,人也好得很哩。

    霍兰媚说,挺好。

    小胖说,他有老婆。

    霍兰媚看看小胖,小胖说,他跟俺说好了,俺不管他老婆,他老婆也不管俺,各过各的。

    霍兰媚不知道怎么接小胖的话,说,怎么认识的?

    小胖说,俺老乡介绍的。他答应俺了,给俺家盖两层的楼房,还保证让俺学会做服装生意。

    霍兰媚问,那他让你干什么?

    小胖说,简单得很哩,生个孩儿。对了,下个月,他就给俺租房子,三室一厅,有空你到俺那去玩!

    说心里话,在霍兰媚看来,小胖这种做法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些年包二奶的事,她听多了,也见多了,听说连轿车都专门有“二奶车”了,不是有人说吗,晚上走在街上,看见像夫妻的问一问,十有八九是包二奶的,还有一对是正在谈的。

    小胖果然很快搬走了。很快又有一个江西的女孩顶替小胖住了进来。

    霍兰媚报名参加自学考试了,报的是英语专业。她没有想到那些课程靠自学很吃力,于是又去报了一个补习班,白天上班,晚上补习。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出了一个大错,差点让老甲的厂子损失上百万。

    那天是星期一,霍兰媚头天晚上看书看得太晚了,坐在办公室里,头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来。尤其到了下午,瞌睡来了,两只眼睛简直睁不开了。快下班的时候,小韩拿来一份合同,是跟东北一个客户签的,数量不少,总额有一百多万元。平时,这样的大合同都由部门经理先看一遍,然后再交到她这里来,但是这天部门经理不在,只好由她代看了。小韩她们办事,平时都很细心,一般是不会有毛病的。霍兰媚那天头昏昏的,看起来比较慢,小韩又紧催,说是客户电话在催呢,所以霍兰媚就只看个大概,就签了章,然后交给了小韩,小韩看也没看就要传给对方。然后,霍兰媚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时候,老甲进来了,看到小韩传真合同,就顺便看了一眼,这一看,老甲吓坏了,马上大喊一声不要传,同时忙不迭地把传真切断。

    合同上,把货物单价的小数点点错了,本来是三十七元六角,却误打成了三元七角六分。

    老甲抖着手里的合同,大声问,这是谁打的合同?

    这一嗓子,把霍兰媚惊醒了。但她不知道老甲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事发火,只见小韩吓得不敢吭声,眼巴巴地看着老甲。

    霍兰媚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老甲把那份合同狠狠地摔在她面前,然后,转身走了。霍兰媚捡起那份合同,仔细一看,脸也吓得煞白了…”

    本来,霍兰媚打算在下班以后找老甲道歉的,没想到老甲先找她了。

    老甲是打电话找她的。老甲在电话里说,下午下班后等我。于是,霍兰媚下班后就等他了。然后,她就上了老甲的车。老甲没让司机开,而是自己开车。老甲一声不吭,只把车子开得飞快,霍兰媚想,看来老甲这回真是气得够呛!

    从路两旁渐渐稀疏低矮的建筑来判断,老甲的车在往郊外开。也许老甲只是带她飙车发泄一下,霍兰媚想。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老甲把车开进了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停下车以后,也不多说,直接把她带到楼上一套公寓。

    公寓看上去刚刚装饰一新,所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进门以后,老甲才开始说话。

    老甲说,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

    霍兰媚的理解,把她带到这是专门训她的,因为她今天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大了。当时,她想不管老甲怎么训,她都要听着,因为老甲对她那么好,而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心里有愧。

    霍兰媚说,今天,是我的错,你骂我吧,骂什么我都听着!

    老甲苦苦地一笑,说,不是这个事情。今天的事,不能全怪你,况且不是挽回了吗。

    霍兰媚不知道老甲要说什么,又不敢问,就静静地等着。

    老甲说,本来,我想拖两天再找机会告诉你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早一点告诉你好。

    霍兰媚用目光询问老甲,脑子里迅速检查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

    老甲说,你不能在我厂里干了!

    尽管老甲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是霍兰媚还是像被重击了一样,倏地一下麻木了,直到老甲把一杯冰水递到她手上,她才缓过神来。

    老甲接着说下去,他说的意思大致是这样的。让霍兰媚走不是他的意思,他是不得已才这样决定的。原因是他老婆知道了他对霍兰媚这个打工妹好,就闹到厂里来了,还说他忘恩负义,如果不是她父亲哪有他的今天。他老婆还威胁说,如果他不老实,就把厂收回去。因为当初他们结婚时也是有白纸黑字的合同的,厂子产权归女方,男方负责经营。老甲说,因为销售部经理是他老婆的堂弟,所以他老婆什么都知道了。他现在只好先稳住阵脚,以观事态发展了。其实,想想他老婆也怪可怜的,不能生孩子,又没有事情做,整天打麻将。但是,这样一个女人却是大醋缸,不让他碰别的女人,像盯贼一样盯着他。老甲还是那句话,没孩子,我搞再大家产将来留给谁呀?!

    老甲说,你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就是你做得不好我也能原谅的,因为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觉得你比别的女孩子单纯,不像那些坐台小姐一见有钱的老板,就黏上不放了。你看上去让人可怜,又让人心动,所以就想帮帮你。

    老甲像背书一样说着,霍兰媚渐渐明白了。她知道自己又将失去工作,失去她自从漂泊打工以来最舒心最喜欢的工作,同时可能也将失去她正在努力争取的一切,包括自考大学。老甲没什么错,老甲这样做是应该的,别说他还专门解释,就是不解释,老板辞退一个打工妹,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因为打心眼里舍不得这份工作,因为多少也对老甲有些依赖的情绪,所以,霍兰媚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走。

    老甲说,我替你想了,你想读书,在哪里打工也是做不好的。不如你就住在这里,一心一意读书吧。这房子是我自己买的,没有人知道。生活费用,我来给你!

    老甲说着说着,好像被自己感动了,泪光在眼里直闪。

    霍兰媚没有接他的话,她在分析老甲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老甲可能以为霍兰媚不愿意,失望地说,好吧,一起去吃饭,算给你送行吧。

    那一顿饭,霍兰媚几乎是就着眼泪吃下的。思前想后,霍兰媚得出一个结论,命苦!

    对霍兰媚来说,日子和心情刚刚有所改善,却又出现了这一变故,就像一粒花蕾,正打算绽放的时候,突然来了~场冰霜,生生地把它扼杀了。一人一个命,强是强不来的!霍兰媚又想起妈妈在她遭强暴后劝她时说的这句话,于是就放开了,索性把心底的旧痛新伤一起翻出来舔舐了。必须面对,要不然,一辈子都会空空的。如果这样下去,也许连那个河南小胖也不如!

    霍兰媚承认,老甲这人对自己不错,但老甲这样的商人凭什么非要对她好,这个世道,只要有钱,女人多的是,他为什么偏偏对自己好呢?难道老甲就不图一点什么?然而,对她来说,除了是个女孩子以外,还有什么值得老甲这样的男人去“图”呢?

    霍兰媚想通了,但又说不出来,于是对老甲说,我们喝点酒吧。

    老甲说好。于是两个人就开始喝酒。霍兰媚不想借酒浇愁,只是想痛快一回,这么多年来,她痛快过一回吗?

    霍兰媚喝得有点多了,但还清醒。她还要喝,老甲阻止了她。老甲要送她回去,霍兰媚不愿走。

    霍兰媚说,我要住你这里!我要住你这里!

    老甲说,想好了!

    霍兰媚说,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吗?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我能生的,真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能生了……

    老甲说,你是不是喝醉了?

    霍兰媚说,我没喝醉,我说的是真的。但是,有条件!

    老甲说,那你说吧,钱没问题!

    霍兰媚知道老甲会提到钱的。对老甲来说,钱可能是他所能够提供的最方便最直接的条件了。当然,这难道不也是自己所需要的吗?

    霍兰媚挽住老甲的胳膊,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撒出一点小娇来,说,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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