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哭了整整半个月，然后又咬牙复读。她想：自己今年还只有十七岁，身体还在发育，过一年完全可以再长二厘米。
可问题是她家里很穷，父母连一日三餐都没法充裕地供给她，更不用说买什么营养品给她补身体了。不过梁燕很懂事，她一点儿也不气馁，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锻炼，一样可以促进骨骼发育，所以天天坚持做引体向上。
可谁知大半年下来，梁燕的个子只长了四毫米。这下她急了，父母也急得团团转，一家人商量了半天，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父亲讲了句狠话：“看来，只有把你拉长了。”
说拉就拉，父母让梁燕躺在床上，双手掰住床沿，一人抓住她的一只脚，用力拉。这样拉了一个月，梁燕觉得速度太慢，于是就动起了脑筋，看到自家屋前那棵高高的梨树，眼睛一亮，爬上去抓住梨树上的枝条，要父母一人抱住她的一只脚荡秋千。
看着女儿这个样子，父母心里疼啊，可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呀，父母迟疑了一下，就上去一人抱住她的一只脚。可还来不及荡起来呢，梁燕那两只抓梨树条的手就已经没有力气了，一松劲，她从梨树上掉下来，父母和她三个人滚成了一团。
可即便是这样，梁燕依然不泄气，穷人家的孩子心里就是憋着一股劲儿。她歇了歇，一定要再试试，于是又爬了上去，父母便像两个秤砣一样挂在她的两只脚上。这回，梁燕咬紧牙关坚持了一分钟……
一天又一天，一个月下来，小小的梁燕竟可以承受父母二百多斤的拉力，在梨树下荡好几个来回了。
这一年，梁燕的高考分数又上了省里的重点本科录取线，可揪心的是她的身高还是不到一米五零。怎么办？梁燕急得直哭。有人给梁燕父母出主意，要他们去找专门量身高的医生说说情，走走“后门”。父母一听，心想：上门去求人家，总不能空着手去，该带点东西呀。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想来想去，只有进山去捉野鸡。
可第一天进山只捉到一只小的，父亲发誓第二天非要再去捉个大的回来不可。第二天进山时，母亲要陪父亲一块儿去，梁燕送了父母很长一段路，分手时再三叮嘱他们要小心，可谁知这竟成了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中午，她做好了饭，正等着父母回来，谁知却传来母亲凄厉的哭喊：“小燕，你爸掉山崖里去了，怎么得了啊！”
梁燕一听，简直惊呆了。村里人闻讯立刻进山去救，当把梁燕父亲从山崖下背上来时，父亲手里紧紧抓着一只山鸡，可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
父亲死了，可梁燕体检这一关仍然要过啊。
今年的高考体检仍安排在县人民医院，梁燕的班主任特地去打听了，负责为同学们测量身高的，还是去年的那个马医生，就住在县医院后面的家属大院里。第二天就该轮到梁燕他们学校的同学体检了，班主任将打听来的情况告诉梁燕和她母亲，要她们务必当晚去找马医生说说情。
当天晚上，母女俩带上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山鸡，敲开了马医生家的门。马医生听梁燕说是四中的考生，二话没说就要关门。
这时候，梁燕不知哪来的勇气，硬是拉着母亲的手挤进门去，说：“马医生，我只说几句话，你让我说完了，再赶我走吧。”
马医生一脸恼怒，瞪着梁燕说：“你这个学生，怎么这样？”他皱紧了眉头，“那你快说。”
梁燕刚才在路上就把要对马医生说的话想好了，于是立刻开口道：“马医生，我去年就上了重点本科线，就因为身高的原因没有被录取，那时就是你给我量的身高，当时我悄悄踮了下脚，可是被你发现，给挡了。今年我又要从你手上过，恳求你能手下留情，让我圆了大学梦吧？”
马医生当然一口回绝，他对梁燕说：“不是我挡了你，是你的身高确实达不到标准。我作为负责这个项目体检的医生，心中只有原则，没有任何私情。你们还是赶快走吧！”
梁燕眼看自己今年的大学梦又要破灭，脸一下变得惨白。站在旁边的母亲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哽咽着对马医生说：“马医生，咱乡下不比城里，我这孩子从小就缺吃少穿，书读得苦啊。她现在还只有十八岁，以后肯定还能长高的，就求你放她过关吧……”说着，竟一头跪倒在了地上。
马医生慌了，赶紧弯下腰，要把梁燕母亲从地上扶起来。
可母亲就是不肯，母亲说：“马医生，你答应了我才起来；你要不答应，我就一直给你跪下去。求求你了！”
这下马医生吓坏了：答应吧，实在有违原则；可不答应吧，眼下这事儿怎么了结？看看这对母女也不是存心来闹事的，打110他实在于心不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半个小时之后，梁燕妈妈真就跪在那里纹丝不动。马医生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们……你们脾气怎么这么倔呢？好吧，我答应你们。”
梁燕母亲一看马医生终于答应了，这才站起身来，连说三声“谢谢”，又恭恭敬敬地给马医生鞠了个躬，然后拉起梁燕就走。
马医生指指山鸡，拦住她们说：“东西你们带回去，否则我就不帮忙了。”
梁燕愣了愣，哀求说：“马医生，我家里穷，没有什么贵重东西送给你，就这么一只山鸡，你就收下吧。”
马医生连连摇头：“你这个同学，小小年纪就来这一套？这不好，你们不拿走，我就不帮忙。”
见马医生坚决不肯收，梁燕母女只好把山鸡又拿回家。
第二天体检，走进医院的时候，梁燕心里还是很紧张的，她故意排在队伍最后面，到终于轮到的时候，她往体重秤上一站，低声叫了声“马医生好”，然后就大着胆子悄悄将脚后跟踮了起来。
谁知这时候，马医生就像不认识梁燕似的，脸上冷冰冰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梁燕刚把脚后跟踮起，马医生就沉下脸说：“这位同学，请把脚放平。”
梁燕心里一惊，没料马医生临阵变卦了，顿时感觉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她一咬牙，不但没把脚放平，反而更加拼命地往上踮。
马医生火了，伸出两只手往她肩上用力一按，看了一眼标尺，说：“好了，你走吧。下一位！”
马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梁燕的体检表格上“身高”这栏里填写起来，梁燕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捂着脸，大哭着跑开了。
晚上，哭得眼睛红肿的梁燕独自一人敲开了马医生的家门。进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狠狠地盯着马医生，说：“马医生，你好狠心啊！你毁了我，我不想活了，这是瓶农药，我今天就死在你家里，让你背一辈子的良心债。”
马医生大惊失色，忙劝梁燕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已经帮了你了……”
可梁燕不等马医生说完，就冷笑道：“姓马的，你这人没心没肺，我死了灵魂也不会放过你。为了给你送礼，我父亲进山抓野鸡，掉进山崖活活摔死了，可你还嫌野鸡小，不肯要。我父亲的一条命，难道就换不来我那点儿身高吗？”梁燕一边说一边抹泪，越说越伤心，“我母亲一辈子不跪天、不跪地，可为了求你，给你跪了那么长时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吗？你……你这个家伙，简直坏透了！”说完，梁燕一把拧开手里的瓶盖子，仰头将一瓶农药往嘴巴里倒。
马医生急得一步冲上去，朝梁燕大喝道：“你怎么这么傻呀？我真的没骗你，我在你的体检表上确实填的是一米五一呀！”
“什么？”梁燕听了马医生的话，赶紧一低头，将满嘴农药吐了出来，“真的？你真没骗我？”
马医生说：“我真的没骗你。你想，当时你踮起脚尖，难保不会被人看见，我怎么能不把你按下去？可实际上，我在你的体检表格上填的身高是一米五一。”
马医生话音一落，梁燕的心里就“咚咚”直跳，她相信马医生此刻没有骗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该高兴还是内疚，脸“腾”地涨得通红。
这时候，只见马医生苦笑着直摇头，说：“梁燕同学，违反纪律的事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不过这次为了圆你一个农村孩子的大学梦，我下决心做了一次，尽管没人发现，但我还是于心不安。所以，如果医院明年再抽调我参加高考体检工作的话，我肯定不会参加了。”
梁燕听马医生这么一说，心里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马医生，你是个好人，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请你一定原谅我。”
梁燕感到自己很对不住马医生，进了大学以后，她除了更加认真地学习，还特别注意锻炼身体，加上后来生活条件逐渐得到了改善，所以身体发育很快，一年后长到了一米五四。梁燕自己也没想到一年里自己竟能长这么多，简直太兴奋了，一放暑假，就回去看望马医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马医生也为梁燕高兴，梁燕于是就劝马医生继续参加高考体检工作。她对马医生说：“马医生，我知道你讲原则，可我与你的看法有点不一样：高考体检死死要求身高，这本身就不合理。一来，我们考生这时候都还只有十七八岁，身体正在发育；二来，我们很多农家子弟个子长得矮小是因为缺少营养，并不是只能长那么高，我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我……我还是想劝马医生继续参加体检工作，如果考生身高相差不多，就放他们过关吧，这会影响他们的一生啊！”
马医生听了梁燕这番话沉吟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不过，梁燕回到学校后听老乡说，看见马医生后来仍在医院里给同学们量身高……
（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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