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二十四监里,有一个专管玉器雕刻的玉作监,那里养着一帮混饭吃的家伙,仗着与总管罗圈李的亲戚关系,他们整天吃喝玩乐,不干正事儿,皇上若是派任务下来,他们就悄悄到外面去请工匠做,然后佯作自己的手艺呈上去。现在陆子刚一来,露了他们这些损招儿,所以他们对陆子刚恨得要命。
这天皇上派任务下来,指名要陆子刚把一块极玉贡品刻成一个玉扳指,并且在扳指上刻一幅百骏图,限五日完工。
圣旨一下,玉作监里的那帮家伙喜作一团。你想,即使再强的手艺,可就拇指丁点大小的地方,怎么刻得下百匹骏马呀?他们早就想把陆子刚撵出去了,就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可有陆子刚的好戏看了。
你也许还没弄明白什么叫扳指吧?这是古人射箭时套在大拇指上起防护作用的指套。对陆子刚来说,刻个扳指那还不跟玩儿似的?可要命的是,要在上面刻一百匹骏马,平均每一匹马还占不到芝麻粒儿大的地方呢!
可这事儿并没有把陆子刚难倒,到第六天上朝时候,随太监一声传唤,陆子刚从容不迫地捧着一个紫红色锦匣踏进殿来。他给皇上跪施大礼后禀道:“小匠奉旨琢刻完工,请皇上查验。”
皇上从太监手里接过锦匣,打开,轻轻取出扳指,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刻了一幅风景画,高大的树林遮无边际,一条山路正对着寨子大门。整个画面上只有四匹马:一匹低头啃着路边的青草,后半身还留在树林里;一匹沿着山路正奔向山寨;一匹已经进了寨门一半;而另一匹虽说先进了寨门,那神情却好像还在回首张望。
皇上一边欣赏着手里的扳指画,一边在心里不住地赞叹:这真是一幅绝顶的百骏牧归图啊,整个画面虚虚实实,树林深处,山寨内外,这蹦跳腾越的骏马又何止百匹?皇上心里又惊又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传旨,让各位爱臣评判。”
太监用托盘托着锦匣,缓缓地在众大臣面前一一走过,有外行看热闹的赞不绝口,有内行看门道的频频点头,也有揣摩皇上心思的默然无声。
玉作监总管罗圈李也在殿上,他恨不能把陆子刚往火坑里推,所以这会儿当锦匣从眼前经过的时候,他睁大着贼眼珠子拼命看。太监刚把锦匣送回到皇上手里,罗圈李便“扑通”一声跪奏道:“启禀皇上,陆子刚犯有欺君大罪。”
朝廷上下立刻一阵骚动。
皇上道:“你说与朕听来。”
“启禀皇上,”罗圈李振振有词地说,“明明皇上下旨让刻的是百骏图,可这奴才只刻了四匹马,十分之一都不到。抗旨不遵,论律当斩。”
“哈哈哈哈!”皇上仰天长笑,随后突然“啪”一声拍桌而起,“大胆奴才,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砍了!”
罗圈李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没想皇上正怒气冲冲地瞪眼瞧着他,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饶命啊,皇上饶命!”
“哼,你这个不中用的蠢货!”皇上生气的是,罗圈李身为玉作监总管,居然如此不识货。可是念在罗圈李是他皇亲的脸面上,加之众大臣求情,最后还是饶了他。
罗圈李不是个傻瓜,为了报答皇上的宽恕之恩,他悄悄把手下那帮家伙派出去四处网罗,终于觅得一块极品黄玉,献给皇上。
皇上一看,喜得合不拢嘴。
罗圈李讨好皇上说:“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就让那个姓陆的用这块黄玉给您刻一条金龙吧,下个月正好是您五十寿庆的喜日子。”
罗圈李别的本事没有,这马屁拍得是特对火候,所以皇上一听,立刻点头称是。
于是陆子刚的活儿又来了,整整一个月,他没出过作坊一步。完工那天,他的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两只红灯笼,人也瘦了一圈。
金銮殿内外,屋脊吻龙,藻井团龙,金柱盘龙,御椅雕龙,大大小小有四万多条龙。到了皇上五十寿庆那天,陆子刚琢刻的这条威武灵动、冲天欲舞的黄玉金龙一出现,大殿内外顿时金光四射,尤其是金龙头上那丝丝龙须,身上那片片龙鳞,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众大臣“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欢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子刚琢刻的金龙盖过了皇亲国戚、官员富商的寿礼,皇上把这条金龙摆在自己龙案正中,抚摩着,欣赏着,心里那个舒服那个美呦!他喜滋滋地传御酒上殿,和众位大臣开怀畅饮,还赏罗圈李官升一级,赏陆子刚黄金百两。
眼看自己这么大一个马屁拍成功了,罗圈李自然高兴万分。不过,看着陆子刚领赏而去的背影,他肚子里又打起了主意:可不能让这家伙得意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爬到我头上来,得趁早收拾他。
罗圈李当晚盘算了一夜,第二天趁着早朝就进宫面奏皇上,借口玉作监想给皇上的玉金龙做一个龙座,把玉金龙请到了玉作监。然后,罗圈李就特地从外面招来工匠,度量尺寸,连夜赶制。
两天以后,龙座已经成形,第三天一大早,工匠正在给龙座打磨上漆,没想玉作监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罗圈李一惊:皇上怎么来了?
其实皇上已经把这玉金龙看成了他自己统揽天下、稳固江山的象征,所以一连两天这个宝物不在身边,他简直如坐针毡。今天凌晨,他突然梦到罗圈李失手打碎了他的玉金龙,便再也睡不着了,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屈驾来到玉作监。
此刻,皇上一眼看到玉金龙完好无损地放在案子上,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绷紧的脸也随即放松下来。
罗圈李赶紧跪地禀报:“回皇上,小臣正紧着赶哩,再有两个时辰就可完工了。”
“那就快快做吧,朕等着呢!”皇上说罢,就准备起驾回宫。
“皇上……”罗圈李急忙一声启奏,“那姓陆的奴才狗胆包天,居然把他的贱名刻在玉金龙的尾巴尖下面,要不是小臣昨晚发现,皇上就被他戏弄过去了。小臣怕惊扰皇上圣寝,昨晚没敢禀报,本想今日早朝见皇上,没想皇上却亲自动了大驾,小臣真是罪该万死。小臣叩请皇上过目,随后容小臣即刻铲除,还玉金龙一个洁净之身。”
那个时候,只有皇上可以满天下题诗作画,工匠们哪有留名的资格?罗圈李就是绞尽脑汁抓住这一点,借机在皇上面前说陆子刚的坏话。
皇上闻言,立刻吩咐拿放大镜来,对着玉金龙的尾巴尖仔仔细细地看起来,果然看到那儿浅浅地刻着“子刚款”三个字。他勃然大怒:“那奴才现在何处?”
没等罗圈李回答,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哈哈”的狂笑声,只见陆子刚踉踉跄跄地进来,直冲案子上的金龙而去。
皇上急了:“来人哪,给我将他拿下!”
可是他话音未落,陆子刚已经举起了玉金龙。
“皇上,小匠早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求皇上给天下像小匠一样的匠人一句话,能在自己做的活儿上留个名。要不,小匠就毁了它。”说完,陆子刚把玉金龙高高举过了头顶。
皇上生怕陆子刚真把玉金龙摔了,急得连连朝他摆手:“别!千万别!朕即刻下旨颁诏天下,手工艺人留名具款任其自愿,朝廷不得兴师问罪。”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陆子刚又将了皇上一军。
皇上没辙,只好立刻照办。
陆子刚拿着皇上的手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皇上,我本在玉金龙的两只耳朵里各琢了一个名儿,为的是让皇上你能时时记住我的名字。可现在不需要了,皇上记不住我没关系,以后全天下的人都会记住我的名字,记住一个把自己的生命交给琢玉行的匠人!”说罢,他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皇上见状猛一挥手,已经迅速结集过来的锦衣卫们立刻朝陆子刚放箭齐射。
可怜一代玉王身处乱箭之中,陆子刚挣扎着慢慢回转身来,怒视着皇上,突然“啊——”拼力一声高喊,身子就直直地朝摆放玉金龙的案子撞去。只听“哗啦啦”惊天动地一声响,那个被皇上视为命根子的旷世奇珍,转瞬间被摔得粉碎。
霎时,在场的人全愣住了,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罗圈李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磕得跟鸡啄米似的。
皇上顿时龙颜大怒:“都是你干的好事!也罢,朕念你是皇亲,赐你自己选个死法!”
皇上话音未落,罗圈李先就吓死啦!
自古以来,刚烈之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举,令人心生敬佩,也引来阵阵扼腕叹息。在现代社会倡导理性思维的语境中,极端的行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人们或许会寻找一个更为恰当的方法,虽无法做到两全其美,也不至于两败俱伤。
(贾福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