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是讲缘分的。

    阿朱就很喜欢班主任吴老师，不但喜欢她的课，就连她走路一跛一跛的样子都喜欢。阿朱没有母亲，在心里，她是把吴老师当作母亲的。她喜欢盯着吴老师的跛脚看，在心里一遍遍地计算吴老师该穿多大的鞋。她的心里，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吴老师也喜欢这个人穷志不穷的学生，为了不让阿朱感到自卑，偶尔，吴老师还让阿朱帮自己批试卷。

    这天，阿朱抱了一叠作业本来到吴老师的办公室。吴老师拉着阿朱的手问：“阿朱，你星期天除了温习功课，还有别的事吗？”阿朱摇摇头。

    吴老师沉吟片刻，说：“我想请你帮个忙。星期天你到董倩家去一趟，怎么样？董倩这孩子很聪明，但是太贪玩。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在一起温习功课，可能对她是个促进。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老师也不勉强你。”

    说实话，阿朱的确不愿意，这个董倩，平时太爱虚荣，除了打扮，几乎什么都不会。但阿朱知道，董倩的母亲和吴老师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看着吴老师期待的目光，阿朱还是点了点头。

    到了星期天，一大早，阿朱就背着书包到董倩家去了。可回来时，她却低着个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啊，人和人为什么就有那么大的差别呢？董倩买一支口红就要一百元，一双高跟鞋要四五百。可自己呢？学费拖到现在都没交，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开口……

    阿朱眼泪汪汪地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一直走到学校门口，才把眼泪擦干，让自己稳稳神。这时候她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在几米远的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父亲来了！

    阿朱的父亲正蹲在树下吸着旱烟，看到阿朱，便站起身来。

    阿朱伸出胳膊挎着父亲，问：“爸，你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父亲摇摇头，说：“我刚到，正要歇歇脚再去找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五张百元钞票，让阿朱快去交学费。

    阿朱都不敢问父亲这钱是怎么来的，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庞，阿朱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和父亲道别后，她揣起钱，飞快地跑进了学校。

    第二天，阿朱早早就把父亲给她的这钱交了，然后去教室上课。没想这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董倩的母亲突然来了，站在教室门口，看上去怒气冲冲的样子，她要吴老师出去，说是有话要立刻对吴老师说。吴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安排大家自习，自己一跛一跛地走出了教室。

    阿朱心里好为吴老师担心，透过窗子，她看到董倩的母亲满脸愠怒，而吴老师的神色也十分焦急，还不时朝阿朱这边看……

    下课后，同学们都好奇地涌出教室去看热闹。只见吴老师把董倩母亲送走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阿朱，以后可以不必去董倩家了，现在到了冲刺阶段，希望阿朱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不知怎的，阿朱潜意识里觉得吴老师这番话可能和刚才董倩妈妈来找她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她又实在不明白。

    过了几天，这天，吴老师让阿朱下课后把同学们的作业本送到她办公室去，可阿朱去的时候，吴老师却不在。阿朱把本子放到吴老师办公桌上，转身要走，突然发现墙角地上有一百元钱。阿朱的心立刻“怦怦怦”地跳起来：一百元，够两个多月的伙食费了呀！

    她伸手将一百元钱从地上捡起来，发现这时候自己的手竟抖得厉害。她心里一动，想了想，一伸手，把钱放到了吴老师的办公桌上……

    令人窒息的高考终于结束了，阿朱顺利地考上了大学。阿朱报的是师范大学，因为读师范省钱，还因为阿朱一直想做一个像吴老师那样的老师，她想帮助更多像她一样贫困的同学，让他们都能走进大学的校门。

    阿朱读大学的钱，对于她的这个家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但幸运的是，因为品学兼优，阿朱得到了社会上好心人的资助，一项帮助贫困大学生的“阳光工程”，让阿朱获得了七千元奖学金。

    升学前的这整整一个暑假，阿朱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她每天帮父亲下地干完活儿，晚上就坐在灯下纳鞋底，她要亲手做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送给吴老师，这是她在心里藏了三年的秘密，现在终于有了实施的时间。所以，当缝针一次又一次扎着她手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疼，每扎一针，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和吴老师贴近了一步。听老人们说，千层底的布鞋能保佑好人一生平安，阿朱希望吴老师一生平平安安。

    给吴老师的鞋终于做成了的时候，阿朱崭新的大学生活也马上就要开始了，阿朱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千层底布鞋，去学校找吴老师。站在吴老师的办公室门前，阿朱既兴奋又忐忑不安。

    阿朱正要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激烈的争执声，只听一个男老师说：“为什么要让阿朱拿助学金？我看她根本不配。你这样袒护她，其实是害她。不管她是不是偷了五百元钱，但起码有很大的嫌疑。你这是在姑息养奸，迟早会后悔的。”

    阿朱一下子惊呆了，头上像挨了一闷棍。谁丢了五百元？怎么怀疑到自己头上了？接下来吴老师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突然想到了那次来吴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本时，在墙角的地上看到的一百元钱，难道那是吴老师在试探自己？

    阿珠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她把手里捧着的鞋往门口一放，哭着跑开了。难道因为穷就一定会拿别人的钱吗？难道考验穷学生，就一定得用这种方式吗？阿朱心里委屈极了，躲在家里哭了整整一晚……

    自那以后，阿朱再没去找过吴老师。

    一晃四年过去了，阿朱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来到一所实验中学当老师。很偶然的一次，她在街上碰到高中时的同学董倩。董倩没有考上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现在孩子都两岁了。她一看到阿朱，就热情地拉阿朱去自己家坐。

    闲聊了一会儿，董倩对阿朱说：“阿朱，有件事我当时做错了，很对不起你，我一直在心里骂自己。”

    阿朱问：“什么事？”

    董倩说：“高三那年，你帮我补课的时候，我偷偷从我妈钱包里拿了五百元，买了一双自己喜欢的高跟鞋，我妈发现钱少了，就怀疑到你的头上。我当时不敢承认是我拿的，你知道，我妈脾气暴，我怕她打我。直到毕业后，我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阿朱听着董倩这番述说，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心里真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她终于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有偷五百元钱的嫌疑，原来如此。

    董倩紧紧拉着阿朱的手说：“多亏了吴老师！你不知道，当时我妈非要到校长跟前去告你的状，吴老师叫她千万不要声张，自己掏出五百元钱给了我妈……唉，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吴老师。”董倩说着，不住地流泪。

    阿朱呆呆地坐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

    董倩擦着眼泪，继续说：“后来，我每次看到吴老师都难过得要命。真正的贼是我啊！从那时起，我就拼命攒零花钱，半个月不吃菜。当终于攒够一百元后，我就偷偷放到吴老师办公室墙角那儿的地上。我想，吴老师看到它，准会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掉的，就会把它收起来。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阿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董倩家的，她现在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吴老师。

    来到母校，阿朱心里突然涌上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她匆匆走进吴老师的办公室，看到吴老师正在伏案备课。吴老师闻声抬起头来，一看是阿朱来了，高兴得立刻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快，身子趔趄了一下，差点儿跌倒，阿朱赶紧上去扶住她。

    吴老师拉着阿朱的手说：“有一句话，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谢谢你，那双千层底布鞋，舒服极了。”

    阿朱看着吴老师，久久地看着，突然泪流满面。因为前不久，她从一个老同学的口中才知道：吴老师的左脚是假肢，尺码要比右脚大一码。阿朱做的千层底布鞋，吴老师其实是没法穿的，只能存在柜子里……

    （叶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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