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车开到她身边,车门就打开了,露出一张天真的笑脸,就好像小晖是他妈妈手中的糖果,他获得了意外的奖赏。小晖坐上副驾驶室。林远伸手过来握住了小晖的手背,同时他的脸也转了过来,脸上挂着几乎谄媚的孩子气的笑容。
小晖没给林远好脸色,她一直看着窗外,林远的车子开得东倒西歪,像个醉汉似的。有一会儿,小晖竟然幻想林远把车子撞向路边的电线杆,车子粉身碎骨,或爆炸起火。小晖总是无端地产生这类幻想,控也控制不了。
小晖对丁家明的愧疚感总会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刻钻出来,像蛇一样在她胸口咬一口,让她浑身疼痛,让她产生中毒似的意识迷乱的感觉。小晖有点搞不明白这世界以及这个世界的男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认为她是个纯洁简单的女孩,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她有很多坏习惯,比如和男孩之间不太有性别意识,经常过分亲昵,有点轻佻。对此,丁家明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很受伤。
她和林远的关系远非人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她知道林远一直喜欢她。早在丁家明之前,林远就给小晖写过情书。收到那情书,小晖乐了好长一阵子,每次想起来都笑痛肚子。在小晖眼里,林远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可他的情书写得如此热烈,简直可以酸死人。“如果失去你,从此我不会再有快乐。”林远在情书中说。可他根本也没得到过啊,何谓“失去”?当时小晖怀疑林远这封情书是从哪里抄来的。
后来,小晖和丁家明谈起恋爱,林远依旧对她很痴心。
当然,小晖也很享受林远的这份痴心。有时候,小晖会忍不住扒在林远的肩头,说一句不着调的话,逗林远玩。大都是那情书上的内容,也有别的。话还没说完,小晖自己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丁家明问为什么笑得这么欢乐?林远红着脸说,她笑我是处男,要给我介绍一位小姐,让我去试试。丁家明笑道,她是个疯婆,你别理她。
偶尔林远也会撩拨起小晖的心弦。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无聊的夜晚,小晖会想像一下林远在床上的样子。这种想像让小晖觉得林远像大熊猫一样好玩。当然只是想像一下而已,因为障碍明摆着存在,林远是丁家明的铁哥们,照丁家明的说法,他和林远“朋友已做了一辈子了”,所以小晖断定她不太可能会和林远有任何肌肤之亲。
可是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有时候一念之差,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
去年三月,他们三人去了一趟越南。没有跟团,是自助行。到了西贡(胡志明市),丁家明毫无来由地发起了高烧。小晖和林远陪着丁家明去当地医院打了一针。他们因此见识了越南医院,很感慨。越南那家医院从外部看很像中国乡村一座破败的祠堂,给人一种残垣断壁的感觉。里面倒是干净整洁,但打针的医生有点可怕,注射前竟把针头叼在嘴上,吓得丁家明想往回跑。
一针打下去,丁家明好多了,但马上出去玩肯定不行。丁家明自己在旅店休息,打发小晖和林远玩去。“难得来一趟,不要浪费时光,我没事,自己会照顾好的。”小晖后来想,她当时听了丁家明的话真的有点无心无肝,竟然眼睛放出光芒来。她原本以为这一天要在旅店陪丁家明了,那会是多么无聊啊。大约是这光芒刺痛了丁家明,这之后他的脸色一直有点阴郁。
那天小晖和林远在西贡的街头瞎逛。
他们三人之所以到越南来玩是因为看过杜拉斯的《情人》。湄公河,热带闷热的气候,茂盛的植物,喧哗市声背后安静的院落,法国殖民时期留下的建筑和遗迹,当然还有风情万种的越南女子——小晖自称也喜欢看漂亮女孩,这些杜拉斯著作留给他们的意象和风情,令他们对越南有着异乎寻常的向往。
有些地方适合想像,有些地方适合回忆。越南并不是杜拉斯笔下的那个样子,很少异国情调,看上去像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国,以至于他们没有出国的感觉,倒有一种时光倒流到童年的错觉。越南人和中国人没有多大差别,连脸上细微的表情也相像,那种朴实和狡黠交织在一起的模样,像极了中国农民。大概是要等到多年后,眼下一切才会在回忆里被照亮而显得诗意沛然吧?
那天逛水果市场,有一个姑娘突然从边上对小晖说话,说的是汉语。你们是恋人吧?你男朋友很帅,像梁朝伟。小晖以为那姑娘是中国人,问后才知是水果摊主的女儿。仿佛是那姑娘的话照亮了林远,小晖仔细看林远,真的看到了梁朝伟的影子。梁朝伟可是小晖的菜,一直以来的偶像。小晖对这个发现感到好玩,并且涌出一种莫名的甜蜜和喜悦。她就很自然的挽起了林远的胳膊,做情侣状,并问那姑娘,我们配不配?那姑娘嘴甜,说配啊,你们是金童玉女。姑娘把“女”读成了“鱼”。小晖哈哈大笑,和姑娘道别,“梁哥哥和一条鱼走了。”
这之后,小晖一直挽着林远的手。林远当然也很受用。小晖后来想,或许只有在异国他乡,她才会这样挽着一个不是男友的男人而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小晖后来还很迷惑自己究竟有多爱丁家明,因为那天她几乎没想起过他,林远也没提过丁家明一次,仿佛他俩刻意要把丁家明遗忘,共赴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那天两人说话很少,连平时喜欢喋喋不休的小晖看到好玩的景物也只是嘻嘻傻笑一下。越南的天空透着远比国内更为静寂的蔚蓝,热带植物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在安静的时刻,小晖感到和林远身体触碰勾起了她体内的情欲。
湄公河没有他们想像得那么宽阔,但他们没有一点失望,依旧兴致很高,看着湄公河上的机帆船,他们间或谈论一下杜拉斯,谈那个她笔下的法国女孩,也是这样的天气,穿着一件棕色的真丝套衫,腰间系着一根宽大的皮鞋,斜依在船栏上。文字真是奇怪的东西,经过文字的叙述,虚构的事物倒比真实来得更有力量。
从湄公河边往回走,突然下起了雨。他们发现远处有一间废弃的高大的厂房,墙上布满了潮湿的青苔。他们就跑着去那厂房躲雨。越南的三月,天气炎热,但这厂房却阴冷潮湿,他们衣衫单薄,刚刚又淋了雨,小晖竟感到寒冷了。不过,小晖对来到这厂房躲雨很满意。这种破落的建筑总是对小晖这样的女子有致命的杀伤力,总是能激发起心中的诗意。“林远,这儿真美,不过有点儿冷。”说完这话,小晖身体哆嗦了一下。几乎像是一个默契,林远从背后抱住了小晖。小晖没有拒绝。过了一会儿,小晖把头仰向林远,两人吻在了一起。
每个男人在做爱时都不一样,林远更是和小晖偶然的想像迥异。那天林远的表现好到超过小晖的期望,整个过程充满了林远一泻千里的甜言蜜语、惊叹、赞美、思念和受苦的表达,并且林远幸福地哭了。这竟然让小晖无比感动,她确认那情书确实是林远自己写的。她强烈地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她觉得流泪是危险的。整个过程小晖很投入,几乎和林远水乳交融。小晖甚至有一种死亡的愿望。
然后激情退去,肉体冷却,小晖不免有点尴尬。
这时,小晖接到丁家明的短信,问他们在哪里,他好多了,想一起吃晚饭。小晖看到短信,全身震颤了一下。这天下午,她第一次明确意识到丁家明的存在,顿时涌出对自己的厌恶感,包括对自己的肉体和刚才的快感。她匆匆穿好衣服,说,回去吧。
一直以来,有一个噩梦一直跟着小晖。在梦里,她总是被某种类似鬼怪的不祥的生物压着,今她窒息。她常常从这噩梦中惊醒,醒来一身冷汗。以前妈妈说这叫鬼上身,没事,是人人都会做的噩梦。现在小晖知道自己真的鬼上身了。
丁家明真的好多了,见到他俩显得很高兴,好像他们已有多年没见面。晚饭时丁家明意外兴奋,喝了好多瓶越南啤酒,仿佛真的是老友重缝,不醉不足以表达心情。小晖看到丁家明这样,心有点痛,差点流出眼泪来。小晖说,家明,你身体还虚,少喝点。丁家明没听小晖的,继续猛喝。
晚上回到旅店,小晖和丁家明住一间,林远独自住隔壁房间。到了房间,丁家明情绪顿时低落,不再和小晖说一句话。小晖去浴室洗了个澡(幸好越南还没落后到房间里连洗手间也没有)。小晖对着水龙头,一边洗澡一边放肆地哭泣,仿佛她心里有不尽的委屈无处诉说。
后来他们躺下了。丁家明的肉体冰凉。小晖的身体倒是十分烫人。那天晚上,小晖不顾丁家明身体虚弱,和他做了。丁家明非常持久,但没有什么热情,好像他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隔壁林远房间间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在敲击床头柜或墙壁,有时间隔的时间长,有时间隔的时间短,整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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