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在芙蓉会馆。朱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摸着指甲,指甲上点着艳丽的花。偶尔,她看眼窗外。窗外,是车,是人。车,一闪而过,人,来来往往。无意中,她的眼神撞见了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他站在那里,好像注意她很久了。他似乎早就等好了,对她笑,露出一口贝壳样的牙齿。朱丽又看了一眼,他还在对着她笑。她慌慌张张地躲过去了。
唉呀,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竟然走过来了。男人长得蛮好看,尤其是没有小肚子。朱丽想,兴许他穿上运动装更阳光些。他那么自然地走过来,找她交换名片,还问她在这里干什么。他做得那么自然,好像他和她熟识了一辈子。她哪里有什么名片。没有名片,留个电话吧。她倒是不反感,信手写下手机号,假装认真在看他的名片。嗯,胡发明,企业形象策划顾问。
她对他笑了笑,说:“你们的工作具体是干什么?”
“企业包装啊。说白了,就是把一个不怎么样的东西包装得更光鲜点,让人们更容易接受。”
“那不成了骗人了吗?”
“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唉呀,他们连招摇撞骗的事都说得那么坦然。真是不要脸了。朱丽想说句什么,可想着,素不相识的人,在这里不三不四地说话,而且,还是一男一女,感觉像是接头似的,暧昧不清了。她侧身,又笑了笑。男人往这边凑,问她说什么。她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还没告我你姓什么呢?”男人贼心不死。
“在电视台,大家都叫我小杨。你可以叫我小杨。”
“那你不在电视台叫什么啊,我要的不是你的艺名。”男人不依不饶。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一看你就是个有故事的人。美女的故事总是特别多。”男人似乎也想扮演故事里的某个角色。
“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嗯,晚上有空吗?”男人直奔主题了。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没皮没脸的男人。朱丽交叉的双腿挪了挪,想站起来。
“有什么好聊的啊,又不熟,我们。”
“一回生,二回熟么。”嘁,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也是见了鬼了,朱丽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反抗着,但,只要看见胡发明的眼神,却又生不起气来。不光生不起气,似乎还期盼着,会有另外一个故事发生,到那时,她朱丽会活成什么样子呢?有些念头,不能细想,但光想想,已然足够美好。
正说话时,朱丽的同事下来叫她,说,小杨,赶快帮忙倒水,要不然领导又要批评了。
朱丽站起来,对着他歉意地笑了笑。
走了老远,她还回过来,望了一下,只见胡发明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朱丽想,这个男人,看上去蛮清纯的么,没想到找人搭讪那么老练。她把名片揉成一团,想扔掉,可偌大的地方竟然找不到个垃圾桶,只好又信手放回了口袋。
“那个帅哥是谁?新交的男朋友?”同事似乎也觉得那个男人不错了。
“哪有哪有,不怎么认识,就在健身馆见过几面。”朱丽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些话就像流水般,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原来说谎真的可以不用打草稿啊。
“唉呀,现在的男人胆子就是大,看见你长得漂亮,就不要命了。”
也不知道同事是话中有话,还是无心之言,朱丽愣怔了下,也没注意到台阶,差点被绊倒。会议室的门开了,里面的人,个个一身正装,在听着主席台上的人说话。朱丽扯了扯弄乱的衣服,把飘在眼前的几根头发往耳后梳了梳,挺直腰板走了进去。
还没给领导添完茶,手机就响了起来。慌得她连忙摁了。是一条陌生短信。说是希望采访她。就是刚刚在大厅和她打招呼的男子。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朱丽有些恼。不回吧,又不礼貌,人家好歹是好心。可这些无聊的问题早惹弄得她不安生了。既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意思了?干吗揪住这些事不放?你们不提,我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你知道我染上了艾滋病吗?非得揭开我的伤疤吗?你们这些人就喜欢看笑话吗?”
第二天的新安晚报上有篇报道,记者的采访谈得上是原封记录,只是在最后,忍不住感慨了几句:每天发生的疯狂故事太多了,没有多少人会真正记得这些事情的意义,人们不过是把剩余的热情消耗在这些谈资上。人们总会拿一些事情当作话题,总得要制造些似是而非的闲话。在渔川是这样,在渔川以外还是这样。什么勇气、胆量,这些不过是人与身俱来的东西,要是连这些都值得反复谈论,都值得被人传唱,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声怕朱丽不明白,那个记者专门给朱丽寄了份稿子,还打来电话,说是欢迎她去他所在的城市工作,随时奉陪云云。朱丽看完报纸,顺手就塞到了墙角。竟然还有人找得到她?隐姓埋名,还是不得安生。还让人活不活?
朱丽给梁梅香打了个电话,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天,朱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说是想去学学服装设计。
想学服装的念头,倒也不是完全心血来潮。想走是因为,那个消失了两年的郑娜又冒出来了。她写来的信里满是悔恨,说当年出事时有人警告她,让她走,要不然,她的家人就得遭殃。她有什么办法呢?躲了两年,眼见得风平浪静了,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朱丽的地址。
“他们混蛋是混蛋,不过也给了几万块钱。但我拿着这些钱真不敢花,花了我就不是人了。”
是不是人又能怎样?朱丽看了信,悄无声息地撕了。不曾想,没过几天,竟收到一笔汇款。这个郑娜。朱丽心里不是滋味啊。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可以。好不容易才恨起来。
朱丽只想走,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学服装不过是个借口。也许是真想去学服装吧。等毕了业,换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靠自己的手艺吃饭,或许也不错。梁梅香听说女儿放着好好的正式工作不干,又要抬腿走人,就有些急。
“换个地方能怎样?一个姑娘家,别老想着赚钱,赚那么多钱能干什么?早点交个朋友结婚才是正经。”
“结婚后呢?像你们?”
朱丽这样说着的时候,从前许多不明了的东西似乎都渐次变得清晰。这样改名换姓地窝在电视台也不是个事儿,她是梁梅香的女儿,她是梁家的女儿,怎么能永远被人叫小杨呢?她可不想被人小杨小杨地使唤来使唤去。
就连梁刚也好像突然发现了妹妹的与众不同,直招呼她,让她跟他去北方发展,用他的原话讲是,让她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是有钱人。有钱人多去了,见得完吗?再说,看见了又能怎样?嫉妒吗?她撇撇嘴。她早不是那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了?什么样的事情还能惹她惊奇?
她转着手中的笔,时不时在白纸上划两下。她列了两个地方,两个陌生的地方。她歪在床上,无意中,手里的白纸对到了窗外。蒙着纸,刚升起来的月亮,毛糙糙的,洇出点蛋黄。喧哗嘈杂没了,乌烟瘴气没了。也不知是不是幻觉,那纸上似乎就浸染出一些画,嫦娥弹着琴出来了,吴刚还在砍着那棵桂花树。真是不知疲倦哪。兔子呢?没有兔子。倒是有个牛埋头冲过来。怎么偏偏是牛?
朱丽一下子竖起来。
窗外依旧。幻影消失了,月亮还在,安静如同婴儿。是啊,在这样的夜里,万籁俱寂,一切都像熟睡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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