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代会将在上午八点半准时开始。八点十分，四海走进会场，坐在一张破旧的连椅上，看牛主任带着几个人摆放席卡和茶杯什么的。陆陆续续，有一些代表走进来，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大家都知道四海家里出了事，一些比较熟悉的便和他打个招呼，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一眼，并不多说话。到了八点二十，代表来得差不多了。张洪从门口进来，满场子看了看，把眼光定在四海险上，向他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走出去。四海随在张洪身后来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张洪掏出一支烟，让了让四海。四海摇摇头，张洪便自己吸了。张洪说：“家里的事办好了？”四海说：“办好了。”张洪点点头，说：“真是飞来横祸。你要注意身体，别太伤心。”四海说谢谢。张洪把目光转向一边，说：“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四海摇摇头。张洪说：“是这样的，这次换届选举，咱们共有十个党委委员候选人，你是知道的。你是老组织干事了，你什么都懂。县委下批复的时候，不可能把谁是差额写出来，但事先已内定了。我想，这个你比我还清楚。”四海明白了。四海的鼻子一阵发酸。四海本以为经过一场灾难，自己的泪水已流干了，想不到还有可能流泪。四海努力控制住自己，把目光移向远处。张洪接着说：“说实在的，你的工作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从我内心说，我很想让你进党委班子。一个搞组织工作的，不进班子工作不好开展。但县里有关领导——这个，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换了别人，我就直接了当告诉他了，不接受也得接受，服从命令听指挥嘛！但你刚受过打击，又是斯文人，好人，我得委婉些。我知道你是个好同志，你肯定会服从组织安排的。”四海僵立着，嘴角有些抖。他意识到那天晚上李主任陪他去找县委领导送东西，全都打了水漂儿。张洪看了看表，说：“马上就要开会了，我先进去了。你一定要记住，在代表们投票之前你一定要表示个姿态。”张洪转身走了两步，又站住了，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咱县卖户口的事是谁捅出去的，我早知道。我没说出去。年轻人的政治生命是漫长的，我不能因为一件事就让他永远失去进步的机会。”四海看着张洪的背影，想，如果现在是在梦中，该有多好！

    会议在雄壮的《国际歌》的旋律中隆重开幕，全体起立，同唱《国际歌》。然后坐下，议程逐项进行。第六项议程是大会选举。县委组织部赵副部长宣读了党委委员、纪委委员候选人名单，又谈了谈选举纪律。张洪拿过麦克风，说：“我再讲一下选举过程中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张洪语速缓慢。张洪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寻找，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四海。张洪快讲完的时候眼睛中有了一些暗示，把四海搅得坐卧不安。张洪讲完细节，让各代表团清点一遍人数。人数报上来了，张洪并不立即让各代表团团长上来领选票。张洪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张洪咳嗽到第三声的时候，四海站了起来，慢慢地向主席台走。张洪笑了，扭头和赵副部长说了一句话，把赵副部长也逗笑了。四海走到主席台跟前，转身面向会场。会场黑压压的，一百多双眼睛一下都聚集到四海脸上，把四海照得雪亮。四海咳嗽了一声，不够响亮。张洪示意牛主任把麦克风拿给四海。四海右手抓住麦克风，又咳嗽了一声，声音响亮了许多。四海想原来人的声音是这样大起来的。四海把眼睛垂下，又抬起来，垂下，再抬起来。四海说：“选举之前，我有句话，有个意思，要向各位代表说。我宣布，我弃权，我放弃党委委员候选人的权利，退出竞选，请大家不要投我的票。”全场鸦雀无声，似乎都愣了一下。四海说完，把麦克风扔给牛主任，便疾步往会场外面走。张洪的响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张四海同志的高姿态致敬。”掌声响起来，虽然不很热烈，但持续的时间很长。四海走出会场，放慢了脚步。泪水慢慢溢出眼睛，流到他的脸上、唇上。阳光很温暖，风很轻柔。四海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空，想，它怎么就那么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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