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宋词可以这样读-双双燕 咏燕(过春社了)史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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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首《双双燕》,描绘了燕子的生动形象,神形兼备,在咏燕中又融入闺怨之情,是宋代咏物词的名篇之一。本词的妙处有三:一是观察细致。“飘然”两句写燕子飞行觅食冲出去的景象。“掠”字将其速度之快和轻盈的情态尽显无遗。“欲住”二字,写燕子要寻筑新巢,却又有点生怯的神情,确是妙笔。二是神形毕备。咏物最难是传神。本词中的双燕则是有神采,有感情的。“还相”两句,把双燕温柔多情商量选巢的情景刻画得出神入化,其他动作中也渗透着喜悦欢快的情感。三是前后呼应。咏燕中流露出惜春伤春的意绪,上片的“度帘”二句为伏笔,下片“愁损”二句则与之遥相呼应。“去年尘冷”指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这段时间里冷冷清清,连梁上的灰尘也无人打扫。为何如此呢?而后这一切又完全来自于思妇的眼睛。她埋怨燕子只顾自己快活的玩耍,却不为自己带回情书,情人在何方?她怎能不思念、不伤感?全词至此戛然而止,余味无穷。

    这首词饱含着词人的感情,词的上片写燕子春社回归,重返旧巢的欢愉之情。下片则写燕儿衔泥补巢,快活玩耍的情形,更以双燕的快乐团圆反衬闺妇的孤独寂寞。不以燕子而以人来结束全词是出人意料的笔法。一首咏物词写得如此生动而有思致,实在是难得的佳作。王士祯在《花草蒙恰》中说:“仆每读史邦聊‘咏燕’词,以为咏物至此,人巧极天工矣。”

    此词名为咏燕却通篇不见“燕”字,而句句写燕,极妍尽态,神形毕肖。而又不觉繁复。“过春社了”,“春社”在春分前后,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相传燕子这时候由南方北归,词人只点明节候,让读者自然联想到燕子归来了。此处妙在暗示,有未雨绸缪的朦胧,既节省了笔墨,又使诗意含蓄蕴藉,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度帘幕中间”,进一步暗示燕子的回归。“去年尘冷”暗示出是旧燕重归及新变化。在大自然一派美好春光里,北归的燕子飞入旧家帘幕,红楼华屋、雕梁藻井依旧,所不同的是空屋无人,满目尘封,不免使燕子都感到有些冷落凄清。怎么会有这种变化呢?

    “差池欲住”四句,写双燕想住而又犹豫的情景。由于燕子离开旧巢有些日子了,“去年尘冷”,好象有些变化,所以要先在帘幕之间“穿”来“度”去,仔细看一看似曾相识的环境。燕子毕竟恋旧巢,于是“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因“欲住”而“试入”,犹豫未决,所以还把“雕梁藻井”仔细审视一番,又“软语商量不定”。小小情事,写得细腻而曲折,象是小两口居家度日,颇有情趣。沈际飞评这几句词说:“‘欲’字、‘试’字、‘还’字、‘又’字入妙。”(《草堂诗馀正集》)妙就妙在这四个虚字一层又一层地把双燕的心理感情变化栩栩如生地传达出来。“软语商量不定”,形容燕语呢喃,传神入妙。

    “商量不定”,写出了双燕你一言、我一语,亲昵商量的情状。“软语”,其声音之轻细柔和、温情脉脉的生动形象,把双燕描绘得就像是一对充满柔情密意的情侣。人们常用燕子双宿双飞,比喻夫妻,这种描写是很切合燕侣的特点的。果然,“商量”的结果,这对燕侣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了。于是,它们“飘然快拂花销,翠尾分开红影”,在美好的春光中开始了繁忙紧张快活的新生活。“芳径,芹泥雨润”,紫燕常用芹泥来筑巢,正因为这里风调雨顺,芹泥也特别湿润,真是安家立业的好地方啊,燕子得其所哉,双双从天空中直冲下来,贴近地面飞着,你追我赶,好像比赛着谁飞得更轻盈漂亮。

    “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春光多美,而它们的生活又多么快乐、自由、美满。傍晚归来,双栖双息,其乐无穷。可是,这一高兴啊,“便忘了、天涯芳信”。在双燕回归前,一位天涯游子曾托它俩给家人捎一封书信回来,它们全给忘记了!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出人意料。随着这一转折,便出现了红楼思妇倚栏眺望的画面:“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由于双燕的疏忽害得等待书信的人愁损盼望。

    这结尾的两句,似乎离开了通篇所咏的燕子,转而去写红楼思妇了。看似离题,其实不然,这正是词人匠心独到之处。试想词人为什么花了那么多的笔墨,描写燕子徘徊旧巢,欲住还休?对燕子来说,是有感于“去年尘冷”的新变化,实际上这是暗示人去境清,深闺寂寥的人事变化,只是一直没有道破。到了最后,将意思推开一层,融入闺情更有馀韵。

    原来词人描写这双双燕,是意在言先地放在红楼清冷、思妇伤春的环境中来写的,他是用双双燕子形影不离的美满生活,暗暗与思妇“画栏独凭”的寂寞生活相对照;接着他又极写双双燕子尽情游赏大自然的美好风光,暗暗与思妇“愁损翠黛双蛾”的命运相对照。显然,词人对燕子那种自由、愉快、美满的生活的描写,是隐含着某种人生的感慨与寄托的。这种写法,打破了宋词题材结构以写人为主体的常规,而以写燕为主,写人为宾;写红楼思妇的愁苦,只是为了反衬双燕的美满生活,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读者自会从燕的幸福想到人的悲剧,不过词人有意留给读者自己去体会罢了。这种写法,因多一层曲折而饶有韵味,因而能更含蓄更深沉地反映人生,可谓别出心裁。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

    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

    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

    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

    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

    红楼归晚,看足柳暗花暝。

    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

    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春社:春分前后祭社神的日子叫春社。

    度:飞过。

    尘冷:指旧巢冷落,布满尘灰。

    差(cī)池:指燕子羽毛长短不齐。

    相:细看。

    藻井:天花板。

    红影:指花影。

    芳径:花草芳芬的小径。

    芹泥:燕子所衔之泥。

    “应自”句:该当睡得香甜安稳。

    自:一作“是”。

    天涯芳信:指出外的人给家中妻子的信。

    翠黛:画眉所用的青绿之色。

    双蛾:双眉。

    春社已经过了,燕子上下穿飞在楼阁的帘幕中间,屋梁上落满了旧年的灰尘,冷冷清清。双燕的尾巴轻轻扇动,欲飞又止,试着要钻进旧巢双栖并宿。它们又想飞到房顶上的雕梁和藻井,要选一个新的地点构筑新的巢。她们软语呢喃地商量着。飘飘然轻快地掠过花梢,如同剪刀一样的翠尾分开了花影。小径间芳香弥漫,春雨滋润的芹泥又柔又软。燕子喜欢贴地争飞,显示自身的灵巧轻便。回到红楼时天色已晚,亦把柳暗花明的美景尽情赏玩。回到新巢中,相依相偎睡得香甜,以致都忘了把天涯游子的芳信传递。使得佳人终日愁眉不展,天天独自凭着栏杆。

    古诗词中“燕子”意象

    燕属候鸟,随季节变化而迁徙,喜欢成双成对,出入在人家屋内或屋檐下。因此为古人所青睐,经常出现在古诗词中,或惜春伤秋,或渲染离愁,或寄托相思,或感伤时事,意象之盛,表情之丰,非其它物类所能及。

    古人的文学作品中描写燕子的形象不外乎三种情况,一是表现春光的美好,传达惜春之情。相传燕子于春天社日北来,秋天社日南归,因此很多诗人都把它当做春天的象征加以美化和歌颂。如“冥冥花正开,飏飏燕新乳”(韦应物《长安遇冯著》),“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宴殊《破阵子》),“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丰丰韵韵”(乔吉《天净沙·即事》),“鸟啼芳树丫,燕衔黄柳花”(张可久《凭栏人·暮春即事》),南宋词人史达祖更是以燕为词,在《双双燕·咏燕》中写到:“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极妍尽态,形神俱备。春天明媚灿烂,燕子娇小可爱,加上文人的多愁善感,春天逝去,诗人自然会伤感无限,因此欧阳修有“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采桑子》)的慨叹,乔吉有“燕藏春衔向谁家,莺老羞寻伴,风寒懒报衙(采蜜),啼煞饥鸦”(《水仙子》)的凄惶。

    其次文人描写燕子是表现爱情的美好,传达思念情人的心情之切。燕子素以雌雄颉颃,飞则相随,以此而成为爱情的象征,“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燕尔新婚,如兄如弟”(《诗经·谷风》),“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诗经·燕燕》),正是因为燕子的这种成双成对,才引起了有情人寄情于燕、渴望比翼双飞的想法。才有了“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薛道衡·《昔昔盐》)的空闺寂寞,有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临江仙》)的惆怅嫉妒,有了“罗幔轻寒,燕子双飞去”(宴殊·《破阵子》)的孤苦凄冷,有了“月儿初上鹅黄柳,燕子先归翡翠楼”(周德清·《喜春来》)的失意冷落,有了“花开望远行,玉减伤春事,东风草堂飞燕子”(张可久·《清江引》)的留恋企盼。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描写燕子的第三种情况是表现时事变迁,抒发昔盛今衰、人事代谢、亡国破家的感慨和悲愤。燕子秋去春回,不忘旧巢,诗人抓住了这个特点,尽情宣泄心中的愤慨,最著名的当属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另外还有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浣溪沙》),李好古的“燕子归来衔绣幕,旧巢无觅处”(《谒金门·怀故居》),姜夔的“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点绛唇》),张炎的“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高阳台》),文天祥的“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伴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金陵驿》)。燕子无心,却见证了时事的变迁,承受了国破家亡的苦难,表现了诗人的“黍离”之悲,负载可谓重矣。

    在文人笔下,燕子还能够代人传书,幽诉离情之苦。唐代郭绍兰于燕足系诗传给其夫任宗。任宗离家行贾湖中,数年不归,绍兰作诗系于燕足。时任宗在荆州,燕忽泊其肩,见足系书,解视之,乃妻所寄,感泣而归。其《寄夫》诗云:“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殷勤凭燕翼,寄于薄情夫。”谁说“梁间燕子太无情”(曹雪芹《红楼梦》),正是因为燕子的有情才促成了丈夫的回心转意,夫妻相会。郭绍兰是幸运的,一些不幸的妇人借燕传书,却是石沉大海,音信皆无,如“伤心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张可久《塞鸿秋·春情》),“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冯延巳《蝶恋花》),其悲情之苦,思情之切,让人为之动容,继而潸然泪下。

    燕子还时常被文人拿来表现羁旅情愁,状写漂泊流浪之苦。“整体、直觉、取象比类是汉民族的主导思维方式”(张岱年《中国思维偏向》),花鸟虫鱼,无不入文人笔下,飞禽走兽,莫不显诗人才情。雁啼悲秋,猿鸣沾裳,鱼传尺素,蝉寄高远,燕子的栖息不定留给了诗人丰富的想象空间,或漂泊流浪,“年年如新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周邦彦《满庭芳》);或身世浮沉,“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燕,行路艰难”(张可久《殿前欢》);或相见又别,“有如社燕与飞鸿,相逢未稳还相送”(苏轼·《送陈睦知潭州》;或时时相隔,“磁石上飞,云母来水,土龙致雨,燕雁代飞”(刘安《淮南子》)。燕子,已不仅仅再是燕子,它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象征,融入到每一个炎黄子孙的血液中。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宋 徐俯《春游湖》)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唐 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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