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狗肉店张灯结彩,大门前,金童玉女们面对面,站两排,挑起几十挂鞭炮,噼噼啪啪炸响。男客们从甬路穿过,头上、身上纷纷扬扬落满彩屑;女客们抱脑瓜护住脸,嘻嘻哈哈跑进院。
蓝玉姗是支客,穿金丝绸上衣,黑亮体形裤,长发盘在头顶,插枚琥珀发卡。澄黄透明含着一汪活水的琥珀,是何二挖煤时淘到的,当时金光倏地一闪,好运气敲他的门了。蓝玉姗招呼安置贺喜的人,你进我出,流水席。
男乘务员逮住酒盅不放,陪过三拨客了。蓝玉姗瞥他几眼,走过去,说:“喂,你还有完没完?”
男乘务员仰起醉虾似的脸:“撵我?”
蓝玉姗笑道:“我寻思你不会走道了。”
男乘务员打心里怵这个女同事,借酒劲嚷道:“小蓝子,咱不是菜馅的!”
娘透过玻璃瞅玉姗,笑了。对小妹婚事,玉姗热心极了,娘虽说意外得犯疑,可这场面,还非得玉姗不行,就是整个煤海镇,你挑吧,没有比她能的。
昨下晚儿,小妹跪在炕上,用菜籽油给娘梳头,尽她在娘家的最后一回孝心。娘说:“等你过去了,我也跟过去。”
“成。”
“把房子腾给你二哥,让他抓挠个人。”
小妹说:“娘,甭替我二哥操心,人家将来有楼房住。”
“瞎玄。”
“不信,瞅着吧,何二有办法,他阴着呢。”
娘身子一动:“别损!叫房子空着?”
小妹把嘴朝对面努了努:“让大哥住两间,宽绰宽绰吧。”
“给她?”
“别说,我嫂子嘴大舌敞,说话没遮拦,倒合我的胃口。”娘不吱声。小妹给娘做了个颤悠悠的肥髻。
本来,对小妹的婚事,何二熬糟透了。没料到,矿党委副书记和工会主席不知咋听到了信儿,主动赶来贺喜。何二暗暗吁口气,一颗心落地了。
王升兴奋得满面红光。酒香不怕巷子深,邀副书记参观狗圈。半人多高的水泥墙,上面围剌网,几十条日本黄、德国黑贝、本地山鬼,肥得皮颠肉颤,血红的舌头耷拉出半尺长,倏倏抖,哈哧哈哧喘。见到生人,狗们炸窝了,忽地扑过来,前腿扒住墙,毛哄哄炸开,像一下子增大好多倍,仰起棱角硬实的脑袋,鬼也似的,狂吠恶叫,把副书记吓一跳!
王升吆喝:“滚回去!真他妈是狼心狗肺!”
参观过狗圈的人,都会留下难忘的印象:王升能啊!
副书记很注意跟矿工们联络感情,说矿区只有这一家狗肉店,极有风味特色。当时就拍板,明儿让财务送张支票来,将狗肉酒店做为矿里的招待点。
何小妹由玉姗搀扶着,从新房走进前堂,给领导敬酒。她脸色苍白,生了孩子,被何大在守车上踢早产的。蓝玉姗至今没生养,心里酸溜溜,可小妹遭罪,是自己男人造的孽。把何大吓屁了,灰丢丢没了人样儿。一辈子,就在守车上硬气过一回,还闯了大祸!
酒足饭饱,院里拉上灯。何二知道老师喜欢跳舞,风姿翩翩,能通宵达旦。他跑到矿文化宫,请来乐队,女伴少,蓝玉姗成了宝贝。她让副书记搂住腰。俩人贴得那么近,旋风似地转。
何大何二不会跳,在一边瞅。何大想走开,又怕副书记多心。
男乘务员耍酒疯,满院蹦蹿,像小火车一样呜呜叫,人们笑起来。矿工们升井上来,靴底带着煤泥、岩浆、粉尘,猴急样够奔酒店。都到齐了,新郎王升上场。他跳踢达踏舞,胯骨扭歪,挎兜里钢崩镚儿丁丁当当响。他掏出一把硬币,扔在半空,哗啷啷银光闪烁,用手接住,唱道:
我是大东家
喝得醉醺醺
在自家酒店里
……
王升手一扬,将一把硬币扔给乐师,叫道:“伙计们,这还不是最后的赏赐!”
乐师们鼓乐齐鸣,叫喊:“好啊!好啊!”
新房里摆着红漆炕柜,笨重沙发,一人高的闹钟,绿纱蚊帐透出艳红被褥,地上像蒙古毡包,铺满皮张,有一股暖烘烘的膻腥味。小单人床栏上,搭着红兜肚和一溜尿布。孩子仰躺在沙枕上,从井下掏弄的老沙,吸潮气,清凉醒脑。娘会侍弄,“睡脑袋”,把后脑勺睡平。要不然,长成个南方蛮子后脑勺,长大就甭说媳妇了。
娘抱起小外孙,稀罕不够,让他用小手抓挠玻璃,黑溜溜的小眼睛惊讶地望着灯火辉煌的窗外世界。娘说:“玉姗这大屁股,扭达起来还挺带劲。”
小妹笑了,亲了口儿子,说:“叫姥姥。”
孩子笑。
蓝玉姗一阵风卷进来,贴近小外甥,喜滋滋道:“叫舅妈。”
孩子笑着,认识她了,伸小手够她汗粉嘟嘟的俏脸。
何大何二跟进来,说:“叫大舅、二舅。”
小家伙“哇”地哭起来,肉滚滚小腿使劲蹬。
工会主席在欢笑声中,将一块“矿工之家”的牌匾,挂在了大院门前。
责任编辑 李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