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啦,现在咱文帝要贯彻一下法律的执行问题了,关注法律问题,当然就要出来几个好法官,这在当时称为文法吏。说起文法吏,文帝时代的代表人物当属张释之先生。
先来介绍一下张法官的出身,那风生水起的年头,谁没有点儿来头。
张释之生于南阳郡堵阳县,也算是今天河南方城县的人。这位张释之先生的具体家道怎么样,我们不妨来考证一下。史料记载,张释之先生是和他的二哥张仲一起住,没有分家(估计父母比较早逝,否则应该说兄弟们都跟着父母住)。张家小弟长到一定的岁数了,哥哥估计是做生意也混出了点儿名堂,然后就想着让弟弟混进政府机关当个公务员,有钱了就想有权嘛,可以理解。哥哥还真是想到做到,很快,就瞅了个空子,花钱把张释之同学送到长安皇宫里去了,担任郎官。由此我们推算出,这个张哥哥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人,人家不但有钱有关系,肯定还是个有脑子的主,花点儿心思就把个弟弟送到中央去啦,即便是当门卫,也到底沾了点儿贵气呀。
说来,汉代郎官还真是皇宫的门卫,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拿着武器在皇宫站岗。该批人员的选拔除了那些依靠家庭接班或者其他关系的列侯子弟之外,有钱人家也可以靠着家里资产的级别申请(批准不批准那是当官的事,起码有钱人有这个权利),家产有五百万的人家,就可以申请当常侍郎。经过批准的话,就自备鞍马、绛衣、玉具剑等行头,上班去也。有人也许会奇怪,皇宫门卫的服装还要自备呀?是的,所以说,没有钱是当不了咱大汉王朝的郎官的。那工资待遇怎么样呢?别想了,连套衣服都不发给你,还想着厚禄呀,实话告诉大家:固定薪水——零元。那大家挤破脑袋争个啥呢?人家保险业务员都还提供工作餐呢。当然,咱中央政府也不会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啦,工作餐还是有的,哪天皇帝高兴了,顺手就赏你个金元宝什么的,或者看到哥儿们工作卖力又出色,犒劳犒劳大家,但这个几率是很小的。皇帝高兴的时候挺多,但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郎官的身上,想到你们的难处就少之又少了。
皇帝偶尔给予有限的赏赐,其他一切都得自费,上任时自己买马、买剑、买衣服,平日里当差还得掏腰包供给官府文书等费用,所以,这算来算去,当郎官实在是个亏本的买卖呀。
既然如此,为什么想当郎官的人仍是趋之若鹜呢?原因就在于,郎官可以接近皇帝,能接近皇帝,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旦得到皇帝的赏识,不就像坐上火箭一样,青云直上了么?这就是诱惑。
有的郎官可能确实没多大本事,但是也可以因为熬年限混资历而被提拔为正式的官吏,吃上国家粮,照样是扬眉吐气。但这种机会不会平均分配,据说有的人熬到头发胡子全白了,还仅是个郎官。话说那位叫冯唐的老先生,就是命途多舛的郎官,他老人家几乎当了一辈子郎官,终于有一次,刘恒皇帝发现这个白发飘飘的老哥在宫里值勤,大吃一惊,一番查询下来,最后提拔了他,给予了冯唐先生名垂千古的机会。这也印证了当郎官最终还是不会吃亏的,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据《尹湾汉简》记载,许多郎官经过一些年头的折腾,大多还是能够升迁为地方官的。毕竟,给天子当差的人嘛,家境又好,人也比较帅(不帅哪能给皇帝当门卫呀),想不有点儿作为都不行。
张释之同学的命运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宫里当骑郎,一当就当了十年。这十年可是不容易呀,衣服鞋子又要气派又要自备,还不发工资,就提供个工作餐,肯定还不能在外面搞兼职,所以,这个生活费问题就麻烦啦。反正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活下去的,我们张释之同学是月月等着哥哥寄钱来——哥哥花钱把弟弟送进皇宫里当差了,还要每个月给弟弟寄钱,而且是高消费,而且一寄就是十年。哥哥辛苦赚到的那点儿家当几乎都要被张释之同学给败光了。却久久等不到那星星点点的升迁机会,最后终于大家都坚持不下去了。嫂嫂首先不乐意,然后哥哥为难极了,我们的张释之同学也深深地感到憋屈。被皇帝看了十年,什么也没有捞到,没指望了,咱辞职回家做个老百姓吧,不图飞黄腾达了。
正在张释之同学万念俱灰的时候,老天开眼啦。一个伯乐终于出来赏识他了,这个伯乐就是袁盎。袁盎平常跟张释之有过接触,对其还是有比较深的了解的,知道他很是有一些才能,于是捡了个机会,上奏刘恒,希望能把张释之同学留下来,以备长久之用。
刘恒那是相当爱才的啦,一听到袁盎的举荐,立即召见了张释之。惶恐惶恐诚惶诚恐,一个正在预备辞职的门卫突然被万人景仰的皇帝殿下接见了,张释之同学真是激动得不行。接到消息后,张释之同学那是日思夜想,一定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才行,千载难逢的契机呀,不能错过,不能错过。于是,面见皇帝的时候,张释之同学满怀激动地将自己准备了好久的一大套华丽说辞全倒了出来,可是刘恒只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大道理,那些我不懂。我是个实在人,你也就实在点儿,说些我们现在可以立刻实行的具体事宜,语言最好浅显易懂点儿。”
显摆不成功,那就来实在的吧。张释之同学也是个明白人,琢磨了皇帝大人十年的脸色了,基本也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样,需要啥。于是,张释之当即改变谈话风格,一切从实际出发,侃侃而谈。透彻地分析了一些秦朝之所以灭亡,汉朝之所以兴盛的内在规律。皇帝刘恒听着,觉得这小愤青确实还有些水平,见解独到,一针见血,不错不错,于是任命张释之为谒者仆射。这个所谓的谒者,其实与郎官的身份差不多,主要是掌管宾客的通报迎送,比如说些:太后驾到、皇帝驾到的话语。谒者的头领是仆射,秩级为比千石,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随时跟在皇帝屁股后面,提供各种各样的咨询服务。
如今终于成为一个天天跟在皇帝身边的人物,张释之同学算是熬出了头,而且这个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马太效应,一顺百顺。很快我们的张释之同学就碰到了一个露脸的机会。
上林苑里的劝谏
有一天,刘恒心血来潮,想去上林苑逛逛。于是一行人等,敲锣打鼓跑到了皇家动物园:上林苑。这个上林苑里面可谓奇禽异兽比比皆是,长期伏案批阅奏章的刘恒看得眼花缭乱的,一高兴,就问陪同的官员:“咱这园子里到底有多少珍稀动物,都是些什么种类的呀?”
咱刘恒皇帝好像经常犯晕,问些这样天真笼统的问题,什么天上的星星有几颗啊,长安的监狱里关了多少犯人什么的。当年的周勃老先生就是被这些个问题给问得汗流浃背的。
今天的上林尉也不是陈平的学生,顿时傻眼了。皇帝殿下啊,我为了迎接您的到来还真是费尽了心思搞卫生、抓安全,哪想您别的啥也不关心,微臣怕什么您给我来什么……唉,无语。上林尉缄默不语的时候,旁边的“虎圈啬夫”(掌管老虎笼的一个芝麻官)挤了进来,如数家珍地一一向刘恒汇报多少珍稀动物、什么种类。反正刘恒问什么他答什么,应对无穷。
呀嘿,这小子工作还蛮负责任的呀,刘恒心里真高兴,于是大声感叹道:“做官就应该这样呀!——刚才那个上林尉太不合格了。”不合格的上林尉,留着有何用,不如让给能者。于是皇帝命令张释之:“把这个虎圈啬夫给我提拔为上林令吧。”
上林令是六百石的官,啬夫不过为百石,发达啦发达啦,虎圈啬夫磨了几下嘴皮子,一下子升了五百石,简直就是皇恩浩荡呀,乐坏了老少爷们。此时,张释之同学开始磨叽了,皇帝吩咐一次,他磨磨蹭蹭不理会,皇帝又吩咐了一遍,张释之上前道:“陛下,您认为绛侯周勃这人怎么样?”
刘恒一时不明白张先生为何这么问,老实回答:“周侯当然是有功德的长者。”
张释之接着问道:“那么您觉得东阳侯张相如怎么样呢?”
刘恒回答:“他也是长者。”小张,故弄玄虚可以到此为止了哦,皇帝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张释之马上赞道:“陛下您说的真是太对了。绛侯、东阳侯他们两个人都是公认的长者,咱国家的栋梁,但是他们都是不擅长言辞的,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啬夫,巧言善辩,喋喋不休的,简直就是乱人心目。皇上您想啊,从前秦朝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那个巧辩的奸人赵高掌管大权,专门喜欢提拔那些华而不实、花言巧语的人,弄得忠厚有德的人都纷纷离开,最终导致天下大乱。倘若陛下您也想提拔虎圈啬夫这样仅仅口才好的人,臣只是担心,大家有样学样,今后天下官吏都不做实事,只管去参加口才培训班,专门学习甜言蜜语迎合上司了。”
一番“花言巧语”下来,文帝刘恒只有感叹:“很好,你说得太好了!”
谁不知道这汉代初年的风气,你一扯到那个秦朝灭亡,吕氏专权什么的,谁也不敢有脾气,包括皇帝。毕竟,那是血淋淋的教训,是汉初统治阶级心中永远的痛,他们都是见过那样一个强大的王朝转瞬间就土崩瓦解的。所以,在张释之的这番“谗言”之下,可怜的啬夫没有得到提拔,这个什么鸟都认识的鸟兽专家,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们也不得而知。其实人家也不一定真是个只有花架子,没有真才学的人,可是,被张释之同学这么一分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馅饼又原路返回去啦。
张释之倒是长了脸了。
反对任用口才好的人,堪称法家的传统。怎么说呢?一般看来,这口才好的人,想必是反应相当快,脑瓜子很灵活的人。而聪明的脑袋是不好管理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反正那些个古代专制统治者们大都喜欢采取愚民政策,普天下臣民都傻傻地、老老实实地干活,就最好管理了,皇帝也就可以永远高枕无忧、逍遥快活了。张释之同学上面对刘恒讲的那番话,得到了刘恒的夸奖,但大家千万莫以为刘恒被他感化了,你为我着想,我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这暗合了我一向信奉的法家信念。
反正张释之因为这个谏言得到了很多,在回去的路上,刘恒特别客气,他让张释之跟自己坐同一辆车,哇,闺中密友般的待遇呀。在车上双方经过一番亲密的交谈,刘恒更加佩服我们的张释之同学了,被皇帝佩服的人,还能不发达吗?一下车,张释之就被拜为公车司马令。
皇帝的宫廷外门一般称为司马门。刘恒的公车司马令就是掌管未央宫四周大门人员出入的官员,也就是说,谁进未央宫,都得经过张释之的门下,所以,这个位置那是相当重要的。
不讲私情的张释之
张释之得到了皇帝大人如此大的赏识,当然干得更卖力了。有一天,皇太子和他的弟弟梁王一起坐车进宫,他们也不知道这司马令换人了,按照惯例,经过司马门时没有下车,就长驱直入了。这下可好,正巧被相当负责的张释之同学看到了,于是马上追了上去。因为按照当时的律令,无论何人,经过司马门都得下车,否则罚你黄金四两。张释之追到太子和梁王后,让他们立刻下车,不许进殿,随即上奏刘恒:两个小王子违反规定啦,被我扣着呢!
一个小小的公车令竟然敢阻止太子,太子忍得下这口气,太子的随从都忍不下这口气,人家太子的时间多么宝贵呀,你不想活了吧!当即就有人跑去报告太子的奶奶,也就是刘恒的老娘薄太后,薄太后一听:居然胆敢阻拦我的宝贝孙子,你还反了不成?马上把她的皇帝儿子叫过去问怎么回事。刘恒很谦虚,也很羞惭,他把帽子摘下来,跟薄太后道歉道:“老娘您别上火,实在是儿子教子无方,把儿子教得这么没礼貌。”讲了一大堆,最后薄太后终于息怒,派使者带着诏书去赦免太子和梁王,太子和梁王才得以进殿。
张释之同学你这次亏大了吧,什么人不好得罪,居然欺负到皇帝他娘们头上去啦!真是个木鱼脑袋,咋就这样不知道变通呢?堂堂一个大汉天子,被他老娘训得哑口无言了,能给你好脸色么?
嘿嘿,还别说,这刘恒皇帝就有这么大的度量:张释之,好样的,我喜欢!
反正这件事后,刘恒对张释之更是青睐有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铁面无私的文法吏,对皇帝建立朝廷的新秩序是非常有用的,当然,张释之的木鱼脑袋、傻瓜作风,对刘恒树立自己的权威也是必不可少的。那些个功臣们都已经垂垂老矣,往日他们执政的方式行也将要退出历史的舞台啦,天下太平时候,咱必须重新回到以严格律令治国的道路上来才是,如此才能保持这个庞大帝国的长治久安呀。更何况,利用这种文法吏来对付残存的功臣力量,不是很名正言顺吗?咱太子殿下都被叫下了马,你们这些功臣列侯当然也都要好好遵纪守法啦,不听话,看我们铁面无私的张释之先生给你好看。很快,刘恒又给张释之同学升官了,拜为中大夫。
中大夫的职责也就是侍从皇帝,反正皇帝觉得你这人好使,就带着在身边好好使呗。这个中大夫,其实没有具体执掌什么大权,反正随时跟从皇帝,给皇帝提供各种咨询,应对各种问题,也是个挺清闲、高贵的职务,有点儿像如今的顾问之类的。能给皇帝出谋划策了,管他真的有权假的有权,先干着呗,哪天皇帝一高兴了,顺手就甩个官给你当,反正我们的张释之同学的官都是这么来的。
这个美梦还真是被张释之同学做成现实啦,中大夫这个职位仅是个过渡,没多久,刘恒又把张释之升为中郎将。中郎将就是郎官类别里面中郎的长官,秩级是比二千石,这就基本算是上升到了现在副部长的级别了。
滴水之恩,当泉涌相报,张释之同学可谓平步上青云,好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马太效应来了,让走运的更走运吧!
大法官是这样炼成的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头脑。
有一天,张释之跟着刘恒去霸陵。霸陵就是刘恒给自己预先修筑的陵墓,这个大家都知道,咱人都有这个习惯,作长远打算。福贵的人家有秦始皇,给自己修个巨大无比辉煌无边的大陵墓,往后的君王也没少这样做,即便普通的老百姓,也会在一定的时候给自己置上一小块地,等着自己百年了,魂归故里什么的。
刘恒看到这个坟墓的时候,突然有些悲哀起来,人生固有一死啊,谁都躲不过。想着想着,思乡之情顿起,于是指着新丰县方向的道路,对自己的宠姬慎夫人说:“这就是去邯郸的道路呀!”邯郸是慎夫人的家乡。感物生情的刘恒想到自己终于有一天要大归这片土地,不免感觉悲凉。于是,他让慎夫人鼓瑟,自己则随着瑟声慷慨高歌,声音悲凉凄怆堪比刘邦老爹当年的《大风歌》。K歌完毕,刘恒对群臣说:“唉!如果以北山的石头来当棺椁,用麻絮和生漆填充缝隙,应该是坚不可摧了吧,谁能打得开呢?”真是死了都没有安全感,富人之苦呀!
张释之同学很不屑于刘恒的担忧,他当即打断了刘恒的慷慨激情,泼冷水道:“倘若墓里陪葬了金银珠宝,哪怕用铁水浇注,也会有人设法打开;倘若墓里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傻瓜也懒得去发掘的。”刘恒愣了半晌,激情一下子就消失无影踪。
张释之啊张释之,莫非你真是个机械人,一点儿人情都不顾,我还是你老板呢,碰到别人还不知道你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好,这样的人当法官最合适啦!
刘恒是个伯乐啊,这个伯乐不平常,三番五次被下属打击,三番五次发现这个下属的潜力,好老板呀!
一个好法官的修炼,需要一个宽宏大量的老板,而刘恒就是这样的老板!
既然张释之具有那么大的秉公执法潜力,以后肯定是可以大大帮助皇帝治理狱事的啦。于是不久,刘恒便干脆拜张释之为廷尉,接替了贾谊的老师——吴公的位置。
这一年乃文帝即位的第三年,也就是周勃被“请”回绛县当富翁,贾谊被贬到长沙当太傅的那一年。
张释之做了廷尉之后,大力发扬了自己铁面无私的性格。
这天,刘恒坐着马车从渭桥上经过,不想有人突然从桥下冲了出来,刘恒驾车的马猝不及防,吓得扬蹄嘶鸣,车厢猛地颠簸了几下。刘恒哪里料想这一招,吓得够呛。他尖声大叫:“有刺客,护驾!快给我抓住!”
他身边的骑士和护卫们早就像箭一样射出,即刻将那个人抓住,五花大绑,扔到廷尉张释之同学的面前。
刘恒亲自审理:“张廷尉,这人该判什么罪?”
张释之责问跪着的人:“怎么回事?竟敢犯跸。”(“跸”就是帝王出行时,清道禁止别人行走的一种规矩,犯了这种规矩,不但让帝王们感到安全没保障,而且还丢了面子。堂堂皇帝,在一群士兵们面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还成何体统?)
那个“刺客”听见询问,抖抖索索道:“小人是长安县的普通百姓,看见陛下的车马来到,赶紧跑到桥下躲避。我也不知道在桥下呆了多久,估计着陛下的车马已经过去了,于是走出来,不想看到陛下的车驾还在,撞个正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张释之一扬眉:“原来就这么点儿事。”
于是掉头回报刘恒:“陛下,这个草民犯跸,应当判罚金四两。”
“就罚金四两?”
刘恒顿时勃然大怒:“这个混账把我的马吓坏了。幸亏我的马平时被调教得很乖,如果换了别的马,岂不是要把我皇帝的贵体也摔坏吗?简直就是弑君之罪,你居然只判决他罚金四两!”
皇帝的安危那是社稷的安危,这个小子居然差点儿让皇帝出了安全事故,也就是危害到国家的安全了,杀了他我还嫌便宜他了呢。
张释之同学在盛怒的皇帝面前不亢不卑地说:“法这种东西,是用来制约天下所有人的。关于这件事,按照现有条文就是应该这样判决,如果皇帝您要求重判,老百姓今后就不会再相信我们的法律了。刚才若是您让骑士当场将他击毙,也就罢了;既然已经把他交给我这个廷尉处置,我按照法律,就只能这么判。‘廷尉’的‘廷’,就是‘公平’的‘平’,廷尉是天下主持公平的人,如果这次因为皇帝的事情,搞个倾斜,天下判案的官吏都会以此为借口,进行徇私舞弊,胡乱地解释法律,老百姓不是会不知所措吗?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的啦,希望陛下您明察。”
张释之同学的口才确实不错,他这番话拿到现在来说,也算很有水准。
罪犯若侵犯或者逃跑,被人当场击毙,这是出于自卫,当然无话可说;战场上击毙了敌兵你去判谁的罪呢?但是抓了俘虏,就不能随便枪毙了,人家美国多强大,跟萨达姆干上啦,跑到伊拉克喊打喊杀的,可是抓了俘虏回去虐待,却差点儿被全世界的口水淹死。
皇帝刘恒呆在那儿,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说道:“廷尉的判决是对的。”
刘恒这个皇帝不同寻常呀。
后来,张释之同学还因为类似事件跟皇帝冲撞过,那是一个小偷偷了刘邦宗庙里的玉环,张释之审问后,向刘恒奏报:“律令规定:盗窃宗庙衣服器物者弃市。臣谨遵律令,判决他弃市。”
刘恒当即大怒:“居然偷到我老子宗庙里去啦,太大逆不道了,你怎么可以只判他弃市?”
张释之见刘恒手脚颤抖,也有些怕了。
赶紧摘下帽子,叩头请罪:“可是法律条文上就是这么写的,臣并没有乱判。况且就算是同样的罪,也要根据动机来判断轻重。这偷玉环只是单纯的偷窃,如果连这个也判处族诛的话,将来倘若来个万一,有人取走了长陵的一抔土(长陵即刘邦的坟墓,此话暗喻‘挖掘高皇帝坟墓’,挖掘陵墓的犯罪动机明显超过偷窃,那真的是反啦),陛下将怎么判决呢?族诛已经是最高的处罚啊!”
刘恒仔细想了一想,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于是去向薄太后求情。薄太后也很开通,也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
张释之这一次又一次地和皇帝叫板,最终都改变了皇帝的主意,由此便名扬天下,连中尉条侯周亚夫和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启都很佩服他,主动前来和他拜把子。
张释之的成功,一方面可以说是刘恒为人确实仁厚大度,明察秋毫;一方面也确实碰到了好机会,刘恒那会儿正思索着摆脱功臣集团在朝廷的势力,而重用刚正守法的文法吏,正可以对功臣集团进行很好地牵制与威慑。张释之的刚正不阿执行法令,得到刘恒的揄扬,分明是刘恒在给功臣集团们一个信号:瞧好啦,不要以为你们是开国功臣就可以轻易犯法,逃脱制裁,我手下这个廷尉可是不徇私情的,连我也管不了他,你们要是往刀口上撞,丢了命可别怪我不帮你。
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真是一点儿也不错。
刘恒是一个仁厚的人,即便他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排斥了各位貌似虎视眈眈的功臣们,间接地饿死了自己惟一的亲弟弟,还亲自参演了一系列的温情戏,既做婊子又立牌坊——但是他仍然称得上是一个仁厚的皇帝,他为他的子民做了很多很多好事情。他的存在,浇灭了各位功臣子弟、刘氏诸侯篡权夺位的熊熊烈火,保持了国家的安定。一系列的富民政策颁布下来,确实让天下百姓基本实现了丰衣足食的美好愿想。
在普法工作上,任用张释之,树立了非常好的榜样。尤其是他处理事务的态度,稳定压倒一切,非常具有大局观念,考虑到各方面利益的平衡,这一点是非常值得他的后代好好学习,传承发扬的。
门卫冯唐的建议
接下来要说的,也是一个门卫,前面提过一次,这里详细说一下。
一天,深受匈奴侵略所恼的刘恒坐着步辇经过郎署,所谓的郎署,也就是郎官们在未央宫内值班的地方,刘恒闲来无聊,伸出头呼吸新鲜空气,不小心瞧见一个须发斑白的人在里面工作。刘恒觉得真是奇怪呀,这哪来的老头子,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退休,于是就下了步辇,走进去,亲切地问道:“老爹爹,您怎么这么大年纪还当郎官啊?老家在哪里来着?”
冯唐看见皇帝陛下居然这么亲切地下来问他话,心里感动得不行了,于是马上老实回答:“臣老家是赵国,从父亲那辈起徙居到代国。汉朝建立后,又徙居安陵。”
原来是代国老爹爹呀,那可是我当过王的地方呢!刘恒这下更开心了,没想到这个老爹爹还是自己的根据地来的啊。
真是他乡遇故知一般欣喜。顿时谈兴大发,刘恒感慨地说:“当年我在代国当王的时候,我手下的尚食监(掌管君王吃饭的官吏)高祛经常跟我说起赵将李齐,老爹爹您可知道李齐这个人?”
冯唐笑了笑,回答道:“李齐这个人当然是不错的,可是跟廉颇、李牧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点。”
刘恒很好奇,这个小老头貌似很有见地呢,于是问道:“老爹爹,您这话怎么说呢?”
冯唐回答:“我的爷爷当年就是赵国的官帅将,和李牧关系好得很;我老爸曾经当过代国的相国,和李齐关系也不错,所以我当然很清楚他们各自的情况啦!”
哎呀,没想到啊,咱大汉国人才济济,这么有见识和背景的人物竟然是个门卫!咱这小郎署里面还真是卧虎藏龙,刘恒捡到宝了。大喜道:“还请您快给我讲讲吧!”
皇帝如此热情,冯唐岂能不兴奋?马上从记忆中将爷爷爸爸处听到的关于廉颇和李牧的事迹搜刮出来,给这个追星族皇帝绘声绘色地大讲特讲起来。刘恒如获至宝,听得那个叫意痴神迷的,激动处还不由得猛拍自己的大腿,大发感慨:“我怎么就不能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将军呢,否则,我还怕什么贼匈奴呀?”
不想冯唐却脱口说道:“老实说,我个人觉得,陛下您就算得到廉颇和李牧这样的将领,也是不会任用的!”
这是骂人的话,我看出来了,刘恒肯定也听出来了。
这盆冷水泼得真是叫人揪心,冯唐这个老头子也真是够胆大的,居然跟皇帝讲这种风凉话。
文帝这不正沉浸在自己对良将的神往之中,被冯唐这么冷水一泼,当即勃然大怒,当即就拔腿离去。
这个小老头太不识相了,竟然敢对皇帝如此无礼?
不是的,冯唐如果只是个有点儿才气没点儿脑子的人,这个世界上就不会留下“冯唐易老”的话语了。毕竟,能让后人记住的先人实在太多太多,必须具备点特点,要么天赋盛名,比方说那些皇子王孙,即便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也会在历史的柱子上留下一笔;要么才华与谋略过人,聪明绝顶,像贾谊那样的天才少年。而我们的冯唐,系出名门(爷爷是官帅将,爸爸是相国),扫地扫到皇宫,胡子头发全白了,还是那么甘于平凡,宠辱不惊。
为什么?
那是因为他有大智慧,这个智慧的过人之处在于:能识人,能辨事。他不仅能够讲出古人的事迹,也能揣摩活人的心思,尤其是他正在面对的这个九五至尊。所以,他不怕皇帝生气,他知道,皇帝还会回来的。
过了不多久,刘恒当真又找人来叫冯唐了。气是可以生的,生完之后,时间会慢慢让它消亡,人才难求,冯唐这个人,有味,不能放过。
所以我们说,刘恒是个明白人。
把冯唐召来后,责备也是少不了的啦,刘恒看到冯唐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老爹爹你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呢,那让我多没面子呀!即便你要发脾气,找一个私人场合进行不是很好吗?”
冯唐的目的达到了,当然也得装装孙子,给皇帝陛下一个台阶下,于是马上谢罪道:“陛下呀,真是对不起得很,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规矩,实在是冒犯您了!抱歉抱歉。”
前嫌尽弃,那就继续前面的话题吧,冯唐老爹爹的话不是没有讲完吗,仅仅开了个比较有风格的头而已,吊起了皇帝陛下的胃口,于是刘恒接着那个话题,问冯唐:“老爹爹您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说我即使有廉颇、李牧这样的将领也不会重用呢?”
冯唐回答:“臣听说上古的那些个君王派遣将领出征,临上路的时候,往往是双膝跪在地上,帮助将领推兵车,道:‘国门以内,寡人自己管理;国门以外,恳请将军您来管理。关于那些个军功爵位、财帛赏赐的事宜,都由将军您自己决定吧,回来跟寡人打个报告就行了。’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臣的爷爷就曾经告诉臣,李牧担当赵将防卫边塞的时候,军中市场的租税全部用来犒赏他的士卒,都是不用向赵王报告的。所以李牧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精选兵车三百乘,强弩射士一万三千骑,那些身价达到百金的士卒都有十万余人。最后才能一举将单于驱逐到北方荒野之地去,东边则把东胡收拾妥当,西边抗击强悍的秦军,南边兼斗韩、魏两国军队。你想想,那个时候的赵国,真可谓是威震天下呀,几乎建立霸业。这些将士为什么就那么勇猛,因为他们也是有所求的呀,老是用‘忠君报国’、‘民族荣辱’来激发将士的斗志那是不好的,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也是要考虑进去的,所以不要吝啬那些奖赏,大家都有饭吃了,才肯干活。”
皇帝听得起劲了,冯唐都这把年纪了,对国事的捉摸也是有那么几套的,于是接着又讲起后面的情况:“后来不是赵迁被立为赵王了嘛,他听信了奸臣郭开的谗言,冤杀了李牧,让颜聚那个小子来代替李牧担当将领,而这个人不懂带兵,屡战屡败,终于被秦国干掉了。如今我听说魏尚为云中(辖境相当于今天的内蒙古中部)的太守,也是将军市租税都用来犒赏士卒,而且还拿出自己的私货,五天杀一次牛,犒劳宾客以及军吏舍人,所以,这个部队的战斗力惊人,让匈奴闻之丧胆,根本不敢靠近云中边塞。话说有一次匈奴人不知死活,冒险入侵进来,魏尚率领车骑进击,很快就干掉了他们的大批人马。说起来,魏尚所率领的那些士卒也就是些普通人家的子弟,农夫出身,哪里懂得什么尺籍伍符(记载军令、军功的簿籍以及军士中各伍互相作保的守则)之类的烦琐文书,一天到晚只顾着拼命打仗,斩杀捉捕强掳,把功劳报送到幕府(军中主帅办公室),问题就出在,一句话写得不对,那些文法吏就说违反了法律,将所有的赏赐全部扣除。谁还给你拼命呀?所以,我个人认为呀,陛下您的法律固然是不错,但执行得过于苛刻了,简单说吧,就是赏赐太轻,处罚太重。魏尚后来不就是因为在功劳簿上多写了六个斩获的首级数,陛下您就将他下狱,削夺了全部的官爵,而且还罚他做苦役。所以我就说,现在您即使有李牧这样的良将,也是不会重用的。”
最后还加一句:“臣是粗人,说话可能太直了,不懂得委婉忌讳,死罪死罪啊!”冯唐能不学乖嘛?皇帝一不乐意又气冲冲走了,可如何是好,让我等、让我等,头发胡子都白茫茫了,还有多少时日够我折腾呀!
冯唐的话真可谓说到了点子上,汉朝此时虽然已经开始尊重儒生,但是刘恒内心里喜欢的还是道家和法家之术。而法家那些个长老商鞅和韩非子的思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信赏必罚”,简单地说,就是该赏的一定要赏,该罚的一定要罚。这难道不好吗?难道该罚的要赏,该赏的就罚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法家的精髓里面还包含了一个省钱之道:能不赏的尽量不赏,能罚的一定要罚。这下就和冯唐老爹爹那番话挂上钩啦。法家思想基本是遵从“轻赏重罚”、“赏一罚十”的原则的,商鞅不是说过吗,最牛的国家,就是罚九赏一的国家,第二牛的国家罚七赏三,而弱国则是罚五赏五。所以,我们先前在字面上理解的那个“信赏必罚”其实是很片面的,用商鞅的话来说,赏罚同等,就是笨蛋!
后人敬重冯唐,不是因为他为谁争取了利益,而是他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利益的分配。这个就如同“授人以渔”。
历史证明,刘恒是一个伟大的皇帝,他很谦虚,真英明,听冯唐的话,皇帝做好了一个利益平衡者,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听了冯唐的高论后,刘恒狠狠地拍击自己的大腿道:“老爹爹您讲得太对啦,好啊!我就听您的啦。”当即派使者持着节信,跑到狱中把魏尚赦免了,恢复了他云中太守的官职。当然,刚刚还在讲要大方行赏,冯唐老爹爹如今给了你这么大的启发,大方行赏就从这里开始吧,于是拜冯唐为车骑都尉,主管中尉和郡国所属的车骑士卒。
既然听了如雷贯耳的天籁之言,就该付出行动了。刘恒很勤奋,在应付诸侯作乱、匈奴入侵的同时,在刑律上做了不少实事和好事,这可是为他在历史上获取仁厚的声名积分不少。
譬如,元年十二月,刘恒就下了一道废除“连坐”的诏书,理由是:“法律是惩治恶人,引导善人。现在罪犯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治,而让他无罪的父母妻子兄弟也连同受罚,这个法子虽然古来有之,但并不是公平的呀。咱讨论讨论把它修正了吧。”
譬如在即位后的第二年三月,刘恒又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废除“诽谤”之罪。理由是:“古代君王治理天下,在朝廷中设有鼓励进善言的旌旗和诽谤的木柱,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可以毫无顾忌地劝谏,以便君主察纳雅言,这样才能使国家蒸蒸日上。现在我们大汉的法律却设有‘诽谤妖言’之罪,不允许人议论朝政,这必将导致群臣都不敢对我提出意见,我就没有办法听到自己的过失。这样一来,怎么能吸引远方的贤良来辅佐我呢?咱还是把这条法律废除了好吧。”
这样的例子多了去了,当然,并不是说冯唐的话讲得好,刘恒就变得英明仁厚了,首先必须得人家有向善上进的心思才行,所以说来说去,文帝处理政事家事国事,都是顶呱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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