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艾青在70多年前,就曾经痛苦地吟唱道北方是悲哀的。”同样的这句话,诗人郭小川也说过,诗人陈辉也说过。陈辉就是那个黑脸膛的抱着毛瑟枪的晋察冀边区战士诗人。北方何以悲哀?那是因为缺水。只要有水来,荒漠和戈壁会重新变绿,花朵会重新开放,每一条干渴的生命都将重新生机勃勃。
要知道水在大西北的举足轻重,也许这个历史故事,就能告诉你个大概了。
中国公元纪年以前着名的水利工程有三个:一是广西的灵渠,一是陕西的郑国渠,一是四川的都江堰。
郑国渠的渠首那地方我去过。泾河在穿越陇东高原之后,从陕西泾阳县一个叫嵯哦山的地方跌宕而下,进入八百里秦川。嵯峨山由一堆又高又陡又尖的山头组成,狰狞万状,泾河在这里形成巨大的落差。
郑国渠工程是这样的:将泾河在嵯峨山口用一条大坝拦住,囤积河水,提高水位,尔后,沿山根开凿出一条渠道,这条渠道流人关中平原以后,有一条干渠,千渠又分出许多支渠,支渠再分出许多毛渠,从而形成一个蛛网般的灌溉网,灌溉着渭河以北的广袤土地。
郑国渠是如何修成的呢?说起来,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历史谑剧。
战国年代,虎狼之秦采取“远交近攻”的方略,虎视眈眈,企图并吞六国,一统四方。处在秦东南面的韩国,深深感到了秦的这种军事压力。韩满朝文武,一番商议以后,想出了一条馊主意。
韩国派了个叫郑国的水工,来到秦国,向秦王政陈说兴修水利的好处。赵的用意是想以大规模兴修水利来消耗秦的国力,避免秦的对韩用兵。韩的这一目的暂时是达到了。秦王政被郑国说动了,于是要郑国选址,开始实施。一丁是乎,郑国一番踏勘,最后选择了咸阳正北,泾河上游的嵯峨山口,开始这个着名工程。
这渠修了十三年。这渠当然也消耗了秦国的大量财力,以致在修筑的途中,令秦王生出怀疑。后来有消息证实说这确是韩国的疲秦之计,缓兵之计,于是乎秦王大怒。大怒的秦王一是要杀郑国,二是要驱逐所有的客秦的六国人。
有一篇着名的文章叫《谏逐客书》,正是当时客居秦国的河南上蔡人李斯为这件事写给秦王政的谏章。这篇斑邂文字救了郑国,也救了郑国渠。当然李斯个人也得到了好处,他先是被秦王政拜为客卿,后来又官至丞相。当然,得到最大好处的是秦国,因为郑国渠又可以修了。
郑国渠就这样阴差阳错地修成了。
郑国渠的修成之日,即是秦的富强之日,即是六国灭亡可待之日。
司马迁在《史记》中感慨地说:“渠卒,八百里秦川成沃野,秦得以富强,遂灭六国!”
你看,一条小小的渠道,就这样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如果没有郑国渠,就没有八百里秦川沃野,就没有千古帝王都西安,就没有强秦雄汉盛唐,那小学课本上的中国历史,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你看,这就是水!
在大西北,水为什么是奇缺的呢?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是天然的原因,次要的原因是人为破坏生态平衡的结果。
水通常是从三方面来的,即夭上落下的雨水,地面上的江河湖泊,再就是地下水。
先说雨水。
大西北位于中亚细亚腹心地带,距太平洋、距大西洋、距北冰洋都有遥远的路程。高大的秦岭是中国内陆气候的南北分界线,秦岭挡住了从东南沿海吹来的季风,从而令秦岭以北的偌大地面,长期处于干旱和半干旱状态,陕西的年降雨量是300到400毫米,这些降雨大部分集中在7、8、9三个月份。光秃秃的黄土高原地面,三天不下雨,就是一个旱灾,而哗哗的大雨一旦落下,山洪暴发,立即就是洪灾。黄河在宁夏河套平原上还是青的,但是一进人陕西神府地面,即成黄色。黄河百分之七十的泥沙,来自这从神府到赵城龙门的近一千公里的晋陕峡谷。
印度洋的暖流则被喜玛拉雅山挡住。
北洋冰越过俄罗斯的西伯利亚,越过中亚五国,偶尔能给新疆的北疆阿勒泰、塔城、伊犁带来一点雨雪。我曾在阿勒泰草原上生活过五年。这里夏天基本上没有雨,只是每年的冬天,西北利亚的每一次寒流都会带来一场大雪,从而令这块地面成为草原、沙漠、河流相杂的戈壁滩地貌。
陕西的年降雨量是三百到四百,因为太平洋的季风毕竟还能吹到一点。这就是陕西的气候较之别的四个省区要好一点的原因,亦就是千古帝王之都长安能在这里建起的原因,亦是西安成为西北最大的经济文化中心的原因。
甘肃、宁夏的情况要可怜得多。甘肃是一个长条状,兰州以东,是陇东高原苦瘠甲天下的地方;兰州以西,武威、张掖、酒泉、玉门、嘉峪关,顺兰新线摆出的这一长溜古老城市,个个都是一副黄尘扑天的面孔。如果再要往西一点,是敦煌,是疏勒河谷,是天山垭口星星峡,是罗布泊,那里更是缺水。也就是说,躲也没有一个躲处。
宁夏的面积为51000平方公里,人口为530万,人口中回族占三分之一。这块地面,西边是腾格里大沙漠,东北是毛乌素大沙漠,南边是陕北黄土高原。这也是一块十分苦焦的地方,这一点我们后边将要谈到千百年来,人类之所以能在这里繁衍、生生不息,并形成一定的人口规模和塞上明珠银川市,原因是境内有一条我们民族的母亲河流过。民谚中说天下黄河富银川。或日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甘肃和宁夏的年降水量都在二百奄升左右。
青海的情况就更糟一些了。荒凉的戈壁滩,一片连着一片,空气干燥得像要着火。海拔高,令人头晕目眩,嘴唇发紫,喘不过气来。这里举目望去,满眼凄凉,像一片沉寂的死海。
我在青海的西宁呆了三天。这里紧靠兰州,海拔不算高,据说是2400米。但是我们一行人中,有三个病倒了,作家周涛大病不起,一吃东西就呕吐,于是只好坐飞机匆匆返回乌鲁木齐。我们原来还准备去格尔木,去玉树果洛,去阿里高原,后来只好作罢,那里才真正地进人高海拔地区。
青海的降雨量是一百多一点。哔有雨水能到这里来呢?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古战场。
最极端的例子当然是新疆的罗布泊了。那里的年降雨量只有十五到十九毫氷,也就是说,几乎等于零。新疆地质三大队在罗布泊找钾盐已经找了快十年了,十年中他们只遇到过一场雨,而这场雨的雨量仅仅能把汽车头上落的灰尘冲掉。不降雨倒也罢了,然而更要命的是,罗布泊的年蒸发量竟然高达两千毫米。在那块干旱的土地上,空中像有一个巨大的抽风机似的,将地面上的水榨干,将地下水越抽越低。所有的生命在这里都不能幸免。如果你不幸走到这里,抽风机就会立即对着你猛吸,直到榨干水分为止。
这里说的是天上的水,下面再说一说地面上的水。
中国的两条最大的河流都发源于青海,那一块地面被称为“千山之祖,万水之源”,或被称为“山之父,水之母”。青海人自己则谦逊一些,我的明友,青海省委书记白恩培先生,将那里称为“中国水塔”,意即它的主要目的是为下游服务。
这两条河流一个流经北中国,一个流经南中国,哺育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
大西北还有一些小的河流,这些河流后来都流人黄河,成为黄河的支流。只有两条河流不在此列:一个是塔里木河水系,它原来的终结湖是罗布泊,现在则为大西海子水库所截,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结束了自己的行程;另一条是额尔齐斯河水系,它收容了哈巴河、布尔津河等,从中国地图的西北角进人哈萨克斯坦,流人西伯利亚后它易名郓毕河,然后流人北冰洋。
大西北境内的所有的河流,除额尔齐斯河还能在春潮泛滥季节,拥一河蔚蓝的河水,仪态万方地流过以外,其余的所有河流,都在变瘦变小,甚至成为季节河和潜流河,甚至完全干涸。1998年的夏天,我在甘肃境内兜了好几个圈子。那一年没有大旱,只有一点小小的“伏旱”,结果我路经的所有河流,都已完全干涸。当你从一条丑陋的干河床经过时,你会有一种恐怖的感觉,你不明白这一带的人类将如何生存。
黄土高坡的梯田呦,牵动着多少汉子和婆姨的心,厚不过西北塬上土啊,苦不过西北一条汉哪,巧不过西北女儿手啊,高不过西北那片天啊记得在甘肃埯内。我唯一看到的一条活着的河流是黄河。那是在兰州附近。一架高大的陈旧的木轮在转动着,红日西沉,黄河边的那一幕情景令人久久不能忘记。另一条还没有干涸的河流叫湟河,它是黄河的一个支流,我是在甘青交界处见到的。
塔里木河的断流是一件叫人大大震惊的事情。自昆仑山发源,绕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转了大半个圆,从一个叫阿拉干的地方注人罗布泊的塔里木河,由于六十年代后期,兵团人在上游修筑大西海子水库,导致塔里木河断流,导致罗布泊干涸。此后,兵团人又连续在上游修筑大西海子二库、三库,导致塔里木河距离罗布泊越来越远,导致罗布泊成为死亡之海,成为地球生态严重恶化的极端例子。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塔里木河也被称为“母亲河”。塔里木河养育了新疆南疆一片片绿洲是一个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两千年来在中国官方的权威解释中,塔里木河才是黄河的真正源头。解释这样说,塔里木河在注人罗布泊之后,水流从山的另一面流出来了,这流出的河流叫黄河。第一次带给我们这个解释的是出使西域的张骞,后来,历代王朝都尊童和延续这个解释。
最近看电视,新闻联播上说,今年年的这一场大旱,是北方一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旱情。在大旱中。新繮人将大西海子水库扒开,让塔里木河水向下游干河床流去。虽然这水流只流了一百多公里,便被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汲干,水流离罗布泊还有遥远的路程。但是,这条新闻还是让人为之一振。
罗布泊干涸了。罗布泊北面二百公里处的艾丁湖也已经干涸。大西北还有多少湖泊干涸了呢?没有统计过。
而那些尚未干涸的湖泊也正在走向干涸。比如育海湖。青海湖的水面正在一年年缩小,青海湖的水深正在一年年变浅。在青海湖边,那位梳着100多根辫子的藏族牧羊姑娘告诉我,她小的时候,湖沿儿在她放牛的这个地方。
阿勒泰草原上的乌伦古湖前些年也几近干涸,好在兵团农十师人引来额尔齐斯河水灌人,才使这座中国十大淡水湖之一的塞上明珠免于从大地上消失。
大西北地面上的水,还有什么水可以说一说的么?没有了!
下来再说一说地下水。
大西北的大部分地面,为一层或薄或厚的黄土所覆盖。这黄土不是在当地生成的,而是在遥远的年代里一亿五千万年以前,从昆仑山上吹下来的满天黄尘,在这里囤积而成的。这决定了黄土层只是断层,地下水在黄土以7的岩石中。
有的高原上的黄土囤积达四五百米厚。换言之,这地方如果要打井,得打四五百米深,才能打到水。一这就是为什么陕北高原、宁夏西海囤地区、甘肃定西地区,一旦遇到旱灾,人畜饮水都成问题的原因。那地方或者根本无法打井,或者要打很深很深的井。
河谷和平原地带,地下水当然要浅得多了。
但这个“浅”,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随着地下水的大量开采,随着河床越拉越深,地下水是越来越深了。
记得我小时候在关中农村,我居住的那个村子离渭河有五百米远,那时河里一旦发水,井水就立即变成浑浊的了,从而告诉人们地下水的水位确实和河水是相关的。那时的井,一个井最多十米深就行了;现在那样的土井,早就干得底朝天了。现在用的是机井,得三四十米深。
陕北的楡林地区位于毛乌素沙漠南沿,这里的治沙工程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被联合国誉为人类改造沙漠的个杰出典范。榆林治沙的成功,主观的原因是这里的人民辛勘劳动的结果,客观的原因则是这里的地下水位离地表只有两三米。也就是说,饥开沙子,挖个坑,水就出来了。
而别的沙漠地带则不行,树木在那里根本无法成活,因为水位太低。还因为大部分都是盐碱水。
不过在世界最大的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新疆水文地质队向我们报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片大漠下面,是一个淡水湖。它的储量相当于长江一年的流量。
这消息叫人振奋。以色列人在干旱的沙漠中成功地生产出了粮食。有淡水,有钾肥,有充足的光照,便可以进行无土栽植。这叫“以色列农业模式”。这个模式完全可以用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里有地下水,抽出来就是了;这里的近旁是罗布泊,罗布泊有取之不竭的钾盐;而新疆的阳光更是灼灼烤人。
以上谈的是大西北的水资源,我们对天上的水,地面上的水和地6水,来了一通宏观的扫描。这番扫描所得出的结论令我们沮丧和恐慌,大西北的缺水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若说整个世界在闹水荒,整个中国在闹水荒,那么,大西北的水荒已经到了危及人类生存的地步。或者换言之,人类已经几乎在这块干地上无法生存了。
七十多年前,埃德加,斯诺在踏上陕北高原以后,就曾经感慨:人类能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简直是一种奇迹。
今天的大西北,较之斯诺当年所看到的情景,又干旱了许多,支离破碎了许多。查查大西北各地的地方志,你会感慨地发现,大西北的历史,一半是饥饿史,一半是战争史。“天下旱,乡民易子而食”“城破,血流飘杵”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啥叫“易子而食”?就是人们饿得眼睛发绿,要吃人了,可是又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于是互相交换着吃孩子。
那是怎样的一幅悲惨图景呀!
这样的事情离我们并不遥远,它最近的发生是在1929年,即民国十八年。发生在陕北,发生在甘肃陇东,志书上有记载的。
明朝崇祯年间的那一场大旱导致了斯巴达克式的陕北英雄李自成的揭竿而起。
民国十八年的那一场大旱,据说要严重过崇祯年间大旱。我查阅陕北各县县志,各县县志对那场大旱有着触目惊心的描写。可以说,革命在陕北的风行,刘志丹、谢子长组建红军武装,实行革命割据,与这场大旱有直接关系。
斯诺在《西行漫记》中,则记载了甘肃陇东大旱的恐怖情景。他引用的资料应当说是权威的,因为那是国民党官方报纸上的说法。资料说,在大旱中,甘肃境内人口死亡率达到六成到七成。
有一半以上的人口死亡了。我们能想见那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恐怖景象。
民国十八年大旱中,陕西关中平原上,人口也大面积地死亡。前面提到的那个曾造就了八百里秦川沃野和帝王都西安的郑国渠,因为年久失修,也基本上不起什么作用了。因此这一带人死亡得更多,许多地方成为无人区。以致后来泾阳三原有一个县令,是山东人,从山东家乡唤来大批移民,以补秦地之空。这些移民还形成一个一个独立的山东庄子,散布在关中平原、渭河沿岸。着名电影导演吴天明,着名电视节目主持人陈爱美,还有我的夫人,都是这种从山东庄子走出来的人。
后来国民党政府有个水利专家叫李仪祉,留欧归国后主持修铁路,修桥梁,在这场大旱中又回到他的家乡来整修郑国渠。经过整修的郑国渠后来易名“泾惠渠”,现在还是关中平原上最主要的灌溉设施。李仪祉的墓园在郑国渠渠首一个叫张家山的地方。
经历过民国十八年大旱的人,现在还有许多人活着。活着的老人们,一提起那一场西北大旱,都会谈虎色变。人们将那一场大旱叫做“民国十八年大年馑”。
1995年和1996年上半年,大西北地面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下雨。这样便就有了一场大旱。媒体报导说,这次大旱要超过民国十八年那场大旱。
所幸的是由于政府的呵护,群众的抗灾自救,这场大旱没有死人。
《兰州晚报》的资深女记者,一位姓王的刚刚退休的总编告诉我,她曾经采访过定西大旱的情景。
她说,天不下雨,河流全部断流,水井干涸,定西黄土高原上几十万人以及他们的家畜束手待毙,眼见得民国十八年那一场情景就要重现。这时,政府组织拉水车,日夜不停地从兰州的黄河里向定西运水,救人救畜。
她说当拉水车在定西高原奔驰时,成群的乌鸦像云彩一样军在汽车上面。干渴的乌鸦群不时俯冲下来,用嘴去抢拉水罐里溅出来的水花。
这位女记者说,这幕恐怖的景象后来时时出现在她的梦里。
今年口㈣年,媒体说,中国的中西部遇到了一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旱灾。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呢?我听明白了,它的意思是说,这场大旱要超过民国十八年和1996年那两场旱灾。
我居住在西安,西安这地方要好一点。我不知道东边的河南和西边的甘肃已经旱成什么样子了。前几天有个《南方周末》的记者到我家里来,他刚刚采访完河南的早灾,告诉了我那里河流断流土地龟裂的情景。
今年春天刮过好多次的沙尘暴,且一次比一次猛烈,简直是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看来,北中国地面,的确干旱得厉害。
北方是悲哀的!悲哀的北方呀!
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不要说进取、发展和积累财富这些字眼了,人类能够吃饱肚子,打发自己的一日三餐,能够不至于在一场接一场接踵而至的年馑面前饿死,能够延续香火,延续人种的生生不息,就是叹为奇观的事情了。
千年纪交际之际,我曾经为报刊写过一篇《我为人类祝福》的文章。我说,在北方,生存本身就是一场苦难,每一个人一旦呱呱落地,他就肩负着一个苦涩而庄严的使命,这使命就是如何使自己活下去。
我还说,在陕北,每当新生儿过满月时,闻讯而来的说书艺人会为他祝福。那祝福词叫“猪娃头上还顶三千粗槺哩”!这话是说,既然这生命来到人间了,他就自己带来了自己的口粮,他就有生存的权利。
前一向,我到网站聊天室去过一次。当一位网虫问我,是不是因为西部大开发,我才写这些西部题材的作品时,我回答说“不是”。我说:“即便没有这个西部大开发,西部人也照样要活,西部的作家也照样要写作,是不是?”
而当另一位网虫朋友信口说出“西部太穷了”的话时,我有些恼怒。那时已经晚上八点了,我还没有吃饭,正饥肠禳辘。我说如果你是在打着饱嗝说这句话的话,那我将不能原谅你。当我从西部的土地上经过时,人类的苦难的然而又是英勇卓绝的生存斗争,总令我肃然起敬!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的感情是真实的感情。我还没有学会做作。
这几年,在我的大西北游历中,足迹到处,接触到许多官员。在和我的采访谈话中,他们谈的最多的话题是水,谈的最重要的话题仍然是水。一旦接触到水这个问题,他们立即会掰起指头,如数家珍,为你介绍该地区的水的情况。一圈采访下来,我的记事本上满纸是水。
陕西的省委书记李建国谈到二十一世纪,陕西农业上新台阶,谈到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谈到陕北堪称伟大的山川秀美工程,谈到陕北的窖、关中的井、陕南的塘。
宁夏的区委书记毛如柏谈到龙羊峡,谈到刘家峡,谈到青海的固海扬黄工程,谈到移民一百万。开发二百万亩荒地、投资三十个亿的“一二三”工程。宁夏的西海固,是天底下最苦瘠的地区,宁夏人采取了三条措施,实现脱贫:一条是引来黄河的水,这叫固海扬黄工程;二是打旱窑,修梯田,盖地膜;三是移民吊庄:搬出一户,宽松两户,富裕三户。
甘肃在水的问题上,先行了一步。他们前几年就搞了个很大的工程,好像是将洮河水引人干旱的定西地区,这工程好像叫大秦工程。我们去时,他们的另一项巨大水利工程正在实施,即打通祁连山,引来黑河水,进人金昌市。那个山洞已经打了好几,了,打洞子的工人告诉我们,还得再打三年,才能将祁连山打通。
青海的省委书记白恩培,对长江源和黄河源的生态环境十分重视。他谦逊地称这里是“中国水塔”,是为下游服务的,我们要对这个民族负责,对国家负责。青海也在进行着声势浩大的移民工程和沙漠草原改造工程,青海湖的治理也正在着手进行,恕这里不一一赘述。
新疆的区委书记王乐泉,最引以为得意的是新疆的改水工程。这项工程令维吾尔族老百姓结束了世世代代吃涝坝水的历史,而开始吃上了洁净卫生的自来水。我们在南疆重镇和田采访了一户维吾尔人家,长胡子的维吾尔老人一提起这件事,就赞扬共产党伟大。李瑞环曾到过他家,考察这个改水工程进入农家的情况。老人拿出他和李瑞环的合影让我们看。
我想我该结束这篇长文了。
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我呆了这么久,连我自己都感到压抑,感到无助,感到无奈,我有一种想尽快逃离的感觉。就像一个人行进在荒凉的戈壁滩上时的感觉一样。
一位叫陈明勇的年轻地质学家告诉我,在三亿五千万年以前,正如中国的东面有一个太平洋一样,在中国的西部亦有一个大洋,它的名字叫准噶尔大洋,现在的新疆的大部分,现在的中亚五国,那时正是这个大洋的洋底。后来大洋浓缩成海,叫蒲昌海,后来大海浓缩成湖泊,叫罗布泊。1972年,罗布泊完全干涸,变成现在的盐翘沙漠地貌。大西北真的曾经有个海吗?
我们真的都曾经是海边的孩子吗?
望着莽莽苍苍的大西北,满目疮痍的大西北,干旱的大西北广滴水贵如油的大西北,我不敢想象。
今晚上让我做一个梦,梦一梦那曾经有过的大西北的海。
沧海万斛,余仅取一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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