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诀别宫。

    琴声仄仄，让人有不安的感觉。白衣单膝跪在冰凉如水般的玻璃地面上，玻璃里反射出来，那一袭青纱里的人儿，依旧纹丝不动。于是，他只好提高了音量。

    “殿下，三千禁军已经全部阵亡……”

    啪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琴声不停，继续弹奏，又断了一根，如此直到十弦俱废，琴声才堪堪停下。

    “东灵塔那里，有什么力量可以对付得了见月和三千禁军？”从青纱里透出来的声音，带着愤怒和质疑。

    白衣慢慢低垂下头来，听见自己的心跳。玻璃里，自己的脸苍白如雪。

    “本来三千禁军已经毁了东灵塔，木吒也被打成重伤，可是，他来了……”

    一阵沉默。只有青纱还在摇曳。离火微弱的光看不透面容。

    “是那个什么白虎战侯吗……”声音淡漠。

    “是……”

    青纱慢慢被一只细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撩开，走出来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她的眸轻轻流过白衣，停留在木窗外永恒的黑夜。

    “占命师曾经对我说过，事以命重，犹记白虎……看来，我们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人倒下啊……”女子轻轻说道，脑海里，却浮现那陌生的竹笺，那方水榭，现在是什么样子？那一个人，会在秋风里歌唱吗……

    “说的没错！”

    忽然一个锐利的声音传了过来。白衣扭头，就看见一身黑衣的男子傲然的走来，周身有淡淡的云雾围绕。

    “白虎已经向你下了挑战书……”黑衣男子说着，眼神凝视着她，“他问三千禁军，你在哪里……可是，没有人回答，结果，全部被他割下头颅……真不愧是白虎，天生就是杀伐之神，那个时候，幸好你不在……”

    白衣霍然站起身来，怒目瞪视着黑衣男子，“见月！你居心何在？上一次是你说要去东灵塔找寻可以激发记忆的果实，一共只有四个人，只要用潜行术就不会被木吒发现，结果却是，你一个人安全回来，其他三个被诛杀，而后你又借机挑唆殿下，出动三千禁军，结果，还是只有你一人回来……现在倒好，你又想让岚殿下做什么？其实，我早怀疑——”

    声音仿佛被一刀两断般嘎然而止。白衣的苍白的脸，此刻透着因为过于激动而浮现的抹红，倒比平日里亲切很多。

    “怀疑……怀疑什么？”见月轻轻凝视住白衣，眼神似狼一样狡黠。

    白衣看了看岚，缓和道，“殿下，见月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忽然再次出现在冥界，不过是半年前的事，可是，他接二连三的弄出这么多事来，使得修罗殿元气大伤，白衣怀疑……怀疑他是阴山王派来的奸细！”

    奸细……

    岚将目光移到了见月蒙着面的脸上，她的眸仿佛最深邃的黑洞，可以洞穿任何心机。便连那黑衣人也被看的不自在起来，喉结滚动。

    良久，一声叹息慢慢升腾。岚轻轻望着白衣，“不管怎样，见月当初可是冒着生命将我从黑龙王邢傲的天罗地网里救了出来呀……”话音未落，她又转向见月，“无论你是什么用心，我们至少还都是站在同一立场，至少你不喜欢白虎不是吗……”

    见月慢慢笑了出来，声音诡异而又狠毒，“我岂止不喜欢，我恨不得将他捏成碎片……”

    岚的目光开始迷离起来，“在这阴间住的久了，便觉没有了意义，什么时候搬去人间，想是不错的……”

    “一定可以的……只要阿修罗王殿下想，就一定可以实现……只要杀了白虎……”

    白衣的头慢慢低垂了下来，不再说话。冥界最强的神，阿修罗王，和人界最强的神，白虎，谁能笑到最后？

    “见月，你先退下吧……”岚轻声道。

    “是，阿修罗王殿下……”见月慢慢回走，听见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忽的一声，一只灰色的大鸟从他的颊边飞过，带来一阵强风，掀起了他的长发。

    岚也在同一时间又看见了风鸦，她的眸瞬间就明亮了起来。那个素未谋面的人，究竟，又要带来怎样的讯息呢……

    风鸦在半空忽然急转，对着已经走过去的见月扑扇着翅膀，凝望了很久，直到他走远才蓦地转过身来飞停在岚的肩膀。

    似乎人间刚下了场雨，风鸦的羽毛还有些潮湿，雨水夹杂着迷迭花的香味，岚轻轻解开竹笺，上面写着，“忽然一场迷迭大雨，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横亘在心底的那个声音。那是让我整个生命都要融化的声音。你是吗？”

    岚笑得异常灿烂，忍不住在竹笺另一面写道，“地狱里有一处湖泊，湖泊四周开满了迷迭花，我等你……”

    “殿下！”白衣吃惊地看着岚写下的字。

    “他能来地狱吗？那要多高深的灵力才能办得到的……我只是逗逗他而已……”岚愉快地将竹笺束好，眼神又忧伤了起来，“但若，他真的能来，我一定等他……”

    我一定等他……

    白衣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找不回来，他机械地问，“殿下，您喜欢上了那一个连面也不知道，连男女都不确定的人了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也许，命运之轮正在转动，我们被摆布其间，无能为力。

    贰.

    立在幽长的诀别宫入口，见月抬眼看了看厚重乌云堆积的天幕，慢慢笑了起来，“白虎，阿修罗王……你们的末日就快到了……”

    一片云雾慢慢笼罩起他的周身，仿佛风吹雾散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叁.

    灵空山。

    已是深秋之季，烟雾缭绕的山里，到处都开遍了木莲。白色的晶莹花瓣，风大一些便能吹落下来，纷纷扬扬的，仿佛下雪一样。空气中，有水滴落入湖心的寂寞的声音。偶尔呼啦飞过的兽，带来一阵凌乱的气流。清晨时分，薄薄的朝阳正努力地想要拨开云雾。

    棠天容一早便醒来。昨夜被妲己扶回灵空山，回到曾经睡过的厢房，一夜好眠。房间里一尘不染，所有的摆设都和五十年前下山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能想象得到，那一个心灵手巧的美人儿，日日端坐在这里，望着窗外艳丽的花叶，轻轻地笑。

    虎哥哥……快来啊……虎哥哥……咯咯咯……

    陈年旧梦了啊……

    棠天容想起儿时和妲己在这浩淼的山间。那个时候哦，他还是一只没有得道的白虎，而她，亦还是一只不能变成人形的白狐。她就天天伏在他的背上，到处吓唬别的生物，狐假虎威。他不记得她笑的样子了，可能时光真的太过久远……但是，他却记得，自己每每看见她笑的时候，心里都仿佛升起了太阳。妲己……想到昨夜自己莫名地昏倒在那迷迭大雨里，都没有来得及和妲己说话，真是不应该呀……

    想到这里，他深深呼吸了带着芬芳的清新空气，大大的升了个懒腰，双手举起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雪桑的叶子，哗啦啦的，白色的球型小果便仿佛下雨一样砸了下来。他在咧着嘴巴怪叫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一声轻笑传来。

    精致到不忍凝视的娇容。长长的睫毛有规律的上下蹙动。似流云一样的淡粉薄唇藏着微微笑意。那一头长及腰畔的如银丝一样的发轻轻飘动起来。明眸皓齿，绝色倾城。

    棠天容还是叹了口气，过了这么多年，她越来越美，这就是白狐一族最傲人的本领吗……看看着她轻轻微笑起来，她也笑，两个华美的人儿，在渐渐穿破云雾的淡淡阳光下笑的好生甜美。

    “虎哥哥，再见到你……真好！”妲己轻启贝齿，慢慢走了过来。

    棠天容解下身后黑色的蛟衣披风一如当年一样，轻轻裹在她的肩头，“昨天辛苦你了，师妹……”眼神灵动，透着温暖。

    “那也没什么……只是灵力高绝的师兄为什么会忽然晕倒……”

    棠天容笑的一脸狡黠，“那是因为昨夜忽然看到你，惊为仙人，一下子气喘不过来，便倒啦……”

    妲己知他玩劣心又起，冲他努了努嘴，“师兄，我做了糯藕粥，要不要吃……”

    话还没说完，妲己就觉得一阵清风拂过脸颊，再回过神来，棠天容已经消失不见，倒是身后的厅房里传来呼啦哗啦吃粥的声音。瞬间，一抹比莲还娇媚的笑便浮现在脸上，她摇摇头，走了过去。

    “师兄，师傅让咱们一会过去，说……说有事要交代……”妲己坐在一边，右手托着香腮，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忽然就红了起来，更增艳丽。棠天容只觉心头一阵砰砰乱跳。

    他想起弟弟天纵之前曾透露，说师傅有意要主持他和妲己的婚礼……想到这里，他便岔开话题，“对了，天纵这小子呢，昨夜一面之后，他又跑哪去了？”

    妲己笑的灿烂，“那小子吗，他哪敢啊……一早就在后面修炼呢……你若不信喊他试试……”

    棠天容便轻声问道，“末，吃早饭了吗……”声音很轻，只有在这屋内的人才能听见，而棠天纵修炼的后洞则有百米之遥，但妲己知道，他已用上了传音入密的高等法术……

    但后洞的棠天纵显然不会这等法术，于是，扯着嗓子回道，“妲己师姐一早就给我送来了……哥哥你好福气呀，还不快娶过门啦……我等着吃喜酒呢……”

    还不快娶过门啦……我等着吃喜酒呢……

    声音便如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回荡，便连全天下的人都听到了吧……直叫屋内的一男一女双双把脸红，再也无语。

    死小子，说这么大声……棠天容正自怨恨的时候，就觉得手背一凉，那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柔荑已然覆盖了上来。他心下一颤，抬头便看见了她的眸，比泉水还清澈。

    “师哥，我想要永远陪着你……”

    永远……陪着你……

    一阵惊雷蓦地在棠天容心底爆炸，他又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那个模糊的女子，在隔着水的另一端决绝地说，天容，爱我吧……好想永远陪着你……

    你是谁？

    棠天容慌乱地追寻，跌落湖泊，忽然就看见一条黑龙恶毒的笑，他卷起那个女子，大声叫嚣，“我会让你们这对贱人永远不能在一起！”

    永远不能在一起……

    声音回荡在四周，然后，便失去了那女子，失去了黑龙。棠天容觉得自己冰凉凉的，快要冻死。看到她离开，他的心就如刀割一样……难道，这就是他脑海里残存的，关于前世的片段？那条黑龙是谁？那个女子又是谁？为什么一直羁绊着自己到现在……

    “虎哥哥……”妲己关切地望着额头沁出冷汗的棠天容，轻轻唤了声。这一声唤，倒是让棠天容从突如其来的梦境里摆脱……他恢复了神智，喃喃不能言，只觉恍如隔世。

    “虎哥哥……你怎么了……昨夜也是如此……究竟……”心细若妲己，已能看出端倪。

    棠天容摇摇头，疲倦地说，“走吧，我们去见师傅……”

    肆.

    其实很多时候，棠天容都想过，什么事都能如师傅一样云淡风轻，每日闲云野鹤，那也是神仙过的日子。在他眼里，师傅施远仙人是他最尊敬的人。

    此刻，屹立在灵空山顶的风云殿，已经完全被金灿灿的阳光笼罩，远远看来，那些斑驳的石柱与墙面都显得熠熠生辉。

    “容儿……你五十年没有回来啦……”施远仙人微笑着看着棠天容，这个他最得意的徒弟。

    “弟子十分想念师傅，只因弟子身肩重任，不能常回来看您，请师傅原谅……”棠天容望着依旧慈眉温和的师傅，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他一抱拳，弯下腰来行礼。

    施远仙人连忙扶住他的肩膀，点点头，“容儿知大体，为师亦十分欣慰，这些年你为国为民付出很多，为师又怎能怪你？倒是你师妹，整日缠着我要下山看你，你若再不回来，她可准备逃跑喽……”他说着，轻抚三尺白髯，笑声不断。

    棠天容瞥了眼已经红透脸颊的妲己，也是微笑，“师傅其实也该让妲己下山看看，毕竟她已修炼这么多年了，没准，她能做个护国大法师之类的……”

    “哦？啊哈哈哈哈……”施远仙人乐得和心爱弟子逗妲己，笑的更加豪迈。

    倒是妲己涨红了脸，轻轻捏起粉拳在棠天容胸口锤了下，然后一跺脚娇嗔起来，“师傅也真是的，师兄一回来就联合起来逗我，妲己生气啦……”说完，背过身去不理人。

    师徒二人笑的更加欢快，如此，过了一会，倒是施远仙人慢慢凝重起来，他轻轻拍了下棠天容的肩头，问，“容儿，你下山一百载，经历生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棠天容沉默半晌，重重点头，“是……我将师傅传授我的本事，报效了殷商，让百姓免于妖魔滋扰，安居乐业，看见他们露出笑容的脸，弟子便知道这是自己想要的……”

    “说的好……”施远仙人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可是，你也该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吧……”

    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吧……棠天容心跳加速。

    “你妲己师妹从小与你青梅竹马，自你下山那天起，就念着你，每天为你的厢房打扫，为你祈祷。你还记得那一次青海邪神遮蔽了日月，普降大雨，想要淹没这片大地吗？”

    棠天容点点头，“后来，乌云散开，弟子便率领众将将之斩杀了……”

    “那么，你知道那乌云为什么会自己散开呢？”施远仙人目光闪动。

    “难道……”棠天容有些吃惊，“是师傅你暗中做的法？”

    “笨蛋！”施远仙人不由敲敲自己爱徒的脑袋，“为师向来是不插手……也不能插手这档子事，你不知道吗……”

    “那么，是谁？请师傅告知，弟子一定重重酬谢……”

    施远仙人叹了口气，“其实，那人又何止帮你这一次……马王堆混战里的夜行人，蛟龙潭里忽然传来的羁绊妖魔的笛声，噬血窟中为你遮挡暴风箭雨的木莲花伞……都是那人呵……”他说着，目光迷蒙起来，“那个人为了你，折损了一半的灵力，只为了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得到你想要的……”

    棠天容的心忽然就寂静下来。他听不见心跳，也听不见师傅在说什么了。他只觉得一阵惶恐。

    “师傅，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棠天容大声地问道。

    施远仙人不说话，视线慢慢凝结在了背身而立的妲己身上，一脸的慈爱。

    棠天容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师傅，又在看着背身的妲己，他又想起一百年前自己下山时对她说过的话。

    妲己，我就要去这个辽阔大地，一展抱负啦！

    那么，虎哥哥，你不管妲己了吗……

    等我功成名就之后……等我……

    等你功成名就之后，你便会娶我吗……

    嗯。

    ……

    那个时候，这样的对白，算是承诺吗……这个一直爱着自己的人儿，甘愿为自己付出生命，只为了这样一声模糊的，“嗯”吗？

    他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走向妲己，双手轻轻从后面环住她。他能感觉到妲己全身一阵颤抖传来，自己也颤抖起来。但慢慢开始安定，他闭上眼睛，念着她的好，将唇凑近她因紧张而僵硬的耳畔，那柔软的银发上散发着清幽的香味，他轻轻地说，“师妹，这么多年来，辛苦你啦……”说完，他将她抱的更紧，恨不得揉进身体，再也不要松开。

    而妲己，早已泪流满面。做了这么多，等了一个世纪，终于换来他的垂怜了吗……那么，即使再来一次，也是值得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完全凝固了下来，将这最温情地一刻永远刻画在岁月的长河里，永不干涸。

    “那么……”施远仙人微微笑，吸一口气，“为师就为你们择良辰吉日，也算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要不要宴请宾客，可就你们决定啦……哈哈哈哈……”

    ……

    “虎哥哥……”

    妲己轻声唤道，漫山的木莲花都已开的灿烂，经风一拂，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满棠天容墨长的发，远远看来，像一副极美的画卷。

    棠天容握着师妹的手漫步在山林之间，空气清新透着醉人的甜，很久没有再体会过这样舒适这样自在的时刻了，这么多年忙碌于天下，像此刻这样重归故里，实在是难得的悠闲。思绪正自沉浸在过去的画面里，就听到身边妲己的轻唤，不由转过头来，俊美的脸上，两道剑眉更显得英气逼人。

    “怎么了，师妹？”

    妲己柔美的脸在纷飞的花叶间渐次微笑开来，摇摇头，眉眼间是小女孩家的娇羞，低下头来的时候，轻声问，“你……真的决定了要……娶我吗？”

    棠天容呆了一下，脚下的枯叶发出脆生生的音符，仿佛一声声叹息在心头晕染开来。他停下脚步，双手抚上妲己的肩膀，温柔地看着她，“师妹，那年你问我，是否功成名就之后，就会娶你，是也不是？”

    妲己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给你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这样一天。但现在，我已经功成名就，我就要来还你这个诺言。”

    棠天容的眸是清澈的，带着包容的笑，他眼里的妲己还是那个喜欢伏在背上的小师妹，他愿意背着她一辈子。

    妲己望着心爱男子的脸，一双灵动的眸渐渐潮湿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了，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吻住棠天容的唇。深深的，恨不能揉尽身体里。

    棠天容的眸开始时有些无措，但慢慢，他亦闭上了眼睛，将妲己揽在怀中。木莲花雪片一样飘洒下来，宛如诚挚唯美的祝福，等待了百年的诺言，终于在这一天就要兑现。

    蓦地，花叶翻飞间，一抹淡淡的云气卷起数片木莲花瓣，缠绕在枝头。粗壮的树干上，轻巧地立着一身黑衣的男子，那双深邃阴鸷的眸里露出令人发寒的冷笑。

    伍.

    施远仙人给棠天容和妲己的婚礼日定在了三日后，先行完夫妻之礼，定了关系，再下到风神水榭大宴天下。

    于是这三日里，妲己忙着缝制婚服，棠天容刚好抽出时间来与弟弟棠天纵亲近亲近，兄弟二人在山林间穿梭，比试功力，倒也痛快。

    “哥，真的决定要娶妲己姐姐了？”

    立在云霄峰上，棠天纵抹了下脸上的汗水，静静地问身边的棠天容，清秀迷人的脸上漾起一丝令人费解的惋惜。

    棠天容眯缝起眼来，宽大的白袍被劲风灌满，猎猎作响。

    “也许妲己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吧，毕竟我亏欠她太多太多。”

    棠天容叹息道，放眼望去，山下河川如蚯蚓般渺小，立在最巅峰，总有一种莫名地寂寞。

    “是吗，哥哥，你的心里真的除了妲己姐姐再没有其他女子？”棠天纵笑起来，眼里露出一丝狡黠。

    “你这个臭小子，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棠天容拍了拍弟弟的颊。

    “哥，爱这种事情虽然我不懂，可是我知道，爱就是爱，不是可怜和同情。如果你是真的爱妲己姐姐，我无法可说，但是如果你只是觉得亏欠她而要娶她，就更加会伤害她，让她痛苦一辈子！”

    棠天纵望着他，静静地说，风将他的长发撩拨的四散飘扬，他仿佛忽然之间不再是青涩的少年，忽然间就长大了。

    这番话如同大锤，深深击中棠天容的内心。

    我爱妲己吗？我是可怜她吗？我是因为亏欠她才想要娶她的吗？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冷汗，自他的额头慢慢地渗出来，他觉得脑海里仿佛海浪翻滚一般汹涌不停，蓦地，一抹黑影立在波涛之上对他冷笑，“棠天容，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她一辈子的吗？怎么现在倒爱上其她女人了？哼，真是可笑之极！”

    棠天容看不清这人是谁，可是，他急于知道这个黑衣人嘴里说的“她”到底是谁，一纵身便飞了过去。谁知这黑衣人顿时潜入波涛之中，失去了身影，隐隐看见有一条颀长的龙身翻滚。他不管不顾，跳入了海浪中。

    海水连绵，他循着黑影游去，却渐渐跟不上，失去了目标。他彷徨无助，在冰冷的海水里，忽然就觉得四肢无法动弹，海水仿佛是粘液一般将他的手脚牢牢锁住了。正在这时，那条黑影倏地出现在他身前。

    墨汁一般的长发披散在露出健壮肌肉的胸膛上，穿一件纯黑色的长衣，五官仿佛精雕细刻一般的俊美，却在微笑间带着说不出的邪气和霸道。

    “喂，棠天容，你还记得我吗？”

    棠天容凝视他的脸，越看越感觉脑袋刺痛起来，仿佛有一条黑龙在盘旋，在咆哮，在撕咬。

    “你，你是……”

    “嘿嘿，想不起来没关系，可是有一个人你若想不起来，那就该死了啊！”黑衣男子手掌在海水里轻划一下，顿时现出一个着淡蓝裙彩的女子，她的眉眼，她的容颜，她的身形气质，仿佛迷迭香一般将他的心生生羁绊住了。

    “天容，天容，我在这里啊！”

    女子痛苦地对他伸出纤细的手臂，“你不是说，要来带我去到幸福的彼岸吗？你在哪里呢？”

    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男子已经穿破女子的身体，来到他的身前，哗啦一声，水波荡漾，女子消失不见。望着气喘不停地棠天容，黑衣男子笑得恶毒，“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放着心爱的人受折磨，却独自在人间享福，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棠天容只觉得气息上涌，一股巨大的怒气升腾起来，他猛地挣开海水的束缚，大吼一声，“不，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做给我看啊！”

    那你做给我看啊……

    黑衣男子微笑着，身体慢慢溶进海水，消失不见。

    “哥哥！哥哥？”

    耳畔传来弟弟天纵急切地呼叫，棠天容从脑海里奇怪诡异的梦境里醒过来，只见自己仍旧立在山顶，午后的阳光一样的刺眼金黄。

    “天纵，我看见一个黑衣男子，还有一个穿蓝裙的女子，不知道为何，看到她，我的心就是这么难受，仿佛她是我的劫难一般……”

    棠天容恍惚地说道。

    棠天纵呆了许久，这才说，“哥哥，梦由心生，也许，你还有许多不曾发现的秘密吧。”

    棠天容点点头，拉起弟弟的手转身飞下山林，树叶在耳畔划过时，他想，也许自己是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秘密了吧。那一个女子，你是谁，你又在哪里呢？我们，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过怎样的交集？我都想不起来了啊。

    打发弟弟去练功的同时，他走在木莲花下，没来由地，想起来风鸦带回来的那句话，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会不会和我梦里的女子有什么关系呢？或许，我该去一趟吧……

    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妲己的窗口。

    永远都是温柔美丽的微笑，那双白皙灵巧地手正在缝制着她期待太久的幸福。一眨眼，一蹙眉，都是如此风情万种，惹人怜爱。这个样子的她，又该如何对她开口呢？更何况，自己已经当着师父和她的面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

    大丈夫一诺千金。

    该怎么办呢？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放着心爱的人受折磨，却独自在人间享福，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那个黑衣男子的话仿佛针一般扎在棠天容的心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又怎能在这世间与妲己结婚呢？

    犹豫间，发出小声地叹息，却惊动了正在专心致志地妲己。

    “虎哥哥！”

    窗下的美人儿抬眸是惊喜和快乐地笑容，“虎哥哥不是和天纵在一起的吗？”

    棠天容的身形溶进风里，从窗户缝隙拂了进来。

    “嗯，我让他自己去练习了，想到你了，所以就来看看你……”

    妲己点点头，停下手中的活计，展示给他看，“虎哥哥，你看，这是给你缝制的礼服，喜欢吗？”

    顺滑的手感，金丝的绣边，夺目的红袍。棠天容指尖抚过，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实在不忍再一次伤害他的师妹。

    “啊，师妹真是心灵手巧，太也好看不过了！”

    听到赞美，妲己笑得更加妩媚，一双柔荑握住他的手掌，头枕在他的肩头，呓语一样说道，“师兄，等咱们结婚了，把师父师弟接过去好不好？”

    棠天容抚摸着妲己的秀发，内心却是矛盾非常。怀里的女子，已经将她的未来，一生都交给了自己，而自己，还在想着别的女子，这对吗？对她公平吗？

    天容，天容，我在这里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幸福的彼岸吗？可是你在哪里呢？

    棠天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虎哥哥，你怎么了？”妲己显然是吓坏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棠天容忽然推开妲己，一阵风似地走的无影无踪。寂寞的屋子里，妲己呆若木鸡地凝视着地上的红袍，只觉得像镜花水月一般不真实。她始终都觉得，虎哥哥对自己再好，都是那种师兄对师妹的好，从来没有男女之情。她本来想，也许等结婚以后会培养出来的吧，可是此刻，她亦开始不确定。

    “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的！”

    窗户外忽然传来一句冷冷地话。妲己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一阵淡淡的雨雾缭绕。

    陆.

    三日后。

    风云殿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尽管要等到下山再宴请天下，但是施远仙人还是请了附近仙山里的同道好友，一起来见证爱徒的大喜之日，因此，偌大的殿内已经坐了十几个仙风道骨的上人。

    棠天纵忙前忙后的倒茶接话，又负责哥哥婚礼的一切杂活，忙的一刻也不见闲。得空去催促那两人。

    屋内，妲己正给棠天容换上缝制好的红袍，指尖抚过，心头别样的感受。

    “师兄，穿上这身衣服，以后就是妲己的夫君了啊。”

    夫君这两个字让棠天容怔了一下，握住妲己的手，“那么，师妹也就是我的妻子了。”

    两人四目对视，久久不远移开。

    “咳咳，你们别在这里偷情拉，殿里的老头子们都等不急了！”棠天纵忽然跑进来，大咧咧地说道，倒让他们脸上一红，连忙分了开来。

    一翻穿戴之后，两人牵着手跟着棠天纵一起走去往风云殿，走到师父的面前，叩拜。

    施远仙人连忙扶两人起来，眸里满是喜悦之色，他将妲己的手交到棠天容的掌心，合上，郑重地问他，“天容，从此刻开始，你要与你的妲己师妹同甘苦共患难，一生一世，你可明白？”

    棠天容只觉得握在掌心的柔荑微微颤抖起来，他此刻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满是梦境里女子的声音，一时呆住竟忘记了回话。

    妲己抬头，抱住棠天容，一脸认真地道，“虎哥哥，决定了要与我一生一世吗……”

    一生一世呵……

    白虎望着面前如花的脸庞，几乎就要点头。

    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应该抱起她告诉全天下，他要和妲己在一起啊……这，该是最完满的人生了……

    可是，心在这一瞬又痛了起来……那无可就药的悸动，那清冷如宿命的声音又再从心底升腾，“那么，天容，爱我吧……说好了的，这一世……要在一起……”

    说好了的啊……他便又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流着泪对自己招手，刹那，心已经沧海变桑田。那是，前世承诺的，今生的约定！他怎能背信？

    “虎哥哥……”妲己轻轻唤了声。

    棠天容从纠缠里挣脱出来，猛的叫道，“我不能爱你！”

    所有的上仙齐齐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爱你……不能……不能……爱你……

    仿佛霹雳，仿佛毒针，生生钻进妲己的心底，她慢慢松开他，一步步后退，一脸惊恐，泪水，如洪水般涌出。这么多年，一幕幕如荧光闪烁，掠过脑海，面前的这个英俊风流的白衣男子，就是自己此生的劫数呀……她掩面，飞也般的逃开……

    棠天容望着那么难过的师妹，心也在纠结，他怎么可以让她如此痛苦……可是呀，前世的命已经苏醒，正在召唤自己，他摆脱不了……

    “唉……”一声叹息，悠远绵长，施远仙人洞穿一切，“冤孽啊……最终还是避免不了吗……”

    妲己……妲己……

    柒.

    云树开的依然葱翠。说也奇怪，无论春夏秋冬，叶子都四季常青。在曾经那么那么多年里，这里，是他们的根据地。那个时候的天空，和现在一样湛蓝，那时侯的云彩，现在依旧洁白。空气里，是穿越时间的凝固。

    虎哥哥，以后，妲己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呀……好不好……

    好啊……

    ……

    时光匆匆。妲己又立在这颗苍老的云树下，看着它绵延出去的枝干都快要触到天了。想起那个时候的单纯快乐，那个时候的白虎和白狐，还有这一百年来寂寞的等待，到最后，都凝结成那一句，我不能爱你……

    泪水，再次滚落了下来。妲己软软地跌坐在云树下，忽然觉得心底空空荡荡，这种感觉，好似最冷的天气，她要一个人熬。蓦地，一抹黑影慢慢显现在枯黄的草地上，渐渐停滞。

    “终于绝望了吗……对那样的男人……”一声遥远而又沙哑的声音慢慢飘进了妲己的耳膜。她豁然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型修长的黑衣人，戴着黑色的面巾，一双眼充满了洞悉一切之后的狡黠和残忍。他的周身，有淡淡的云雾围绕。

    “你是谁？”妲己挂着泪水，警觉地问道。

    黑衣人不答，轻声道，“男人一旦得到了权势，地位，自然就很容易忘记一些什么……譬如，承诺……”他笑，笑声如响尾蛇不停摆动的尾巴，给人揪心的紧张。

    “你暗里帮助他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可以说，他有今天的荣耀，是你用生命帮助他达成的……可是，他却不要你了……不是吗……”他说着，轻轻弯下腰来，惨碧的眸凝望着眼前一张绝色尤物的脸，忍不住叹息，“可惜了一张天生媚惑，可以颠倒众生的脸，为了那样一个负心人，值得吗……”他说的很轻，很慢，却仿佛针一样，生生扎在心里。

    妲己慢慢冷静下来，冷冷问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他注视着她很久，慢慢笑开，“对于不守承诺的人，自然要让他尝到失信的苦果，我想，你能让他得到一切荣耀，也能让他一无所有，不是吗……你可以的……”

    冷汗，慢慢自额头，轻轻滑落下来……妲己知道，纵使自己现在痛恨于他，可是，却决然没有想过要害他。她慌忙摇头，“不……不是的，他一定有什么苦衷的，所以才……”

    刷的一声，黑衣人站了起来，目光透着嘲笑，“他不是有苦衷，而是……另有所爱罢了……”

    他不是有苦衷，而是另有所爱罢了……

    一定是这个陌生人编造出来的……一定是。妲己觉得一股怒火自心底燃烧起来，突地张开红唇，细如牛毛一般的寒气急速喷射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笑，淡淡的云雾忽然裹住全身，而那寒气便如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还是不相信吗……是他移情别恋了呀……蠢货……”黑衣人的声音和整个人慢慢消失不见，只能看见一片淡淡的云雾散开。

    妲己茫然伫立，手足无措，然后，她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师妹……”

    妲己抬眼，看见棠天容满脸愧疚的拂来，他的身型慢慢从风里显现出来。

    “师妹，我想你一定会在这里……我找遍了整个灵空山啦……”棠天容道。

    妲己背过身去，“你还找我做什么，从此以后，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棠天容觉得心头一阵哽咽，从前妲己也是任性过，可从没有手出现在绝情的话呀……不，是自己绝情在先吧……想到这里，他轻轻揽住她的肩，“师妹，棠天容之前话说的重了……伤了你了……对不起啊……”

    听到这话，妲己眼一红，便又流下泪来。她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一见到他，泪水便仿佛洪水一样，从前，怎样险恶怎样孤单的处境，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却只他一句话便也控制不了……

    “其实，师兄心里一直……”棠天容想要把心里一直缠绕的那个梦告诉她，却忽然看见她转过身来，眼神决绝，他不禁愣住，“怎么？”

    妲己深吸口气，努力平稳语气道，“虎哥哥，你是爱上别的女子了吗……”

    棠天容倒是呆住了……是吗……不是吧，那个梦里的女子，连相貌也看不清楚，怎么算是爱上呢？可是，心底却牢牢地笃定，她才是要和自己一辈子的女子……该如何解释呀……

    他只能摇头，“没有……师兄不是爱上了其他女子……”

    妲己忽然就微笑了起来，她的虎哥哥，心里还是只有她一个的，“只要你不是爱上其他女人，我便原谅你……等到，你愿意娶我的时候……”

    棠天容轻轻抚摩她的颊，“那么，倘若师兄真的爱上了别的女子呢……”

    妲己的眸瞬间变的似雪一样惨白，那种寒冷穿破皮肤，直直刺入心底，这让棠天容打了个寒战。

    “如果你真的爱上别的女子……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这是妲己吗……是那个只会微笑善良纯美的苏妲己？棠天容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哗啦啦……

    灰色的大鸟不知从哪里飞回，落在了棠天容的肩头。棠天容略略一喜，解下那一方竹笺，看见上面写道，地狱里有一处湖泊，湖泊四周开满了迷迭花，我等你……

    我等你。

    雾，什么时候开始弥漫了呀……棠天容仿佛看见了心底那个女子在那一方湖泊，轻轻等候，前世的约定，只等他去赴。

    “虎哥哥，风鸦带来什么消息？”妲己一脸平静地问。

    棠天容摇了摇头，“没……说是西镜湖附近，有个叫姜子芽的老人，用垂勾钓鱼，并且胡乱言语，说什么殷商气数不长，天下将要发生变革……真是荒谬！”

    其实，这条消息是来之前就得到的了……棠天容当然不能将这陌生的竹笺的事告诉妲己，只好扯了谎。

    “那么，虎哥哥，你要走啦……”

    “嗯……师妹，我走了，若是想我，可来风神水榭找我……”棠天容轻轻抱了抱妲己，迫不急待地溶进风里……转眼消失不见。

    妲己的眸慢慢模糊了起来，垂下的细长手指轻轻颤抖起来，而那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又再出现，慢慢笑道，“怎样……不仅另有所爱，而且还欺骗你……那竹笺上的字，应该看得很清楚吧……”

    妲己的思维已经模糊，只能喃喃，“虎哥哥要去见那个坏女人了……是那坏女人勾了虎哥哥的心……是她……”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一定会穿越时空下到地狱，去见他爱的女人……你若不信，我带你去一躺地狱，如何……”

    “也好……”

    黑衣人笑的更加灿烂，他拉起妲己的手，一片云雾就将两个人包裹起来，转眼就消散不见。

    捌.

    棠天容将风鸦放走，通知各个隘口，自己有事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然后便赶往镜月台。这里是女娲补天时天然形成的一处凸处，约有一山之高，上面用金石雕刻了一副蟠龙八卦像封印住了洞口。很少有人知道，这八卦像下封印的就是地狱在人间的一处入口。

    棠天容心里惦念着那个给自己回信笺的女子，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她，他想要知道，她究竟是谁，是不是自己心底一直萦绕的，她。

    棠天容轻巧地跃上山顶，静悄悄地，有惨碧色的毒障围绕在八卦雕像之上，附近鸟兽绝迹。他单手掩鼻，身形溶进风里，硬生生地闯过去。才将突破毒气的包围，双脚刚一落在八卦雕像里，就发现四周的山石开始摇晃，八道金光倏地一下从地底冲破而出，直入云霄，金光里同时伴随着八个凶猛异常的兽。

    八个头戴金冠，手拿金棒的貔貅！

    貔貅是上古神兽，传说是龙子之一，单一的貔貅并不可怕，可是一旦貔貅群聚集在一起，他们之间配合的威力会扩大数百倍，简直就像充满艺术的杀神机器。

    “列位神兽，在下棠天容，有要事需启用八卦雕龙像去到冥府一次，还望通融！”棠天容后退一步，来一个先礼后兵，恳求道。

    然而停在半空里的貔貅们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只是眼神凶狠地凝视着他。棠天容微微笑，大踏步地往雕像里走，刚一挪步，就看见四个貔貅结成一体，旋转着朝自己扑来，才将启动，另外四个貔貅分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间隙攻来，只是刹那间，就将棠天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

    “怎么，在底下呆太久了，要本侯陪你们活动活动筋骨吗？”棠天容到底经历丰富，一点也不慌张，双手举过头顶划一个半圆，瞬间一道白色的屏障笼罩下来，挡住了貔貅群们的狠毒攻击。然而貔貅不是普通妖兽，一击不中，立刻排成一排，举起金棒，对准棠天容的屏障，一个一个借力，传到最前面的一只貔貅的身上，那只貔貅猛然睁开双眼，怪叫一声，手中金棒仿佛忽然间涨大了万倍，夹杂着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冲向棠天容。

    棠天容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不会吧，不就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屏障吗，至于你们用“排山倒海金轮攻”吗？心寒之下，身体迅速溶进风里，饶是如此，也被扑来的巨浪卷飞到山下。

    掸掉身上一堆灰尘之后，棠天容真的是怒了，自己可是四大灵兽之一，与天帝的青龙坐骑齐名天下，这貔貅居然敢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当下一展臂，箭一般重又飞回山顶。

    貔貅们正要返回地面，却忽然看见一道背影窜上来，转了个圈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正在忙的团团转的时候，棠天容从风里探出手来，以极快地速度一个一个掐着脖子往山下扔。扔一个，缩进风里，等到下一个貔貅回过头来要找自己的时候却又看不到人影。如此，只一会便将碍手碍脚的家伙们全部解决。

    对着八卦雕龙像，棠天容长长作揖，双手合十，立在雕像中间的两点上，口里喃喃念着术语，忽然间，巨大的雕像居然轰得一声转动起来，仿佛钻子一般往地底下沉。可是，才将下沉一点，棠天容就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卡住完全动不了，一低头，就看见了双头尸鬼狞笑着抱住自己的腿，流着粘稠唾液的嘴在说着什么。

    “我好饿啊，我好饿啊……”

    声音嘶哑而断续，直叫棠天容一阵反胃，可是却又一时无法动弹，只好俯下身来去抓尸鬼的胳膊，手掌才将触碰到尸鬼的身体，就发现手掌也被凝固了起来，更加动弹不得。惊怒之下，只好启用“四分五裂大法”自断四肢，尸鬼吃惊之时，力量涣散，棠天容再自动抽离四肢重新结在一起。

    身体刚刚恢复完整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轰然一声巨响直震得脑袋嗡嗡发麻，一不留神就昏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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