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米福并没有从乡下回汉口。我问:米福这次又回乡下干什么?她说:他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到县城做一栋楼房。我问:为什么要到县城做房子呢?她说:米福的日记中总是写他不喜欢武汉。我问:在县城做房子得多少钱他有这个积蓄吗?她说:米福平时很节俭他这些年得的稿费做一栋房子没问题。我问:他是什么意思呢?她说:房子做好了从武汉调县城应该很容易。我问:你和孩子怎么办呢?她说:我和孩子是绝对不会跟他一起去的。我问:这是开什么玩笑米福就这么自私任何责任都不负了吗?她说:我不懂米福这个人,他所有的日记我都看过了,但我不懂。
其实米福并不难懂,他并没有什么深奥的内容,他很简单:他满怀的绝望中不存在什么机会了,这一点,他甚至不如他的妹妹米芝。米福把归宿定在县城的想法据他妻子说来自于他写在日记中的梦幻,于是我分析到米福仅仅从城市后退了一步,他是回不了乡村老家的,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据说我离开米福的宿舍大院不到半个小时,米福就匆匆回到家里,他的妻子开门以后继续大惊失色,米福跟着大惑不解,他不知道我刚刚去过。
米福进门以后问妻子:有什么吃的吗?
妻子说:给你下碗面条吃不吃?
米福说:下吧,炒点鸡蛋进去。
妻子说:一会儿就好,要不要洗个澡?
米福说:好主意,你帮我放水。
妻子进了卫生间,放上水,转身进了厨房开始给米福下面条。
米福洗澡时幻觉镜子中有一个人头,这个人头十分模糊毫无轮廓。米福用毛巾擦了一下镜子,原来是自己,米福骂了一句他妈的。妻子因为米福没有关卫生间的门听到了米福的骂,她问:好端端的你骂什么?米福说:骂镜子里的一个人头。妻子说:镜子里不是你吗?米福说:就是因为不是我才骂。妻子弄不懂米福在胡说什么,把鸡蛋炒好了刮进碗里,端到客厅后大声说:面条好了,吃吧。
米福吃着面条问:米粮呢?
妻子说:外公接去了。
米福突然举筷拍桌吼道:你他妈怎么老让他去你们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去把他接回来!!
我的朋友米福在进屋的那一瞬间由于饥饿以及其他某几种原因心情本来很不好,但他突然暴跳如雷,他果真不愿意让儿子去老丈人家吗?老丈人家有什么东西让米福放心不下儿子的前往呢?关于这一点,我还来不及找到答案。
我一直以为米福对妻子和孩子没有责任心,但我要平心而论,一个男人一旦做了丈夫做了父亲而又不出什么很大意外地与妻子相处着,这责任心也许不在表面。
妻子固执地说:不,我不去。
米福跳起来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妻子捂着脸说:米福,你这条乡下狗!!
妻子反身冲进卧室,卧室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米福忽然觉得妻子的这句恶骂十分有趣,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坐下来,吃了几口面条,因为这是妻子刚才专门为他做的面条,米福于是十分后悔不该打她。
米福不打算道歉。
他吃净面条以后,十几年来头一次亲自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亲手洗净了它们,并且按照妻子在厨房制定的秩序把它们分别归类。
妻子在哭。
米福走进书房取出日记本写了这么几句话:又从乡下回。素珍已走,有二件事米根不会想到。返城的路上我很想念米芝。回家不该打妻子。我把米粮去接回来。告诉儿子,爸爸打算就在汉口再换一个工作。
米福故意把日记摊在桌上,他以为他出门以后妻子看了日记可以冰释刚才的一幕。
米福临出门时给我打过电话,当时我还没有回家,或者说当时我正在好奇地观看着电视大楼门前一个比较肃穆的追悼大会,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可爱的蒋玲已经只留下一张罩有黑框的黑白照片,更不知道那个哭成一团的英俊小伙子就是孟摄像。米福给我打那个电话会说一些什么呢?会告诉我什么事情才能称之为偶然事件呢?戏剧没有偶然能成为戏剧吗?为什么理论家们一定要说那是必然的呢?
米福走上大街时,迎面看见了一辆中巴,但米福嫌车上的人太多了。米福只得朝公共汽车站走去,那一刻公汽站台的平台上有两个人正在画一幅广告牌。
我的朋友米福那天下午走进公汽站台时,根本没看见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在看见米福时突然惊叫起来。这倒不是因为她看错了人,而是在米福步入站台时平台上恰好有一只盛满红色油漆的铁桶砸了下来。米福仿佛预感到了父亲的斧头或者镰刀,他被彻底地砍了一下。
我妻子看见米福被红漆浇透了。
我可怜的朋友米福永远闭上了他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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